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21期,原文標題《達·芬奇地理:探訪芬奇鎮、佛羅倫薩、米蘭和盧瓦爾河谷》

記者/薛芃

達·芬奇去世500年了,但依舊沒人真正懂他——探訪達·芬奇生活足跡,接近原作與手稿

達·芬奇的《老者畫像》,通常認為這是他在60歲左右時的自畫像,收藏於意大利都靈皇家圖書館(蔡小川 )

意大利都靈的皇家圖書館裡,收藏有一幅萊昂納多·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的《老者畫像》,它出名的程度並不小於《蒙娜麗莎》或《最後的晚餐》。意大利學者普遍認為,這是老年時達·芬奇理想化的自我形象,他把自己描繪成了一位古代哲人。

達·芬奇終年67歲,今年是他去世500週年。藉此機會,很多封存已久的達·芬奇作品都得以全面展出。5月的都靈皇家美術館正在展出這幅肖像,吸引了大批達·芬奇愛好者專程趕來。

因為是一幅素描,尺幅不大(33.3釐米×21.4釐米),為了保護紙張,聚光燈也不會打得很亮,所以放在展廳裡顯得格外不起眼。其實看素描真跡的震撼程度通常是小於油畫或壁畫的,素描打動人,靠的是細膩,是將完未完的可能性,是僅用一支鉛筆就能讓儀態盡顯的紮實功力。

達·芬奇用的是紅粉筆作畫,由一種含鐵的黏土石製成,這種石頭易碎,色呈淺磚紅,與肉體顏色接近,是表現裸體和肖像的理想材料,達·芬奇常用。靠近了仔細看,很多印刷品中看不出的細節便會慢慢浮現——捲曲髮絲的輕重變化,面部陰影處的細微起伏,左手作畫的排線方式。泛黃的紙面上佈滿了棕紅色黴斑,畫作下方隱約有後來人添的字句——“他本人高齡時的自畫像”。

然而,目前全球最知名的達·芬奇研究者馬丁·肯普(Matin Kemp)認為這其實是達·芬奇在中年時畫的一位古代埃及哲學家肖像,並不是他自己。但這似乎一點也不妨礙人們把這個形象當作心中的達·芬奇——捲髮長鬚的文藝復興式智者。

其實作為一張素描頭像,信息量並不大,畫中人物是誰自然難得定論。那麼達·芬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何種性格,何種思維?從他去世到現在,有關他的皇皇鉅著、海量研究都是如何一步步誕生的?人們是如何構建他的形象,將他樹立為藝術領域和科學領域巨匠的呢?

達·芬奇去世500年了,但依舊沒人真正懂他——探訪達·芬奇生活足跡,接近原作與手稿

佛羅倫薩烏菲齊美術館內(蔡小川 攝)

從達·芬奇去世直到18世紀末,人們認識到的達·芬奇始終是一位畫家、藝術家,他的作品只在宮廷、貴族間流轉。對他的瞭解大多基於三個渠道:原作、瓦薩里的《藝苑名人傳》和學生梅爾茲(Francesco Melzi)整理的《論繪畫》——都停留在繪畫層面。人們在藝術這個橫向維度上不斷將他拉長,去分析、解讀這些作品,樹立起文藝復興繪畫的標杆,沒人把他與科學掛鉤。

19世紀之後,手稿才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意大利藝術史家卡羅·韋切(Carlo Vecce)研究達·芬奇近40年,他依據手稿研究撰寫的《達·芬奇傳》是當下非英語世界中最權威的達·芬奇傳記之一。我在那不勒斯見到了他,他談到19世紀以後的“手稿熱”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攝影術的運用,嚴格來說,手稿不算是作品,但卻是珍貴文獻,因此研究者對原作的依賴性沒有那麼強,攝影對手稿的傳播起了很大作用;另一方面,第二次科技革命的高漲讓當時的人們意識到,達·芬奇的探索竟是那麼超前,手稿中出現的類似蒸汽機、潛水艇、飛機、汽車這些直到十八九世紀才發明出來。也有人認為,不是之前手稿未能發現,而是隻有到了19世紀甚至19世紀末,才能有人完全瞭解他的智慧。

然而,“隨著相關史料和傳記資料的豐富,達·芬奇的形象卻越發被神化了。解讀手稿的學者們希望塑造一個無所不知、超凡脫俗、與其所處時代格格不入的英雄,在實證主義時期,達·芬奇被視作科技時代的預言人和先行者”。人們對他的推崇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現如今,已發現的所有手稿都已被釋讀出來,但意思並未得到完全解讀。也因為手稿的研究,達·芬奇的身份不再只是藝術家,更是科學家,但真的是科學家嗎?嚴格來說,並不算。米蘭的達·芬奇科技博物館策展人克勞迪奧·喬爾喬內(Claudio Giorgione)對這一點非常肯定:“達·芬奇雖然有很多超前的構想,但缺乏實證,有些原理也是錯的,然而他極強的創造力和想象力沒人能超越。”

今年是達·芬奇去世500週年,去年是丁託列託誕辰500週年,明年是拉斐爾去世500週年,歷史自文藝復興盛期發展至今,到了一個階段性總結的節點,500年中積累下的研究成果、著述傳記,可以相對清晰地還原當年的時代風貌和瑣碎細節。但文獻越是龐雜繁複,錯誤信息和未知領域就越多,越是容易讓人迷失,達·芬奇就是最好的例證,沒人真的懂他。而這個時候,你需要屏蔽某些過度闡釋,不妨去看原作。

因此,我們決定去探訪他的生活足跡,去接近他的原作與手稿。我們兵分三路,我在意大利境內進行採訪,同事張星雲則前往法國,特約撰稿人龔之允在英國,串聯出一份“達·芬奇地圖”。

意大利是達·芬奇的根,他的大部分人生在意大利度過,出生於芬奇鎮,之後大體可分為兩個佛羅倫薩時期和兩個米蘭時期。現在的佛羅倫薩城市格局與達·芬奇時代差異不大,阿諾河、聖母百花大教堂、領主廣場這些地標仍保留著當年的風貌。烏菲齊美術館現收藏有3幅達·芬奇作品,都是他30歲之前在佛羅倫薩期間創作的。

米蘭則是達·芬奇的福地,他在這裡開始了城市工程、軍事武器、機械製造、醫學解剖等各個門類的研究,並留下《最後的晚餐》《抱銀貂的女子》和《美麗的費隆妮葉夫人》等傑作。然而,自文藝復興之後,米蘭經歷過多次城市改造,面貌格局與達·芬奇時代差異不小,但如今這座更現代化的城市早已把他當作了城市的精神象徵。

達·芬奇生命中的最後3年在法國度過。為什麼選擇在法國終老?最後3年都幹了什麼?又對法國產生了何種影響?帶著這些疑問,張星雲走訪了達·芬奇晚年生活的盧瓦爾河谷的昂布瓦茲和收藏有5件其作品的巴黎盧浮宮。他擊破一個個傳說,還原了真實的晚年達·芬奇。他還採訪到了盧浮宮意大利繪畫館的首席研究員樊尚·德利厄萬,他是世界上距離《蒙娜麗莎》最近的人,每年有一天能夠將這幅畫取下來近距離檢查。

英國王室擁有全世界最多的達·芬奇手稿收藏。龔之允在牛津大學對馬丁·肯普進行了獨家專訪,肯普認為,達·芬奇與同代大師不同的地方在於,他不僅發揚了多面手的靈活性,還把知識轉化成了一種更深入的科學。另一位文藝復興專家西門·懷特則表示,研究達·芬奇最困難的是如何評估他所處的政治和藝術語境,以及如何解讀他的隱藏信息。

走進這些城市與採訪學者,會切身感受到達·芬奇與環境地域的關係,與整個文藝復興時代的關係。他不是一個平地而出的巨人,而是實實在在遊走於街頭巷尾、宮廷貴族間的人。他在諸多矛盾關係中找到自己,成就自己,也成就一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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