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從徒手下潛汙水管道，到成為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 我已經為杭州守了17年下水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
大家都叫我老周。
02 工資1500元，6年我沒臉回家
我老家在江蘇邳州市邳城鎮，讀小學那會，來了一批上海知青，都是文化人，其中有一位鄧老師下放到邳州市體委，差點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特別瘦，很愛動，上樹下河爬牆，都很利索，喜歡各種球，小學乒乓球比賽，拿過邳州市第一名。鄧老師覺得我不該打乒乓球，應該練田徑。
男孩子發育晚，當時也不知道我能長多高，老師鼓勵我去練中長跑。邳州有個業餘體校，小學每年寒暑假我都去體校練，1500米的成績5分20秒以內，400米的成績1分40秒。
因為體育特長，我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運河中學。當時我就想，照這樣練下去，至少也能進省隊吧，不過目標當然是國家隊。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從徒手下潛汙水管道，到成為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 我已經為杭州守了17年下水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
大家都叫我老周。
02 工資1500元，6年我沒臉回家
我老家在江蘇邳州市邳城鎮，讀小學那會，來了一批上海知青，都是文化人，其中有一位鄧老師下放到邳州市體委，差點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特別瘦，很愛動，上樹下河爬牆，都很利索，喜歡各種球，小學乒乓球比賽，拿過邳州市第一名。鄧老師覺得我不該打乒乓球，應該練田徑。
男孩子發育晚，當時也不知道我能長多高，老師鼓勵我去練中長跑。邳州有個業餘體校，小學每年寒暑假我都去體校練，1500米的成績5分20秒以內，400米的成績1分40秒。
因為體育特長，我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運河中學。當時我就想，照這樣練下去，至少也能進省隊吧，不過目標當然是國家隊。
初中畢業我進了中專體校，意味著我以後就要吃體育這碗飯了，但讓人擔心的是，從小學到初中，我個子一直沒有明顯的長高，還不到一米六。
這樣下去，在田徑項目上，要吃大虧的。人家大長腿跨出去一步兩三米，即使我爆發力再好、步頻再快，也很難超過人家的長腿優勢。
到了中專二年級下學期，個頭依然不見長，而且根據骨齡推算，我也很難長到田徑運動員的身高條件了。
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職業生涯劃上句號，還能謀個民辦體育老師的工作。但我覺得一個月幾十塊錢，沒什麼前途。我想出去闖一闖。
我跟著老鄉一起去工地上當泥工，一個月幾百塊錢，房子蓋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瀋陽、廣州、吉林、上海都去了，上海自行車廠、十三棉麻廠，都有我砌過的磚。
沒想到泥工一干就是十幾年，2002年我34歲，還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年四季上工地。按照老家的習慣，20來歲就該結婚，這時我兒子都該小學畢業了。
這一年的4月28日，我跟一個老鄉來了杭州，給市政排水公司幹活，就在武林廣場那兒，負責主城區的雨汙水管道養護、疏浚。工資1500元每月，每天包一餐午飯，住宿、早晚飯自己解決。
我跟朋友在東站附近租了一間簡易房，不足20平方，200多塊錢，一人一百多。那其實是違章建築，牆體很薄，屋頂是鐵皮瓦，到了夏天就像個蒸籠，人走進去就像蒸饅頭，頭頂冒煙，全身淌汗。冬天呼呼地跑風。冬寒夏熱。
工資1500塊，花50多塊買了一輛自行車。一天兩餐、除去房租和生活用品，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30多歲了還是月月光，不行啊。於是，我天天晚上出去翻垃圾桶撿瓶子賣，塑料瓶一毛錢一個，這時候我比別人跑得快的優勢就顯出來了，一晚上能撿七八十個瓶子，賣七八塊錢，相當於我小半天的工資。
不偷不搶，靠自己雙腳雙手勤勞賺錢，想到這些就淡定多了，光明正大地撿瓶子。即使這樣還是存不住錢，距離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的目標還差十萬八千里。
到杭州6年，我從沒回過家，工作是忙，最關鍵的還是缺錢，100塊錢的路費都攢不下，如果湊湊藉藉回去了，回來怎麼辦？總不能跟家裡人說：“給我100塊錢路費，我回杭州賺錢去。”
電話也很少打。家裡人很氣憤。他們都不知道我是沒錢也沒臉回去。
2008年，我爸得了癌症，等我回到家，人已經不行了。別說我拿錢給他看病盡孝，在床邊照顧的機會都沒留。
回到杭州，我辭了工作，半年沒幹活，當時腦子裡想的最多的是“怎麼賺錢？”不回家眼不見心不煩，能躲一天是一天，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兒子已經19歲了，家裡的房子還是老破爛。
有一天晚上，我跑到錢塘江邊，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幹成點事，讓老婆兒子過上好日子，我相信上天也會成全我，否則我就跳下這錢塘江。
03 管道工也有了紅軍過草地的經歷
我身材瘦小，一米六左右，不到100斤。這是中長跑運動員的瓶頸，卻是管道工的自然優勢，適合在有限的空間內作業。幹了6年排水，對管道養護、清汙、疏浚、找汙水源，我已經很有經驗。
我想能不能帶個隊伍承包一片區域呢？
我買了一本黃頁，挨著給各個區的市政打電話，問人家有沒有這樣的活交給我幹，只要對方喘口氣兒，還沒掛電話，我就爭取多說幾句以前疏浚工的經歷，畢竟我真幹過，懂這一行。正好下沙開發區剛開始建設，對方說讓我來試試再說。
剛到下沙“接管”管道的日子，比剛來杭州時還艱難，一個人捱餓忍忍就過去了，現在帶著一幫弟兄，不能讓弟兄們捱餓。
每次煮好麵條，先分給大家，我就說自己吃過了，反正我身體素質好，兩天吃一頓飯也扛得住。
買不起煙抽，可是煙癮犯了，咋辦？我一有空就往人多的地方湊，盯緊抽菸的人，有人抽了一半就摁滅，扔了個長煙頭，我開心地跑過去，麻利兒地把菸頭撿起來，緊緊握在手裡，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把手平移進褲兜，跑到沒人的地方，點上那半截煙猛吸幾口。
“不管到了什麼樣的環境，都必須得適應，這才叫男人。”我就靠這句話撐著。
下沙工地多、企業多、餐飲店多、管道斷點多，我帶隊主要的工作就是養護文澤渠周邊。那時候還沒“蛙人”說法，全靠憋氣，幸好我練過跑步，肺活量大，憋氣時間長。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從徒手下潛汙水管道，到成為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 我已經為杭州守了17年下水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
大家都叫我老周。
02 工資1500元，6年我沒臉回家
我老家在江蘇邳州市邳城鎮，讀小學那會，來了一批上海知青，都是文化人，其中有一位鄧老師下放到邳州市體委，差點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特別瘦，很愛動，上樹下河爬牆，都很利索，喜歡各種球，小學乒乓球比賽，拿過邳州市第一名。鄧老師覺得我不該打乒乓球，應該練田徑。
男孩子發育晚，當時也不知道我能長多高，老師鼓勵我去練中長跑。邳州有個業餘體校，小學每年寒暑假我都去體校練，1500米的成績5分20秒以內，400米的成績1分40秒。
因為體育特長，我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運河中學。當時我就想，照這樣練下去，至少也能進省隊吧，不過目標當然是國家隊。
初中畢業我進了中專體校，意味著我以後就要吃體育這碗飯了，但讓人擔心的是，從小學到初中，我個子一直沒有明顯的長高，還不到一米六。
這樣下去，在田徑項目上，要吃大虧的。人家大長腿跨出去一步兩三米，即使我爆發力再好、步頻再快，也很難超過人家的長腿優勢。
到了中專二年級下學期，個頭依然不見長，而且根據骨齡推算，我也很難長到田徑運動員的身高條件了。
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職業生涯劃上句號，還能謀個民辦體育老師的工作。但我覺得一個月幾十塊錢，沒什麼前途。我想出去闖一闖。
我跟著老鄉一起去工地上當泥工，一個月幾百塊錢，房子蓋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瀋陽、廣州、吉林、上海都去了，上海自行車廠、十三棉麻廠，都有我砌過的磚。
沒想到泥工一干就是十幾年，2002年我34歲，還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年四季上工地。按照老家的習慣，20來歲就該結婚，這時我兒子都該小學畢業了。
這一年的4月28日，我跟一個老鄉來了杭州，給市政排水公司幹活，就在武林廣場那兒，負責主城區的雨汙水管道養護、疏浚。工資1500元每月，每天包一餐午飯，住宿、早晚飯自己解決。
我跟朋友在東站附近租了一間簡易房，不足20平方，200多塊錢，一人一百多。那其實是違章建築，牆體很薄，屋頂是鐵皮瓦，到了夏天就像個蒸籠，人走進去就像蒸饅頭，頭頂冒煙，全身淌汗。冬天呼呼地跑風。冬寒夏熱。
工資1500塊，花50多塊買了一輛自行車。一天兩餐、除去房租和生活用品，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30多歲了還是月月光，不行啊。於是，我天天晚上出去翻垃圾桶撿瓶子賣，塑料瓶一毛錢一個，這時候我比別人跑得快的優勢就顯出來了，一晚上能撿七八十個瓶子，賣七八塊錢，相當於我小半天的工資。
不偷不搶，靠自己雙腳雙手勤勞賺錢，想到這些就淡定多了，光明正大地撿瓶子。即使這樣還是存不住錢，距離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的目標還差十萬八千里。
到杭州6年，我從沒回過家，工作是忙，最關鍵的還是缺錢，100塊錢的路費都攢不下，如果湊湊藉藉回去了，回來怎麼辦？總不能跟家裡人說：“給我100塊錢路費，我回杭州賺錢去。”
電話也很少打。家裡人很氣憤。他們都不知道我是沒錢也沒臉回去。
2008年，我爸得了癌症，等我回到家，人已經不行了。別說我拿錢給他看病盡孝，在床邊照顧的機會都沒留。
回到杭州，我辭了工作，半年沒幹活，當時腦子裡想的最多的是“怎麼賺錢？”不回家眼不見心不煩，能躲一天是一天，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兒子已經19歲了，家裡的房子還是老破爛。
有一天晚上，我跑到錢塘江邊，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幹成點事，讓老婆兒子過上好日子，我相信上天也會成全我，否則我就跳下這錢塘江。
03 管道工也有了紅軍過草地的經歷
我身材瘦小，一米六左右，不到100斤。這是中長跑運動員的瓶頸，卻是管道工的自然優勢，適合在有限的空間內作業。幹了6年排水，對管道養護、清汙、疏浚、找汙水源，我已經很有經驗。
我想能不能帶個隊伍承包一片區域呢？
我買了一本黃頁，挨著給各個區的市政打電話，問人家有沒有這樣的活交給我幹，只要對方喘口氣兒，還沒掛電話，我就爭取多說幾句以前疏浚工的經歷，畢竟我真幹過，懂這一行。正好下沙開發區剛開始建設，對方說讓我來試試再說。
剛到下沙“接管”管道的日子，比剛來杭州時還艱難，一個人捱餓忍忍就過去了，現在帶著一幫弟兄，不能讓弟兄們捱餓。
每次煮好麵條，先分給大家，我就說自己吃過了，反正我身體素質好，兩天吃一頓飯也扛得住。
買不起煙抽，可是煙癮犯了，咋辦？我一有空就往人多的地方湊，盯緊抽菸的人，有人抽了一半就摁滅，扔了個長煙頭，我開心地跑過去，麻利兒地把菸頭撿起來，緊緊握在手裡，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把手平移進褲兜，跑到沒人的地方，點上那半截煙猛吸幾口。
“不管到了什麼樣的環境，都必須得適應，這才叫男人。”我就靠這句話撐著。
下沙工地多、企業多、餐飲店多、管道斷點多，我帶隊主要的工作就是養護文澤渠周邊。那時候還沒“蛙人”說法，全靠憋氣，幸好我練過跑步，肺活量大，憋氣時間長。
遇到汙水因管道堵塞造成倒灌，需要下井，除了皮褲，基本上沒什麼防護，先要放空沼氣，一打開井蓋，就被噴得滿嘴大糞。
下到豎井裡，深呼吸之後，憋住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先穿過汙水管道中的漂浮的糞便層，有時候還有死貓死耗子。徒手往下摸，靠手感判斷堵點，實在憋不住了，上來換口氣再下去。
管線沒連成網之前，每逢下暴雨，下沙都一片汪洋，排查發現，文澤路有一處豎井下面的蓄水池淤積了一米七的泥沙。
我下去用鐵鍬把泥沙裝到桶裡，外面的隊員負責往外運，我站在淤泥裡，拿著鐵鍬用力掘汙泥，每鍬一下，身體就會往下陷一點。起初沒在意，直到行動不便，才發現快陷到腰了，而且越掙扎，就陷得越深，池子深一米七，完全能把我淹沒……就像紅軍過草地一樣。
我趕緊呼救，上面的兄弟一邊用水槍沖刷我旁邊的汙泥，我一邊拿小刀割開連體皮褲，才艱難爬出來。
04 神了！這汙水到底哪裡流出來的
這幾年，政府開展五水共治，養護隊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排查向雨水管道排汙的汙染源，除了戰勝惡臭，還要和偷排的企業鬥智鬥勇。
2017年夏天，杭州電子科技大學的學生天天投訴，學校門口那條河有企業偷排汙水，臭氣熏天，我們過去一看，2號渠39號管道口，有汙水從雨水管道流進水渠。
有時凌晨出現汙水，有時早上八九點鐘，我們趕到現場，它又沒了。
沿著39號排口向上查，從這主管道排雨水的有10家單位，兩個小區、兩家企業，還有幼兒園、製藥廠、一處公寓、沿街商鋪，雨水和汙水分開進專用管道，分別對應著十五六個豎井口，不把證據拿出來，他們誰也不會承認。
我們初步鎖定了一家企業，進去一看人家是快遞公司，根本不產生汙染水源。再沿著主管道向上溯，又鎖定了一家企業，同樣，他們連生產車間都沒有。
看著汙水流進水渠，我的心裡就像被貓抓一樣難受。出問題了查不出來，說明水平不行，這多丟人！
我天天蹲點，同時派了10個人守著每個單位進入主管網的排水口，看汙水到底是從哪個單位的口子流進主管道的，結果發現誰家也沒有。
凌晨3點多，睡不著覺，路上人車都少，我沿著主管網聽，聽到第四個井口有流水聲，但這上下游又沒有企業接入，真神了。
沒辦法，我把隊員叫起來配合我下井。直徑600毫米的管道，只能用胳膊帶動全身摩擦著管道往前挪，隊員在我腳踝上拴了一根繩子，等我出來時幫忙往上拉。
管道里的泥沙、小石子兒，可能還有玻璃渣，都嵌到了膝蓋、胳膊肘肉裡，到處都留下疤。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從徒手下潛汙水管道，到成為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 我已經為杭州守了17年下水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
大家都叫我老周。
02 工資1500元，6年我沒臉回家
我老家在江蘇邳州市邳城鎮，讀小學那會，來了一批上海知青，都是文化人，其中有一位鄧老師下放到邳州市體委，差點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特別瘦，很愛動，上樹下河爬牆，都很利索，喜歡各種球，小學乒乓球比賽，拿過邳州市第一名。鄧老師覺得我不該打乒乓球，應該練田徑。
男孩子發育晚，當時也不知道我能長多高，老師鼓勵我去練中長跑。邳州有個業餘體校，小學每年寒暑假我都去體校練，1500米的成績5分20秒以內，400米的成績1分40秒。
因為體育特長，我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運河中學。當時我就想，照這樣練下去，至少也能進省隊吧，不過目標當然是國家隊。
初中畢業我進了中專體校，意味著我以後就要吃體育這碗飯了，但讓人擔心的是，從小學到初中，我個子一直沒有明顯的長高，還不到一米六。
這樣下去，在田徑項目上，要吃大虧的。人家大長腿跨出去一步兩三米，即使我爆發力再好、步頻再快，也很難超過人家的長腿優勢。
到了中專二年級下學期，個頭依然不見長，而且根據骨齡推算，我也很難長到田徑運動員的身高條件了。
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職業生涯劃上句號，還能謀個民辦體育老師的工作。但我覺得一個月幾十塊錢，沒什麼前途。我想出去闖一闖。
我跟著老鄉一起去工地上當泥工，一個月幾百塊錢，房子蓋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瀋陽、廣州、吉林、上海都去了，上海自行車廠、十三棉麻廠，都有我砌過的磚。
沒想到泥工一干就是十幾年，2002年我34歲，還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年四季上工地。按照老家的習慣，20來歲就該結婚，這時我兒子都該小學畢業了。
這一年的4月28日，我跟一個老鄉來了杭州，給市政排水公司幹活，就在武林廣場那兒，負責主城區的雨汙水管道養護、疏浚。工資1500元每月，每天包一餐午飯，住宿、早晚飯自己解決。
我跟朋友在東站附近租了一間簡易房，不足20平方，200多塊錢，一人一百多。那其實是違章建築，牆體很薄，屋頂是鐵皮瓦，到了夏天就像個蒸籠，人走進去就像蒸饅頭，頭頂冒煙，全身淌汗。冬天呼呼地跑風。冬寒夏熱。
工資1500塊，花50多塊買了一輛自行車。一天兩餐、除去房租和生活用品，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30多歲了還是月月光，不行啊。於是，我天天晚上出去翻垃圾桶撿瓶子賣，塑料瓶一毛錢一個，這時候我比別人跑得快的優勢就顯出來了，一晚上能撿七八十個瓶子，賣七八塊錢，相當於我小半天的工資。
不偷不搶，靠自己雙腳雙手勤勞賺錢，想到這些就淡定多了，光明正大地撿瓶子。即使這樣還是存不住錢，距離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的目標還差十萬八千里。
到杭州6年，我從沒回過家，工作是忙，最關鍵的還是缺錢，100塊錢的路費都攢不下，如果湊湊藉藉回去了，回來怎麼辦？總不能跟家裡人說：“給我100塊錢路費，我回杭州賺錢去。”
電話也很少打。家裡人很氣憤。他們都不知道我是沒錢也沒臉回去。
2008年，我爸得了癌症，等我回到家，人已經不行了。別說我拿錢給他看病盡孝，在床邊照顧的機會都沒留。
回到杭州，我辭了工作，半年沒幹活，當時腦子裡想的最多的是“怎麼賺錢？”不回家眼不見心不煩，能躲一天是一天，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兒子已經19歲了，家裡的房子還是老破爛。
有一天晚上，我跑到錢塘江邊，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幹成點事，讓老婆兒子過上好日子，我相信上天也會成全我，否則我就跳下這錢塘江。
03 管道工也有了紅軍過草地的經歷
我身材瘦小，一米六左右，不到100斤。這是中長跑運動員的瓶頸，卻是管道工的自然優勢，適合在有限的空間內作業。幹了6年排水，對管道養護、清汙、疏浚、找汙水源，我已經很有經驗。
我想能不能帶個隊伍承包一片區域呢？
我買了一本黃頁，挨著給各個區的市政打電話，問人家有沒有這樣的活交給我幹，只要對方喘口氣兒，還沒掛電話，我就爭取多說幾句以前疏浚工的經歷，畢竟我真幹過，懂這一行。正好下沙開發區剛開始建設，對方說讓我來試試再說。
剛到下沙“接管”管道的日子，比剛來杭州時還艱難，一個人捱餓忍忍就過去了，現在帶著一幫弟兄，不能讓弟兄們捱餓。
每次煮好麵條，先分給大家，我就說自己吃過了，反正我身體素質好，兩天吃一頓飯也扛得住。
買不起煙抽，可是煙癮犯了，咋辦？我一有空就往人多的地方湊，盯緊抽菸的人，有人抽了一半就摁滅，扔了個長煙頭，我開心地跑過去，麻利兒地把菸頭撿起來，緊緊握在手裡，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把手平移進褲兜，跑到沒人的地方，點上那半截煙猛吸幾口。
“不管到了什麼樣的環境，都必須得適應，這才叫男人。”我就靠這句話撐著。
下沙工地多、企業多、餐飲店多、管道斷點多，我帶隊主要的工作就是養護文澤渠周邊。那時候還沒“蛙人”說法，全靠憋氣，幸好我練過跑步，肺活量大，憋氣時間長。
遇到汙水因管道堵塞造成倒灌，需要下井，除了皮褲，基本上沒什麼防護，先要放空沼氣，一打開井蓋，就被噴得滿嘴大糞。
下到豎井裡，深呼吸之後，憋住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先穿過汙水管道中的漂浮的糞便層，有時候還有死貓死耗子。徒手往下摸，靠手感判斷堵點，實在憋不住了，上來換口氣再下去。
管線沒連成網之前，每逢下暴雨，下沙都一片汪洋，排查發現，文澤路有一處豎井下面的蓄水池淤積了一米七的泥沙。
我下去用鐵鍬把泥沙裝到桶裡，外面的隊員負責往外運，我站在淤泥裡，拿著鐵鍬用力掘汙泥，每鍬一下，身體就會往下陷一點。起初沒在意，直到行動不便，才發現快陷到腰了，而且越掙扎，就陷得越深，池子深一米七，完全能把我淹沒……就像紅軍過草地一樣。
我趕緊呼救，上面的兄弟一邊用水槍沖刷我旁邊的汙泥，我一邊拿小刀割開連體皮褲，才艱難爬出來。
04 神了！這汙水到底哪裡流出來的
這幾年，政府開展五水共治，養護隊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排查向雨水管道排汙的汙染源，除了戰勝惡臭，還要和偷排的企業鬥智鬥勇。
2017年夏天，杭州電子科技大學的學生天天投訴，學校門口那條河有企業偷排汙水，臭氣熏天，我們過去一看，2號渠39號管道口，有汙水從雨水管道流進水渠。
有時凌晨出現汙水，有時早上八九點鐘，我們趕到現場，它又沒了。
沿著39號排口向上查，從這主管道排雨水的有10家單位，兩個小區、兩家企業，還有幼兒園、製藥廠、一處公寓、沿街商鋪，雨水和汙水分開進專用管道，分別對應著十五六個豎井口，不把證據拿出來，他們誰也不會承認。
我們初步鎖定了一家企業，進去一看人家是快遞公司，根本不產生汙染水源。再沿著主管道向上溯，又鎖定了一家企業，同樣，他們連生產車間都沒有。
看著汙水流進水渠，我的心裡就像被貓抓一樣難受。出問題了查不出來，說明水平不行，這多丟人！
我天天蹲點，同時派了10個人守著每個單位進入主管網的排水口，看汙水到底是從哪個單位的口子流進主管道的，結果發現誰家也沒有。
凌晨3點多，睡不著覺，路上人車都少，我沿著主管網聽，聽到第四個井口有流水聲，但這上下游又沒有企業接入，真神了。
沒辦法，我把隊員叫起來配合我下井。直徑600毫米的管道，只能用胳膊帶動全身摩擦著管道往前挪，隊員在我腳踝上拴了一根繩子，等我出來時幫忙往上拉。
管道里的泥沙、小石子兒，可能還有玻璃渣，都嵌到了膝蓋、胳膊肘肉裡，到處都留下疤。
兩個豎井之間距離33米，我往前挪了 18米，終於溯到根源了，雨水管道和汙水管道交匯處串網了，汙水管網漏水！
05 專業蛙人的第一次，差點丟了命
下井疏浚是個技術活，如果只靠憋氣和肺活量，很難長久。2014年，我查到大連有個學校專門培養井下“蛙人”自費兩萬多塊去學了兩個月，考了專業的潛水證回來，到現在還是杭州唯一。
考出證來，也不是萬事大吉，經驗很重要。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從徒手下潛汙水管道，到成為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 我已經為杭州守了17年下水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
大家都叫我老周。
02 工資1500元，6年我沒臉回家
我老家在江蘇邳州市邳城鎮，讀小學那會，來了一批上海知青，都是文化人，其中有一位鄧老師下放到邳州市體委，差點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特別瘦，很愛動，上樹下河爬牆，都很利索，喜歡各種球，小學乒乓球比賽，拿過邳州市第一名。鄧老師覺得我不該打乒乓球，應該練田徑。
男孩子發育晚，當時也不知道我能長多高，老師鼓勵我去練中長跑。邳州有個業餘體校，小學每年寒暑假我都去體校練，1500米的成績5分20秒以內，400米的成績1分40秒。
因為體育特長，我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運河中學。當時我就想，照這樣練下去，至少也能進省隊吧，不過目標當然是國家隊。
初中畢業我進了中專體校，意味著我以後就要吃體育這碗飯了，但讓人擔心的是，從小學到初中，我個子一直沒有明顯的長高，還不到一米六。
這樣下去，在田徑項目上，要吃大虧的。人家大長腿跨出去一步兩三米，即使我爆發力再好、步頻再快，也很難超過人家的長腿優勢。
到了中專二年級下學期，個頭依然不見長，而且根據骨齡推算，我也很難長到田徑運動員的身高條件了。
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職業生涯劃上句號，還能謀個民辦體育老師的工作。但我覺得一個月幾十塊錢，沒什麼前途。我想出去闖一闖。
我跟著老鄉一起去工地上當泥工，一個月幾百塊錢，房子蓋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瀋陽、廣州、吉林、上海都去了，上海自行車廠、十三棉麻廠，都有我砌過的磚。
沒想到泥工一干就是十幾年，2002年我34歲，還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年四季上工地。按照老家的習慣，20來歲就該結婚，這時我兒子都該小學畢業了。
這一年的4月28日，我跟一個老鄉來了杭州，給市政排水公司幹活，就在武林廣場那兒，負責主城區的雨汙水管道養護、疏浚。工資1500元每月，每天包一餐午飯，住宿、早晚飯自己解決。
我跟朋友在東站附近租了一間簡易房，不足20平方，200多塊錢，一人一百多。那其實是違章建築，牆體很薄，屋頂是鐵皮瓦，到了夏天就像個蒸籠，人走進去就像蒸饅頭，頭頂冒煙，全身淌汗。冬天呼呼地跑風。冬寒夏熱。
工資1500塊，花50多塊買了一輛自行車。一天兩餐、除去房租和生活用品，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30多歲了還是月月光，不行啊。於是，我天天晚上出去翻垃圾桶撿瓶子賣，塑料瓶一毛錢一個，這時候我比別人跑得快的優勢就顯出來了，一晚上能撿七八十個瓶子，賣七八塊錢，相當於我小半天的工資。
不偷不搶，靠自己雙腳雙手勤勞賺錢，想到這些就淡定多了，光明正大地撿瓶子。即使這樣還是存不住錢，距離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的目標還差十萬八千里。
到杭州6年，我從沒回過家，工作是忙，最關鍵的還是缺錢，100塊錢的路費都攢不下，如果湊湊藉藉回去了，回來怎麼辦？總不能跟家裡人說：“給我100塊錢路費，我回杭州賺錢去。”
電話也很少打。家裡人很氣憤。他們都不知道我是沒錢也沒臉回去。
2008年，我爸得了癌症，等我回到家，人已經不行了。別說我拿錢給他看病盡孝，在床邊照顧的機會都沒留。
回到杭州，我辭了工作，半年沒幹活，當時腦子裡想的最多的是“怎麼賺錢？”不回家眼不見心不煩，能躲一天是一天，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兒子已經19歲了，家裡的房子還是老破爛。
有一天晚上，我跑到錢塘江邊，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幹成點事，讓老婆兒子過上好日子，我相信上天也會成全我，否則我就跳下這錢塘江。
03 管道工也有了紅軍過草地的經歷
我身材瘦小，一米六左右，不到100斤。這是中長跑運動員的瓶頸，卻是管道工的自然優勢，適合在有限的空間內作業。幹了6年排水，對管道養護、清汙、疏浚、找汙水源，我已經很有經驗。
我想能不能帶個隊伍承包一片區域呢？
我買了一本黃頁，挨著給各個區的市政打電話，問人家有沒有這樣的活交給我幹，只要對方喘口氣兒，還沒掛電話，我就爭取多說幾句以前疏浚工的經歷，畢竟我真幹過，懂這一行。正好下沙開發區剛開始建設，對方說讓我來試試再說。
剛到下沙“接管”管道的日子，比剛來杭州時還艱難，一個人捱餓忍忍就過去了，現在帶著一幫弟兄，不能讓弟兄們捱餓。
每次煮好麵條，先分給大家，我就說自己吃過了，反正我身體素質好，兩天吃一頓飯也扛得住。
買不起煙抽，可是煙癮犯了，咋辦？我一有空就往人多的地方湊，盯緊抽菸的人，有人抽了一半就摁滅，扔了個長煙頭，我開心地跑過去，麻利兒地把菸頭撿起來，緊緊握在手裡，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把手平移進褲兜，跑到沒人的地方，點上那半截煙猛吸幾口。
“不管到了什麼樣的環境，都必須得適應，這才叫男人。”我就靠這句話撐著。
下沙工地多、企業多、餐飲店多、管道斷點多，我帶隊主要的工作就是養護文澤渠周邊。那時候還沒“蛙人”說法，全靠憋氣，幸好我練過跑步，肺活量大，憋氣時間長。
遇到汙水因管道堵塞造成倒灌，需要下井，除了皮褲，基本上沒什麼防護，先要放空沼氣，一打開井蓋，就被噴得滿嘴大糞。
下到豎井裡，深呼吸之後，憋住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先穿過汙水管道中的漂浮的糞便層，有時候還有死貓死耗子。徒手往下摸，靠手感判斷堵點，實在憋不住了，上來換口氣再下去。
管線沒連成網之前，每逢下暴雨，下沙都一片汪洋，排查發現，文澤路有一處豎井下面的蓄水池淤積了一米七的泥沙。
我下去用鐵鍬把泥沙裝到桶裡，外面的隊員負責往外運，我站在淤泥裡，拿著鐵鍬用力掘汙泥，每鍬一下，身體就會往下陷一點。起初沒在意，直到行動不便，才發現快陷到腰了，而且越掙扎，就陷得越深，池子深一米七，完全能把我淹沒……就像紅軍過草地一樣。
我趕緊呼救，上面的兄弟一邊用水槍沖刷我旁邊的汙泥，我一邊拿小刀割開連體皮褲，才艱難爬出來。
04 神了！這汙水到底哪裡流出來的
這幾年，政府開展五水共治，養護隊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排查向雨水管道排汙的汙染源，除了戰勝惡臭，還要和偷排的企業鬥智鬥勇。
2017年夏天，杭州電子科技大學的學生天天投訴，學校門口那條河有企業偷排汙水，臭氣熏天，我們過去一看，2號渠39號管道口，有汙水從雨水管道流進水渠。
有時凌晨出現汙水，有時早上八九點鐘，我們趕到現場，它又沒了。
沿著39號排口向上查，從這主管道排雨水的有10家單位，兩個小區、兩家企業，還有幼兒園、製藥廠、一處公寓、沿街商鋪，雨水和汙水分開進專用管道，分別對應著十五六個豎井口，不把證據拿出來，他們誰也不會承認。
我們初步鎖定了一家企業，進去一看人家是快遞公司，根本不產生汙染水源。再沿著主管道向上溯，又鎖定了一家企業，同樣，他們連生產車間都沒有。
看著汙水流進水渠，我的心裡就像被貓抓一樣難受。出問題了查不出來，說明水平不行，這多丟人！
我天天蹲點，同時派了10個人守著每個單位進入主管網的排水口，看汙水到底是從哪個單位的口子流進主管道的，結果發現誰家也沒有。
凌晨3點多，睡不著覺，路上人車都少，我沿著主管網聽，聽到第四個井口有流水聲，但這上下游又沒有企業接入，真神了。
沒辦法，我把隊員叫起來配合我下井。直徑600毫米的管道，只能用胳膊帶動全身摩擦著管道往前挪，隊員在我腳踝上拴了一根繩子，等我出來時幫忙往上拉。
管道里的泥沙、小石子兒，可能還有玻璃渣，都嵌到了膝蓋、胳膊肘肉裡，到處都留下疤。
兩個豎井之間距離33米，我往前挪了 18米，終於溯到根源了，雨水管道和汙水管道交匯處串網了，汙水管網漏水！
05 專業蛙人的第一次，差點丟了命
下井疏浚是個技術活，如果只靠憋氣和肺活量，很難長久。2014年，我查到大連有個學校專門培養井下“蛙人”自費兩萬多塊去學了兩個月，考了專業的潛水證回來，到現在還是杭州唯一。
考出證來，也不是萬事大吉，經驗很重要。
剛考出證書五六天，在海通街和海達路路口，因為下雨，主管道漏水，把地表下面的泥沙衝跑後，造成路面塌陷，掉下去一輛小汽車。
穿上橡膠的全封閉潛水服，配重在潛水服外面的兩個鉛塊，重約30公斤。井裡空間太小，不能用氧氣瓶，只有插管的呼吸機。
帶上摻過黏泥的水泥，冒著大雨，潛到6米深的管網裡修補管漏洞。第一次下這麼深也很恐慌，潛到兩米深，耳膜發鼓，用力憋氣打開耳膜，到了五六米，還要再重複開耳膜。
這跟在大海里的蛙人完全不一樣，因為身處汙水中，什麼也看不到，而且空間侷限到轉身都困難，不管是眼睛還是耳朵，都跟外界完全隔絕。
漏水口封堵到一半，我開始覺得胸悶、呼吸困難、喘不過氣兒來，心想，難道是我自己心慌害怕了？趕緊卸下鉛塊往外爬，出來一看，呼吸機開關被關了！真是差點害死人。當時狂風暴雨，上面好多人手忙腳亂的，開關可能是誰不小心碰到了。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從徒手下潛汙水管道，到成為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 我已經為杭州守了17年下水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
大家都叫我老周。
02 工資1500元，6年我沒臉回家
我老家在江蘇邳州市邳城鎮，讀小學那會，來了一批上海知青，都是文化人，其中有一位鄧老師下放到邳州市體委，差點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特別瘦，很愛動，上樹下河爬牆，都很利索，喜歡各種球，小學乒乓球比賽，拿過邳州市第一名。鄧老師覺得我不該打乒乓球，應該練田徑。
男孩子發育晚，當時也不知道我能長多高，老師鼓勵我去練中長跑。邳州有個業餘體校，小學每年寒暑假我都去體校練，1500米的成績5分20秒以內，400米的成績1分40秒。
因為體育特長，我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運河中學。當時我就想，照這樣練下去，至少也能進省隊吧，不過目標當然是國家隊。
初中畢業我進了中專體校，意味著我以後就要吃體育這碗飯了，但讓人擔心的是，從小學到初中，我個子一直沒有明顯的長高，還不到一米六。
這樣下去，在田徑項目上，要吃大虧的。人家大長腿跨出去一步兩三米，即使我爆發力再好、步頻再快，也很難超過人家的長腿優勢。
到了中專二年級下學期，個頭依然不見長，而且根據骨齡推算，我也很難長到田徑運動員的身高條件了。
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職業生涯劃上句號，還能謀個民辦體育老師的工作。但我覺得一個月幾十塊錢，沒什麼前途。我想出去闖一闖。
我跟著老鄉一起去工地上當泥工，一個月幾百塊錢，房子蓋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瀋陽、廣州、吉林、上海都去了，上海自行車廠、十三棉麻廠，都有我砌過的磚。
沒想到泥工一干就是十幾年，2002年我34歲，還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年四季上工地。按照老家的習慣，20來歲就該結婚，這時我兒子都該小學畢業了。
這一年的4月28日，我跟一個老鄉來了杭州，給市政排水公司幹活，就在武林廣場那兒，負責主城區的雨汙水管道養護、疏浚。工資1500元每月，每天包一餐午飯，住宿、早晚飯自己解決。
我跟朋友在東站附近租了一間簡易房，不足20平方，200多塊錢，一人一百多。那其實是違章建築，牆體很薄，屋頂是鐵皮瓦，到了夏天就像個蒸籠，人走進去就像蒸饅頭，頭頂冒煙，全身淌汗。冬天呼呼地跑風。冬寒夏熱。
工資1500塊，花50多塊買了一輛自行車。一天兩餐、除去房租和生活用品，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30多歲了還是月月光，不行啊。於是，我天天晚上出去翻垃圾桶撿瓶子賣，塑料瓶一毛錢一個，這時候我比別人跑得快的優勢就顯出來了，一晚上能撿七八十個瓶子，賣七八塊錢，相當於我小半天的工資。
不偷不搶，靠自己雙腳雙手勤勞賺錢，想到這些就淡定多了，光明正大地撿瓶子。即使這樣還是存不住錢，距離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的目標還差十萬八千里。
到杭州6年，我從沒回過家，工作是忙，最關鍵的還是缺錢，100塊錢的路費都攢不下，如果湊湊藉藉回去了，回來怎麼辦？總不能跟家裡人說：“給我100塊錢路費，我回杭州賺錢去。”
電話也很少打。家裡人很氣憤。他們都不知道我是沒錢也沒臉回去。
2008年，我爸得了癌症，等我回到家，人已經不行了。別說我拿錢給他看病盡孝，在床邊照顧的機會都沒留。
回到杭州，我辭了工作，半年沒幹活，當時腦子裡想的最多的是“怎麼賺錢？”不回家眼不見心不煩，能躲一天是一天，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兒子已經19歲了，家裡的房子還是老破爛。
有一天晚上，我跑到錢塘江邊，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幹成點事，讓老婆兒子過上好日子，我相信上天也會成全我，否則我就跳下這錢塘江。
03 管道工也有了紅軍過草地的經歷
我身材瘦小，一米六左右，不到100斤。這是中長跑運動員的瓶頸，卻是管道工的自然優勢，適合在有限的空間內作業。幹了6年排水，對管道養護、清汙、疏浚、找汙水源，我已經很有經驗。
我想能不能帶個隊伍承包一片區域呢？
我買了一本黃頁，挨著給各個區的市政打電話，問人家有沒有這樣的活交給我幹，只要對方喘口氣兒，還沒掛電話，我就爭取多說幾句以前疏浚工的經歷，畢竟我真幹過，懂這一行。正好下沙開發區剛開始建設，對方說讓我來試試再說。
剛到下沙“接管”管道的日子，比剛來杭州時還艱難，一個人捱餓忍忍就過去了，現在帶著一幫弟兄，不能讓弟兄們捱餓。
每次煮好麵條，先分給大家，我就說自己吃過了，反正我身體素質好，兩天吃一頓飯也扛得住。
買不起煙抽，可是煙癮犯了，咋辦？我一有空就往人多的地方湊，盯緊抽菸的人，有人抽了一半就摁滅，扔了個長煙頭，我開心地跑過去，麻利兒地把菸頭撿起來，緊緊握在手裡，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把手平移進褲兜，跑到沒人的地方，點上那半截煙猛吸幾口。
“不管到了什麼樣的環境，都必須得適應，這才叫男人。”我就靠這句話撐著。
下沙工地多、企業多、餐飲店多、管道斷點多，我帶隊主要的工作就是養護文澤渠周邊。那時候還沒“蛙人”說法，全靠憋氣，幸好我練過跑步，肺活量大，憋氣時間長。
遇到汙水因管道堵塞造成倒灌，需要下井，除了皮褲，基本上沒什麼防護，先要放空沼氣，一打開井蓋，就被噴得滿嘴大糞。
下到豎井裡，深呼吸之後，憋住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先穿過汙水管道中的漂浮的糞便層，有時候還有死貓死耗子。徒手往下摸，靠手感判斷堵點，實在憋不住了，上來換口氣再下去。
管線沒連成網之前，每逢下暴雨，下沙都一片汪洋，排查發現，文澤路有一處豎井下面的蓄水池淤積了一米七的泥沙。
我下去用鐵鍬把泥沙裝到桶裡，外面的隊員負責往外運，我站在淤泥裡，拿著鐵鍬用力掘汙泥，每鍬一下，身體就會往下陷一點。起初沒在意，直到行動不便，才發現快陷到腰了，而且越掙扎，就陷得越深，池子深一米七，完全能把我淹沒……就像紅軍過草地一樣。
我趕緊呼救，上面的兄弟一邊用水槍沖刷我旁邊的汙泥，我一邊拿小刀割開連體皮褲，才艱難爬出來。
04 神了！這汙水到底哪裡流出來的
這幾年，政府開展五水共治，養護隊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排查向雨水管道排汙的汙染源，除了戰勝惡臭，還要和偷排的企業鬥智鬥勇。
2017年夏天，杭州電子科技大學的學生天天投訴，學校門口那條河有企業偷排汙水，臭氣熏天，我們過去一看，2號渠39號管道口，有汙水從雨水管道流進水渠。
有時凌晨出現汙水，有時早上八九點鐘，我們趕到現場，它又沒了。
沿著39號排口向上查，從這主管道排雨水的有10家單位，兩個小區、兩家企業，還有幼兒園、製藥廠、一處公寓、沿街商鋪，雨水和汙水分開進專用管道，分別對應著十五六個豎井口，不把證據拿出來，他們誰也不會承認。
我們初步鎖定了一家企業，進去一看人家是快遞公司，根本不產生汙染水源。再沿著主管道向上溯，又鎖定了一家企業，同樣，他們連生產車間都沒有。
看著汙水流進水渠，我的心裡就像被貓抓一樣難受。出問題了查不出來，說明水平不行，這多丟人！
我天天蹲點，同時派了10個人守著每個單位進入主管網的排水口，看汙水到底是從哪個單位的口子流進主管道的，結果發現誰家也沒有。
凌晨3點多，睡不著覺，路上人車都少，我沿著主管網聽，聽到第四個井口有流水聲，但這上下游又沒有企業接入，真神了。
沒辦法，我把隊員叫起來配合我下井。直徑600毫米的管道，只能用胳膊帶動全身摩擦著管道往前挪，隊員在我腳踝上拴了一根繩子，等我出來時幫忙往上拉。
管道里的泥沙、小石子兒，可能還有玻璃渣，都嵌到了膝蓋、胳膊肘肉裡，到處都留下疤。
兩個豎井之間距離33米，我往前挪了 18米，終於溯到根源了，雨水管道和汙水管道交匯處串網了，汙水管網漏水！
05 專業蛙人的第一次，差點丟了命
下井疏浚是個技術活，如果只靠憋氣和肺活量，很難長久。2014年，我查到大連有個學校專門培養井下“蛙人”自費兩萬多塊去學了兩個月，考了專業的潛水證回來，到現在還是杭州唯一。
考出證來，也不是萬事大吉，經驗很重要。
剛考出證書五六天，在海通街和海達路路口，因為下雨，主管道漏水，把地表下面的泥沙衝跑後，造成路面塌陷，掉下去一輛小汽車。
穿上橡膠的全封閉潛水服，配重在潛水服外面的兩個鉛塊，重約30公斤。井裡空間太小，不能用氧氣瓶，只有插管的呼吸機。
帶上摻過黏泥的水泥，冒著大雨，潛到6米深的管網裡修補管漏洞。第一次下這麼深也很恐慌，潛到兩米深，耳膜發鼓，用力憋氣打開耳膜，到了五六米，還要再重複開耳膜。
這跟在大海里的蛙人完全不一樣，因為身處汙水中，什麼也看不到，而且空間侷限到轉身都困難，不管是眼睛還是耳朵，都跟外界完全隔絕。
漏水口封堵到一半，我開始覺得胸悶、呼吸困難、喘不過氣兒來，心想，難道是我自己心慌害怕了？趕緊卸下鉛塊往外爬，出來一看，呼吸機開關被關了！真是差點害死人。當時狂風暴雨，上面好多人手忙腳亂的，開關可能是誰不小心碰到了。
現在我們養護隊有33名隊員，負責下沙36條河流，保障786個排水口不能有汙水進入，確保20000多個井蓋不能有損毀、缺失、汙水外溢，以及所有雨汙水管道的養護、抗雪防凍、防汛抗臺。
一年365天，我每天的工作狀態都是：在疏浚現場、去疏浚路上、等疏浚電話。
我的手機號碼，整整10年，從沒有停過機、也沒關過機。作為養護隊隊長，除了親自下井，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當“客服”，接電話。
2013年汛期，海通街還沒有驗收，排水管道還處於封閉狀態，沒法排水，影響到了周圍居民的生活和出行，必須先把管道打開。
我接到電話，扔下剛捧起來的碗筷就趕去了，現場路水過膝蓋。潛下去把管道封閉口打開瞬間，開了閘的雨水衝擊力特別大，我差點被衝翻在水裡。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從徒手下潛汙水管道，到成為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 我已經為杭州守了17年下水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
大家都叫我老周。
02 工資1500元，6年我沒臉回家
我老家在江蘇邳州市邳城鎮，讀小學那會，來了一批上海知青，都是文化人，其中有一位鄧老師下放到邳州市體委，差點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特別瘦，很愛動，上樹下河爬牆，都很利索，喜歡各種球，小學乒乓球比賽，拿過邳州市第一名。鄧老師覺得我不該打乒乓球，應該練田徑。
男孩子發育晚，當時也不知道我能長多高，老師鼓勵我去練中長跑。邳州有個業餘體校，小學每年寒暑假我都去體校練，1500米的成績5分20秒以內，400米的成績1分40秒。
因為體育特長，我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運河中學。當時我就想，照這樣練下去，至少也能進省隊吧，不過目標當然是國家隊。
初中畢業我進了中專體校，意味著我以後就要吃體育這碗飯了，但讓人擔心的是，從小學到初中，我個子一直沒有明顯的長高，還不到一米六。
這樣下去，在田徑項目上，要吃大虧的。人家大長腿跨出去一步兩三米，即使我爆發力再好、步頻再快，也很難超過人家的長腿優勢。
到了中專二年級下學期，個頭依然不見長，而且根據骨齡推算，我也很難長到田徑運動員的身高條件了。
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職業生涯劃上句號，還能謀個民辦體育老師的工作。但我覺得一個月幾十塊錢，沒什麼前途。我想出去闖一闖。
我跟著老鄉一起去工地上當泥工，一個月幾百塊錢，房子蓋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瀋陽、廣州、吉林、上海都去了，上海自行車廠、十三棉麻廠，都有我砌過的磚。
沒想到泥工一干就是十幾年，2002年我34歲，還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年四季上工地。按照老家的習慣，20來歲就該結婚，這時我兒子都該小學畢業了。
這一年的4月28日，我跟一個老鄉來了杭州，給市政排水公司幹活，就在武林廣場那兒，負責主城區的雨汙水管道養護、疏浚。工資1500元每月，每天包一餐午飯，住宿、早晚飯自己解決。
我跟朋友在東站附近租了一間簡易房，不足20平方，200多塊錢，一人一百多。那其實是違章建築，牆體很薄，屋頂是鐵皮瓦，到了夏天就像個蒸籠，人走進去就像蒸饅頭，頭頂冒煙，全身淌汗。冬天呼呼地跑風。冬寒夏熱。
工資1500塊，花50多塊買了一輛自行車。一天兩餐、除去房租和生活用品，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30多歲了還是月月光，不行啊。於是，我天天晚上出去翻垃圾桶撿瓶子賣，塑料瓶一毛錢一個，這時候我比別人跑得快的優勢就顯出來了，一晚上能撿七八十個瓶子，賣七八塊錢，相當於我小半天的工資。
不偷不搶，靠自己雙腳雙手勤勞賺錢，想到這些就淡定多了，光明正大地撿瓶子。即使這樣還是存不住錢，距離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的目標還差十萬八千里。
到杭州6年，我從沒回過家，工作是忙，最關鍵的還是缺錢，100塊錢的路費都攢不下，如果湊湊藉藉回去了，回來怎麼辦？總不能跟家裡人說：“給我100塊錢路費，我回杭州賺錢去。”
電話也很少打。家裡人很氣憤。他們都不知道我是沒錢也沒臉回去。
2008年，我爸得了癌症，等我回到家，人已經不行了。別說我拿錢給他看病盡孝，在床邊照顧的機會都沒留。
回到杭州，我辭了工作，半年沒幹活，當時腦子裡想的最多的是“怎麼賺錢？”不回家眼不見心不煩，能躲一天是一天，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兒子已經19歲了，家裡的房子還是老破爛。
有一天晚上，我跑到錢塘江邊，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幹成點事，讓老婆兒子過上好日子，我相信上天也會成全我，否則我就跳下這錢塘江。
03 管道工也有了紅軍過草地的經歷
我身材瘦小，一米六左右，不到100斤。這是中長跑運動員的瓶頸，卻是管道工的自然優勢，適合在有限的空間內作業。幹了6年排水，對管道養護、清汙、疏浚、找汙水源，我已經很有經驗。
我想能不能帶個隊伍承包一片區域呢？
我買了一本黃頁，挨著給各個區的市政打電話，問人家有沒有這樣的活交給我幹，只要對方喘口氣兒，還沒掛電話，我就爭取多說幾句以前疏浚工的經歷，畢竟我真幹過，懂這一行。正好下沙開發區剛開始建設，對方說讓我來試試再說。
剛到下沙“接管”管道的日子，比剛來杭州時還艱難，一個人捱餓忍忍就過去了，現在帶著一幫弟兄，不能讓弟兄們捱餓。
每次煮好麵條，先分給大家，我就說自己吃過了，反正我身體素質好，兩天吃一頓飯也扛得住。
買不起煙抽，可是煙癮犯了，咋辦？我一有空就往人多的地方湊，盯緊抽菸的人，有人抽了一半就摁滅，扔了個長煙頭，我開心地跑過去，麻利兒地把菸頭撿起來，緊緊握在手裡，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把手平移進褲兜，跑到沒人的地方，點上那半截煙猛吸幾口。
“不管到了什麼樣的環境，都必須得適應，這才叫男人。”我就靠這句話撐著。
下沙工地多、企業多、餐飲店多、管道斷點多，我帶隊主要的工作就是養護文澤渠周邊。那時候還沒“蛙人”說法，全靠憋氣，幸好我練過跑步，肺活量大，憋氣時間長。
遇到汙水因管道堵塞造成倒灌，需要下井，除了皮褲，基本上沒什麼防護，先要放空沼氣，一打開井蓋，就被噴得滿嘴大糞。
下到豎井裡，深呼吸之後，憋住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先穿過汙水管道中的漂浮的糞便層，有時候還有死貓死耗子。徒手往下摸，靠手感判斷堵點，實在憋不住了，上來換口氣再下去。
管線沒連成網之前，每逢下暴雨，下沙都一片汪洋，排查發現，文澤路有一處豎井下面的蓄水池淤積了一米七的泥沙。
我下去用鐵鍬把泥沙裝到桶裡，外面的隊員負責往外運，我站在淤泥裡，拿著鐵鍬用力掘汙泥，每鍬一下，身體就會往下陷一點。起初沒在意，直到行動不便，才發現快陷到腰了，而且越掙扎，就陷得越深，池子深一米七，完全能把我淹沒……就像紅軍過草地一樣。
我趕緊呼救，上面的兄弟一邊用水槍沖刷我旁邊的汙泥，我一邊拿小刀割開連體皮褲，才艱難爬出來。
04 神了！這汙水到底哪裡流出來的
這幾年，政府開展五水共治，養護隊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排查向雨水管道排汙的汙染源，除了戰勝惡臭，還要和偷排的企業鬥智鬥勇。
2017年夏天，杭州電子科技大學的學生天天投訴，學校門口那條河有企業偷排汙水，臭氣熏天，我們過去一看，2號渠39號管道口，有汙水從雨水管道流進水渠。
有時凌晨出現汙水，有時早上八九點鐘，我們趕到現場，它又沒了。
沿著39號排口向上查，從這主管道排雨水的有10家單位，兩個小區、兩家企業，還有幼兒園、製藥廠、一處公寓、沿街商鋪，雨水和汙水分開進專用管道，分別對應著十五六個豎井口，不把證據拿出來，他們誰也不會承認。
我們初步鎖定了一家企業，進去一看人家是快遞公司，根本不產生汙染水源。再沿著主管道向上溯，又鎖定了一家企業，同樣，他們連生產車間都沒有。
看著汙水流進水渠，我的心裡就像被貓抓一樣難受。出問題了查不出來，說明水平不行，這多丟人！
我天天蹲點，同時派了10個人守著每個單位進入主管網的排水口，看汙水到底是從哪個單位的口子流進主管道的，結果發現誰家也沒有。
凌晨3點多，睡不著覺，路上人車都少，我沿著主管網聽，聽到第四個井口有流水聲，但這上下游又沒有企業接入，真神了。
沒辦法，我把隊員叫起來配合我下井。直徑600毫米的管道，只能用胳膊帶動全身摩擦著管道往前挪，隊員在我腳踝上拴了一根繩子，等我出來時幫忙往上拉。
管道里的泥沙、小石子兒，可能還有玻璃渣，都嵌到了膝蓋、胳膊肘肉裡，到處都留下疤。
兩個豎井之間距離33米，我往前挪了 18米，終於溯到根源了，雨水管道和汙水管道交匯處串網了，汙水管網漏水！
05 專業蛙人的第一次，差點丟了命
下井疏浚是個技術活，如果只靠憋氣和肺活量，很難長久。2014年，我查到大連有個學校專門培養井下“蛙人”自費兩萬多塊去學了兩個月，考了專業的潛水證回來，到現在還是杭州唯一。
考出證來，也不是萬事大吉，經驗很重要。
剛考出證書五六天，在海通街和海達路路口，因為下雨，主管道漏水，把地表下面的泥沙衝跑後，造成路面塌陷，掉下去一輛小汽車。
穿上橡膠的全封閉潛水服，配重在潛水服外面的兩個鉛塊，重約30公斤。井裡空間太小，不能用氧氣瓶，只有插管的呼吸機。
帶上摻過黏泥的水泥，冒著大雨，潛到6米深的管網裡修補管漏洞。第一次下這麼深也很恐慌，潛到兩米深，耳膜發鼓，用力憋氣打開耳膜，到了五六米，還要再重複開耳膜。
這跟在大海里的蛙人完全不一樣，因為身處汙水中，什麼也看不到，而且空間侷限到轉身都困難，不管是眼睛還是耳朵，都跟外界完全隔絕。
漏水口封堵到一半，我開始覺得胸悶、呼吸困難、喘不過氣兒來，心想，難道是我自己心慌害怕了？趕緊卸下鉛塊往外爬，出來一看，呼吸機開關被關了！真是差點害死人。當時狂風暴雨，上面好多人手忙腳亂的，開關可能是誰不小心碰到了。
現在我們養護隊有33名隊員，負責下沙36條河流，保障786個排水口不能有汙水進入，確保20000多個井蓋不能有損毀、缺失、汙水外溢，以及所有雨汙水管道的養護、抗雪防凍、防汛抗臺。
一年365天，我每天的工作狀態都是：在疏浚現場、去疏浚路上、等疏浚電話。
我的手機號碼，整整10年，從沒有停過機、也沒關過機。作為養護隊隊長，除了親自下井，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當“客服”，接電話。
2013年汛期，海通街還沒有驗收，排水管道還處於封閉狀態，沒法排水，影響到了周圍居民的生活和出行，必須先把管道打開。
我接到電話，扔下剛捧起來的碗筷就趕去了，現場路水過膝蓋。潛下去把管道封閉口打開瞬間，開了閘的雨水衝擊力特別大，我差點被衝翻在水裡。
一旦發佈暴雨颱風預報，哪裡可能會有積水，我腦子裡都有一張圖。
以前的金沙大道和海達路口，有雨就會積，那就提前佈置好水泵，把積水直接抽到其他排水口。有一次刮颱風，我們在現場整整抽了兩天一夜，隊裡的小年輕穿著雨衣，在路邊睡著了。
06 不到現場，我真的慌死了
這兩天，我忙著用業餘時間畫一張下沙的雨汙水管網和豎井區位圖，不用任何資料，一雙手、一把尺子和幾支鉛筆就夠了。
這麼多年下來，下沙20000多個窨井大部分我都打開下去過，每個井蓋的位置都在我腦子裡。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從徒手下潛汙水管道，到成為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 我已經為杭州守了17年下水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
大家都叫我老周。
02 工資1500元，6年我沒臉回家
我老家在江蘇邳州市邳城鎮，讀小學那會，來了一批上海知青，都是文化人，其中有一位鄧老師下放到邳州市體委，差點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特別瘦，很愛動，上樹下河爬牆，都很利索，喜歡各種球，小學乒乓球比賽，拿過邳州市第一名。鄧老師覺得我不該打乒乓球，應該練田徑。
男孩子發育晚，當時也不知道我能長多高，老師鼓勵我去練中長跑。邳州有個業餘體校，小學每年寒暑假我都去體校練，1500米的成績5分20秒以內，400米的成績1分40秒。
因為體育特長，我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運河中學。當時我就想，照這樣練下去，至少也能進省隊吧，不過目標當然是國家隊。
初中畢業我進了中專體校，意味著我以後就要吃體育這碗飯了，但讓人擔心的是，從小學到初中，我個子一直沒有明顯的長高，還不到一米六。
這樣下去，在田徑項目上，要吃大虧的。人家大長腿跨出去一步兩三米，即使我爆發力再好、步頻再快，也很難超過人家的長腿優勢。
到了中專二年級下學期，個頭依然不見長，而且根據骨齡推算，我也很難長到田徑運動員的身高條件了。
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職業生涯劃上句號，還能謀個民辦體育老師的工作。但我覺得一個月幾十塊錢，沒什麼前途。我想出去闖一闖。
我跟著老鄉一起去工地上當泥工，一個月幾百塊錢，房子蓋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瀋陽、廣州、吉林、上海都去了，上海自行車廠、十三棉麻廠，都有我砌過的磚。
沒想到泥工一干就是十幾年，2002年我34歲，還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年四季上工地。按照老家的習慣，20來歲就該結婚，這時我兒子都該小學畢業了。
這一年的4月28日，我跟一個老鄉來了杭州，給市政排水公司幹活，就在武林廣場那兒，負責主城區的雨汙水管道養護、疏浚。工資1500元每月，每天包一餐午飯，住宿、早晚飯自己解決。
我跟朋友在東站附近租了一間簡易房，不足20平方，200多塊錢，一人一百多。那其實是違章建築，牆體很薄，屋頂是鐵皮瓦，到了夏天就像個蒸籠，人走進去就像蒸饅頭，頭頂冒煙，全身淌汗。冬天呼呼地跑風。冬寒夏熱。
工資1500塊，花50多塊買了一輛自行車。一天兩餐、除去房租和生活用品，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30多歲了還是月月光，不行啊。於是，我天天晚上出去翻垃圾桶撿瓶子賣，塑料瓶一毛錢一個，這時候我比別人跑得快的優勢就顯出來了，一晚上能撿七八十個瓶子，賣七八塊錢，相當於我小半天的工資。
不偷不搶，靠自己雙腳雙手勤勞賺錢，想到這些就淡定多了，光明正大地撿瓶子。即使這樣還是存不住錢，距離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的目標還差十萬八千里。
到杭州6年，我從沒回過家，工作是忙，最關鍵的還是缺錢，100塊錢的路費都攢不下，如果湊湊藉藉回去了，回來怎麼辦？總不能跟家裡人說：“給我100塊錢路費，我回杭州賺錢去。”
電話也很少打。家裡人很氣憤。他們都不知道我是沒錢也沒臉回去。
2008年，我爸得了癌症，等我回到家，人已經不行了。別說我拿錢給他看病盡孝，在床邊照顧的機會都沒留。
回到杭州，我辭了工作，半年沒幹活，當時腦子裡想的最多的是“怎麼賺錢？”不回家眼不見心不煩，能躲一天是一天，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兒子已經19歲了，家裡的房子還是老破爛。
有一天晚上，我跑到錢塘江邊，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幹成點事，讓老婆兒子過上好日子，我相信上天也會成全我，否則我就跳下這錢塘江。
03 管道工也有了紅軍過草地的經歷
我身材瘦小，一米六左右，不到100斤。這是中長跑運動員的瓶頸，卻是管道工的自然優勢，適合在有限的空間內作業。幹了6年排水，對管道養護、清汙、疏浚、找汙水源，我已經很有經驗。
我想能不能帶個隊伍承包一片區域呢？
我買了一本黃頁，挨著給各個區的市政打電話，問人家有沒有這樣的活交給我幹，只要對方喘口氣兒，還沒掛電話，我就爭取多說幾句以前疏浚工的經歷，畢竟我真幹過，懂這一行。正好下沙開發區剛開始建設，對方說讓我來試試再說。
剛到下沙“接管”管道的日子，比剛來杭州時還艱難，一個人捱餓忍忍就過去了，現在帶著一幫弟兄，不能讓弟兄們捱餓。
每次煮好麵條，先分給大家，我就說自己吃過了，反正我身體素質好，兩天吃一頓飯也扛得住。
買不起煙抽，可是煙癮犯了，咋辦？我一有空就往人多的地方湊，盯緊抽菸的人，有人抽了一半就摁滅，扔了個長煙頭，我開心地跑過去，麻利兒地把菸頭撿起來，緊緊握在手裡，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把手平移進褲兜，跑到沒人的地方，點上那半截煙猛吸幾口。
“不管到了什麼樣的環境，都必須得適應，這才叫男人。”我就靠這句話撐著。
下沙工地多、企業多、餐飲店多、管道斷點多，我帶隊主要的工作就是養護文澤渠周邊。那時候還沒“蛙人”說法，全靠憋氣，幸好我練過跑步，肺活量大，憋氣時間長。
遇到汙水因管道堵塞造成倒灌，需要下井，除了皮褲，基本上沒什麼防護，先要放空沼氣，一打開井蓋，就被噴得滿嘴大糞。
下到豎井裡，深呼吸之後，憋住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先穿過汙水管道中的漂浮的糞便層，有時候還有死貓死耗子。徒手往下摸，靠手感判斷堵點，實在憋不住了，上來換口氣再下去。
管線沒連成網之前，每逢下暴雨，下沙都一片汪洋，排查發現，文澤路有一處豎井下面的蓄水池淤積了一米七的泥沙。
我下去用鐵鍬把泥沙裝到桶裡，外面的隊員負責往外運，我站在淤泥裡，拿著鐵鍬用力掘汙泥，每鍬一下，身體就會往下陷一點。起初沒在意，直到行動不便，才發現快陷到腰了，而且越掙扎，就陷得越深，池子深一米七，完全能把我淹沒……就像紅軍過草地一樣。
我趕緊呼救，上面的兄弟一邊用水槍沖刷我旁邊的汙泥，我一邊拿小刀割開連體皮褲，才艱難爬出來。
04 神了！這汙水到底哪裡流出來的
這幾年，政府開展五水共治，養護隊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排查向雨水管道排汙的汙染源，除了戰勝惡臭，還要和偷排的企業鬥智鬥勇。
2017年夏天，杭州電子科技大學的學生天天投訴，學校門口那條河有企業偷排汙水，臭氣熏天，我們過去一看，2號渠39號管道口，有汙水從雨水管道流進水渠。
有時凌晨出現汙水，有時早上八九點鐘，我們趕到現場，它又沒了。
沿著39號排口向上查，從這主管道排雨水的有10家單位，兩個小區、兩家企業，還有幼兒園、製藥廠、一處公寓、沿街商鋪，雨水和汙水分開進專用管道，分別對應著十五六個豎井口，不把證據拿出來，他們誰也不會承認。
我們初步鎖定了一家企業，進去一看人家是快遞公司，根本不產生汙染水源。再沿著主管道向上溯，又鎖定了一家企業，同樣，他們連生產車間都沒有。
看著汙水流進水渠，我的心裡就像被貓抓一樣難受。出問題了查不出來，說明水平不行，這多丟人！
我天天蹲點，同時派了10個人守著每個單位進入主管網的排水口，看汙水到底是從哪個單位的口子流進主管道的，結果發現誰家也沒有。
凌晨3點多，睡不著覺，路上人車都少，我沿著主管網聽，聽到第四個井口有流水聲，但這上下游又沒有企業接入，真神了。
沒辦法，我把隊員叫起來配合我下井。直徑600毫米的管道，只能用胳膊帶動全身摩擦著管道往前挪，隊員在我腳踝上拴了一根繩子，等我出來時幫忙往上拉。
管道里的泥沙、小石子兒，可能還有玻璃渣，都嵌到了膝蓋、胳膊肘肉裡，到處都留下疤。
兩個豎井之間距離33米，我往前挪了 18米，終於溯到根源了，雨水管道和汙水管道交匯處串網了，汙水管網漏水！
05 專業蛙人的第一次，差點丟了命
下井疏浚是個技術活，如果只靠憋氣和肺活量，很難長久。2014年，我查到大連有個學校專門培養井下“蛙人”自費兩萬多塊去學了兩個月，考了專業的潛水證回來，到現在還是杭州唯一。
考出證來，也不是萬事大吉，經驗很重要。
剛考出證書五六天，在海通街和海達路路口，因為下雨，主管道漏水，把地表下面的泥沙衝跑後，造成路面塌陷，掉下去一輛小汽車。
穿上橡膠的全封閉潛水服，配重在潛水服外面的兩個鉛塊，重約30公斤。井裡空間太小，不能用氧氣瓶，只有插管的呼吸機。
帶上摻過黏泥的水泥，冒著大雨，潛到6米深的管網裡修補管漏洞。第一次下這麼深也很恐慌，潛到兩米深，耳膜發鼓，用力憋氣打開耳膜，到了五六米，還要再重複開耳膜。
這跟在大海里的蛙人完全不一樣，因為身處汙水中，什麼也看不到，而且空間侷限到轉身都困難，不管是眼睛還是耳朵，都跟外界完全隔絕。
漏水口封堵到一半，我開始覺得胸悶、呼吸困難、喘不過氣兒來，心想，難道是我自己心慌害怕了？趕緊卸下鉛塊往外爬，出來一看，呼吸機開關被關了！真是差點害死人。當時狂風暴雨，上面好多人手忙腳亂的，開關可能是誰不小心碰到了。
現在我們養護隊有33名隊員，負責下沙36條河流，保障786個排水口不能有汙水進入，確保20000多個井蓋不能有損毀、缺失、汙水外溢，以及所有雨汙水管道的養護、抗雪防凍、防汛抗臺。
一年365天，我每天的工作狀態都是：在疏浚現場、去疏浚路上、等疏浚電話。
我的手機號碼，整整10年，從沒有停過機、也沒關過機。作為養護隊隊長，除了親自下井，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當“客服”，接電話。
2013年汛期，海通街還沒有驗收，排水管道還處於封閉狀態，沒法排水，影響到了周圍居民的生活和出行，必須先把管道打開。
我接到電話，扔下剛捧起來的碗筷就趕去了，現場路水過膝蓋。潛下去把管道封閉口打開瞬間，開了閘的雨水衝擊力特別大，我差點被衝翻在水裡。
一旦發佈暴雨颱風預報，哪裡可能會有積水，我腦子裡都有一張圖。
以前的金沙大道和海達路口，有雨就會積，那就提前佈置好水泵，把積水直接抽到其他排水口。有一次刮颱風，我們在現場整整抽了兩天一夜，隊裡的小年輕穿著雨衣，在路邊睡著了。
06 不到現場，我真的慌死了
這兩天，我忙著用業餘時間畫一張下沙的雨汙水管網和豎井區位圖，不用任何資料，一雙手、一把尺子和幾支鉛筆就夠了。
這麼多年下來，下沙20000多個窨井大部分我都打開下去過，每個井蓋的位置都在我腦子裡。
我接下來要帶著這張圖上央視的《中國地名大會》。
帶著這支養護隊，大富大貴不奢望，但滿足日常生活肯定沒問題，至少不用去撿菸頭了。給兒子蓋了房、娶了媳婦，他在老家開出租，孫子已經讀小學了。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從徒手下潛汙水管道，到成為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 我已經為杭州守了17年下水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
大家都叫我老周。
02 工資1500元，6年我沒臉回家
我老家在江蘇邳州市邳城鎮，讀小學那會，來了一批上海知青，都是文化人，其中有一位鄧老師下放到邳州市體委，差點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特別瘦，很愛動，上樹下河爬牆，都很利索，喜歡各種球，小學乒乓球比賽，拿過邳州市第一名。鄧老師覺得我不該打乒乓球，應該練田徑。
男孩子發育晚，當時也不知道我能長多高，老師鼓勵我去練中長跑。邳州有個業餘體校，小學每年寒暑假我都去體校練，1500米的成績5分20秒以內，400米的成績1分40秒。
因為體育特長，我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運河中學。當時我就想，照這樣練下去，至少也能進省隊吧，不過目標當然是國家隊。
初中畢業我進了中專體校，意味著我以後就要吃體育這碗飯了，但讓人擔心的是，從小學到初中，我個子一直沒有明顯的長高，還不到一米六。
這樣下去，在田徑項目上，要吃大虧的。人家大長腿跨出去一步兩三米，即使我爆發力再好、步頻再快，也很難超過人家的長腿優勢。
到了中專二年級下學期，個頭依然不見長，而且根據骨齡推算，我也很難長到田徑運動員的身高條件了。
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職業生涯劃上句號，還能謀個民辦體育老師的工作。但我覺得一個月幾十塊錢，沒什麼前途。我想出去闖一闖。
我跟著老鄉一起去工地上當泥工，一個月幾百塊錢，房子蓋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瀋陽、廣州、吉林、上海都去了，上海自行車廠、十三棉麻廠，都有我砌過的磚。
沒想到泥工一干就是十幾年，2002年我34歲，還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年四季上工地。按照老家的習慣，20來歲就該結婚，這時我兒子都該小學畢業了。
這一年的4月28日，我跟一個老鄉來了杭州，給市政排水公司幹活，就在武林廣場那兒，負責主城區的雨汙水管道養護、疏浚。工資1500元每月，每天包一餐午飯，住宿、早晚飯自己解決。
我跟朋友在東站附近租了一間簡易房，不足20平方，200多塊錢，一人一百多。那其實是違章建築，牆體很薄，屋頂是鐵皮瓦，到了夏天就像個蒸籠，人走進去就像蒸饅頭，頭頂冒煙，全身淌汗。冬天呼呼地跑風。冬寒夏熱。
工資1500塊，花50多塊買了一輛自行車。一天兩餐、除去房租和生活用品，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30多歲了還是月月光，不行啊。於是，我天天晚上出去翻垃圾桶撿瓶子賣，塑料瓶一毛錢一個，這時候我比別人跑得快的優勢就顯出來了，一晚上能撿七八十個瓶子，賣七八塊錢，相當於我小半天的工資。
不偷不搶，靠自己雙腳雙手勤勞賺錢，想到這些就淡定多了，光明正大地撿瓶子。即使這樣還是存不住錢，距離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的目標還差十萬八千里。
到杭州6年，我從沒回過家，工作是忙，最關鍵的還是缺錢，100塊錢的路費都攢不下，如果湊湊藉藉回去了，回來怎麼辦？總不能跟家裡人說：“給我100塊錢路費，我回杭州賺錢去。”
電話也很少打。家裡人很氣憤。他們都不知道我是沒錢也沒臉回去。
2008年，我爸得了癌症，等我回到家，人已經不行了。別說我拿錢給他看病盡孝，在床邊照顧的機會都沒留。
回到杭州，我辭了工作，半年沒幹活，當時腦子裡想的最多的是“怎麼賺錢？”不回家眼不見心不煩，能躲一天是一天，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兒子已經19歲了，家裡的房子還是老破爛。
有一天晚上，我跑到錢塘江邊，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幹成點事，讓老婆兒子過上好日子，我相信上天也會成全我，否則我就跳下這錢塘江。
03 管道工也有了紅軍過草地的經歷
我身材瘦小，一米六左右，不到100斤。這是中長跑運動員的瓶頸，卻是管道工的自然優勢，適合在有限的空間內作業。幹了6年排水，對管道養護、清汙、疏浚、找汙水源，我已經很有經驗。
我想能不能帶個隊伍承包一片區域呢？
我買了一本黃頁，挨著給各個區的市政打電話，問人家有沒有這樣的活交給我幹，只要對方喘口氣兒，還沒掛電話，我就爭取多說幾句以前疏浚工的經歷，畢竟我真幹過，懂這一行。正好下沙開發區剛開始建設，對方說讓我來試試再說。
剛到下沙“接管”管道的日子，比剛來杭州時還艱難，一個人捱餓忍忍就過去了，現在帶著一幫弟兄，不能讓弟兄們捱餓。
每次煮好麵條，先分給大家，我就說自己吃過了，反正我身體素質好，兩天吃一頓飯也扛得住。
買不起煙抽，可是煙癮犯了，咋辦？我一有空就往人多的地方湊，盯緊抽菸的人，有人抽了一半就摁滅，扔了個長煙頭，我開心地跑過去，麻利兒地把菸頭撿起來，緊緊握在手裡，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把手平移進褲兜，跑到沒人的地方，點上那半截煙猛吸幾口。
“不管到了什麼樣的環境，都必須得適應，這才叫男人。”我就靠這句話撐著。
下沙工地多、企業多、餐飲店多、管道斷點多，我帶隊主要的工作就是養護文澤渠周邊。那時候還沒“蛙人”說法，全靠憋氣，幸好我練過跑步，肺活量大，憋氣時間長。
遇到汙水因管道堵塞造成倒灌，需要下井，除了皮褲，基本上沒什麼防護，先要放空沼氣，一打開井蓋，就被噴得滿嘴大糞。
下到豎井裡，深呼吸之後，憋住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先穿過汙水管道中的漂浮的糞便層，有時候還有死貓死耗子。徒手往下摸，靠手感判斷堵點，實在憋不住了，上來換口氣再下去。
管線沒連成網之前，每逢下暴雨，下沙都一片汪洋，排查發現，文澤路有一處豎井下面的蓄水池淤積了一米七的泥沙。
我下去用鐵鍬把泥沙裝到桶裡，外面的隊員負責往外運，我站在淤泥裡，拿著鐵鍬用力掘汙泥，每鍬一下，身體就會往下陷一點。起初沒在意，直到行動不便，才發現快陷到腰了，而且越掙扎，就陷得越深，池子深一米七，完全能把我淹沒……就像紅軍過草地一樣。
我趕緊呼救，上面的兄弟一邊用水槍沖刷我旁邊的汙泥，我一邊拿小刀割開連體皮褲，才艱難爬出來。
04 神了！這汙水到底哪裡流出來的
這幾年，政府開展五水共治，養護隊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排查向雨水管道排汙的汙染源，除了戰勝惡臭，還要和偷排的企業鬥智鬥勇。
2017年夏天，杭州電子科技大學的學生天天投訴，學校門口那條河有企業偷排汙水，臭氣熏天，我們過去一看，2號渠39號管道口，有汙水從雨水管道流進水渠。
有時凌晨出現汙水，有時早上八九點鐘，我們趕到現場，它又沒了。
沿著39號排口向上查，從這主管道排雨水的有10家單位，兩個小區、兩家企業，還有幼兒園、製藥廠、一處公寓、沿街商鋪，雨水和汙水分開進專用管道，分別對應著十五六個豎井口，不把證據拿出來，他們誰也不會承認。
我們初步鎖定了一家企業，進去一看人家是快遞公司，根本不產生汙染水源。再沿著主管道向上溯，又鎖定了一家企業，同樣，他們連生產車間都沒有。
看著汙水流進水渠，我的心裡就像被貓抓一樣難受。出問題了查不出來，說明水平不行，這多丟人！
我天天蹲點，同時派了10個人守著每個單位進入主管網的排水口，看汙水到底是從哪個單位的口子流進主管道的，結果發現誰家也沒有。
凌晨3點多，睡不著覺，路上人車都少，我沿著主管網聽，聽到第四個井口有流水聲，但這上下游又沒有企業接入，真神了。
沒辦法，我把隊員叫起來配合我下井。直徑600毫米的管道，只能用胳膊帶動全身摩擦著管道往前挪，隊員在我腳踝上拴了一根繩子，等我出來時幫忙往上拉。
管道里的泥沙、小石子兒，可能還有玻璃渣，都嵌到了膝蓋、胳膊肘肉裡，到處都留下疤。
兩個豎井之間距離33米，我往前挪了 18米，終於溯到根源了，雨水管道和汙水管道交匯處串網了，汙水管網漏水！
05 專業蛙人的第一次，差點丟了命
下井疏浚是個技術活，如果只靠憋氣和肺活量，很難長久。2014年，我查到大連有個學校專門培養井下“蛙人”自費兩萬多塊去學了兩個月，考了專業的潛水證回來，到現在還是杭州唯一。
考出證來，也不是萬事大吉，經驗很重要。
剛考出證書五六天，在海通街和海達路路口，因為下雨，主管道漏水，把地表下面的泥沙衝跑後，造成路面塌陷，掉下去一輛小汽車。
穿上橡膠的全封閉潛水服，配重在潛水服外面的兩個鉛塊，重約30公斤。井裡空間太小，不能用氧氣瓶，只有插管的呼吸機。
帶上摻過黏泥的水泥，冒著大雨，潛到6米深的管網裡修補管漏洞。第一次下這麼深也很恐慌，潛到兩米深，耳膜發鼓，用力憋氣打開耳膜，到了五六米，還要再重複開耳膜。
這跟在大海里的蛙人完全不一樣，因為身處汙水中，什麼也看不到，而且空間侷限到轉身都困難，不管是眼睛還是耳朵，都跟外界完全隔絕。
漏水口封堵到一半，我開始覺得胸悶、呼吸困難、喘不過氣兒來，心想，難道是我自己心慌害怕了？趕緊卸下鉛塊往外爬，出來一看，呼吸機開關被關了！真是差點害死人。當時狂風暴雨，上面好多人手忙腳亂的，開關可能是誰不小心碰到了。
現在我們養護隊有33名隊員，負責下沙36條河流，保障786個排水口不能有汙水進入，確保20000多個井蓋不能有損毀、缺失、汙水外溢，以及所有雨汙水管道的養護、抗雪防凍、防汛抗臺。
一年365天，我每天的工作狀態都是：在疏浚現場、去疏浚路上、等疏浚電話。
我的手機號碼，整整10年，從沒有停過機、也沒關過機。作為養護隊隊長，除了親自下井，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當“客服”，接電話。
2013年汛期，海通街還沒有驗收，排水管道還處於封閉狀態，沒法排水，影響到了周圍居民的生活和出行，必須先把管道打開。
我接到電話，扔下剛捧起來的碗筷就趕去了，現場路水過膝蓋。潛下去把管道封閉口打開瞬間，開了閘的雨水衝擊力特別大，我差點被衝翻在水裡。
一旦發佈暴雨颱風預報，哪裡可能會有積水，我腦子裡都有一張圖。
以前的金沙大道和海達路口，有雨就會積，那就提前佈置好水泵，把積水直接抽到其他排水口。有一次刮颱風，我們在現場整整抽了兩天一夜，隊裡的小年輕穿著雨衣，在路邊睡著了。
06 不到現場，我真的慌死了
這兩天，我忙著用業餘時間畫一張下沙的雨汙水管網和豎井區位圖，不用任何資料，一雙手、一把尺子和幾支鉛筆就夠了。
這麼多年下來，下沙20000多個窨井大部分我都打開下去過，每個井蓋的位置都在我腦子裡。
我接下來要帶著這張圖上央視的《中國地名大會》。
帶著這支養護隊，大富大貴不奢望，但滿足日常生活肯定沒問題，至少不用去撿菸頭了。給兒子蓋了房、娶了媳婦，他在老家開出租，孫子已經讀小學了。
回想這麼多年，能挺過來不容易，主要就兩原因，一是年齡到了，必須逼著自己做點事兒；二是小時候長跑的經歷，耐力好，能堅持、有韌勁兒。
以前在市政排水公司，有一次下了班去浙大打籃球，不小心把腿扭傷了。
一瘸一拐還沒走出球場，就接到了領導通知，晚上要下井鋪設數字測控線路。
為了掙加班費，我強忍著疼痛跟沒事兒人一樣，趕了過去，大半個晚上沿著湖墅南路裝了兩公里，一直鋪到拱墅區糧食局門口。扭傷那條腿已經腫得麻木了，沒知覺了。
一件事堅持幹了17年，雖然付出了很多，回報我的也不少。
我是1968年出生的，已經年過半百了，我現在還特別喜歡下井潛水；越來越覺得，不管什麼工作，即使像我這樣低級到下水道里，也一定要沉住氣靜下心，做到最好，那才有價值。
高鐵三個小時就能到邳州，但我一年也就清明回家一次，給老父親上墳。我也想多回去抱孫子啊，但我的責任在這座城市。下水道發生問題，如果不親自去，那我真的慌死了。
有些事兒啊，就留著哪天我幹不動回到老家吧。找一片坡地，弄一間茅草房，慢慢給他們講：爺爺沒別的本事兒，但下沙的每一個井蓋爺爺都走過，為杭州做過貢獻。你也要學爺爺，堅持用這樣的笨功夫，不管工作，還是學習，才不會掉地下。
講述 / 周衛東 撰稿 / 刀刀
周衛東，城市下水道里的“蛙人”。守護杭城下水道17年，是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每天在杭城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打通城市血管。曾被評為“最美下沙人”。
01 守護杭州17年
夏日杭州街頭，地面溫度70攝氏度。下沙一個街角排汙井淤堵，地面汙水橫流，腐爛味兒被焦灼的空氣放大了好幾倍。
我把自己裝進厚厚的潛水服裡，背上兩個30多斤的鉛塊，鑽進下水道，沉入水底。
大概十秒鐘後，淤堵被我疏通。如果這時候你在地面，你會看到漫出窨井蓋的汙水突然往裡一收，譁——一聲竄回了地面以下。
我爬出窨井時，路面已恢復寧靜。
這麼熱的天，穿著厚重不透氣的潛水服，回到地面我已經筋疲力盡了。
坐在井邊緩了一會兒，我趕緊脫下潛水服，渾身上下大汗淋漓，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感覺馬上就要脫水了，同事遞一瓶水給我，我趕緊喝一大口，剩下的水，我從頭上淋下來，給自己降溫。
從徒手下潛汙水管道，到成為杭州唯一的專業“蛙人”， 我已經為杭州守了17年下水道。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2萬多個窨井裡來回鑽，疏通下水道。
大家都叫我老周。
02 工資1500元，6年我沒臉回家
我老家在江蘇邳州市邳城鎮，讀小學那會，來了一批上海知青，都是文化人，其中有一位鄧老師下放到邳州市體委，差點改變了我的命運。
我特別瘦，很愛動，上樹下河爬牆，都很利索，喜歡各種球，小學乒乓球比賽，拿過邳州市第一名。鄧老師覺得我不該打乒乓球，應該練田徑。
男孩子發育晚，當時也不知道我能長多高，老師鼓勵我去練中長跑。邳州有個業餘體校，小學每年寒暑假我都去體校練，1500米的成績5分20秒以內，400米的成績1分40秒。
因為體育特長，我上了市裡的重點初中運河中學。當時我就想，照這樣練下去，至少也能進省隊吧，不過目標當然是國家隊。
初中畢業我進了中專體校，意味著我以後就要吃體育這碗飯了，但讓人擔心的是，從小學到初中，我個子一直沒有明顯的長高，還不到一米六。
這樣下去，在田徑項目上，要吃大虧的。人家大長腿跨出去一步兩三米，即使我爆發力再好、步頻再快，也很難超過人家的長腿優勢。
到了中專二年級下學期，個頭依然不見長，而且根據骨齡推算，我也很難長到田徑運動員的身高條件了。
我是國家二級運動員，職業生涯劃上句號，還能謀個民辦體育老師的工作。但我覺得一個月幾十塊錢，沒什麼前途。我想出去闖一闖。
我跟著老鄉一起去工地上當泥工，一個月幾百塊錢，房子蓋到哪裡，人就跟到哪裡，瀋陽、廣州、吉林、上海都去了，上海自行車廠、十三棉麻廠，都有我砌過的磚。
沒想到泥工一干就是十幾年，2002年我34歲，還東南西北到處跑，一年四季上工地。按照老家的習慣，20來歲就該結婚，這時我兒子都該小學畢業了。
這一年的4月28日，我跟一個老鄉來了杭州，給市政排水公司幹活，就在武林廣場那兒，負責主城區的雨汙水管道養護、疏浚。工資1500元每月，每天包一餐午飯，住宿、早晚飯自己解決。
我跟朋友在東站附近租了一間簡易房，不足20平方，200多塊錢，一人一百多。那其實是違章建築，牆體很薄，屋頂是鐵皮瓦，到了夏天就像個蒸籠，人走進去就像蒸饅頭，頭頂冒煙，全身淌汗。冬天呼呼地跑風。冬寒夏熱。
工資1500塊，花50多塊買了一輛自行車。一天兩餐、除去房租和生活用品，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30多歲了還是月月光，不行啊。於是，我天天晚上出去翻垃圾桶撿瓶子賣，塑料瓶一毛錢一個，這時候我比別人跑得快的優勢就顯出來了，一晚上能撿七八十個瓶子，賣七八塊錢，相當於我小半天的工資。
不偷不搶，靠自己雙腳雙手勤勞賺錢，想到這些就淡定多了，光明正大地撿瓶子。即使這樣還是存不住錢，距離給兒子蓋房子娶媳婦的目標還差十萬八千里。
到杭州6年，我從沒回過家，工作是忙，最關鍵的還是缺錢，100塊錢的路費都攢不下，如果湊湊藉藉回去了，回來怎麼辦？總不能跟家裡人說：“給我100塊錢路費，我回杭州賺錢去。”
電話也很少打。家裡人很氣憤。他們都不知道我是沒錢也沒臉回去。
2008年，我爸得了癌症，等我回到家，人已經不行了。別說我拿錢給他看病盡孝，在床邊照顧的機會都沒留。
回到杭州，我辭了工作，半年沒幹活，當時腦子裡想的最多的是“怎麼賺錢？”不回家眼不見心不煩，能躲一天是一天，回到家就不得不面對現實：兒子已經19歲了，家裡的房子還是老破爛。
有一天晚上，我跑到錢塘江邊，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幹成點事，讓老婆兒子過上好日子，我相信上天也會成全我，否則我就跳下這錢塘江。
03 管道工也有了紅軍過草地的經歷
我身材瘦小，一米六左右，不到100斤。這是中長跑運動員的瓶頸，卻是管道工的自然優勢，適合在有限的空間內作業。幹了6年排水，對管道養護、清汙、疏浚、找汙水源，我已經很有經驗。
我想能不能帶個隊伍承包一片區域呢？
我買了一本黃頁，挨著給各個區的市政打電話，問人家有沒有這樣的活交給我幹，只要對方喘口氣兒，還沒掛電話，我就爭取多說幾句以前疏浚工的經歷，畢竟我真幹過，懂這一行。正好下沙開發區剛開始建設，對方說讓我來試試再說。
剛到下沙“接管”管道的日子，比剛來杭州時還艱難，一個人捱餓忍忍就過去了，現在帶著一幫弟兄，不能讓弟兄們捱餓。
每次煮好麵條，先分給大家，我就說自己吃過了，反正我身體素質好，兩天吃一頓飯也扛得住。
買不起煙抽，可是煙癮犯了，咋辦？我一有空就往人多的地方湊，盯緊抽菸的人，有人抽了一半就摁滅，扔了個長煙頭，我開心地跑過去，麻利兒地把菸頭撿起來，緊緊握在手裡，假裝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把手平移進褲兜，跑到沒人的地方，點上那半截煙猛吸幾口。
“不管到了什麼樣的環境，都必須得適應，這才叫男人。”我就靠這句話撐著。
下沙工地多、企業多、餐飲店多、管道斷點多，我帶隊主要的工作就是養護文澤渠周邊。那時候還沒“蛙人”說法，全靠憋氣，幸好我練過跑步，肺活量大，憋氣時間長。
遇到汙水因管道堵塞造成倒灌，需要下井，除了皮褲，基本上沒什麼防護，先要放空沼氣，一打開井蓋，就被噴得滿嘴大糞。
下到豎井裡，深呼吸之後，憋住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下去，先穿過汙水管道中的漂浮的糞便層，有時候還有死貓死耗子。徒手往下摸，靠手感判斷堵點，實在憋不住了，上來換口氣再下去。
管線沒連成網之前，每逢下暴雨，下沙都一片汪洋，排查發現，文澤路有一處豎井下面的蓄水池淤積了一米七的泥沙。
我下去用鐵鍬把泥沙裝到桶裡，外面的隊員負責往外運，我站在淤泥裡，拿著鐵鍬用力掘汙泥，每鍬一下，身體就會往下陷一點。起初沒在意，直到行動不便，才發現快陷到腰了，而且越掙扎，就陷得越深，池子深一米七，完全能把我淹沒……就像紅軍過草地一樣。
我趕緊呼救，上面的兄弟一邊用水槍沖刷我旁邊的汙泥，我一邊拿小刀割開連體皮褲，才艱難爬出來。
04 神了！這汙水到底哪裡流出來的
這幾年，政府開展五水共治，養護隊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就是排查向雨水管道排汙的汙染源，除了戰勝惡臭，還要和偷排的企業鬥智鬥勇。
2017年夏天，杭州電子科技大學的學生天天投訴，學校門口那條河有企業偷排汙水，臭氣熏天，我們過去一看，2號渠39號管道口，有汙水從雨水管道流進水渠。
有時凌晨出現汙水，有時早上八九點鐘，我們趕到現場，它又沒了。
沿著39號排口向上查，從這主管道排雨水的有10家單位，兩個小區、兩家企業，還有幼兒園、製藥廠、一處公寓、沿街商鋪，雨水和汙水分開進專用管道，分別對應著十五六個豎井口，不把證據拿出來，他們誰也不會承認。
我們初步鎖定了一家企業，進去一看人家是快遞公司，根本不產生汙染水源。再沿著主管道向上溯，又鎖定了一家企業，同樣，他們連生產車間都沒有。
看著汙水流進水渠，我的心裡就像被貓抓一樣難受。出問題了查不出來，說明水平不行，這多丟人！
我天天蹲點，同時派了10個人守著每個單位進入主管網的排水口，看汙水到底是從哪個單位的口子流進主管道的，結果發現誰家也沒有。
凌晨3點多，睡不著覺，路上人車都少，我沿著主管網聽，聽到第四個井口有流水聲，但這上下游又沒有企業接入，真神了。
沒辦法，我把隊員叫起來配合我下井。直徑600毫米的管道，只能用胳膊帶動全身摩擦著管道往前挪，隊員在我腳踝上拴了一根繩子，等我出來時幫忙往上拉。
管道里的泥沙、小石子兒，可能還有玻璃渣，都嵌到了膝蓋、胳膊肘肉裡，到處都留下疤。
兩個豎井之間距離33米，我往前挪了 18米，終於溯到根源了，雨水管道和汙水管道交匯處串網了，汙水管網漏水！
05 專業蛙人的第一次，差點丟了命
下井疏浚是個技術活，如果只靠憋氣和肺活量，很難長久。2014年，我查到大連有個學校專門培養井下“蛙人”自費兩萬多塊去學了兩個月，考了專業的潛水證回來，到現在還是杭州唯一。
考出證來，也不是萬事大吉，經驗很重要。
剛考出證書五六天，在海通街和海達路路口，因為下雨，主管道漏水，把地表下面的泥沙衝跑後，造成路面塌陷，掉下去一輛小汽車。
穿上橡膠的全封閉潛水服，配重在潛水服外面的兩個鉛塊，重約30公斤。井裡空間太小，不能用氧氣瓶，只有插管的呼吸機。
帶上摻過黏泥的水泥，冒著大雨，潛到6米深的管網裡修補管漏洞。第一次下這麼深也很恐慌，潛到兩米深，耳膜發鼓，用力憋氣打開耳膜，到了五六米，還要再重複開耳膜。
這跟在大海里的蛙人完全不一樣，因為身處汙水中，什麼也看不到，而且空間侷限到轉身都困難，不管是眼睛還是耳朵，都跟外界完全隔絕。
漏水口封堵到一半，我開始覺得胸悶、呼吸困難、喘不過氣兒來，心想，難道是我自己心慌害怕了？趕緊卸下鉛塊往外爬，出來一看，呼吸機開關被關了！真是差點害死人。當時狂風暴雨，上面好多人手忙腳亂的，開關可能是誰不小心碰到了。
現在我們養護隊有33名隊員，負責下沙36條河流，保障786個排水口不能有汙水進入，確保20000多個井蓋不能有損毀、缺失、汙水外溢，以及所有雨汙水管道的養護、抗雪防凍、防汛抗臺。
一年365天，我每天的工作狀態都是：在疏浚現場、去疏浚路上、等疏浚電話。
我的手機號碼，整整10年，從沒有停過機、也沒關過機。作為養護隊隊長，除了親自下井，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當“客服”，接電話。
2013年汛期，海通街還沒有驗收，排水管道還處於封閉狀態，沒法排水，影響到了周圍居民的生活和出行，必須先把管道打開。
我接到電話，扔下剛捧起來的碗筷就趕去了，現場路水過膝蓋。潛下去把管道封閉口打開瞬間，開了閘的雨水衝擊力特別大，我差點被衝翻在水裡。
一旦發佈暴雨颱風預報，哪裡可能會有積水，我腦子裡都有一張圖。
以前的金沙大道和海達路口，有雨就會積，那就提前佈置好水泵，把積水直接抽到其他排水口。有一次刮颱風，我們在現場整整抽了兩天一夜，隊裡的小年輕穿著雨衣，在路邊睡著了。
06 不到現場，我真的慌死了
這兩天，我忙著用業餘時間畫一張下沙的雨汙水管網和豎井區位圖，不用任何資料，一雙手、一把尺子和幾支鉛筆就夠了。
這麼多年下來，下沙20000多個窨井大部分我都打開下去過，每個井蓋的位置都在我腦子裡。
我接下來要帶著這張圖上央視的《中國地名大會》。
帶著這支養護隊，大富大貴不奢望，但滿足日常生活肯定沒問題，至少不用去撿菸頭了。給兒子蓋了房、娶了媳婦，他在老家開出租，孫子已經讀小學了。
回想這麼多年，能挺過來不容易，主要就兩原因，一是年齡到了，必須逼著自己做點事兒；二是小時候長跑的經歷，耐力好，能堅持、有韌勁兒。
以前在市政排水公司，有一次下了班去浙大打籃球，不小心把腿扭傷了。
一瘸一拐還沒走出球場，就接到了領導通知，晚上要下井鋪設數字測控線路。
為了掙加班費，我強忍著疼痛跟沒事兒人一樣，趕了過去，大半個晚上沿著湖墅南路裝了兩公里，一直鋪到拱墅區糧食局門口。扭傷那條腿已經腫得麻木了，沒知覺了。
一件事堅持幹了17年，雖然付出了很多，回報我的也不少。
我是1968年出生的，已經年過半百了，我現在還特別喜歡下井潛水；越來越覺得，不管什麼工作，即使像我這樣低級到下水道里，也一定要沉住氣靜下心，做到最好，那才有價值。
高鐵三個小時就能到邳州，但我一年也就清明回家一次，給老父親上墳。我也想多回去抱孫子啊，但我的責任在這座城市。下水道發生問題，如果不親自去，那我真的慌死了。
有些事兒啊，就留著哪天我幹不動回到老家吧。找一片坡地，弄一間茅草房，慢慢給他們講：爺爺沒別的本事兒，但下沙的每一個井蓋爺爺都走過，為杭州做過貢獻。你也要學爺爺，堅持用這樣的笨功夫，不管工作，還是學習，才不會掉地下。
- END -
相關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