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簽約作者:齒輪柚子
飛機落地,剛好趕上晚高峰,路上堵得厲害。北京冬天的傍晚,華燈初上,寒鴉滿樹,繁華又蕭索,別有味道。
黎星在飛機上睡了一路,此刻精神抖擻,坐在私家車上,一邊用耳機和發小鹿呦講電話,一邊舉著單反伸出車窗不停拍照。
“……怎麼樣大星星,一別六年,回來感受如何?”
“再叫大星星我跟你急啊!”黎星嘻嘻哈哈,“北京一點沒變,還是這麼堵,這麼舊……”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連空氣裡的煤灰味兒都這麼……”
……親切。
她睜開眼,瞬間忘了說後面的兩個字。
車子堵在護城河的橋上,幾米外的橋欄邊站著個年輕男人,黑色長款羽絨服,黑色鴨舌帽,白色休閒鞋。微微仰起的側臉,線條完美,氣質乾淨,帶幾分矜貴和憂鬱。
黎星一拍大腿,爭分奪秒舉起單反,“……這屆小哥哥可比以前的帥多了昂!”
咔嚓咔嚓的拍攝聲裡,男人揚手用力將握著的東西朝河裡扔了出去,劃出一條亮晶晶的弧線。
他餘光注意到閃光燈,轉身看過來。
對上那雙漆黑幽深的眼睛,黎星倒吸一口冷氣,拼命按快門。
男人皺眉,抬手拉低了帽沿,快步離開。
直到連背影都看不到,黎星才意猶未盡地回頭,手指滑動著相機屏幕,雙眼亮如星子,“嘖嘖,極品,此男只應天上有……”
電話那頭鹿呦笑,“色女你行不行啊,真受不了……”
黎星將照片發過去,“姐們兒,城南這一片你也算地頭蛇了,考驗友情的時刻到了,三天內,我要這個小哥哥的全部信息!”
“滾,色迷心竅了你。”鹿呦笑罵著掛斷。
不到三個小時,鹿呦就有了迴音。
電話響的時候,黎星正在自家沙發上笑得坐不起來,“……還相親……還訂婚……我真是服了你們這幫老頭老太太,過兩天你們是不是還要復辟滿清王朝哇……”
黎母皺眉對黎父道:“你瞧瞧你這閨女,哪有一點女孩樣兒,還是別去丟人了。”
黎父不在意地笑,“不去就不去,她才幾歲,我還捨不得她嫁人呢。”
黎星得意地做個鬼臉,接起電話。
“……星啊,咱換個人成不?”鹿呦聲音為難。
“同性戀?”黎星盤腿坐起來。
“那倒不是。”
“結婚了?”
“沒有,但……”
“有女朋友?”
“也沒有,可是……”
黎星打個響指,興高采烈,“他是我的了!”
“你聽我把話說完!”鹿呦怒了,“謝佑軒,謝家獨生子,二十八歲,單戀未婚妻六年,結婚前被甩了,到現在身邊再沒出現過任何異性。你也見過的,那種妖孽皮相啊!兩年沒交過女朋友!你懂我意思吧?”
黎星笑嘻嘻,“意思是百年不遇的痴情種,讓我千萬不要放過?”又趕緊在鹿呦暴走前正經起來,“開玩笑開玩笑,那你和我說說,他那未婚妻什麼樣兒?”
鹿呦沒好氣,“大家閨秀,成熟御姐,處處和你相反。”頓了頓又苦口婆心,“星星我跟你說,這種男人離遠點,談戀愛圖開心,別選Hard模式,傷筋動骨的犯不著……”
“嗯嗯嗯,鹿奶奶您說得對,您就放心吧。”黎星嬉皮笑臉放了電話,眼睛滴溜亂轉。
黎父正在勸黎母,“……謝家有什麼好的?生意週轉不靈就在兒子婚事上動腦筋。你看昨天宴席上,有點家底的女孩家長,哪個沒被他們兩口子搭訕過?就你還當香餑餑……”
黎母嘆口氣,“可惜了,我見過他們家佑軒,挺好的孩子……”
“誰?謝佑軒?!”黎星突然湊過來,嚇了兩人一跳。
黎星三言兩語問清楚自己相親對象,趴在父親肩膀上笑嘻嘻地搖晃,“爸,我覺著吧,找對象這種事還是得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
黎父狐疑地看看女兒,片刻後明白過來,笑了,“看來我閨女喜歡……好吧,謝佑軒就謝佑軒。”
相親地點就在黎家的酒店裡。黎星提前了十分鐘,謝佑軒卻已經等在包房裡。
看見黎星,他站起身點點頭,禮貌而冷淡,“你好。我是謝佑軒。”
黎星瞬間明白母親為什麼對他印象極好。謝佑軒身上有種非常傳統的君子氣,外表極其出色,卻絲毫不輕浮,一雙眼睛深邃憂鬱,卻又帶著清澈的少年感。
黎星揮揮手,“你好,我是謝太太。”隨即在他怔住的目光裡樂不可支,“開玩笑開玩笑,別那麼嚴肅,放鬆點兒,我們見過的。”她比一個拍照的動作,“咔嚓咔嚓。”
謝佑軒眼裡閃過恍然,默然片刻,“黎小姐,對於我父母自作主張的做法,我很抱歉。他們……是希望藉助親家的財力和聲譽,幫謝氏擺脫困境。我本人並沒有結婚的打算。”
“但你還是來了。拗不過對不對?那你就肯定要結婚的。”黎星笑眯眯,“既然一定要結,不如就和我結啊。我爸超有錢。”
熱情的女孩子到處都有,這樣坦率到有些脫線的還是頭一次見。謝佑軒頓了頓,“黎小姐剛回國,可能沒聽說我的事……我不太可能喜歡上誰,你最好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你喜不喜歡誰,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你就行了呀。”
這話說得實在不著調。謝佑軒眼神冷下來,掃一眼她,“黎小姐成年了麼?”
他本意是說她幼稚。但這話女人聽起來,相當於人身攻擊了。
黎星似笑非笑地挑眉,一手托腮,身體前傾湊近他,緩緩道:“小哥哥,喜歡不喜歡的咱們好商量,搞身材歧視可就過分了哦。”
冬日陽光透過窗子,在她身上形成一圈柔柔光暈,皮膚白得透明,蓬鬆凌亂的短髮,微微擋著琥珀色的狡黠雙眼。
那是一種充滿矛盾的美。
謝佑軒二十幾年來自己從未察覺的審美軟肋,被一擊即中。他像瞬間被擊沉到湖水般的幻境裡,有片刻的恍惚。
“你耳朵紅了。”黎星近在咫尺的眼睛彎成月牙。
謝佑軒回神,慌亂地挪開目光,連人帶椅子往後一撤,臉紅到脖子。
黎星忍俊不禁,坐直了身體,“謝佑軒,我挺喜歡你的,不想看著你出於無奈娶別人。我們結婚吧,只結一年,你父母達到目的,你也不會真正失去自由。”
謝佑軒想到和父母的交換條件,不由有些動心。黎星笑笑起身,“你想好了告訴我一聲。好好想哦,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她走到門口,聽到謝佑軒遲疑低問:“只一年……你是認真的?”
黎星轉身,故作為難,“你嫌短?嗯……你是很帥沒錯啦,但是我也沒信心能喜歡一個人太久誒……”
謝佑軒百口莫辯,尷尬又羞恥。
黎星笑彎了腰,“小哥哥你太逗了,說什麼都信啊?放心,結婚不過是一種人生體驗,我不會讓它佔用我太多時間的。”
黎家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只要黎星想要,哪怕是天上的月亮,黎父都要想辦法摘一摘的。
謝家自然更是一百個願意。
於是不出一個月,兩個人結婚了。
謝佑軒堅決不允許謝氏接受黎家的錢。然而有財大氣粗的黎家做親家,客戶對謝氏的信心回漲,資金壓力很快好轉。
黎星整天端著相機滿城跑,晚上不是窩在電腦前修片,就是和朋友出去嗨。除了經常不由分說把鏡頭懟到謝佑軒臉前拍特寫,並不見對他有多少迷戀。
謝佑軒白天在謝氏掛職歷練,晚上回來就去地下室鼓搗到半夜,廢寢忘食地抓緊自己用結婚換來的追夢時間。
一天晚上,黎星和鹿呦在冰點會所新開的分店喝酒聊天。舞曲停下來,到了歌手彈唱時間。
音樂響起,歌手聲音竟這樣耳熟,黎星驚訝地望過去,看見謝佑軒抱著吉他坐在高腳凳上低低吟唱,鴨舌帽擋住半張臉。
鹿呦也看到了,“不會吧,謝氏艱難到這個程度了?”
黎星饒有興趣地看著舞臺,眼神閃亮,“我就說他怎麼那麼輕易就範,原來如此……”
謝佑軒和冰點老闆有些交情,偶爾會來唱幾首自己寫的歌試水。在夢想面前,再內斂的人也無法壓抑滿腔熱情。
正唱得投入,大廳裡呼啦啦湧進一群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女,鮮衣怒馬太過醒目,吸引全場目光。
謝佑軒瞬間失了聲,手下的和絃也亂了。
黎星正聽得開心,瞪圓眼睛,“怎麼了怎麼了?”
鹿呦嘆口氣,“冤家路窄……喏,剛進來那女生,最高最漂亮那個,他前未婚妻,現在的程太太,霍靜瀾。”
霍靜瀾也看到臺上的謝佑軒。她面色自若,可知道兩人淵源的朋友太多,氣氛變得尷尬。
謝佑軒抱著吉他坐在臺上,唱不出來,又不能落荒而逃。
是的,被謝氏寄予厚望的未來掌門,想做一名歌手。這是他永遠無法宣之於眾的荒謬夢想,是他心裡卑微而神聖的禁地。
正進退兩難,眼前的話筒被一隻纖細的手拔下來。謝佑軒抬起頭,黎星大大咧咧地笑,“軒哥你過關了,這局我輸了,他們居然讓我也唱歌!明知道我五音不全,這群禽獸!”
她轉頭朝DJ眨眨眼,“帥哥,勞駕,幫我放一首《大王叫我來巡山》。”
臺下的鹿呦捂住臉,一聲哀嘆。
……
謝佑軒的尷尬和危機被黎星輕鬆化解於無形。
她極其考驗聽眾教養和忍耐力的演唱,也讓在場眾人印象深刻。
回去的路上,謝佑軒一路沉默,將車停到樓前,才低低道:“剛剛……謝了。”
“啊?”黎星擺擺手,“沒事沒事,我有尷尬恐懼症,見不得那場面。你唱的歌很好聽,是自己寫的嗎?”
謝佑軒扯扯嘴角,“亂寫著玩的。”
黎星斜眼,“喜歡就是喜歡,幹嗎藏著掖著?這又不丟人。”
謝佑軒自嘲地笑笑,“二十八歲的年紀,十八歲的夢想,正經事上沒天分,整天不務正業,不丟人麼?”
“哦,你要這麼說,是挺丟人的。”黎星聳聳肩膀。
意料之中的反應,謝佑軒勾一勾嘴角,重重靠到椅背上閉上眼睛。
“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夢想,既放不下又不敢追,猶猶豫豫瞻前顧後,可不丟人麼?”黎星迴頭看著他,似笑非笑。
謝佑軒倏地睜開眼睛,面無表情看著她。
“你把夢想當做見不得光的難言之隱,活該夢想不理你。”黎星不懼他的目光,閒閒道。
謝佑軒氣笑了,“那黎星小姐,有夢想麼?”
“有啊,”黎星拍拍身邊的相機包,振振有詞,“旅行攝影,邊走邊拍,記錄生活。我的夢想就是盡最大可能去見識和感受這個世界,不浪費老天給的優越出身,和任何一瞬間生命。”
謝佑軒點點頭,眼神揶揄,原本有些刻板的表情瞬間生動,“我還是頭一次聽見有人把吃喝玩樂說得這麼清新脫俗。”
黎星大笑,“過獎過獎,大哥你終於會開玩笑了,真令人欣慰。”
她笑容太燦爛,謝佑軒也不由自主微笑,偏一偏頭,“帶你看我的烏托邦,有興趣麼?”
謝佑軒兩百多平米的地下室,被他改造成音樂工作室,各種樂器,錄音和編曲設備應有盡有。
黎星好奇地東摸西看,又湊到謝佑軒跟前,“軒哥,你把冰點那首歌唱完唄!我還想聽。”
謝佑軒拿起吉他,隨口問:“哪首?”
“就是那首……時光困住了少年,誰的笑容,暗黃在記憶的背面……”
謝佑軒頓住,抬頭,“你記得住詞?”
黎星笑,“可惜就記得兩句……你的詞很美,又好懂。”
謝佑軒望她一瞬,不再說話,開始唱歌。
那一晚謝佑軒唱了所有自己滿意的作品,黎星聽得認真,眉眼彎彎。謝佑軒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第一次感覺到音樂帶來的滿足感,哪怕只有一個人聽得懂。
過了幾天,黎星興沖沖地找到他,“軒哥,鹿呦她弟的樂隊過幾天有場演唱會,你要不要去當助演嘉賓?”
謝佑軒漫不經心地笑,“你見過哪個助演嘉賓是個查無此人的無名氏?”
“哎呀他們也不出名啊!演唱會都是他爸給投的錢,票都是送的。就當去玩嘛,上萬人的體育館,追光,大屏幕,最好的音響效果,敢不敢?別說你不動心!”
黎星不依不饒地湊近他的臉,一雙眼睛又深又黑,率真又熱情。
謝佑軒看著她笑了,眼神微眯,目光深邃,“嗯,動心。”
鹿鳴的樂隊,比黎星說的受歡迎。內場基本坐滿,大部分都是衝著樂隊裡的鮮肉主唱來的,小姑娘們熱情得很,應援棒閃成一片海,尖叫聲也很到位。
演到中場,謝佑軒上場了。一束追光打下來,他抱著吉他,鴨舌帽,牛仔褲,黑色衛衣,安安靜靜站在立麥後面。
鹿鳴的樂隊走的是勁歌熱舞的路線,突然換了這種民謠風格,場上一時有些冷,有人走動交談,傳來隱隱的嘈雜聲。
謝佑軒深呼吸閉一閉眼,撥出一串滑音,手腕有點抖。
這時,只聽會場裡某個方向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呼喊:“軒哥我愛你!加油!你是最棒噠!”
謝佑軒抬頭看過去,前排的黎星戴著巨大的兔耳朵,臉興奮得通紅,舉著應援棒又蹦又跳。
謝佑軒笑了。大屏幕剛好切到他的臉部特寫,笑容有點無奈,有點靦腆,還有點寵溺。原本帥氣清冷的臉一霎溫暖,如同冰雪皚皚的峰頂,暖陽初霽。
低呼聲抽氣聲潮水一樣漫過全場,他出眾的外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接下來的演唱就順利多了。謝佑軒聲音清澈醇厚,詞曲不俗,副歌部分有爆發力,一手吉他彈得出神入化。再加上帥氣外表的加持,一曲終了,竟然喝彩聲雷動。
終場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問那個助演的帥哥是誰,謝佑軒收到好幾家唱片公司的經紀人名片,鹿鳴經紀公司年輕的女負責人李甄特意來見他,熱情地拋出橄欖枝。
“佑軒你一定會紅,但是紅多久,紅到什麼程度,就要看你選經紀公司的眼光了。”她笑得親切,目光直視他的眼。
謝佑軒耽擱到深夜才到家,一開門迎接他的是桌子上的蛋糕,鮮花,還有香檳開瓶的一聲脆響。
黎星握著香檳瓶子撲過來擁抱他,“軒哥你太棒了!今晚氣場兩米八!帥得慘無人寰……”
謝佑軒在外人面前掩藏的喜悅和興奮終於有了出口,他將她猛地抱起來吻住她。
黎星愣了一秒,扔了酒瓶,熱情地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