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子去世他老婆開始冷眼待我,只為小叔遺言中這般說起我

故事 深夜有情 2018-12-02
小叔子去世他老婆開始冷眼待我,只為小叔遺言中這般說起我

1

祁王蕭鉍死在封地幷州的那天是個雷雨交加的傍晚,西邊的殘陽餘暉還未完全落下,東方的黑雲便瞬間席捲,以摧枯拉朽之勢蔓延整個觸目可及的天空,謝西華站在長秋宮殿重簷翹瓦下的臺階上,聽完這封幷州傳來的加急的書信,淡淡說了句:“知道了——”

她頷首完才恍惚的想起來問一句:“陛下知道了嗎?”

從幷州一路奔赴中都報喪的侍衛跪下磕了一個頭,沉默不語。

謝西華嘆了一口氣,偏頭吩咐自己的貼身侍女:“休書八百里加急將祁王病逝的消息呈送給陛下——”

話音剛落,久侯的大雨便噼裡啪啦的砸下來,雨線連綿不斷的從簷角滴落,漸漸連成傾覆之勢,穿堂風呼嘯而過,將瓢潑的大雨吹往長秋宮的殿門,謝西華的裙角濡溼一片,絳紅的宮裝溼漉漉的貼在鎏金的地板上,和廊外一牆被雨打溼的牆下紅花瓣如出一轍。

她轉身往殿中走,天色陰沉越發的暗下來,殿中的侍女們悄無聲息的點燃宮殿兩旁的蠟炬,一排明亮的火燭次第亮起,長秋宮門的殿門合起,將瀟瀟風雨關在門外,謝西華望著自己被火燭映襯到牆壁上的影子,突然想起來,從永光五年至今,已經整整十年了。

蕭憲此時還親自帶兵在外征戰,大永曆代皇帝都文韜武略,蕭憲登基後先安內邦,下一步就是帶兵四處征伐外族,這封書信傳到蕭憲的手中,到他從前營趕回,已經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

祁王是先皇的第六子,也是蕭憲的六弟,後來先皇去世時,宮中的皇子自相殘殺,蕭憲登基時,他的那群兄弟們,留下來的也僅這一位六弟。人人都道這位六皇子好大的福運,只是想不到如今,卻薄命如斯。

謝西華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這位祁王時,還是待字閨中的姑娘,秋意漸濃的時候,她隨著自己的兄長泛舟彥博湖,卻不想碰見同遊的官船,船頭掛著的是宮家的船旗,她那個時候已經被中宮指給當時的三皇子蕭憲了,同遇理當避嫌,所以撩起青碧色的船簾避往船艙中,她的兄長立在船頭向兩位皇子行禮。

她忐忑不安有忍不住羞意的時候,聽見大咧咧的清朗的男聲,喚她兄長的表字:“立言,剛剛進去的是不是三嫂嫂?剛好三哥也在,快讓她出來見見!”

如此的……放浪形骸,她用手背貼在發熱的臉頰上,忍住不恨恨的想:這哪裡是飽讀詩書的皇子,就像……就像市井街頭的混混。

她還在想著,就聽見不同的輕笑聲,打斷六皇子蕭鉍的話,聲音沉穩莊重,對她的兄長說:“立言,六弟向來不穩重,喜歡調笑,請轉告謝三姑娘,如有唐突,請多多包涵。”

接下來自然是自己兄長連聲的不敢當,聽著語聲漸落漸輕,想是兩張船要分開了,她提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突然外面一聲驚呼,船聲一晃,伴著清脆的聲音:“三哥,這麼好的機會,當真不看嗎?當心娶個無鹽婦回家做新婦——”

外面的喧鬧截然而至,船艙的帷幕卻被人掀起來,有光爭先恐後地湧進來,謝西華猝不及防之下,怔愣地朝船艙口望過去,站在船艙門口半彎著腰的清俊男子見到她也似乎微微怔愣了一下。謝西華從小就穩重,當下也被嚇得六神無主,反射下握住手邊的瓷杯尖叫一聲就砸了過去。

只聽一聲慘叫,船艙的簾幕重又放下,船艙暗下幾分,謝西華回過神來之後就又惱又羞又怕,惱蕭鉍的輕浮,羞自己的反應,怕自己隨手甩出的瓷杯砸傷了皇子。

她不安的時候聽見外面的求饒,伴著撕心裂肺的慘叫:“三哥……三哥,別打,哎呦,別打,未來三嫂還在裡面呢,給我留點面子,哎呦,疼疼疼——三哥——”

她忍不住放下懸著的心,輕輕笑了一下。

再後來就是大婚之夜了,蕭憲掀開她的蓋頭,其實那是她第一次那樣近距離地看著他,之前當然也見過,在宮宴上,不過那都隔著很遠的距離。

灩灩的燭光下,蕭憲長身玉立地站在她面前,目光很柔和,也很專注,有暖黃的燭光在其中跳躍,他極溫和的衝她笑,大約是為了緩解她的緊張,和她說:“六弟常常在我耳邊唸叨,‘三哥三哥,你知道三嫂嫂有多美嗎?’我本來也是想象到的——”

蕭憲的聲音和她那日在船艙裡聽到的聲音一樣的沉穩,只是帶上柔和,她低下頭,問:“和想象中的不一樣嗎?”

蕭憲輕笑一聲:“不不,我只是在想,我幻想的那樣多的你的模樣,沒有一種比得上此刻在我面前的你——”

燭光瀲灩,她羞得不知如何該好。

第二天清晨她和蕭憲入宮和中宮請安,倒是又看見了蕭鉍,他和蕭憲同母,又都是同撫養在中宮的殿中,碰見也不稀奇,中宮待她甚是寬厚,敬完茶褪下手上的鐲子為她戴上,撫著她的發頂誇:“好孩子。”

後來離開的時候,蕭憲有事和中宮商討,蕭鉍就和她一同退了出來,他倒是比之前收斂了很多,身上的氣質也穩重了不少,一直走到宮外的官道上,他才兩眼彎彎地衝她道歉:“三嫂,之前那次,對不住了,”他的表情有些狡黠,“不過我以後會幫你看住六哥的,是不是要收買我一下?”

她忍不住笑,後來下雪了,後面的宮人撐開傘遮到她的頭頂,蕭鉍站在她面前,雪花落到他的肩上,他衝她擠眉弄眼的,她忍住笑意,順水推舟:“那就麻煩六弟了。”

其後他告辭轉身離開,一直都沒有撐傘,帶著侍從穿著青色的袍子在硃紅的官道上越走越遠。

這就是在蕭鉍去世後,謝西華能追溯到的,最初的蕭鉍的樣子——

2

蕭憲是在半個月後從戰場趕回來的,蕭鉍是蕭憲唯一的同胞弟,之前的兄弟相殘和長久的高處不勝寒耗費了蕭憲不少的心力,如今僅剩的胞弟去世,他的臉上是真心實意的傷心。

謝西華看見他的時候,他一身戎裝還未卸下,坐在乾坤殿的椅子上,撫著頭,一臉倦怠和疲倦,謝西華進去的時候,他抬眸望了她一眼,語氣嘆息:“西華,只剩寡人一人了!”

他們從成親到蕭憲登基,到她位及中宮,中間也曾有過猜忌和隔閡,已經比不上將成親時兩人的親密無間,謝西華帶著惆悵,也是恰到好處的距離,寬慰他:“您還有臣妾。”

隔天祁王妃宋慄帶著蕭鉍的棺材從幷州趕到中都服喪,宋慄嫁給蕭鉍大概將近兩年,謝西華記得他們成親的時候,那個時候蕭憲專門帶著她去恭賀,聖上中宮親臨幷州,給那場婚禮增添了無上的榮耀,長嫂如母,謝西華在蕭鉍入喜房前和宋慄說了幾句體己話。只是那時宋慄帶著新嫁婦的羞意,謝西華也心不在焉,只是匆匆走了個過場,也未曾留意自己說過些什麼。

匆匆一別沒想到再次見面,卻是這種物是人非的情況下,蕭鉍的棺材入了中都城門的時候,蕭憲帶著謝西華親自在城門迎接自己胞弟的棺柩,棺柩一入城門,便聽見送葬儀隊低聲的嗚咽。

最前方一輛素白的馬車停下來,素白的車簾被撩起,一位消瘦的女人在侍女的攙扶下下來馬車,對著蕭憲和謝西華盈盈一拜,等她抬起頭來的時候,謝西華才知道,這是宋慄。

謝西華對宋慄的記憶很寡淡,大概長途跋涉已經讓她接受了蕭鉍離開的事實,除了眼角微紅,看得出哭泣的痕跡外。她的表情很冷靜,穿著一身素服,頭上什麼都沒有,漆黑的發挽起,素淡的表情配上素淡的五官,謝西華本來沒覺得有什麼,在攙扶她起身的時候無意間瞥見蕭憲的神情。才後知後覺地從宋慄寡淡的裝束下,窺見她在此刻不合時宜的令人驚愕的美麗來。

這不成體統,她微微移動身體,不動聲色地站在蕭憲的面前,擋住蕭憲望著宋慄的帶著驚歎的眼神,這不該是一位聖上望著初喪夫的弟媳的眼神,不符世俗,不合時宜。

宋慄看見謝西華的時候開始輕聲啜泣,謝西華只能拍著她的肩背,輕聲安慰她,越過肩頭,她再望向蕭憲時,他已經收斂了目光。

他懂的收斂他的驚歎,一如從前他懂的收斂他的野心一樣。

為了彰顯聖恩和天家的手足情深,蕭鉍會在中都下葬,祁王墓距離皇陵不過百畝,這於天下人而言,都是莫大的恩寵,只有謝西華感到荒謬,塵歸塵,土歸土,人都死了,折騰這些不知道還有什麼意思,只是這話她不會和任何人說,她能做的,就是母儀天下。

祁王妃暫居在皇宮,謝西華讓宮女將昭文殿收拾出來,宋慄還是一身喪服,謝西華進去的時候,她坐在窗下正望著窗柩下面的一瓶梅花出神,花瓶是景德鎮瓷窯上供的,青白通透的底色,有半人高,宮女將換過一輪插花,修長的梅條上的花骨朵兒半含半綻,這都不及宋慄的側影楚楚動人。

聽見謝西華進來的聲音,宋慄仰首望向謝西華,她的目光看著很澄澈,但是猜不透其中的含義,只是說:“我第一次看見祁王的時候,就是下雪天。”

她只說完這一句話,然後就凝目久久的注視著謝西華,目光專注,然後突兀的說:“我一直想見見您。”

她嘆息一聲:“如今終於見到您了!”謝西華等她的下文,她卻偏過頭,不再說話了。

這種舉動可以說已經犯上了,謝西華隱隱覺得不太對勁,但是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促使她沒有再問下去。

說來奇怪,對於蕭鉍,謝西華的印象裡他的出現似乎一直帶著經久不散的雪意,他下葬的那天停了數月的大雪又簌簌而落,棺柩落土的時候,硃紅的棺柩上透著窸窸窣窣的白雪,謝西華不放心宋慄,轉頭朝她看的時候,發現她正定定的望著棺柩,臉色的神情很平淡,彷彿一絲傷心難過也無。

謝西華不由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宋慄聽見偏頭望了她一眼,彷彿感到好笑般問:“您是在傷心嗎?”宋慄的表情太過的詭異,脣邊甚至隱隱還帶著笑意,喪服將她的臉色襯的越發的蒼白,但是眸子如點漆,只定定的望著她。

謝西華偏過頭,神色也冷下去兩分:“祁王是陛下的胞弟,是血脈親緣,如此英年早逝,何人不傷心嘆息?”

宋慄沒說話,直到此刻,謝西華才在她的眼神深處發現一位未亡人應有的難過的情緒,只是這情緒隱的太深,讓她辨不清這絲低沉的難過究竟是因何而來。

3

蕭鉍下葬後,宋慄也準備在三天後啟程回幷州,她要啟程的當天被蕭憲攔了下來,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喚著蕭鉍的表字,臉上是沉痛的哀意:“晉言去世前,寡人見他的上一面距今已有兩年,如今他去世,我連他的樣子都模糊記不起來,”他頓了頓,揉揉額頭,繼續說,“你就且在中都停留,給我說說晉言生前……”

宋慄就是這樣被留下來的,蕭憲沒有說明她返回幷州的日期,底下人自然不會不識趣的提醒他。

大雪初停的那一天晚上,謝西華想著去昭文殿看看,宮人有無怠慢,夜色深沉,從長秋宮到昭文殿的路上落地宮燈都晦暗不明,有種異於往常的寂靜,直到走到了昭文殿的門口,謝西華才察覺出不對來。

太過的安靜,殿門兩個守門的奴才看見她顯然有些怔愣,等進了殿門去往中廳的時候,她看見了御前的福壽榮守在門外,她一怔,慢慢的放下腳步,倒是福壽榮快步的迎上來,堆了滿臉的笑:“呦,奴才給中宮娘娘請安。”

謝西華笑了笑:“聖上在?”

福壽榮也笑:“剛來,這天寒地凍,娘娘陛下都宅心仁厚,唯恐下人們怠慢了祁王妃的起居。”

謝西華頷首:“真不巧,和聖上撞到了一起。”說完偏頭朝著福壽榮,似笑非笑:“福公公你說這扇門,本宮是否方便進?”

“能進,當然能——”福壽榮訕笑著給她打開門,謝西華瞧了他一眼走了進去。

殿中的場景倒是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殿內燈火通明,只不過一位守夜的侍從也無,走到了內間,蕭憲坐在主位上,宋慄坐在殿下,謝西華進去的時候,蕭憲正端著茶飲著,她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宋慄,笑:“陛下前朝後朝,事無鉅細,祁王九泉有感,當是深感皇家聖恩了……”

這話說的,蕭憲和宋慄倒是神色不變,蕭憲飲完杯中的一口茶,站起來,看著謝西華說:“既然中宮來了,那寡人就不多待了。”謝西華神色不變,等到他出了門之後,她才轉過頭來看著宋慄。

殿內的燭火搖曳,宋慄坐在原位,十指纖纖,端著青花白釉的瓷杯,飲著茶,謝西華這時才感到憤怒,幾乎怒不可遏,顫抖的雙手掩在硃紅赤金的廣袖中,看著宋慄,幾乎脫口而出:“你這是置蕭鉍於何地?”

謝西華很久沒有這樣憤怒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反應,之前不提,蕭憲登基後,整個後宮的妃位,並沒有短缺過,身為一位合格的中宮,謝西華從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就恪守一個詞:不聞不問。

可她沒辦法控制住此刻的憤怒,宋慄像是很奇怪她的反應,掀起眼皮莫名看了她一眼,她對謝西華一直都沒有禮數上的尊敬,此刻更是大逆不道,用絲帕遮住脣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整個大殿寂靜無聲,忽地平地起風,中槅的珠玉簾隨風亂撞,叮噹亂響,中殿有一半的蠟燭被熄滅,屋子裡頓時暗下幾分,宋慄將手裡的茶杯放在旁邊的案臺上,杯底磕在案臺上清脆一聲,她又輕笑了一聲,說的卻是旁的一句話。

“我初遇見祁王時,是在下雪天。”

那年的大雪是大康歷來最大的一場雪,宋慄是商賈之女,家底傾國,宋父志比天高,懂得投資,欲學那呂不韋,拉攏皇子,當時的東宮大皇子正犯事,宋父看中了蕭憲和蕭鉍,請他們到府一敘。

蕭憲和蕭鉍去的很隱祕,當年的大雪扯棉裹絮,天空灰濛暗沉,如同漏了一個窟窿,宋慄想要自己去瞧瞧,就替下前堂的侍候茶水的丫鬟,自己換上衣服去了前堂伺候茶水。

“我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蕭鉍,”宋慄脣邊帶著笑,眼神漸漸恍惚,像是回到十八歲的那年,前廳的地暖燒的太熱,她的臉上烘出兩抹飛霞,宋父一看見她就臉色鐵青,偏偏客人在前,無法發作,只狠狠瞪她一眼。

“我為他們斟茶的時候,手抖一壺熱水撒到蕭鉍的手上,登時一個水泡。我爹正好得了機會訓斥我,他卻笑起來,將燙紅的手掩在衣袖中,和我爹說無事……”宋慄頓了頓,直直的望向謝西華,眼神卻漸漸冷起來,“後來我和我爹說,我想跟蕭鉍。”

這件事謝西華是知道的,那是先皇二十一年時,蕭鉍突然進宮跪在長秋宮殿口,懇請中宮,要求娶一位商賈的嫡女,當年的中宮的意思是說那為妾可以,但是當皇子嫡妻卻是不合法禮。

他在大雪中跪了一天,謝西華進宮給中宮請安的時候路過,還偷偷趁宮人不注意,遣宮娥給他送了一雙護膝,一頓飯菜,護膝他收下了並沒有戴,飯菜也未吃,只讓宮娥給她帶話,讓她不要送了,怕會連累她,宮中私相授受是大罪。

不過後來他到底不是中宮的親生兒子,娶誰並無太多的所謂,中宮娘娘就鬆了口。

當時人人都道難得天家出了一個痴情種。

可是如今宋慄卻笑起來,滿目蒼涼,望向謝西華,說出隱藏在時光中無人知曉的另一端深情來:“我爹當時本想把我送給蕭憲,可是另一個皇子竟然願意娶我為正妻,他再斟酌,也覺得後一筆買賣比較划算,我滿心歡喜,以為……以為他是喜歡我的,”她怔怔流下淚來,脣邊的笑意譏諷,“不知道中宮娘娘知不知祁王是為了什麼?他死前又留給了你什麼話呢?”

她的眼神太過直白,謝西華踉蹌著後退一步,手撐在案臺上,蠟油滴落在手背上,微熱如淚,她不知道為什麼想到多年前,她嫁給蕭憲進宮請安出來的時候遇見他,宮娥在她身後撐起一把傘,而他穿著青色的袍子,笑的狡黠:“我會幫你看住六哥,要不要收買我一下?”

謝西華倉皇的抬起眼,宋慄笑出來:“可憐他這一生痴情,臨到死去,你也不知他愛你。”

“他半生荒唐,只一件事有始有終,就是將你瞞的那樣好,將所有人都瞞的那樣好——”

4

謝西華嫁給蕭憲後,並不快樂。

蕭憲的身邊並不是只她一人,他畢竟是皇子,謝西華第一次明白且確切的瞭解這個概念,是在嫁給蕭憲後的第五個月,他們當時太過年輕,謝西華也並沒有經驗,或許也有身體虛弱的原因,他們第一個孩子流掉後,謝西華才知道自己懷孕了。

她當時對蕭憲感到很內疚,蕭憲也沒有流露出怪她的意思,甚至柔聲安撫她:“我們的時間還長——”她望著他,眼淚順著眼角流入床褥中。

流產後她也是要做小月子的,在她做小月子的第七天,東閣大學士作宴,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蕭憲直到亥時未歸,她睡不踏實,直到前院的門口有燈火驟亮,隱隱有熙攘的人聲傳過來,她才隱隱舒口氣,想了想,又對服侍自己的侍女說:“扶我起來去看看。”

烏漆抹黑的夜,還伴著大雨,其實什麼都是看不到的,她依靠在門框上,身後有人給她披上披風,火把的光遙遙從遠處的抄手遊廊蜿蜒而來,暖黃的光透向周圍,謝西華看見人群中簇擁的他,身邊有兩個千嬌百媚的舞姬,大概是東閣學士送的,偎在他懷裡,他們從她的院落路過,很快便走遠了。

之後蕭憲對她一如既往體貼周到,那個時候她身邊的人都說三爺專情,她好大的福氣,謝西華望著窗外伸到窗柩下的一簇枝椏,笑笑沒有說話。

後來蕭鉍大概聽見消息,來探望過她一次,當時為了避嫌,侍女在槅門那裡拉起一道簾子,她躺在床上,聽見他在簾子那邊低聲說:“夏暑炎熱,以三哥和三嫂的福氣,孩子日後會有,萬望您保注身體。”她不知道為什麼,忍不住默默的流淚,無聲無息,他卻像是知道一樣,躊躇一會兒開口囑託:“都說……都說女人月子裡流淚不好,你……你不要哭了……”

謝西華屏住哽音,輕聲的道謝。後來大概是中間這道簾子,兩邊都有些尷尬,尤其是她是內府女眷,所以他很快就告辭了。

後來蕭憲拿過幾次珍貴的藥材過來,都是蕭鉍給他的,讓他帶給謝西華,蕭憲偶爾閒聊和謝西華談起蕭鉍,都忍不住說:“六弟看起來不穩重,實際做事再細緻不過。”謝西華沒有說話。

等到那一年冬到,謝西華的身體終於徹底的修養好了,她才又見過蕭鉍幾次,一次是在宮宴上,她們女眷坐在燕池上的拱形涼亭上,女眷都在說話,她一個人百無聊奈,轉眼看見蕭鉍在對面的御花園裡。

尚工局那年很花了些心思,御花園的盆景樹上掛著很多工巧精緻的琉璃燈,形狀以動物為主,他一個人站在流光四溢的花園中,腳邊圍了一圈還未到他腿彎高的小侄子和侄女,嘰嘰喳喳的要他這個最高的叔叔給他們摘琉璃燈。

有幾個調皮的已經順著他的腿杆子往上爬了,謝西華望著他扶住額頭連連嘆息的模樣,沒忍住笑出來。坐在最上面的中宮聽見笑聲,問她:“西華想到什麼好笑的事了?”

她抿著脣,一本正經的回:“今年幾場大雪,瑞雪兆豐年,兒媳只想明年估計有好收成了,故而忍不住笑意,給娘娘見笑了。”

中宮望著她,眉眼忍不住柔和下來。

那時候只有她知道,她才不是笑這個。

後來回府的時候,蕭憲遞給她一枚兔子狀的琉璃燈,笑著和她說:“今天六弟攔著我,說被那群小崽子纏的頭髮都要白上幾根了,硬要塞給我的,我要這個又沒用,你要不要?”

謝西華笑的露出脣邊的梨渦,伸手接過來:“挺可愛的。”

蕭憲忍不住嘆息:“自從……”他頓頓,含糊過去,“很久沒見你這樣笑過了……”

謝西華摸摸臉,慢慢收斂起笑意,半響又浮起來,如同她對很多人笑過的那樣,問:“是嗎?”

蕭憲沒說話。

5

宋慄笑起來,拿起一支蠟燭,慢慢走到那排被風熄滅的落地燭前,另一隻手挽起廣袖,一支一支的燃過去,方才悲傷的情緒已經被她很好的收斂起來,她慢條斯理的說:“六爺自幼習武,身體強健,一無病災,二無惡疾,不知道娘娘知不知,他為何會英年早逝?”

謝西華抬起眼,還勉強鎮定,宋慄笑起來:“娘娘知不知道,他腰上的那道傷?”

謝西華不知道,宋慄看她那個樣子,就知道她不知道,她臉上的笑容漸漸變了個樣子,從譏諷變成悲哀:“那是幾年?永光四年?哦,不對,是永光五年,十年前的時候……”

十年前的永光五年,先皇沉迷丹藥冶煉,一直堅定不移的相信自己會長生不老,過猶不及,他是突然猝死在一個吃完丹藥的下午的,因為之前先皇的身體一直強健有力,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沒有想到他會在四十多歲的壯年突然離世,所以他並未立下遺囑,皇位懸而未定。

這就比較有意思了,既然皇位並沒有確切的遺囑,中宮未有子嗣,嫡長子都無,那麼這口肥肉就是,誰有能力先吃到就是誰的,還不必背上逆臣賊子的名號。

先皇還未入皇陵,整個中都已經掀起了一派腥風血雨,被捲入血雨中間旋渦的,以三皇子和大皇子為首,三皇子蕭憲的生母早逝,他是撫養在中宮膝下最大的皇子,且中宮本就屬意他,大皇子的生母是蕭妃,四妃之首。

皇位未定,幾黨人廝來殺去,謝西華記得最深的,是永光五年。

永光五年的時候,各方勢力已經漸漸疲怠,那年的一月初三,蕭憲除了安排幾位護衛守在府外,另外的所有可用兵力都調用至渭武門,這是最後一擊。

三皇子府被大皇子的人帶兵包圍是在那晚午夜,大皇子索性撕破了臉皮,也不介意百姓如何看他,層層包圍的侍衛將府門口圍的水洩不通,明火執仗,火光亮透半邊的天空,蕭憲留下的那幾個人根本抵擋不了,府門口很快被衝破,為首的人斯斯文文的站在門口,道是大皇子妃有請三皇子妃入府一敘。

很明顯的拿捏人質的做法,府上人人自危,謝西華彈彈袖角的灰塵,正準備出去的時候,紛踏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地面隱隱有顫動感,另一束更明亮的火光從圍在府門口水洩不通的大皇子府衛的後面包抄而來。

先前那個為首的人十分震驚,攔在後一隊人的前面,微微有些遲疑,還想去問他們是何人,他剛張嘴還未開口說話,後來那個騎在馬上的人一身鎧甲,臉色隱在頭盔中,看不真切,只是利索的直接抽刀砍了過去。

一道血色劃破被明火照亮的天空,廝殺由此開始。

謝西華一直站在府門口望著,一眨不眨,大皇子肯定以為她已經是甕中之鱉了,所以派來的人的兵力並不彪悍,火光映襯在她的雙眸中,隱隱有血色跳躍。

兩幫人的實力相差懸殊,過了沒多久,廝殺聲漸弱,滿地的屍體殘箭,火光寥寥,為首那個人踏著滿地的屍體走過來,慢慢走著,一直走到她面前,身上沾著血跡,長身玉立,風流蘊藉。

十年了,至今已經十年了。

謝西華還記得那個時候的場景:她當時勉力鎮定,她記得她連手都沒有抖,聲音也很穩,就問著站在她面前的那個男人,問:“不是閣下高名?”

那人在她面前輕笑出聲,頓了頓,然後將頭上的頭盔摘下,世界一片寂靜,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遠處的火光隱隱透來,他額前的發已經汗溼了,但一雙眼偏偏透亮如琉璃,微含著笑,映著她的身影,他的嗓音有些暗啞,張開口,又忍了忍,最後張口卻是一句:“三嫂——”

他的話音將落,謝西華就感覺鼻尖一涼,她仰頭望向天空,一片一片的雪花悠悠而落,落在他的發頂,肩上,還有含笑的脣角……不知道為何,她當時竟然微微有些悵然……

正愣神間,只聽破空有聲直逼而來,他說了一句:“小心——”然後猛地將她拉過來,將她扣在懷裡,她眼前一黑,鼻尖呼吸盡是他身上的氣味,她只聽他悶哼一聲,等回過神來,就看見他腰上插著的的箭矢。

他腰上的傷,就是那樣來的。

她記得,也知道。

6

謝西華竟然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或者又什麼都沒想。殿中先前被吹熄的蠟燭已經都被宋慄燃起來了,宋慄笑的暢快肆意,看著謝西華說:“那之後大皇子大敗,當年的三皇子變成如今的一國之君,當年的三嫂變成如今的一國之母,不知道你們還記得他多少?”

她一步一步的逼過來,眼中的光芒大盛:“娘娘難道不好奇嗎?大皇子既然安排人圍剿三皇子府,必定不會派人暗中放冷箭的,那放箭的究竟是誰?”她一副躍躍欲試看熱鬧的模樣,彷彿接下來是一出讓人震驚不已的笑話。

謝西華手死死捏著案臺的桌角,突然笑出來:“我知道。”宋慄愣了愣,謝西華偏過頭,“我知道,不過是蕭憲,他和大皇子勢力相當,他當年故意將府裡的侍衛調走,不過想給大皇子一個機會而已。”

“大皇子想生擒我當人質,蕭憲卻在暗處放侍衛射冷箭置我死地,不過是……”謝西華閉上眼,“不過是想讓大皇子擔上為皇位殘殺手足髮妻,凶殘無道的名聲,可惜被蕭……被蕭鉍打亂了計劃……”

謝西華坐下來,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一樣,一字一句的將那段往事娓娓敘來,將那段被隱藏在深處,或許主人都以為無人知曉的情意一一道來。

“蕭鉍娶你為妻,是為了我,我家裡只是祖上襲成官職,雖然聲名赫赫,但無實力,你家裡雖是商賈,但各行各業的勢力都有接觸,更何況那樣大的財力,蕭憲想要你,你來府中後雖說是妾,但我們誰壓誰,真的不好說……”謝西華苦笑一聲,“他擔心我無力處理,所以寧願和他三哥有齬齷,也要娶你……”

她偏過頭,她活到如今,這半生都沒有說過這樣多的話,此刻卻是不吐不快:“當年大皇子和蕭憲兩虎相鬥的時候,我其實看好蕭鉍,他身份方便,你爹不是普通人,他若是……若是……如今這天下,還不知道是誰的……”謝西華忍了又忍,這句話還是沒說出來,只是說,“不然蕭憲又如何會這樣防著他,將他賜往賓州。”

宋慄的表情由嘲諷訝異慢慢轉為平靜,屋裡靜不可聞,只有清淺的呼吸聲,宋慄後退一步,有些艱難:“你……你都知道……”

謝西華猛地抬頭看向她,燭光郎朗,映襯著她眼裡的淚意溼潤,宋慄一直尖銳的態度竟然有些茫然,她怔愣的看著這位一直靜寂淡定的國母眼裡盈然的淚意,聽著謝西華說:“我不知道——”

頓了頓,她看見謝西華閉上眼睛,有淚順著她蒼白的臉頰緩緩流下,謝西華又說了一句:“我不能知道。”

謝西華說完這句話,就起身走了,宋慄呆愣在原地,終於忍不住捂住臉痛哭出來,造物弄人,兜兜轉轉的這幾個人,哪一個不是在無聲的煎熬。

不過幸好,幸好他以為無人知曉的那段付出,她是知道的。

謝西華出了昭文殿就去了皇寢。將下的一場雪還未完全消融,落在磚紅的地磚上,稀薄的白露出斑駁的紅意,踩上去就是一個小小的腳印。

蕭憲已經歇下了,福壽榮值班守在殿門口,看見謝西華這個點還過去略微有點意外,不過很快反應過來,笑容堆了滿臉:“呦,娘娘這麼晚還過來?”

謝西華沉著臉,說:“進去通報一聲,我要見陛下。”

福壽榮還欲說什麼,謝西華已經一個眼刀過去,眼神犀利冷漠,隱隱有威懾,福壽榮頓了頓,彎了個腰:“娘娘稍等,奴才這就進去通報——”

謝西華進去的時候,蕭憲穿著中衣半倚在床靠上,明黃的床幃半拉開,逶迤在地,他看見謝西華笑起來,一如既然的穩重柔和,眉眼輕斂,問謝西華:“倒是難得看你來。”

謝西華請了安,然後笑起來,直接說:“這麼晚還打擾陛下,是臣妾的過錯,只是欽天監那邊的預告,說是接下來三個月有大雪封路,臣妾日夜憂思,恐不好多留祁王妃在宮中多過些時日,所以思來想去,惶恐不安,特來請示陛下,明日是否可安排侍衛,護送祁王妃回到幷州封地?”

更漏聲聲疊疊,蕭憲沉吟片刻,猶豫說:“大雪封路三月,不如就留祁王妃在宮中小住數月,也是——”

“陛下——”謝西華厲聲打斷他,蕭憲蹙著眉望過來的時候,她才又長嘆口氣:“沒有寡居的弟媳長留宮中的道理,這是為了皇室的體面,是為了陛下的體面——”

半響無聲,蕭憲靜靜的凝目望著謝西華,冷笑出聲:“怎麼不說了,你更是為了蕭鉍的體面是吧?”

謝西華沒有說話,蕭憲倦怠的揉揉眼角,揮揮手:“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謝西華垂眸不語,福身之後就離開了。

她一步一步的走回長秋宮,宮內的貼身侍女已經候著了,為她寬下厚重的外袍,放下發髻,瀑布一樣的頭髮垂在身後,臉上脂粉洗乾淨,露出一張疲倦秀麗的臉來,她怔怔的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才發現自己的鬢邊竟然有絲白髮了。

屏退左右的侍女,她又坐了片刻,才掏出頸間的一根紅繩,走到床邊,推開一個暗格,然後從暗格裡抱出一個正方形的四角拱獸紅木鏤空雕花妝匣,用頸間紅繩掛著的那個鑰匙打開,從裡面掏出一個兔子狀的琉璃燈來。

時日太久,琉璃燈已經不亮了,謝西華摸了片刻,又放回去,一層一層的將妝匣扣上,小心的放回床邊的暗格裡,又怔怔發了片刻呆。

那是祁王大喜的時候,她望著祁王府上滿府的喜字,心不在焉的在喜房裡同新嫁娘子說了片刻話,然後就走出去透氣。

沒想到會碰見蕭鉍,他當時一身紅衣,襯的整個人郎朗如芝蘭玉樹,他們身後都簇擁著一大批下人,她望著蕭鉍,謝西華想,她當時肯定笑起來了,肯定是笑的毫無破綻的衝他頷首,說:“六弟,恭喜。”

他也笑的毫無破綻,說一聲:“謝三嫂,”頓了頓卻又補充一句,“天寒日涼,三嫂早點回屋,多添衣裳。”

而後就是背對的一步一步錯開,漸漸拉開距離,只是沒想到,那是她見他的最後一面,是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

若是能重來,若是能重來……當年初遇的那艘船上,他本不該掀開那道船簾,她也不該……不該在之後的歲月裡將他拖累到今天這個地步……

日初長,還乍暖,她這一生還很長,可也只到這裡了……(作品名:《還期歲宴歸》,作者:紙醉金靡。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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