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一臉凶相的少年,將瘦弱的明曉,圍堵了在操場的角落。
明曉驚愕的看著面前的幾個人,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以至於每一天都要被他們揍上一頓。
拳腳如雨點般襲來,明曉抱著腦袋蜷縮在地上,沒有吱聲。
那幾個少年,邊打邊罵。
“老是說謊的騙子。”
“兩個眼睛不一樣的怪物!”
“怪胎!”
“打死他!”
那是個日落的下午,這幾個少年,不知打了多久,也許是打到了手腳發軟,他們才悻悻的離去。
明曉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他沒有還過手,也沒有哭,麻木的如機械人一般,整理好被扯亂的校服,拍掉身上的腳印,撿起書包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學校門,明曉低著頭走過,人來人往的廣場。
廣場上,有個小噴泉,此刻正咕咕的冒著水花。
在那個小噴泉旁,有個穿著紅衣紅鞋,長髮披肩,打著紅雨傘的少女。
那個少女,站在小噴泉前,表情木然的唱著什麼。
明曉坐在噴泉旁的石階上,傾聽著那少女那冷漠的歌聲。
“明月臺七點半,七旬老人人終絆。”
“紅星樓九層中,八點痴情女躍終”
“一四六公交車,刀下亡了好心男”
“紅綠燈飛車女,一朝出事兩命終”
。。。。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明曉幾乎每天下午,都能見到這個少女,她的歌聲永遠都是那麼的冷漠,而且每一次的歌詞都不一樣。
見了少女多次,明曉也知道,這個少女不是人,而且她所唱的歌寓意何為,明曉也能在每天的早報上,揭曉答案。
明曉並不怕死,甚至他都有點想死,他多麼希望能在少女的口中,聽到屬於自己的歌詞。
夕陽下落了,明曉總是那樣聽著少女的歌聲,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時間。
等他反應過來時,天已經矇矇黑了,明曉拖著狼狽的身子回到了家。
一打開家門,一股酒氣就撲面而來,他的老爸醉倒在門口,明曉就當沒有看見,跨過他的軀體,走進了廚房,淘米洗菜,開始做飯。
晚飯剛做好,他的老爸,就怒意濃濃的走了他的身旁。
“臭小子!怎麼晚才回來!你想餓死我啊!”啪的一聲,明曉的左頰一片紅腫,他沒有哭、沒有吭聲、甚至連男人的面孔都不看一眼,繼續擺放好,那剛做好的飯菜,好像他的使命就是專門被人虐待一樣。
“嗯!?”他的老爸,面紅耳赤,用一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睛,盯著他,明曉雖被男人拽著,頭撇向了一邊,他不想看到那張厭惡的臉。
“你又跟人家打架了嗎!!”他的老爸,憤怒咆哮,說著,噼裡啪啦對著明曉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明曉再一次抱著腦袋蜷縮在了地上,要說那幾個小混混的拳腳不痛不癢,那家裡的這頓可謂是痛不欲生了。
“叫你不要!惹是生非!你偏不聽!”
“他媽的!你個敗家子!”他的老爸,邊罵邊打,直到打到手腳發軟,才停下來,坐到桌前,悻悻開始吃飯。
明曉面無表情,習慣性的爬起來走到了衛生間,洗了個澡,然後吃了飯,洗了碗,回到房間關上了門。
他坐在課桌前,手裡拿著筆,看著桌上的那張相片,相片裡是一家三口的合影,但是男人的臉被剪去了,只剩下了女人和明曉的身影,女人是他的媽媽,五年前丟下了他們父子倆,跟別的男人跑了,自從那以後,他的父親就像變了個人,整天薰酒,脾氣暴躁,動不動就對他大打出手。
學校裡他沒有朋友,飽受欺負,家裡也沒了疼愛他的人,他就感覺自己像個破皮球一樣,走到哪裡,都會被人踢上一腳。
每每想到此,他都心疼無比,但是他依舊沒有哭,或者說他不能哭。
早在三年前,發生了一件意外之後,他不能哭了。
那一年,明曉才讀小學三年級,雖然依舊受同學小夥伴的欺負,但是那時的他還是個愛哭鬼,每每被人欺負,就哭得稀里嘩啦,他之所以會哭,是因為還有個關心、照顧、保護他的人,這個人是隔壁的大姐姐。
這個大姐姐,叫桂,明曉喜歡叫他桂姐姐。
這個桂姐姐,對明曉很好,就像親姐姐一樣,每每明曉受到欺負,她就會跑來找那些欺負明曉的壞小孩算賬。桂姐姐那時在附近的中學就讀,每次放學,都會來學校接明曉,明曉也很乖的在校門口,帶著姐姐來接他一起回家。
但彷彿連命運都不可憐他一樣,連他最後一個,最喜歡最親近的人都給奪走了,那是一次在午後的放學,夕陽依舊如血那麼紅。
桂姐姐牽著明曉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在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
一個帶著墨鏡,染著黃毛的青年,開著一臺跑車,就飛快的闖過了紅燈,朝著斑馬線上的他們駛來。
那一瞬間,二人都驚愕了,但明曉卻有點無所畏懼,他想至少還能跟桂姐姐在一起。
可是在那一刻,桂姐姐的手,卻狠力的爬他給推到了一旁。
“不!!”這是明曉喊得最聲嘶力竭的一次,他伸著手,試圖挽回,那被撞飛在空中血花飛濺的桂姐姐。
但是留給他的卻是,奄奄一息的她。
“小。。小明。。你要堅強。。”
“堅強的。。活下去,不要再讓別人。。看到你。。軟弱的樣子。。”
桂姐姐的手,在明曉的手裡,失去了活力。
那一天,明曉哭得如同一個淚人,彷彿所有的眼淚都在那一刻給流光了,以至於以後的他沒有淚水可流。
夜已深,明曉做了完了功課,他悄悄的打開了房門,走出了家,順著樓梯,來到了頂樓之上。
再站在樓頂的邊緣,明曉另一隻發白的眼睛,依舊能看得到,那風中呼喚他的厲鬼。
“跳啊!跳啊!”
“跳下去,就沒有煩惱,沒有痛苦,沒有悲傷了。”
“你也能見到你的桂姐姐了!”
“跳啊!快點跳吧!”
這一次,已經沒有人來阻止他了,多年前,他也像這樣在了這裡,但是那時卻被對面樓裡的桂姐姐看到了,因此他被阻止了,也因此他也桂姐姐相識了。
他的腳向前邁了一步,樓下的寒風直襲,眼看離邊緣已經只有一個指頭的距離了,但最終,他還沒有跳下去,因為他又想起了桂姐姐臨死前,跟他講的那句話。
“你要堅強。。堅強的活下去。不要讓人再看到你軟弱的樣子。”
可是如何才能堅強,如何堅強的活著這個痛苦的世界?
明曉沒有回家,他走在大街上。
深夜的大街,沒有人,只有些瑣碎的惡鬼,他多麼希望有個人販子,來把他拐走,帶他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能有人跟他做朋友的地方,可是沒有,有的只是如刀割般的冷風。
不知不覺之中,明曉再一次,來到了那個有著噴泉的公園。
那個紅衣少女依舊站在那裡,如機器人一般,撐著傘唱著歌。
“夜已深女獨行,三男色起刀亡靈”
“杜蘭河翻一船,深水。。”少女的歌聲,被明曉的呼喚給打斷了。
“桂姐姐,是你嗎?”
紅衣少女,撐著傘,轉過了身,一臉冰冷的看著明曉,月光之下,那是一張清純美麗,繼而熟悉的臉孔。
“深水六人沉於底。”少女接著那句沒唱完的歌詞。
“桂姐姐,我知道是你,你能跟我說說話嗎?”明曉坐在石階上,語氣無力的乞求。
少女的歌聲停了,她沒有說話,就那麼靜靜的冷冷的看著他,但冷漠的表情之上,眼神有著一股異樣的光芒。
“桂姐姐為什麼,要在這裡,在這學校的對面呢?”早在幾年前,這個少女一出現在這裡,明曉就認出了她來,只是怎麼跟她說話,她都不理會明曉。
少女雙眼顫抖,不發一語。
“桂姐姐,是在這裡看明曉的嗎?”
少女看著瘦弱滿是傷痕的明曉,表情冰冷的點了點頭。
明曉的心顫了一下,多少次了,跟她說多少次話,才換來她的一個點頭,忽然之間,他竟然有點想哭的衝動,但最終還是忍住了,他哽咽的說道。
“可是。。桂姐姐,我。。我不要你看著我。。我要你帶我走。。帶我走好嗎?”
“這個世界,滿是痛苦。。我。。不想繼續待下去了。。”
少女冷漠的搖了搖頭,將清脆的話語輕吐了出來。
“明曉,活下去。”
“不。。不要。。為什麼。。為什麼姐姐你不肯帶我走。。。”時隔多年,明曉再一次忍不住的哭了,這幾年所受的所有的委屈,所受的所有欺負,在這一刻都忍不住的迸發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不喜歡我。。”
“為什麼。。這個世界不喜歡我。。為什麼還把我帶來這裡。。”
“為什麼。。連桂姐姐,也不要我了。。”
淚水模糊了明曉的雙眼,他不停的用手擦著,一旁的少女眼神憂傷,她伸手想去摸摸男孩的腦袋,可是卻什麼也摸不到,因為她跟他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姐姐。。既然你不肯帶我走。。那我就自己去找你。。”
明曉說著,轉身跑了。
身後傳來少女的呼喚。
“明曉,不。。不要!”
可是男孩已經跑遠了,他跑到了一棟高樓之上,伴隨著呼嘯的冷風,與惡鬼的哭嚎。
他躍了下去,在下墜的過程中,他看見桂姐姐,微笑著向他伸出了手。
夕陽之下的廣場,在小噴泉前,如果有人,也有明曉的那隻泛白的眼睛,那他就能看到,在小噴泉前。
一個穿著紅衣撐著紅傘,表情冷漠的少女牽著一個穿著紅衣,個子矮小瘦弱的小男孩,與少女不同的是,小男孩的表情,是笑著的。
他們一起唱著人們聽不到的歌謠。
“藥工廠火之源,十人無奈葬於中。”
“70室醫無果,八旬老人安樂亡”。
“沿海岸漁民村,海嘯襲來無還生。”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