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馮：日暮歸來雨滿衣

一個失望的賽季即將過去，穿上那件不太熟悉的巴黎球衣的布馮馬上年滿42歲。有消息說，巴黎聖日耳曼在本賽季結束後，將不會和布馮續約，而布馮則開始尋找一個能參加歐冠的下家。

一個男人到了四十歲，人生中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全經歷過了。有過少年得志、意氣風發的激昂，也有受遍命運嘲弄，浮浮沉沉的失落；曾站在世界之巔，萬眾矚目，也曾跌落到乙級的深淵，唏噓伶仃。人生至此，該有的有了，該嘗的也都嘗過了，似乎再沒有什麼奢求了吧？

然而我們還能從他眼中看到熱望， 他擁有了一切，但榮譽簿上還缺一個歐洲盃，以及一個歐冠。

對於布馮的職業生涯來說，很多個日子值得銘記。比如1995年11月19日，因為帕爾馬的首發門將布奇的意外受傷，年僅17歲的布馮得到了出場機會，面對強大的AC米蘭，他高接低擋，力保城門不失，以0比0的比分完成了自己的首秀。隨後兩年，他在帕爾馬迎來了飛速的成長，整個意大利都看到了這顆新星冉冉升起。

在1997年10月29日的莫斯科，意大利保平即可出線，但莫斯科的冰天雪地，讓習慣了溫暖環境的意大利人叫苦不迭。狂攻不止的俄羅斯人，意外受傷的帕柳卡，生死邊緣的意大利需要一個英雄。接下來的故事早已成為傳說，19歲的布馮臨危受命，高接抵擋，神奇撲出肯切爾斯基的必進之球，幫助意大利頑強的堅持到了90分鐘，挺進法國世界盃。

兩年後，布馮作為帕爾馬的主力門將，幫助球隊奪得歐洲聯盟杯。這時的他，少年得志，前途無量。

他本該得到所有人的羨慕和嫉妒，但命運待布馮總是近乎玩笑的詭異：讓他歷經磨難帶著自己的球隊來到離夢想最近之地，卻讓他最後離完美只差一步之遙。

2000年的歐錦賽預選賽開始，布馮終於穿上了象徵主力門將的1號球衣，卻在最後一場同挪威的熱身賽中不幸受傷，只能眼睜睜看著托爾多在這屆本該屬於他的比賽中成就“聖托爾多”的美名，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意大利在最後時刻被特雷澤蓋金球絕殺。

這年後，布馮以剛以史無前例的4600萬美元身價轉會尤文圖斯，開啟了他傳奇般的斑馬生涯。加盟尤文的第一個賽季，他就幫助尤文奪回了睽違已久的意甲冠軍，同時被評為當賽季的意甲最佳門將。

在之後的韓日世界盃，布馮終於如願以償的以主力門將身份參加他的第一次世界大賽。所有人都知道，此時的布馮，正處在巔峰，而在他身前的，是意大利的黃金一代。但最終，意大利遇到了不那麼光彩的韓國隊和厄瓜多爾人莫雷諾，黃金一代，鎩羽而歸。

一年後的老特拉福德球場，接連淘汰了巴薩和皇馬的尤文在點球大戰中不敵AC米蘭，布馮輸掉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歐冠決賽。此時的布馮認為自己正值巔峰，而尤文強大的實力也足夠能夠捲土重來，歐冠並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可偏偏，命運對他的捉弄，才剛剛開始，再一次站到歐冠決賽的賽場上，他和他的尤文圖斯，整整走了十二年。

2004年的歐錦賽，意大利留給世人唯一的印象，則成了托蒂的“口水門”和小組賽不敗的打道回府。這一年，尤文也在國內和歐冠雙線潰敗，老帥裡皮黯然下課，唯一讓布馮感到安慰的，是年度世界最佳門將的殊榮。隨後的卡佩羅兩年，乏善可陳，早早被英超球隊淘汰出歐冠。

當時間的指針撥向2006年，布馮在7場比賽僅失2球，半決賽撲出波多爾斯基的近距離攻門，決賽撲出齊達內勢在必進的頭球，帶領意大利捧起大力神杯，28歲的布馮終於站上了世界之巔。而他本人，則是2006年金球獎的頭號熱門，但隨之而來的是世界之巔的榮耀和意乙賽場的晦暗交錯在他的腦海中閃現，他在榮耀和恥辱，喜悅和悲傷的夾雜中度過了那個夏天，並放棄離隊隨後和尤文圖斯一起開始了漫長的復興之路，而在這幾年中，卡西利亞斯正和西班牙一起經歷著不可撼動的王朝時代，當回過頭來再次翻看兩人的榮譽薄時，布馮孤零零的世界盃甚至顯得有些寒酸。

重回意甲的尤文曾給過人們驚喜，不論是聯賽亞軍還是在歐冠中雙殺皇馬，但隨後的兩個賽季，卻是暗無天日的連續第七和頻繁的傷病，人們在質疑，這隻從地獄中歸來的球隊，到底還剩多少力量和希望，甚至連一些隊員，都感到迷茫。在這種時刻，他仍然堅定地站在尤文的球門前，如一個英勇的衛士，守護著自己的信仰。

2008年的瑞士歐洲盃，布馮神勇的表現幫助意大利從法國和羅馬尼亞的死亡之組中順利突圍，在淘汰賽中卻遇上了如日中天的鬥牛士軍團，點球決戰中，最後取勝的是卡西利亞斯。從那年開始，在與布馮的較量中，卡西開始屢站上風。

再往後，2010年世界盃之路更是無奈，稀裡糊塗的丟掉了第一個球，回到休息室，便腰傷發作了，進而看著替補自己的馬爾凱蒂被打成篩子，衛冕冠軍小組賽結束便打包回家。

不是在最巔峰時錯失機會，就是在要重回巔峰是又被打入低谷，沒有哪個優秀的門將在自己職業生涯的黃金時期經歷過如此的顛簸，命運總是無情的嘲弄著布馮。但是，卻也讓他變得愈發堅韌。

2011到12賽季，隨著新球場的落成和孔蒂皮爾洛的到來，21次零封對手的布馮終於帶領尤文從泥濘中爬起，以不敗戰績重奪意甲冠軍，歲月的風霜和洗禮，讓這個男人的臉上，不經意間寫滿了風霜。經過六年的守望和蟄伏，布馮和他的尤文圖斯，終於回到了曾經的位置上。

而這六年，也隔著柏林到基輔距離1300公里。六年之後，他再一次站到了世界大賽的決賽場地上，他已經不再年輕。 比賽結束，實力的差距和戰術的失當帶來的結果是計分板上冰冷的4比0。沒有人能體會到作為隊長和門將在這種結果之後，布馮內心的悲愴，但他沒有表現出哪怕一絲的悲傷。他默默的摘下手套，輕輕擁抱了老夥計皮爾洛，遠處的博努奇淚如泉湧，他走過去，把他像孩子一樣攬在懷中。他第一個走上領獎臺，與德勞內杯擦身而過，這本該是充滿榮耀的地方，對意大利隊的隊員們來說，卻如刀鋒般劃過心頭。

國內賽場的連冠，讓布馮對於歐冠的渴望越來越濃。2014到15賽季，布馮和他的尤文圖斯，終於再度站到了歐冠決賽的賽場上。他從來沒有想過，兩次歐冠決賽的間隔，會如此之久。久到讓從曾經的翩翩少年，成為戰場老兵。但面對如日中天的MSN，布馮和他領銜的BBC後防，最終敗下陣來。那場決賽後，人們記得最多的，是皮爾洛的老淚縱橫，卻很少有人注意到布馮強忍著眼中的熱望，一個個安慰著失望的隊友。

2016年是他守護藍衣軍團的第二十個年頭，雖然賽前沒有人看好這支人員不整的意大利，但堅韌的意大利隊給了所有人足夠的驚喜，完勝世界排名第一的比利時，復仇西班牙，面對世界冠軍德國隊，死戰120分鐘，布馮和他的意大利，做到了他們能做到的一切，最後卻以無限悲壯和傷感的形式收場，儘管年輕的德萊克勒斯們紛紛以不同的方式向布馮致以敬意，但這對38歲的老布馮來說，真的沒什麼意義。

再往後，則是讓人唏噓16到17賽季，此前高歌猛進的尤文圖斯，卻在決賽中遭遇了噩夢一般的下半場，以1比4的比分，輸掉了布馮的第三次歐冠決賽。而18年世界盃預選賽，一手好牌的意大利，活活把自己造出了局，也讓布馮無緣他最後一次的世界盃正賽。在上個賽季，歐冠四分之一決賽最後1分鐘的點球和紅牌，徹底葬送了布馮作為尤文球隊，尤文圖斯隊長，捧起大耳朵杯的最後希望。

在一年中，他兩次老淚縱橫，並先後闊別了心愛的意大利國家隊和尤文。從1995年聯賽首秀，1997年開始入選國家隊以來。一路走來，我們看到的，是曾經的巨星雲集的意大利，送別了一個個傳奇的名字，世界之王，被狠狠絆倒在一代與另一代人足跡的夾縫；是經過了地獄與天堂，在痛苦的烈火中來來回回的尤文圖斯；當身前的防線從卡納瓦羅再到基耶利尼、博努奇，前鋒從皮耶羅變成迪巴拉。恍然間他已經見證了那麼多人來來去去，一年年捍衛著門線的尊嚴。他帶領著漏洞百出的博努奇們，從昔日“後防天團”變成了堅不可摧的傳奇“BBC。”當皮爾洛離開國家隊以後，皮耶羅離開尤文圖斯後，他成了那支黃金一代留下的最後印記，守護著他們所有未竟的驕傲與夢想，也帶那領著這些青澀的孩子，學會樂觀，學會血性，學會勝利，學會像男人一樣戰鬥。

當曾經的天才少年終於被榮辱悲歡洗練成波瀾不驚的老成；曾經的瘋狂不羈，終於被人生起落定格成堅強的血性與夢想；曾經永遠沒心沒肺的陽光大男孩，終於成為她的丈夫他們的父親；當先行者們把隊長的袖標套在那隻曾無數次拯救球隊命運的手臂上，讓他帶領球隊向前；當他與夢寐以求的德勞內杯和大耳朵杯擦肩而過，靜默卻沒有淚水的片刻；當巴西世界盃最後一場全隊體力透支他仍衝上前場助攻的場面；當他被奧利佛紅牌逐出賽場的失控一瞬；當他對著攝像機，向18年世界盃和守護了整整22年的意大利國家揮手告別。

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後，他終於在那樣的夜晚，潸然淚下，老兵凋零。我們看到的，是布馮用一種幾乎悲壯的方式詮釋著堅韌和擔當。

兩年前寫布馮，我用以收尾的是杜甫的《江漢》：落日心猶壯，秋風病欲蘇。古來存老馬，不必取長途。

因為在那時，我仍然希望他圓自己的歐冠和歐洲盃夢，能以落日夕陽的壯心，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如今，當他仍然不願放棄對歐冠的追逐，卻行將離開巴黎之時，我想起的卻是李義山的《訪隱者不遇》：滄江白石樵漁路，日暮歸來雨滿衣。如果可以，請回到都靈，回到尤文圖斯，回到夢開始的地方。

將軍百戰，故人長絕，若已無關哭笑，且送你風中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