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以選擇活得更快樂一些嗎？當我們堅定一點，那希望就會近我們一步

夢露的筆記裡寫滿了悲傷，讓人讀後不禁自問：我們可以選擇活得更快樂一些嗎？尤其，當我們還沒有天賦與才華傍身的時候。

《紳士愛美人》，1953

前段時間夢露雕像失竊一事讓人再度想起傳奇影星瑪麗蓮·夢露。在《熱情如火》、《七年之癢》、《紳士愛美人》等等流行電影裡，夢露經常被要求扮演活潑性感的美女角色，她的表演如此自然，彷彿她天生就是這樣輕鬆、調皮、喜悅。

而事實上，夢露花了很大力氣才扮演出這樣的形象。根據她的筆記，“我自從有記憶以來一生都在抑鬱中度過，我要怎樣做一個快活的、年輕的、充滿希望的女孩呢——我所使用的是我14歲時一個星期天的回憶，只有那天我擁有這一切特點。”

《彗星美人》，1950

夢露去世時才36歲，死因至今沒有一個公認的結論。有人認為她蓄意服藥自殺，有人說她意外服藥過度，有人推測她捲進肯尼迪家族醜聞遭致謀殺。那是1962年8月的一個午夜，夢露的女傭尤妮絲·穆瑞發現夢露臥室的燈亮著，門鎖著，叫她卻不應聲。尤妮絲打電話給夢露當時的精神病醫生拉夫·格林森，他破窗而入，看到的是已經死去的夢露。

夢露給後世留下的線索是她從25歲起至過世前寫下的信件和筆記——按照她的表演老師李·斯特拉斯伯格的要求，夢露從25歲開始接受精神治療，一直持續到生命的最後。她前後一共看過三個精神病專家，他們讓她養成了做自我分析筆記的習慣。夢露用詩意的、哀愁的筆調講述了她的生活、她的童年回憶、她和歷任丈夫的矛盾，以及精神治療給她帶去的痛苦，這些信件和筆記後來被收錄在2010出版的合集《碎片》當中。

《碎片》封面

從夢露的信件和筆記看來，她的精神病醫生們始終沒能幫助她獲得情感上的平穩成熟。她最早的一本筆記本開篇寫著：“孤獨!!!!!!! 我是孤獨的而且我永遠是孤獨的，無論如何”，彷彿一語成讖。

她的最後一系列信件寫於1961年，她被精神病醫生瑪麗安·克里斯以治療之名關了四天禁閉，之後她向格林森醫生致信訴說那段瘋狂的遭遇。“我拿起一把很輕的椅子，把它摔了出去……故意把它摔在玻璃上。我砸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撬下一小片玻璃，於是我把玻璃藏在手裡，安靜地坐在床邊等他們進來。他們來了，我對他們說，‘如果你們繼續把我當作瘋子對待，我就會做出瘋子的行為。’”

《瀕於崩潰》（未完成），1962

1962年4月夢露開始拍攝電影《瀕於崩潰》，可電影還沒拍完的時候，電影公司已經不得不把她解僱，因為她一直存在嚴重的遲到和缺席問題，格林森醫生也一籌莫展。同年8月，夢露猝然離世。

斯特拉斯伯格在夢露的葬禮上說，夢露原本正計劃著參與更多令人興奮的事物，雖然她已經鼎鼎大名，但在她心裡，她的事業才剛剛開始，業內許多人也從她的各種角色裡看到了更輝煌的潛質，她無疑本可以成為一個真正偉大的藝術家，可惜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夢露1962年給《VOGUE》拍攝的照片

如果夢露晚生幾十年，有機會嘗試現在心理學的思維方法，或許她的精神狀態能夠更穩定些，或許她會有更多時間去追求她的藝術高度。

現在的積極心理學所倡導的是，我們的大腦對我們說的話是很敏銳的，我們說消沉的話語，大腦就會認為我們不行，而如果我們堅定地說我們想要什麼事物，大腦也會合作地幫我們完成心願。我們的話語是我們對自己的暗示，我們越是自哀自憐，我們的命運就越有可能真變得悲哀可憐。

《飛瀑怒潮》，1953

當然，學會使用積極的語言並不是教我們屏蔽自己的情緒，準確地理解和表達情緒也同樣重要，因為如果我們把有毒的情緒憋在心裡，或無視它們，或假裝它們不存在，它們就會越積累越強烈，成為我們精神上的重負。

但是，表達情緒不等於沉溺在情緒裡。理想的情況是，我們表達了情緒以後，它們就會離開我們，我們就會恢復平和舒暢。這其中的訣竅在於，當我們回顧使我們感覺受傷的體驗時，能對我們有幫助的心態應該是：我明確它並不會被消除，但我可以評估它，從中獲得人生經驗，變得更加強大。通過這樣的審視，我們才會覺得真的放下了。

《願嫁金龜婿》，1953

回顧夢露筆記，她在自我分析時做的基本上是抒情，缺少反思。她所接受的治療只讓她長期沉浸在情緒裡，卻沒能讓她通過書寫和思考把過去的包袱拋掉。比如根據她的記敘，她和第一任丈夫的婚姻終結，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她感覺自己遭到了背叛以及失去了對愛情的信仰，而到了第三段婚姻裡她依然沒能擺脫這兩個同樣的主題。

夢露的第一任丈夫詹姆斯·多迪是個商船船員，她同他結婚時才16歲，婚後不久她便發現多迪其實一直迷戀著他的前女友桃樂絲·英格拉姆，一個聖塔芭芭拉的選美皇后，這極大地打擊了她對愛情的信念。她在筆記中回憶道，“發覺我被無視，我的第一感受不是憤怒，而是被拒絕和傷害的痛楚，因為某種真愛的理想被毀滅了。”

夢露在讀《尤利西斯》，洛杉磯，1952

而當30歲的夢露同劇作家亞瑟·米勒結婚後僅一個月，她就在米勒攤開的日記裡發現，他對她很不滿意，他認為她令他在知識分子朋友們面前感到羞恥，他還懷疑他們的婚姻是個錯誤。夢露寫道，“我猜想我總是/ 深深地恐懼成為一個人的/ 妻子/ 因為我從生活裡知道/ 一個人不會愛上另一個人/ 從來就不會，真的。”

夢露筆記

當時夢露正在倫敦拍攝愛情喜劇電影《游龍戲鳳》，米勒的背叛加上電影男主演的傲慢態度讓她心神恍惚，以至於劇組請她在紐約的精神醫生瑪格麗特·霍漢伯格來幫忙，才總算艱辛地拍完了電影。

反覆的病情一度讓夢露感到自責，以及對老師和醫生的愧疚。可惜沒能有人告訴她，請再等等，人類就快發現更有效的治療與思考方法。夢露在筆記裡記敘過這樣一個噩夢：她夢見斯特拉斯伯格和霍漢伯格醫生給她開膛，因為他們覺得能發現什麼異於常人的東西，結果什麼都沒有，“斯特拉斯伯格關於影院的夢想和希望破滅了，霍漢伯格醫生也放棄了關於精神療法永久性治癒的夢想和希望，”她寫道。

《游龍戲鳳》，1957

成年後的脆弱或許多少可以追溯到成長時期的缺乏關愛。夢露原名諾瑪，成長在多個寄養家庭和孤兒院之間，她的母親患有精神分裂症，也沒人告訴她父親是誰。斯特拉斯伯格曾回憶，夢露第一次來向他請教時，他就發覺這個女孩具有驚人的敏感性，她害怕被拒絕，擔心自己的才華只是一廂情願的幻覺。即使在成為巨星之後，夢露也依然經常像個孩子似的緊張——儘管，世人熱愛夢露的美。

早年她還在演些配角的時候，每當她出現在熒屏上，電影院裡的男士們就要吹口哨。1949年，23歲的夢露嶄露頭角，一個星探請她去著名喜劇演員格勞喬·馬克斯的電影《快樂愛情》試鏡。有一段場景要求這個角色在從馬克斯身邊經過時，能夠“燃起他年邁的激情，讓他耳朵冒煙。”夢露的步伐使她輕鬆獲得了這個角色，她試鏡的第二天導演就把這段戲拍了。

《快樂愛情》（1949）裡著名的夢露步伐

著有《表演的技術》的導演、表演教師麥克爾·契科夫對夢露說，“激情彷彿就在你的掌控之中，無論你在做什麼、在想什麼，你都散發著性感的震顫，全世界都對這種震顫作出了反應，你在銀屏上的時候，其他事物就從銀屏上跌落下來。”

1954年，《七年之癢》火辣的海報掛滿了紐約市的巨型廣告牌，直接導致保守的棒球手喬·迪馬吉奧跟夢露離婚（也好在婚姻足夠短暫，二人之後保持了朋友關係），卻也間接反映出夢露的魅力。

《七年之癢》海報

可是對於夢露來說，天生美貌並沒能成為她的快樂源泉，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掩蓋了她的才華，把她限制在金髮笨美人的角色裡。她勤奮地練習成為一個優秀的演員，在筆記裡叮囑自己，“在任何有可能的時候，就去練習。”“去科羅曼的講座，去斯特拉斯伯格的導演講座。”“如果有可能，在大學報一門文學課。”......

也許也正是由於有不尋常的精神狀態作為背景，或者說代價，加上對錶演藝術的鑽研，夢露才能成為無法被模仿的時代符號，用斯特拉斯伯格在她葬禮致辭裡的話說，“她光彩照人，她身上混合了熱切、光芒與渴望，這讓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又讓所有人都想分享那樣羞怯又無比鮮活的天真。”

《七年之癢》，1954

可是，當我們真的對她的生活和心靈世界有所瞭解，我們未必希望我們的好友、親人，或者我們自己這樣長久地被精神狀況困擾，甚至無法完成進一步發展明明想做好的事業——而同時我們甚至沒有夢露的才華。

《瀕於崩潰》（未完成），1962

當我們感到悲傷，這很正常，我們去表達這些悲傷也很必要。但是，我們更需要用理智去反思導致我們不快的原因。我們可以去剖析那些已經不可挽回但可以作為前車之鑑的事件，同自己說積極的話語，而不是任由自己陷在情緒裡——如果我們對這生活還有任何希望。當我們堅定地告訴自己，我們的確想要希望，那麼希望一定會離我們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