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梁家輝：大家在融合，現在都是大中華電影

早在1984年，年僅26歲的梁家輝就獲得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演技早早得到肯定的他，與王家衛、讓·雅克·阿諾、杜琪峰、關錦鵬、陳可辛、徐克、爾冬升、林超賢、陳國富等眾多知名導演都有過非常密切的合作。出乎意料的是，以導演、編劇這樣的幕後身份與梁家輝合作最多的一位，正是如今常被觀眾詬病作品質量參差不齊的王晶。2019年6月6日上映的新片《追龍Ⅱ》，已經是他們合作的第12部影片。

《追龍Ⅱ》一開始叫做《賊王》，並不是“追龍”系列作品，是《追龍》上映獲得口碑票房雙豐收之後，王晶希望能夠深入開發這個系列，通過“追龍”，將香港過去不同時期出現過的梟雄再度展現出來，最終才改名《追龍Ⅱ》。

《追龍》第一部上映前，王晶的電影總會被蓋上“爛片”的帽子。直到《追龍》上映，讓不少觀眾對他改變觀念，發出類似於“認真的王晶最可怕”這樣的感嘆。在梁家輝心目中，王晶絕不是一名拍爛片的導演，反而有著很高的成就，“他目前是香港導演中，直到現在為止還保持票房紀錄的一個人。不同年代的不同電影觀眾都有不同的口味，他就遊走於這些不同的時代變化當中”。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證明他的高產，以及對不同層次觀眾心理的準確把握。

更何況，梁家輝與王晶的合作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開始的，共同度過了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我一直看著他的變化。所謂的變化就是從最通俗的、搞笑的、胡鬧的片子，到比較有心機放進去的現實題材，我一直看著他企圖在電影裡把不同的元素在每部片子裡都發揮出來。”

《追龍Ⅱ》以香港迴歸前的悍匪張子強作為原型。主角龍志強，帶領團隊綁架一位澳門富豪，同時還要利用警方派來的臥底。飾演龍志強的梁家輝，與飾演警方臥底何天的古天樂，展開了有些反套路的爭奪。所謂反套路，就是何天在臥底進龍志強團隊時，他們就知道他是警方臥底，只是為了在最後生死關頭能夠利用他才留在身邊。作為任務還沒開始就臥底“失敗”的警察，何天在龍志強的強大壓迫下如何轉危為安，成為影片的看點之一。

梁家輝飾演的龍志強十分具有壓迫性。這種壓迫性與《寒戰》裡的行動副處長李文彬、《智取威虎山》裡的座山雕完全不同，龍志強幾乎不會隱忍，十分放縱，就算是帶團隊去遊樂場玩耍也十分張揚，高舉的雙手和不吝的笑容，是他敢於身上捆滿炸藥孤身談判的氣場。但同時，他對自己團伙裡的兄弟卻也有著對待家人般的情誼，會勸這幫亡命之徒在獲得贖金後各奔東西去過自己想要的安定舒適生活。

在片中，我們也能看到香港警方其實是與內地的廣東警察進行合作進行抓捕。在梁家輝看來，如今的港式警匪片，“也是一種主旋律的片子，我們呈現了一個現實”。在商業的呈現手法上，還是要學習美國好萊塢的商業片拍攝模式，但是在故事的呈現上，作為中國的主旋律電影，“我們還要去呈現這種主旋律，就是我們當匪的總要伏法”。

界面文娛對話梁家輝：

界面文娛：《追龍》裡劉德華與甄子丹飾演的兩位梟雄非常成功，《追龍Ⅱ》是如何說服你來出演龍志強的？

梁家輝：我接的時候還不叫“追龍”，是“賊王”，後來《追龍》第一部的成功才把這部戲變成《追龍Ⅱ》。我想王晶希望一個系列下來，把香港的奇案什麼的（都拍下來）。《追龍》第一部的年代跟我們《追龍Ⅱ》不同，我們這部發生在1997年香港迴歸以前，前一部是在60年代的故事，所以沒有什麼相對比較的地方，唯一就是《追龍》的口碑和票房都非常好。

我接演龍志強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覺得角色好、故事好，而且是一個真實的個案。可能現在觀眾朋友對這個案件和人物略有耳聞，但我覺得我的演演繹，會讓觀眾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界面文娛：案件原型其實在好幾部電影裡都曾出現過，在一開始你們是如何看待這個真實的事件和人物的?

梁家輝：有一些傳奇性因素的存在，大部分一般市民，也是在他被捕後才知道有這個人。因為他雖然犯案累累，但從來沒有人報警，也不會很早就在媒體曝光說有這麼一個人。被捕後把他的所作所為揭發出來，大家才會一下子“哇”出來。為什麼呢？因為他綁票勒索的贖金在那個時候是一個非常天文的數字。當時香港人心目中還沒有過億的概念，因為那時充其量就是百萬富翁、千萬富豪，但他綁票之後勒索的贖金是四個億以上，所以才會引起轟動。

界面文娛：這個角色，與你過去飾演的梟雄、大壞蛋相比有什麼不同？你想賦予他怎樣的新的特徵？

梁家輝：就是因為錢的問題（笑）。以前演的所謂大哥、梟雄，從來沒有在身邊出現過那麼多現金。現在圍在龍志強旁邊的，是一堆又一堆可以建塔的錢，而且是現金。在演繹這個人物的時候，我對他的所知不多，但從這種穿著、裝扮，給現金圍著（的感覺），他數鈔票的架勢就可以把這個人物很活靈活現地呈現在觀眾面前。

界面文娛：你在片中飾演的龍志強動作和為人做事都十分張狂，但對團隊裡的成員還算不錯，你心中這個“老大”是什麼樣的？

梁家輝：我其實會把某些我的（性格）放在片子裡，因為他對團伙，其實是當家里人一樣。雖然他是一個極度自我為中心的人，但他對待團伙，其實某種程度上還是以家為出發點的情感上的傳遞，所以我也會把我對家人的一種感覺放在龍志強身上。因為這不是虛構的，他拿回來的錢其實也是為了團伙，會說“做完這次以後怎麼樣怎麼樣”，反正以後還是有一天各走天涯，希望他們可以像龍志強那樣，可以在自己享受的地方，比如我的夏威夷，去花這些錢。

界面文娛：片中你和古天樂的直接衝突的戲份比較少，很多是通過電話隔空進行的，會不會有些遺憾？

梁家輝：你們先看這次，接下來我還有跟古仔（古天樂）合作的幾乎，到時候就讓你們看我們面對面的直接交鋒。這部是用來吸引你們去看我們下一部的合作（笑）。

界面文娛：除了古天樂，片中還有任達華和林家棟，你們四位都是金像獎最佳男主角得主，上一次合作還是杜琪峰的《黑社會》，時隔14年再次合作有什麼感想？

梁家輝：對，《黑社會》的時候。內地不叫《黑社會》，叫《龍城歲月》。14年後，4個人能再走在一起，就是一種緣分，對吧？而且14年前，他們三個都還不是最佳男主角（笑）。現在我們這個片子裡，可以說“四大影帝”走在一起，給他們宣傳也有一個方向跟目標。

其實我跟家棟在《寒戰》裡有合作，跟古仔、華哥（任達華）是14年後再聚在一塊。反正我們都是專業演員，能走在一起，在這樣的大片（笑），有點害羞，大片裡走在一起，當然是很樂意看到的。如果單打獨鬥，在其他片子裡演出的話，其實沒有太多那種歸屬感。這次雖然不一定每個人都跟另外三位都有對手戲，但能一塊在大片裡面出現，我們都覺得是一個很榮幸的事，而且希望能給觀眾一個新的視覺享受。

界面文娛：會覺得大家這些年來變化大嗎？

梁家輝：肯定有，大家都在進步。14年前的我們跟14年後的我們能再走在一起，還加上了最佳男主角的頭銜，絕對是對觀眾有益的事，我們作為專業演員，面對觀眾的時候，也是希望大家來捧場時能帶著滿足感離開。

界面文娛：而且你是最早來內地拍戲的香港明星，1982年就來了，看到現在絕大部分香港電影人都北上內地拍戲是什麼感受？

梁家輝：我來內地拍戲的時候，香港還是英殖民地，現在我們香港也成為祖國的一部分，所以在我的觀點和角度方面，其實從來沒有區分香港電影或者是內地電影，一直是坐在自己崗位上面做一個演員，不管我到全世界各地任何地方演出，我只是一個電影演員。香港有幸是因為有了內地這個市場，不管怎麼樣，大家都是在融合，我們現在都是大中華電影。

界面文娛：現在商業電影市場變化很大，但港式警匪片的觀眾緣一直穩定，你主演的《寒戰》系列也備受好評，你怎麼看觀眾對港式警匪片的喜愛？

梁家輝：因為內地觀眾對香港這類題材的片子還有一定的好奇心，不是說國內的電影公司製作不出這種效果，問題是內地龐大市場對香港這類（影片）、這種題材始終抱有一種期待。“我想看看當年是怎麼樣的，我想看看現在香港警察怎麼樣，我想看看香港警察跟廉政公署、跟匪幫之間怎麼鬥法。”

其實我們這個也是一種主旋律的片子，我們呈現了一個現實，包括《寒戰》裡也是。國內觀眾可能不會把它當做一個主旋律的片子看，但我們看很多美國片，什麼超級英雄，什麼越戰的戰爭片，其實他們也是販賣大美國主義。那麼我販賣我們大中國主義。當然，在商業的呈現手法上，我們還是要跟上美國人的那種好萊塢的形式。但是私底下，我們還要去呈現這種主旋律，就是我們當匪的總要伏法。

界面文娛：你與王晶導演已經合作了12部影片，這次《追龍Ⅱ》他和關智耀導演聯合執導合作起來是什麼感受？

梁家輝：有那麼多？我先說關智耀導演。從我拍《李小龍我的兄弟》開始到兩部《寒戰》，都是他當的攝影指導，合作上有一定的默契，尤其是我們這是個商業動作片，由他來把關我根本不用跟他聊太多，不管是機位或者他怎麼呈現這個故事。唯一的不一樣，就是上兩次跟他合作，到現場都是叫他“Jason，你好。阿關，你好。”這次一到現場，就叫“導演好”（笑），他已經坐到導演的位置上了。

至於跟王晶的合作，你說都已經十幾部了，主要是我一直看著他的變化。所謂的變化就是從最通俗的、搞笑的、胡鬧的片子，到比較有心機放進去的現實題材，包括我們上一次合作的《金錢帝國》，到這次《追龍Ⅱ》，我一直看著他企圖在電影裡把不同的元素在每部片子裡都發揮出來。

其實在我心中，他就是一個大導演。什麼類型他都可以（拍）。很多人尤其是觀眾可能對他的看法是“怎麼又是‘狗屁’王晶，又是那個‘哈拉’王晶”之類的，但你不要講他狗屁哈拉，不管怎麼樣，他目前是香港導演中，直到現在為止還保持票房紀錄的一個人。而且不管你罵他的電影什麼樣，還是會去看。不同年代的不同電影觀眾都有不同的口味，他就遊走於這些不同的時代變化當中，他是遊刃有餘的。

界面文娛：跟他合作這麼多，而且你後來也當過一次導演，會向他取經嗎？

梁家輝：沒有，我當導演也不說什麼了，只是我在電影環境裡頭的一個嘗試而已。我也不是想當什麼導演，當了那麼多年演員，其實我還是希望停留在我這個專業上面。只要觀眾不拋棄我的話，我也不會拋棄你們的，放心！

界面文娛：那未來會選擇跟新時代的年輕導演進行合作嗎？

梁家輝：其實我一直都有，不管是在香港還是內地，我一直有跟年輕導演合作，包括《冰河追凶》的導演徐偉。我在拍《我的教師生涯》時，在最痛苦的情況下還是要跟著這個導演的團隊，那時他還是攝影師，剛大學畢業。反正那個經驗是好的，雖然痛苦。後來《冰河追凶》，我就參與了演出，那是他第一次當導演。

在香港也有很多跟新導演接觸的機會。其實我作為一個演員，我從來不挑新導演、老導演、大導演、小導演，我也不挑題材，過往很多國內的主旋律我也參與演出。我就是那種，別人說“家輝哥，來一下，客串兩天好不好？但是沒錢”，我就說“OK啦，沒問題”。現在我還賺得到一點，還有一些存款（笑），說來就來。我覺得個人對電影圈投入唯一的遺憾，就是在我有能力的時候，還沒有把電影事業團隊的第二梯隊帶上來。雖然作為主演，如果有能力把整個隊伍拉一把，把對手也拉一把，什麼都好只要能幫一把，電影圈就不會出現這種缺貨的斷層（現象）。現在可能還有這個能力，但是歲月不饒人，我現在這個階段是在退休的階段，退而休息，但是我從來沒說過我要退役。我是演員，我還是演員部隊裡頭的一員，我不會輕易地講我要退役，我現在只是退下來，把腳步放慢一點，休息一下，衝前鋒是不行啦，但是混在小兵隊裡頭，我還是最勇猛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