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錯覺是，當國內粉紅經濟大行其道，LGBT不再是禁忌話題，在綜藝節目中，我們可以涉獵開放式婚姻，呼籲小白兔找小白兔，大灰狼找大灰狼。海峽對岸的臺灣兩年後也將通過同性戀法案，彩虹旗幟飄揚。結果，就在眾人沐浴在春風之時，《歡樂頌2》中的“處女情結”和丁璇的“貞操”將眾人拉回了現實。在劇中，邱瑩瑩在一次聚會上被男朋友得知不是處女，頓時遭到保守派男友應勤的嫌棄，他無法接受女孩有過婚前性行為，並認為這是女孩最大的“汙點”，更奇葩的是邱瑩瑩不但沒有對男友失望，反而心懷愧疚。而資深女德教育專家丁璇的言論也在網上掀起風暴：“家暴一定要忍”“處個男人就獻身，這跟妓女有什麼區別”“最好的嫁妝是貞操”，將我們曾經痛批的貞操觀又一次高高掛起。處女情結到底是對封建陋習的復辟，還是應勤們無可厚非的個人喜好？本刊記者們特意請來《歡樂頌2》的主創們，和知名社會學家李銀河、知名性學教授彭曉輝以及各派吃瓜群眾，把處女情結這個話題放在臺面上來亮堂堂地聊一聊！
採寫｜邱球球 陳瀅 （南都娛樂週刊記者）
錄音整理｜黃大鮮
大清都亡了，“處女情結”怎麼還在？
《歡樂頌2》關於處女情結的這段播出之後，把網友們雷得外焦裡嫩。劇集播出當天，本刊特意將這個話題拋至官方微博，短時間內引爆萬級以上的討論量，網友各持一詞，舌戰激烈。激進者怒罵大清都亡了100多年了，竟然還有人在意處女這件事？抨擊用“貞操”捆綁女性的男人沒節操。保守派則暗暗聲援應勤處男有個處女情結，得罪誰了？對此，南都娛樂採訪了幾位持不同觀點的吃瓜群眾，以及《歡樂頌2》的主創團隊，聽一聽他們的看法。
吃瓜群眾
本身是處男，有處女情結不過分吧？！
——DDMan（男）
在性觀念逐漸開放的社會背景下，有處女情結的男人很可能是一個徹徹底底的loser。借用黑格爾的名言：存在即合理。這句話用在處女膜上特別合適，處女膜既然存在，那就必然有其存在的道理。在這個性解放思想氾濫的年代，一個男人還存在處女情結，如果其本身就是個處男，這點並無問題。但若其本身已經經歷過性解放的洗禮，那還要求女方仍為處女，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loser，綜合各方原因，不過是因為不自信，過於自私、心理瑕疵等等低級維度而已。So～處男難尋，何必要求女方是處女。
愛她就不要在意她的過去！
——假寶玉（男）
處女情結是封建社會留下的罪惡餘根——男尊女卑。如果我是處男我也不會要求女朋友是處女的。道理很簡單，我不吃肉，難道我也要求你不吃肉？我會玩遊戲，所以我也要求你會玩遊戲？這種想法得多自我為中心的人才會有啊？很多人沒意識到自己是這麼的“自我為中心”。
為什麼要批判，找不找處女是我個人自由
——宋詞（男）
我覺得沒有關係，就算女朋友之前跟別人有過，其實也不是什麼事。理性上能接受，但還是會吃醋。相信不僅是男性吧，有些女性也有處男情結吧。其實這跟道德意識形態無關，就是佔有慾吧，不僅是佔有現在和未來，還想佔有過去。但我覺得處女情結or處男情結也不一定非要批判吧，這就是個人的自由啊。
最好的嫁妝是貞操
——兔兔（女）
其實大部分男生都有處女情結。反正我是不會婚前性行為的，如果我以後有了女兒，我也要教育她保護好自己，不能婚前。
我是不是處女關你們什麼事！
——蘑菇（女）
就做自己想做的，為什麼要被這個觀念綁架呢。無論我被誰擁抱，被誰佔有，我永遠先是自己，才是其他的身份：女友、妻子、母親。我可以選擇留到最後一夜，也可以在遇到自己喜歡的人的時候把自己交出去。我永遠保留自己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自由選擇。
我曾經婚前守貞，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翠花上糖葫蘆（女）
原本我堅持婚前守貞，因為我是把第一次看得很重的人，我希望跟我最愛的人，得到法律的承認，在風景如畫有落地窗的房間，king size的床上，開始第一次。抱持著這樣的幻想，從21歲等到27歲，能讓我愛到願意結婚的人還沒有出現。我開始反思，所謂的“處女情結”是否讓我錯過了很多享受性本身的權利？如果時間倒回，我一定跟當時的自己說，別傻了，just enjoy～
《歡樂頌2》主創團隊製片人侯鴻亮&導演簡川訸&編劇袁子彈
南都娛樂：貞操的問題是一個爆點，因為在現在的中國，可能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但是都沒有被戳破。你們把它直接放到劇裡、直接戳破，有沒有想過會引發很大的爭議？作為主創，你們有沒有一種潛在的想法，希望大家站在什麼樣的立場？
袁子彈：導演其實也是很開明的人，但是我身邊真的還是會有很多人都這麼想，儘管他們不會宣之於口，北上廣這種情況可能會相對少一點。但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我個人其實並不是很反感應勤，大家再多看一看就會發現，其實對於這件事的討論是沒有太多偏向的。我們的策略是這樣的，如果你要求對方是處女，那你必須是處男，這是最基本的。大家也會看到我們劇裡有講。我覺得女生對這件事情可以持多種態度，就是你可以堅持留到最後一夜，也可以選擇享受戀愛的快樂，都可以。女權的根本就是，你做你想做的人，而不是按照某一個標尺來做。我個人覺得只要不犯法，不越過一定的邊界，都是可以的。所以大家也可以看到在這個劇裡，大家有完全不同的選擇，有人堅信這就是不應該，有人覺得這個OK沒問題，我覺得大家有不同的看法才是對的，這也是我們這個劇的意義所在，不然我們為什麼需要5個女生，一個女生就可以演完了。
侯鴻亮：每次天涯上只要一有這個問題出現，就會爭執不下，我覺得這個還是有現實意義的。
簡川訸：邱瑩瑩是一個好姑娘，她不應該為這種事情來買單。
“處女情結”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
之所以應勤的“處女情結”和女德教授丁璇的“貞操論”能成為爆點掀起熱議，根本的原因在於女權思想、性觀念普及撼動了傳統思想的根基，但現狀是經濟與觀念發展的不均衡導致每一箇中國人腦袋瓜子裡想的東西不一樣。從辯論場情況看，各方看來都有理有據，傳統派如A男將處女膜同女性人品掛鉤，就有鼓吹性愛自由的B女跳出來痛斥他迂腐。C男則一臉無辜：如果我是個處男，要求女朋友是處女怎麼了？但在開明如D男“愛她就接受她的過去”的口號下頓顯小家子氣，但追求平等也是無可厚非的吧。E男則跳出道德意識的條條框框，將“處女情結”納入個人自由選擇的範疇：有人喜歡大胸，有人喜歡長腿，我就喜歡處女。這是我的愛好你管得著嗎？
你們都有理，你們都沒錯，但思想的壁壘只會越來越堅固。與其加入混戰爭個你死我活，不如先了解“處女情結”的起源，再下判斷。在性學教授彭曉輝看來，處女情結很顯然是封建社會男權文化最核心的一個文化性腳本，“所以你看班昭就寫了《女誡》，從那以後，貞操觀成了官方意識。”為什麼貞操觀會流行？彭曉輝認為是當時政治經濟和文化發展的需求，“那時候貧富差距很大，底層民眾的性資源被剝奪得很厲害，所以他恰好有一種反性的需求，很渴望性禁錮。而統治階級為了維持社會的平穩，也要採取性保守主義政策，約束上層過度地奪取底層民眾的性資源。”所以頂層和底層都反性，但是反性的目的不同。這才導致了《女誡》所貫穿的核心理念就是貞操觀——三從四德。
女德專家丁璇引發眾怒。
但現在沒有了這種文化土壤了，為什麼這種觀念還是沒有消解？彭曉輝認為是中國的貧富差距到現在沒有解決，“因為我談的是性的權利，性的幸福，底層民眾收入不高，性就不幸福嘛。農民工來到城市，結婚了的不能帶配偶，沒有結婚的也很難戀愛結婚。”從表面上看是性問題，本質還是經濟問題。“縱向地看看歷代，凡是政治相對昌明、經濟相對發展時期，貞操觀就會隱退，女人的裙子就短了。”除了社會經濟原因，男性的“處女情結”也可以歸到心理層面。渡邊淳一在《失樂園》中曾經分析：喜歡處女的男人的內心是自卑的，他害怕女友拿自己的性能力跟前男友或前夫作比較，更害怕被自己的女人瞧不起，所以要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扮演“強者”。所以他們害怕接觸經驗比自己豐富的女性，反而在白紙一樣的姑娘面前找到自信。
但李銀河教授還是對那批懷有處女情結的男性未來有著擔憂，她搬出數據：1989年我調查的時候，有過婚前性行為的才 15%，而且是在北京，這15%裡頭好多都是馬上要領結婚證了。2013年的時候，我看到婚前性行為是71%。她感慨道：“一二十年間這麼大比例的變化，真是古今中外都沒見過。”換句話說，如果不轉變思想，死守處女情結的男性很有可能打一輩子的光棍。“畢竟擇偶的範圍可能就只能在30%之內了。”李銀河教授冷靜地戳穿了真相。為什麼有這麼大的變化呢？李銀河分析：“過去婚前守貞是一個普遍的社會實踐，以前婚齡都是15歲，女性剛剛過青春期就嫁了，守貞很容易做到。但是我們現在法定的結婚年齡都20歲了，我看到有個最新的調查，中國人第一次性行為的平均年齡是18.3歲，都是婚前了嘛。我覺得你再這麼要求處女的話，你就得百裡挑一了。”
南都娛樂 X 李銀河（著名社會學家）
“一個女人不管是不是處女，
人格都是完整的”
南都娛樂：現在還有一些女生在堅持婚前不性行為，您怎麼看？
李銀河：她們也希望按照原來的婚前守貞的道德來要求自己。這是從父母那來的，從整個傳統那來的。前不久，有一個上海的人大代表說過，女孩能送給婆家最好的禮物就是她的貞潔。還有一個丁璇不也在說這個話嘛。
南都娛樂：您覺得女德講座現今的意義何在？
李銀河：前一段反正是有一個風潮吧，女德館、女德班，我還專門寫了一個小說叫女德館。其實這個女德館，有兩個動機。一個是覺得中國的女的都不守婦道了，不三從四德了，她們真的想回到貞潔的時代。另外一方面是，搞錢唄。好多女德館進去是免費的，但是她們會勸一些學員捐錢。
著名社會學家李銀河。
南都娛樂：除了中國，別的國家會有處女膜修復術嗎？
李銀河：不可能了。因為像瑞典啊，別的國家婚前性行為都在99%，那還有必要去做嗎？最可笑的是我原來聽到的，是真的，東北的某個縣，婦聯說搞一次獻愛心活動，說免費送處女膜修復術。哈哈哈哈哈，簡直是！
南都娛樂：您覺得處女情結的觀念對女性來說有傷害嗎？
李銀河：對，我覺得是有傷害的，因為這是一個很男權的東西。沒有人要求男的結婚時一定是處男，那為什麼就要求女的，這不是片面貞操嗎？這個貞操不是針對兩性的，是針對女人的，這就把女人的地位貶低了。一個女人不管是不是處女，人格都是完整的，她享有所有的權利。
這樣的口號在21世紀竟然還存在。
南都娛樂：您覺得這種所謂的擇偶自由包裝下的處女情結，是合理的嗎？
李銀河：我覺得即使是這樣的話，也是一種錯誤的想法吧。比如說，大家都喜歡長得好看的，不喜歡難看的，這也是一種個人喜好是吧。但是處女不處女這個東西，不能拿好和壞來衡量，那處女就是好的，不是處女就不好了，還是那種拿貞操來作為衡量婦女好壞的標準唄。因為對方並沒有這麼要求你，你憑什麼來要求女人呢？
南都娛樂：有些處男覺得我自己是處子之身，所以有這個權利要求對方，您覺得這合理嗎？
李銀河：我覺得在男女平等這一點上是合理的，尤其是他把第一次看得很重要，只是有種比較獨特的審美吧。
南都娛樂：處女情結是一種極端佔有慾？
李銀河：對，獨佔欲。把女的當作財產，這個東西是我的，不能讓別人碰，別人碰就不完整了，它是一種獨佔的心理情結。
南都娛樂：你覺得婚前試婚是合理的嗎？
李銀河：數據表明，上海所有的夫妻裡頭，有40%是同居過的，試一試挺和諧才結的婚。我看過一個心理學家講，你買一個東西都要挑一挑、試一試，你挑結婚伴侶這麼大的事，怎麼能不挑一挑、試一試，這不是很冒險的行為嗎？
這樣的言論竟然出自現代女性之口。
南都娛樂 X 彭曉輝（華中師範大學性學教授，著名性學家）
“一想到女朋友有過性行為
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我說你混蛋！”
南都娛樂：從當時社會角度看，好像守貞也存在一定的合理性。
彭曉輝：那是在封建社會。為什麼那個時候有一定合理性，一個是生活資料匱乏，全是大人物先佔有，而且是專制，所以民眾的性需求是被剝奪的。對於統治階層來說，花錢娶女人，一定是一個原裝的女人嘛。換句話說，女人，尤其是底層的女人，是用性資源來換取生活資源。權貴階層拿錢來換取性資源，一定是原裝的。守貞是一個道德標籤，不守貞就不道德，就形成了這個社會主流的文化腳本，用道德來給民眾洗腦。
南都娛樂：您覺得處女情結到底是不是傷害女性的？
彭曉輝：當然是傷害女性的。只要有這層膜在，你就是貞潔烈女。膜不在了，你就是失貞了。
華中師範大學性學教授彭曉輝。
南都娛樂：但現在很多一些男生有這樣的處女情結。
彭曉輝：是，有相當多的男生，他的腦袋有問題。有個男生問我，我女朋友以前談過戀愛，跟前男友發生了性行為，我也愛我女朋友，我一想到這件事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我罵他，我說你混蛋！他接受我罵，說對，但是我就是解不開這個心結。我說，過去她不屬於你，你為什麼要干涉她，按照這個邏輯，你是不是要干涉到她在媽媽子宮裡。我說你在乎的是你和女朋友現在的關係，你愛她就要接受她的所有。他就讓步了，他說我從來沒見過處女膜，我說好，我發了照片給他看，後來我乾脆在微博上公開發處女膜的照片。
南都娛樂：但是有些男生覺得他自己是處男，從平等的角度來說，可以要求對方是處女？
彭曉輝：那你找個處女吧，那你別愛非處女吧，誰要你愛啊，又不要賴著你。有些女生說我分不了手，什麼都給他了。我說你為什麼不能想想，他也什麼都給你了啊。你們是互相獲得，為什麼要把所謂的處女膜依附到男人身上？只要是戀愛期間情到濃處發生的，有什麼關係呢？
劇裡角色應勤成為眾矢之的。
南都娛樂：女德課在合理化這樣的處女情結，您怎麼看？
彭曉輝：我馬上要出版的第二版《性學概論》，已經決定了，要把處女膜改成陰道口環形粘膜皺襞，取消處女膜這個說法。處女膜實際上是在生理形態加上了意識形態。
南都娛樂：所以在乎這個膜本身就非常傻？
彭曉輝：不僅傻，還很荒唐。所以我們要通過普及性教育，要把貞操的腳本改寫過來。
南都娛樂：為什麼很少有處男情結？
彭曉輝：因為男人發生性行為在外觀上看不到嘛。
南都娛樂：您覺得婚前試婚是值得鼓勵的還是順其自然就好？
彭曉輝：我認為不鼓勵都會順其自然發展。這不叫試婚，是同居，住在一起自然而然就上床了。年輕的男女性慾旺盛，躺在一個床上，你不讓他們發生性行為，不是鴕鳥政策嗎？
南都娛樂：針對處女情結，您對當今的男性和女性有什麼話想說嗎？
彭曉輝：對男性：你是否有處女情結？如果有，你就不是一個現代人。對女性：你如果因為處女情結而婚前守貞，就把自己貶低到依附於男人的從屬地位，就是不自立、不自強、不自愛。你的性是你的權利，你沒有傷害任何人。
劇中兩人最後還在一起了。
編輯｜Somnilo美術設計｜小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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