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是真實的世界；真實的世界，是夢
她隱約聞到了一股焦糊味，她還在夢中，夢見自己掉進了一個黑糊糊的深洞，不是土坑，也不是山洞，是那種黑的，空無的，也許就是人們說的時間黑洞吧。她飄浮著，努力著不往下掉，手四處亂摸，想找到一個可以借上力量的支撐，可哪裡都是軟綿綿的，四周好象還有好多人的聲音，在她下方，在她上方，不停地鼓譟著，她絕望著揚起頭，看到的仍然是一片黑暗，她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她沮喪極了，不知道怎麼就掉到了這裡。她揮舞著手臂，嘴張開，想發出聲音，她覺得自己發出來了，可是那聲音就像是一滴水被海綿迅速吸乾了，連個迴響都沒有，她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感覺周邊那些鼓譟的聲音一波一波傳來，穿透她的頭髮、頭皮、頭骨，然後像一條細小的蟲子，一寸一寸進入她的腦部神經，她頭疼欲裂，她的身體重得像一塊石頭，她感覺自己不再飄浮，迅速向下旋轉著落去。她的胸口憋悶，大口喘著氣，她不再掙扎，她感覺自己要死了，這就是死嗎？想到死，她反而心裡忽地輕鬆了一下，她想到已過世的母親，她想母親應該在某一個地方等著接自己吧，還有好多人，以前的朋友，長輩，不是說死了是另一個世界嗎？她確定這是自己要往另一個世界去了，去就去吧，她已很長時間，沒有看到那個男人，是不是他，也在等著自己呢？她不再驚恐，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她發現，四周原來不是墨汁般的黑，還有一絲光隱隱透過來，微弱的光，她眯著眼，驚訝地發現，一條魚向她游來，擺著尾，鼓凸著兩隻珍珠般的眼，向她游來，她伸出手，魚滑過她的手尖，像是沒有阻攔似的，繼續遊著，穿過她的胸膛，擺擺尾，遊走了。她沒有感覺到魚穿過她的身體，毫無感覺，她迷惑地低下頭，眯著眼打量自己的身體，她的身體也淡淡地發著光，是一種青色的光，像是那種在水裡生長了多年的青苔的那種青，她意識到自己是在睡覺，是在做夢吧，怎麼自己的身體就像是一件青色的睡衣，那麼輕飄飄的，那麼沒有阻隔，就讓那條魚那麼快地穿過了自己的身體？她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她想到身體正在一點一點離自己而去，這個軀體，這麼多年受了自己很多折磨，從來沒有好好對待過它，現在，這個軀體要離自己而去了，她有些傷感，她咳嗽著，青色的睡衣隨著她的咳嗽搖擺起來，輕飄飄的，她發瘋地開始撕扯這青色的身體，沒有痛，沒有血，一塊塊的軀體，像一把爛棉絮在黑洞中開始漂浮，她又看到了那條魚，也變成了青色的，在爛棉絮中急劇著穿過，像是尋找什麼，兩隻珍珠般的眼，像是陀羅在轉，她嘆了口氣，索性閉上了眼。這時，她像是隱約聞到了一股焦糊味，那是男人抽菸的味道，男人抽了幾十年的煙，身體都是洗不去的煙味了。又是男人在抽菸吧，果然，是在等自己嗎？
男人起來了，他睡得總是那麼輕，他聽到了她在夢中的掙扎，他看到她扭曲的臉，一次車禍過後，她就成了植物人，躺了十幾年，他精心照顧了她十幾年，他已死了她能再醒過來的心，十幾年了，他只想能這麼守著她，守到底，床上躺著一個人，比一張空床，還是不一樣的。十幾年來，男人第一次看到，她的表情今天如此豐富，她已不能動的手指，好像還輕微地動了幾下。男人點燃了一支菸，靜靜地看著，看著她又睡去，如同一個沉睡的嬰兒，任誰也是叫不醒的。
是的，她再沒醒來，那晚，一個在夢裡，一個在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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