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穀雨時節探訪尋求突圍的湖州蠶農 人與蠶的對話仍在延續

穀雨 桑樹 合作社 棉花 浙江新聞 2017-04-27
深度|穀雨時節探訪尋求突圍的湖州蠶農 人與蠶的對話仍在延續

湖州蠶桑分佈圖

“溝塍墮微溜,桑柘含疏煙。處處倚蠶箔,家家下魚筌。”唐代陸龜蒙的詩,清晰地描述著千百年前蠶桑繁茂的湖州。

生活在太湖南岸的人們,善於跟隨節氣變換安排蠶桑生產的節奏。“清明一過穀雨來,穀雨兩邊要看蠶。當家娘娘手段好,蠶種包好輕輕焐……”民謠的每一句對應著一道工序。蠶農們知道,在將近40多天的勞作之後,他們便能獲得製作絲綢的關鍵原料——蠶繭。賣繭所得的報酬,能讓一家人過上一年較為富庶的生活。

然而,當城市生活方式深入農村,棉紡、化纖等原料逐漸興起,“植桑養蠶”正快速退出農民的生活。20年間,湖州桑園面積從35萬餘畝下降到20.9萬畝。為此,日前湖州市發佈《關於提升發展蠶桑產業的若干意見》的文件,試圖破解蠶桑規模不斷縮減的困境,轉變發展方式,傳承蠶桑歷史文化。

今天,這裡的人們究竟如何定義傳統蠶桑?植桑養蠶的生活、生產方式發生了怎樣的改變?未來又將何去何從?穀雨時節,記者來到湖州,一路尋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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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港桑基魚塘風景依舊

植桑養蠶的場景不能消失

甲骨文中的“桑”字,從叒從木,表達著桑樹枝葉繁茂、向上生長的狀態。《說文解字》進一步將“桑”解釋為:蠶食用的闊葉灌木。可見,古人已經能對桑、蠶的關係進行準確概括。

將時光往前推到新石器時代,在今天湖州南潯區和吳興區交界的地方,一小群先民尋到了一處平地定居下來,建立了家園。圍繞著房屋的,是不太高大的灌木林,既能保護財產,又不會阻礙觀察遠方的視線。在眾多闊葉樹木中,桑樹並不特別。

天氣晴朗的日子,婦女們結伴到野外採摘果實,偶然發現春天在桑樹上看到的乾瘦長蟲變得粗胖,正緩緩地吐著細絲,一點點將身體包裹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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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熱烈交流著感想:這種絲比獸皮更輕柔,比苧麻纖維更潔白、柔韌,可以做成布料。但蟲子長於野外,絲又是橢圓形,要變成合適的樣子,並不容易。如何馴化野蟲、抽出生絲進行編織,是獲得新衣料的關鍵。

1958年,考古人員在距離湖州城南7公里的錢山漾遺址發現了一片距今4700多年的絹片。橫豎交叉的紋理,已經有了今天絲綢的雛形。

在南潯和孚鎮荻港村裡,田地和水塘間的阡陌也被利用起來種植桑樹。水塘養上了魚,每年清理出來的淤泥,是桑地最好的肥料,桑葉用來養蠶,蠶蛹作為魚的食物,蠶糞則增加著魚塘的肥力。

這種從種桑開始、經過養蠶、結束於養魚的有機循環,當地人叫做“桑基魚塘”,是農耕社會的高效種養殖形態。

村民費杏琴的家就在一片水塘的北側。從年輕到年老,養蠶是她生活的大部分,“最多的時候養三季,春蠶、夏蠶、桂花蠶,蠶繭賣掉一年有上萬元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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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清晨,費杏琴拿著籮筐出門,一片片掐下最嫩的桑葉,等到裝了八九分滿便打道回府。這樣的來回,她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

但年紀大了,她覺得越來越力不從心了。這季春蠶,她只向村裡報了1張種,準備留些蠶繭給孫子女們做絲綿被。用久了蠶繭絲綿做的被子,這裡的人們不太習慣棉花和羽絨被。

和費杏琴一樣,在整個荻港村,養蠶的人漸漸少了,蠶種數量也從最高峰時的十幾萬張縮減到了500張左右。不遠處,風吹過桑葉地的沙沙聲,讓她有些陌生,“年輕人已經不懂怎麼養了,他們也不太關心。”

“但幸好還沒完全消失。”湖州市農業局副局長朱建友覺得,正因為小部分村民依舊在植桑養蠶,荻港1077畝桑基魚塘核心區才能至今維持著古老的循環,沒有像廣東等地一樣成了靜態景觀,“蠶不養,地荒起來就更快了。”

由此,關於湖州提升發展蠶桑業的其中一個關鍵詞“穩定”,也有了解釋:穩定蠶桑生產主體的數量,並向規模化轉變。“蠶桑要作為農村生活場景保留下來,而不是博物館中的影像記錄。”朱建友說。

而現在,他們首先要做的,是千方百計讓人們重新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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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綢之府”的新期待

蠶桑不能只是博物館中的記錄

如果將目光一直拉向天空,到達衛星的高度,湖州正處於北緯30度。全年平均氣溫大於10℃,年日照時數2000小時,常年積水量在1200毫米左右的氣候,讓桑蠶得以快速繁育。一馬平川的地形又讓桑樹可以大規模種植。

因而,錢山漾先民們開創性的試驗很快在太湖平原上擴展開來。

時間邁入明代末期,此時的湖州已家家養蠶,戶戶機杼。

初夏時節,桑麻如雲,鬱郁紛紛。住在南潯輯裡村的一位農婦長吁了一口氣:春蠶總算到了吐絲做繭的時候。再過5天,蠶繭便可收穫。她還得抓緊時間準備盆、筐,浸泡蠶繭,抽出生絲。

自從鎮上絲織行業規模大了,大家省力了許多,只要把絲賣給機戶,紡織後送到染坊印染,成品再出售到鎮上的絹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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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農婦打算今年碰碰運氣,興許有坐著船南來北往的商人來收絲,還能賣個好價錢。到了夏秋,她便可以多買一些蠶種養著。

“從桑到蠶到絲綢,是一條漫長而複雜的產業鏈。幾百年間,絲織、印染已經機械化了,唯獨植桑養蠶依舊維持著‘千家萬戶’模式,依靠純手工操作。”湖州市經濟作物推廣站站長錢文春感嘆。

無法規模化種養殖,就意味著,蠶桑業比較效益很難提高。而一旦絲綢銷售不景氣,處於鏈條最底端的蠶桑將面臨巨大沖擊。據錢文春介紹,受絲織業影響,近年來湖州蠶繭收購行情受挫,種養殖戶數量以每年30%的速度減少。

“新產業產生,舊產業淘汰,這是經濟發展的規律。”但在朱建友看來,作為絲綢之府的湖州,有著呈現歷史經典產業全生產過程的義務,“一點蠶桑都沒有不行,但也沒必要恢復到高峰時期,我們需要走出一條新路子。”

在南潯善璉鎮港南村的順榮蠶桑專業合作社裡,59歲的高愛芬正忙著將蠶種放入溫室容器中,旁邊整齊地碼著由桑葉粉和大豆粉混合製成的人工飼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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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天後,當小蠶蛻完3次皮,長成大蠶,周邊的村民就會陸續趕來,按申報數量將蠶匾抬回家,自行養育。“小蠶要看護,大蠶只管吃,每天定時喂桑葉就行。”高愛芬告訴記者,這種工作、養蠶兩不誤的模式很受歡迎,去年,合作社總計銷售了200餘張蠶種。

與高愛芬提升內需的路徑相反,湖州寶寶蠶業有限公司正努力向外開拓。今年年初,沿著2000多年前張騫出使西域,開闢而成的絲綢之路,他們生產的幾萬張蠶種依託“一帶一路”契機,一路從水鄉平原走向了烏茲別克斯坦和土庫曼斯坦。

從3月初開始,該公司位於吳興環渚鄉萬安村的基地就會忙碌起來。100餘名工人們有序分工,歷經孵化、餵養、雌雄辨別、雜交等80餘個環節後,一盒盒蠶種被生產出來,送入冷庫,等待銷往世界各地。“產品反響很好,不會滯銷。”公司負責人陳法榮頗為自豪。

因為有了新市場,他的基地上也得以完好地保存727間蠶房和360畝桑地。遠遠望去,桑葉沃若,青碧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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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記憶不曾遠去

這正是產業振興的契機

儘管處於水土豐饒的江南平原,但壞天氣僅僅是概率問題。農民們知道,曠日持久的低溫,亦或突如其來的暴雨,都能讓一季的辛勞顆粒無收。

因為回報的不確定性,身處農耕社會的人們保持著對土地和未知的敬畏,並試圖通過儀式昭示期盼。

這是南宋乾道八年一個尋常的臘月,詩人范成大從家鄉蘇州出發,準備前往桂林任知府。途經太湖邊一個不知名的村莊時,他看到人們將浸過油的麻布,綁在長杆上,燃燒起來,高高的火炬照亮田野,以此祈求著來年風調雨順,田間稻穀和蠶桑繭絲得以豐收。

或許這一場上演於冬夜空曠原野上的儀式,勃發出江南少有的熱烈,以致於詩人久久不能忘卻,寫下了《照田蠶行》:“鄉村臘月二十五,長竿燃炬照南畝。……農家今夜火最明,得知新歲田蠶好。”

“在長期的蠶桑生產過程中,杭嘉湖地區形成了一系列與此相關的民俗,表現在民間信仰、節日慶典、口頭文學、民間工藝等。”朱建友認為,這既是蠶農生產生活方式的文化記錄,也表達著民間的審美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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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提升發展意見中,湖州提出,“要把傳承發展蠶桑歷史文化作為蠶桑產業提升發展的新領域。”“這不是原封不動地復古,而是尋找到傳統文化和現代審美的契合點,讓年輕人願意去理解上一代的生活方式。”朱建友說。

每年清明時節,南潯含山的 “軋蠶花”節依舊熱鬧非凡。但現在,這一儀式,被更多地賦予了休閒娛樂意義。青年男女盛裝結伴而來,看錶演、逛集市。不分男女老幼,買上一朵製作精美的“蠶花”,紅豔的顏色恰好映襯出早春的喜氣。

南潯練市鎮朱家兜村裡,農技員們正在佔地100多畝的桑園裡進行著試驗,比如,將修剪後的桑枝粉碎後製作成培養大球蓋菇的基質,比如,用桑果開發酒類、飲料、糕點等等。

桑園裡種植了大量果桑。密密匝匝的青綠果實已從枝丫間冒出,再過兩週,當它們轉成紫紅色,這裡就將迎來一大批前來採摘的遊客。孩子們也許會好奇地詢問桑葉的作用,媽媽需要快速翻閱關於童年養蠶的記憶,或她母親曾經的敘述,以便於回答。

他們的思緒穿越田野,指向的是千百年來這片土地上慣常的生活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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