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公元8年,初始元年十二月,西漢正室最後一位皇室子嗣孺子嬰在他還未成年之時,就把皇位“禪讓”給了當時如日中天的王莽。54歲的王莽終於得償所願,當上了漢代皇帝,坐上了權力寶座。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有人說,王莽是一個權謀之士,對於王位覬覦已久,這次能夠當上皇帝,全憑他的蠱惑和表演。

也有人說,王莽是集權制度下的一個“民選皇帝”,他展現了集權制度下民選皇帝一次失敗的嘗試。

但是,無論如何,王莽當上皇帝,和當時一眾人等是脫不了干係的,這幫人就是儒生。可笑的是,後來罵王莽最厲害的也是這幫儒生,真是“成也儒生,敗也儒生”。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王莽在即位之前,就已經有很多“戲精”儒生開始了他們的表演。元始四年,當時有九百位儒生上書朝廷,要求加賞王莽。後來,中央王朝看王莽如此深得儒生喜愛,就封賞王莽九錫。

九錫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被封賞的,這是中國古代皇室對於臣下最高的禮遇了。

九錫在中國儒生經典書目《禮記》中被記載為九種禮物:車馬、衣服、樂縣、朱戶、納陛、虎賁、斧鉞、弓矢、秬鬯。

這九種禮物的接受者從王莽以後,就沒有斷絕過,後來楊堅和李淵都接受過當時王朝給他們的封賞,可見九錫禮遇之高。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除了九錫之外,儒生還有更絕的招數,那就是“裝神弄鬼”。

雖說儒生共同的老師孔子從一開始就教導他的弟子,“敬鬼神而遠之”,但是在漢代儒生的話語體系中,鬼神、上天和統治者之間的關係從來都是密切而不可分割的。為什麼這些儒生會捨棄孔夫子教導而去言“鬼神”之事呢?

實際上,這要從中國權力的制衡說起。漢代初期,吸取了秦朝教訓,實行黃老之術,黃老之術雖然對百姓和統治者來說是一件好事。但是對於儒生來說,他們賴以建立的儒家君臣系統就全然沒有了作用,因此他們的地位也不可能高。

再加上黃老之術的推行者多是漢代開國的老一輩,所以黃老之學逐漸成為他們鞏固權力的工具。如竇太后。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但是王朝新生一代力量與老一輩的矛盾就逐漸突出了,例如漢武帝,他在還沒當上皇帝之前,其實是很被動的,權力基本上掌握在老一輩手中,自己則勢單力薄,難以和強大的舊貴族鬥爭。

所以,漢武帝選來選去,就挑中了這幫儒生,他們和漢武帝一樣,在當時王朝話語體系中處於弱勢,而且不受當時統治者待見,他們也急於找到自己的安身立命所在、話語權所在。所以,漢武帝時期,漢代接受董仲舒的意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生對於皇帝自然感激涕零,因此當時很多儒生寫的文章,都是拍漢武帝的馬屁,吹噓漢武帝的功績,後來,這些“馬屁文章”因為有較高的文學成就,所以被後人稱之為“賦”,當然賦成為一種文體之後,就不單單是對於當權者的誇讚這麼簡單了。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但是,這幫儒生卻沒有完全臣服於皇權腳下,他們在為漢武帝爭奪權勢的時候,還在他們的話語體系下留下了一個制衡皇權的利器,這個利器就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君權神授”“天人合一”“天人感應”。

漢武帝元光元年(前134),漢武帝下詔徵求治國方略,董仲舒就把自己的《舉賢良對策》獻給了漢武帝,得到了他的賞識。

漢武帝所看重的,就是董仲舒在書中提倡的大一統思想,這迎合了漢武帝統一王朝、加強中央集權的願望。但是這套思想背後,所存在的最大隱患就是“天人感應”說。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大一統思想不用多解釋,從名字上我們就可以看出來,他提倡的是中央集權的大政府,霸天下權力收歸中央。

而“天然感應”說卻值得我們細細品味。這一套思想對於中國曆代王朝都有很深遠的影響,即便是他不作為國家意識形態主流而存在,但是在中國曆代君臣心中,他是作為潛意識的概念存續者。漢代人更是把這一原則視為最高信條。

所謂天人感應,其實就是你做了啥事,上天就會給你一個反應,而這個人就能根據這個反應來判斷自己行為的得失。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我們今天看來這套思想實在是荒唐的、是唯心的。但是對於漢朝人而言,它是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的。

董仲舒在的到漢武帝賞識之前,他還幹過另外一個工作,那就是講授《公羊春秋》。《春秋》我們都知道,是孔子編撰的史書,據說孔子在裡面寄寓了他的人生政治理想。

所以後世對於《春秋》格外重視,甚至比《論語》還要重視,歷代對於《春秋》的解讀有很多,以至於留下了《春秋》三傳——《春秋左氏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在這三傳之中,《春秋公羊傳》是董仲舒著力宣揚的一個。《公羊傳》中對於歷史的解讀是從建立一個大一統王朝為基本出發點的,然後對於各個國家諸侯的興衰變遷的解釋、闡述,除了具有道德化的因素之外,它還有神祕化的因素,而這一點,正是董仲舒提出“天人感應”說的以據。

既然一個人的行為和上天的反應是聯繫在一起的,那麼作為一個帝國的統治者——皇帝,它的行為得失則更和上天緊密聯繫在一起。如果這位皇帝治理之下國家太平、長治久安,那麼他就是一位好皇帝,相反,如果他治理之下天災人禍頻頻發生,那麼就說明這位皇帝治理有疏漏,而且上天是皇帝權力的來源,皇帝自稱“天子”的原因,也是因為它是上天選中的子民,也就是說,如果皇帝不好,他們是有權利換皇帝的。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這樣一套邏輯系統推演開來,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而後代的儒生,他們未必真的相信這一套說法,但是這套說法的魅力在於,他全憑儒生一人之口、一支筆就可以完成對於皇帝的約束了。這是他們用來制約皇帝最有力的武器。如果皇帝的政令、行為讓他們感到不合適,那麼他們隨時隨地就可以拿起筆來,用這套說法來規勸皇帝。

再加上漢朝疆域這麼廣闊,想要各地不發生災禍簡直是痴人說夢。從概率上來說,即便是明君在位,也不一定完全避免他在位期間一點災異都沒有。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東漢末年的皇帝漢桓帝就曾經受到臣下劉陶的勸諫。雖然漢桓帝確實做法不周,但是劉陶上書的理由不是據實論事,而是先說天下災禍不斷,警告漢桓帝失德,上天已經以災害警示人但漢桓帝卻不聽勸阻,控訴漢桓帝只知道享樂毫不關心民間疾苦。

對於王莽來說,只要抓住了這一點嗎,贏得了儒生的信任,想不當皇帝都難。

長期以來儒生依靠這套“天人感應”說,在中國古代集權制度下找到了和皇帝權力制衡的籌碼,所以他們本身就有了隱性的“廢皇帝”的權利。而漢代的霍光,更是直接將皇帝廢掉了,雖然留下了一代權臣的罵名,但是霍光廢昌邑王的細節卻很有趣。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東漢班固所寫的《漢書 霍光傳》中說:

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制度,……當廢。……皇太后詔曰:“可。”……光謝曰:“王行自絕於天,臣等駑怯,不能殺身報德。臣寧負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愛,臣長不復見左右。”

所謂“王行自絕於天”,其實就是說昌邑王的行為上天不允許他這樣。但是當時上天是怎麼不允許的呢?霍光和其他大臣沒有說,只是一再強調,如果讓昌邑王當皇帝,那就有愧對大漢社稷的危險。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而考察他們廢皇帝前後的舉動,也並沒有什麼上天授意,全都是他們自己在談論:

既至,即位,行淫亂。光憂懣……光乃引延年給事中[陰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遂召丞相、御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會議未央宮光曰:“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群臣皆驚鄂失色,莫敢發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離席按劍,曰:“先帝屬將軍以幼孤,寄將軍以天下,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今群下鼎沸,社稷將傾,且漢之傳諡常為孝者,以長有天下,令宗廟血食也。如令漢家絕祀,將軍雖死,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乎?今日之議,不得旋踵。群臣後應者,臣請劍斬之。”光謝曰:“九卿責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當受難。”於是議者皆叩頭,曰:“萬姓之命在於將軍,唯大將軍令。”

這段正是記載霍光廢皇帝前後過程的文字,可以見到,霍光沒有受到所謂“天” 的授意,全憑他們幾個人在討論罷了。或許昌邑王確實該廢,但是從這一點我們可以看出,對於當時的文官大臣來說,如果君上不符合他們的預期,那麼他們是可以以“天”的理由、國家社稷的理由廢立皇帝的。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初始元年,公元八年,王莽改國號為“新”,坐上權力寶座的他開始躍躍欲試,準備大幹一場。

但是他的即位,並沒有給當時的漢朝帶來些許的改變,也沒有出現儒生期望的安定局面。

天鳳四年(公元17年)全國發生蝗災、旱災,饑荒時,各地農民紛起,其中形成了赤眉軍和綠林軍兩大軍事勢力。對於王莽恨之入骨。


偽君子背後的權力合謀:王莽篡漢和漢代儒學的神化傾向


公元23年,王莽更是在在南郊舉行哭天大典。所謂哭天大典,其實就是對上天哭訴了。當時在他的統治下,民眾苦不堪言,國家進一步混亂。對於當時的儒生來說,他們似乎早在15年前就選好了他們認為上天眷顧的有德之人——王莽,但是王莽的執政卻沒有帶來預期變化。

大典結束後不久,王莽就被推翻,這一位在漢代諸位儒生幫助、推舉下產生的“神授”皇帝,終於結束了他的一生。王莽的出現,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漢代畸形的制度體系產生的一次意外。但是,從歷史發展趨勢而言,儒生在這場荒唐的表演中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如果王莽上位僅靠他一人之力,恐怕還沒有可能發生,本應該覺察到這樣危險政變的儒生,卻在“天人感應”的思想下被麻痺了神經。這是一場儒生和權力的合謀,而國家和民眾,無形之中吃下了最為痛苦的惡果。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