漢初無為而治怎樣形成?剋制的政府、幸運的時代,事勢相激使然
文/減水書生
圖/來源網絡
老子《道德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你好,我是減水書生,與您一起品讀歷史、感悟思辨。
公元前202年2月,劉邦汜水稱帝,宣告中國重歸一統而皇帝君臨天下。
然而,此時一統,仍然暗流湧動;此時天下,已是傷痕累累。
皇帝劉邦,收穫了統一的天下,卻也收穫了天下統一的問題。
中原破敗而百姓疲敝,廟堂逡巡而野無風雅,矛盾重重而天下岌岌。
該怎樣收拾舊山河?
劉邦等布衣君臣必須要認真作答這個大問題。
這個問題裡有道路的取捨,是秦制還是周制。
也有執政風格的選擇,是暴風驟雨還是和風細雨。
還有利益、有矛盾,甚至有殺氣:諸侯盟友、功臣將軍以及邊地匈奴,哪一個處理不好都可能是再一場楚漢爭霸。
1.一切都是形勢使然
秦帝國是設計出來的,而漢帝國是演化出來的。
而其演化的方式,就是不斷地解決問題、解決當下的問題、解決形勢所迫的問題。
至於是否深謀、是否遠慮,劉邦君臣就顧及不得了。
漢中之時,他們解決了還定三秦的問題;關中之時,他們解決了楚漢爭霸的問題。
事實證明,他們解決的很成功,於是收穫了重歸一統的天下。
所以,劉邦君臣都是解決問題的好手,他們在這方面很有經驗。
沒有格局萬世的眼界,但求穩定當下的辦法。
不求主動地去設計天下,但求亦步亦趨、但求摸著石頭過河。
他們要的就是一種有目的的短視。
天下提出了什麼問題,他們就去解決什麼問題。
而形勢需要他們怎麼治理,他們就去怎麼治理。
秦末戰火,中原破敗,所以休養生息。
龐大帝國,治無所循,所以地方放任。
典籍焚燬,文學不興,所以治無主義。
功臣強勢,妥協求全,所以集權不極。
布衣將相,質勝於文,所以治理粗放。
一系列偶然的因素、一系列矛盾的聚合、一系列必然的形勢,演化出了一個無為而治的漢初政府。
於是,便形成了小政府和大社會的治理格局。
而這種格局,卻恰恰實現了高層控制和基層自治的平衡。
樸素的黃老無為而治,成就了一種恰如其分的系統治理。
於是,漢初七十年便造就了一種藏富於民的繁榮。
《平準書》言:
當此之時,網疏而民富,役財驕溢。
小政府大社會的格局,不是有意設計的結果。
藏富於民的帝國繁榮,不是刻意為之的結果。
之所以在立漢時出現了,而之所以在武帝朝就結束了,都是形勢使然。
無異故云,事勢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焉?
而之所以興、之所以敗,也是形勢使然。
物盛而衰,固其變也。
司馬遷以樸素的辯證智慧,高度概括了西漢百餘年的劇烈變化。
“相激使然”確實概括了小政府大社會的形成原因。
但又是如何“相激”、又是如何形勢使然呢?
“物盛而衰”,確是此理。
但漢初繁榮之因,到底為何呢?
2.足夠剋制的政府
劉邦時期,漢朝政府的主要稅種是田租,即土地稅,大體維持在十五分之一的低稅率。
文帝時期,進一步減稅安民,把土地稅降至三十分之一的更低稅率。
但是,三十稅一,還不算完。
公元前168年,漢文帝直接取消了農業稅。
這種不收農業稅的狀態一直持續了13年。
到景帝二年才再次恢復為三十稅一的低稅率。
低稅率、甚至取消農業稅,對老百姓是好事、對繁榮是貢獻。
但是,要維持這種低稅率,就需要政府得足夠剋制。
漢初建國,連年征戰,所以說不上剋制。
但除了築城長安和營建未央,劉邦、蕭何二人也沒有太過折騰。
呂后時期,權力鬥爭很激烈,但治國理政卻秉持無為。
故惠帝垂拱,高後女主稱制,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
文帝時期,朝堂風氣持守無為,而國家施政當真剋制。
文帝執政23年,而“宮室、苑囿、車騎、服御無所增益”。
這就意味著政府的皇室支出已經降低到了極限。
景帝時期,遭遇了吳楚七國之亂。
這是一件大事,但這件大事僅持續了三個月便結束了。
不僅事態被如此迅速平息,景帝還藉機削弱諸侯、鞏固中央,於是國家也就更穩定了。
除了平七國之亂,在其他時候、在其他事上,景帝政府也是十分克制的。
這種剋制的表現就是不折騰:低稅率不變、約法省禁不變、放任無為不變。
從呂后到文帝再到景帝,漢初70年間,歷屆君臣都做到了剋制。
而剋制的結果就是:
漕轉山東粟,以給中都官,歲不過數十萬石。
李悝治魏時算過一筆農業賬:“一夫挾五口”而能治百畝之田,每畝每年獲糧1.5石。
《漢書•地理志》統計全國的定墾田是八百二十七萬五百三十六頃。
古制一頃合五十畝,定墾田大約是4100萬畝,保守按每畝1石計,年產糧超過4億石。
“漕轉山東粟”按50萬石計算,約相當於全國農業GDP的八百分之一。
這些稅收的用途:一是養活官僚體系;二是供養帝國軍隊;三是供給皇室。
每年農業GDP的八百分之一就足夠政府開支。
而剩餘的財富,就可以流入了社會,或以養民、或以互市、或以積蓄。
所以,漢初繁榮與帝國政府的剋制是分不開的,它讓社會有了足夠的資本可供支配。
3.足夠幸運的時代
政府足夠剋制,而時代也足夠給力。
漢初七十年間,邊地沒有生大事、朝堂沒有大變故、地方也沒有大顛覆,甚至水旱之災都少有。
這隻能說是時代贈予的幸運。
其中有這樣五件事,特別能夠說明這種幸運。
一是劉邦快速而乾淨地消滅了一眾異姓諸侯王。
於是,漢初僅能止戰的形式統一,便成了真正的統一,起碼在政治上實現了,天下不再是“失鹿”的狀態。
二是諸呂之亂僅止於廟堂、朝政危局僅是“曇花一現”。
呂后爭權,但政不出房戶,天下始終蕭規曹隨。
諸呂亂政,而亂止於廟堂,國家沒有爆發內戰。
文帝登基、功臣俯首、諸侯收兵,朝政危局就這樣快速地化解了。
三是幾次對匈動武的議案都被理性地否決了。
呂后不忍則樊噲北伐,文帝為怒則灌嬰披甲,景帝任性則亞父掛帥,但幾為人主都剋制住了。
理性戰勝感性並非常態。如果真是這樣,人類也不會犯下那麼多愚蠢的錯誤。
但必須得佩服漢初君臣,他們平息了心中怒火,也就平息了漢匈戰火。
四是匈奴人能夠滿足和親、能夠滿足關市。
漢初羸弱,匈奴逞強,但僅是小侵略;漢有戰事,匈奴虎視,但僅是小插手。
和親足矣、關市即可,匈奴人滿意了。
五是七國之亂被周亞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被平定了。
吳楚敢叛亂,就說明他們有對抗中央、甚至有消滅中央的實力。
所以,周亞夫雖勇,也不敢輕易與七國聯軍正面接戰,因為打不過。
而樑國堅城、亞夫堅壁、輕兵絕糧,吳楚聯軍竟不得章法。所以,三月之間,七國亂事便告結束。
這是景帝之幸、大漢之幸,更是時代之幸。
想一想楚漢爭霸是怎麼打的,也就知道這種幸運是多麼來之不易了。
以上這五件大事,任何一件都足以改變時代脈絡,也都足以終結小政府大社會的治理格局。
因為這些事都需要花錢,需要花很多錢。
帝國政府也就無法再維持小政府的治理模式,而只能啟動戰國模式。
所以說,這當真是時代所賜予的幸運。
4.總結:沒有那麼多價值判斷,都是“相激使然”
漢初的黃老無為之術,在武帝朝被獨尊儒術所取代。
至於是不是被儒術取代,不好說,但黃老無為的理念卻被終結了,因為帝國要大有作為。
自由放任的治理模式,在武帝朝被嚴格管控的治理模式所取代。
大有作為的政府就要養更多的官、建更龐大的官僚體系,還要養更多的兵、發動更大規模的戰爭,要開疆拓土、也要威儀四方。
政府高速運轉,社會也就必須高效管控、高度集中起來。
沒有了足夠剋制的政府,社會便失去了可供支配的資本,所以結果只能是殘破。
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於是弘羊賜爵左庶長,黃金再百斤焉。
表面上看,桑弘羊沒有增加百姓稅賦。
但是,桑弘羊所施用的各種財政手段卻實實在在地從社會抽血了。
田租之稅,也就是農業稅,沒有太多變化。
但是,鹽鐵官營、貨幣壟斷、入粟拜爵以及算緡之令,還有均輸、平準之策,都是在從社會攫取財富,
而其結果,總會轉嫁到平民身上。
是時山東被河菑,及歲不登數年,人或相食,方一二千里。
這就是結果。
而算緡告緡之後,“商賈中家以上,大抵破”,而“商者少,物貴”。
所以,百姓生計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武帝是大有作為之主,值得歌功頌德。
左起朝鮮、右抵西域、南破越夷、北伐匈奴,武帝朝的漢帝國打遍了整個已知世界。
而且這種影響延及後世,強漢武功,拓展了中華民族的生存空間。
但是,武帝朝的百姓卻是痛苦的。
讀司馬公的《平準書》,難免哀憐民生之艱,感慨唏噓。
所以,小編比不上司馬遷的豁達。
本來沒有那麼多價值判斷,“事勢之流,相激使然,曷足怪焉”,僅此而已。
漢初殘破,所以物極必反,於是70年間天下蒸蒸日上。
今上盛極,所以物極必反,於是戰事頻仍而天下困頓。
無為而治的初衷,並非因為善的設計,就是偶然而又必然地開啟了。
無為而治的終結,也非因為惡的故意,就是必然而又偶然地結束了。
老子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裡或許真得沒有那麼多或善或惡的價值判斷。
放在歷史的長河中,漢武帝稱不上當世仁君,但其施於後世的功績,不也稱得上蓋世雄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