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於臥薪嚐膽,《吳越春秋》裡勾踐對自己的狠令人歎為觀止

將勾踐稱之為“風流人物”也許有些名不副實了,在常人的認知中,這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蓋世梟雄,在臥薪嚐膽、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些故事的背後是他隱忍和睚眥必報的天性涼薄,也是爭議千古的原因。

不止於臥薪嚐膽,《吳越春秋》裡勾踐對自己的狠令人歎為觀止

他的“狠”人盡皆知,然而當筆者讀到古籍《吳越春秋》時,才發現自己的認知還是膚淺了點。

這是東漢趙曄所撰的一部雜史,雖然不是官修正史,但也絕非野史,與正史的區別僅僅在於體裁和範圍而已。作者成功勾勒出春秋末年吳越爭霸的壯闊歷史畫面,塑造了形形色色性格鮮明的人物形象,而這當中,勾踐的人物形象最為豐滿。

耀眼而卑鄙--一代狠人的出場

在春秋末期的兩次“弭兵會盟”之後,晉國從與楚國的死鬥轉向六卿之間的內訌,而楚國自莊王以降歷代萎靡不振,爭霸的主戰場由中原轉移到了吳越兩個尚未開化的鄉巴佬。

吳國首先強大了起來,在吳王闔閭、齊人孫武、楚臣伍子胥和伯痞的合作下居然打破了郢都並上演了“鞭屍”的好戲,若不是申包胥在秦庭的那一哭,數百年惦記著“問鼎”的楚國就被滅國了。

話說此時的越王允常尋思著趁火打劫,發兵攻入吳境,匆忙回師的吳軍很快打得越國懷疑人生,兩國的樑子就此結下。

公元前497年,越王允常去世,落井下石的人成了吳國,一代霸主闔閭帶著大軍浩浩蕩蕩地殺奔越國,試圖一勞永逸的消滅這個拖後腿的傢伙。

至此,勾踐也將閃亮登場了。

越王勾踐(約前520年―前465年),姒姓,本名鳩淺,古時華夏文字彼此不同,音譯成了勾踐,又名菼執,夏禹後裔,越王允常之子,春秋末年越國國君。

勾踐的第一次出場是耀眼而卑鄙的。

不止於臥薪嚐膽,《吳越春秋》裡勾踐對自己的狠令人歎為觀止

▲槜李之戰

元年,吳王闔廬聞允常死,乃興師伐越。越王勾踐使死士挑戰,三行,至吳陳,呼而自剄。吳師觀之,越因襲擊吳師,吳敗於槜李,射傷吳王闔廬,闔廬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不知道勾踐如何做的思想動員工作,這群尚未開打就大喊大叫並抹脖子的勇士讓久經戰陣的吳兵一臉懵逼併停下來看熱鬧。趁著這一瞬即逝的機會,勾踐指揮越軍突襲並大敗吳軍,還射傷了吳王闔廬。

哪怕有伍子胥和孫武壓陣也沒架住如此流氓的招數,又氣又怒的一代霸主闔閭就這樣稀裡糊塗地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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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差和勾踐

戰後,兩國的仇恨得到了進一步鞏固,而吳國只是小敗,其骨幹三人組還在,伯痞還不是奸臣,孫武還在吳國當差,伍子胥還沒有跟君王翻臉,而夫差則心心念念著要報仇。

彼時的勾踐按說還只是一個小年輕,小勝之後沾沾自喜並一心想著吞併吳國,三年後他不顧范蠡勸阻,帶著大軍來擴大戰果。

吳王聞之,悉發精兵擊越,敗之夫椒。越王乃以餘兵五千人保棲於會稽。吳王追而圍之。--《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作為曾經的霸主,吳國顯然不是什麼紙老虎:勾踐一戰潰不成軍,二戰帶著帶著五千殘兵敗將被圍在家裡,這種要血池PK的節奏,令勾踐終於第一次感覺到迷茫:時而後悔輕率,時而要拼死突圍,時而又想活下去。

乃令大夫種行成於吳,膝行頓首曰:“君王亡臣勾踐使陪臣種敢告下執事:勾踐請為臣,妻為妾。”吳王將許之。子胥言於吳王曰:“天以越賜吳,勿許也。”種還,以報勾踐。勾踐欲殺妻子,燔寶器,觸戰以死。--《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還好吳國還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小人--伯痞,自此黑化的他貪財好利而又善於說道,在文種的建議下,越王用財貨成功打動了伯痞,伯痞又順利地說服了夫差。

嚭因說吳王曰:“越以服為臣,若將赦之,此國之利也。”----《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裝孫子當奴隸:《吳越春秋》裡勾踐的吳國之行

不止於臥薪嚐膽,《吳越春秋》裡勾踐對自己的狠令人歎為觀止

《吳越春秋》在隋朝軼散的兩章恰恰就是闔閭去世以及夫差報仇的情節,因而上一節只能採用《史記》的記載。後面的故事在《史記》中不過聊聊數筆,遠不如《吳越春秋》來的精彩。

而越王勾踐面對的不是城下之盟,而是本人必須參加的屈辱受降儀式,面對夫差時所有的尊嚴和仇恨為了“存越”的目標都必須拋之腦後。

見夫差稽首再拜稱臣,曰東海賤臣勾踐,上愧皇天,下負后土,不裁功力,汙辱王之軍士,抵罪邊境。大王赦其深辜,裁加役臣,使執箕帚。誠蒙厚恩,得保須臾之命,不勝仰感俯愧。臣勾踐叩頭頓首。"吳王夫差曰:"寡人於子亦過矣。子不念先君之仇乎?"越王曰:"臣死則死矣,惟大王原之。"

這是勾踐和夫差兩位君王的第一次見面,勾踐的姿態可謂放的夠低,當然,身為階下囚的他並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資本。而夫差顯然並不相信對手的鬼話,但他的內心是極度滿足的,這種快感很快將帶給他一些錯覺。

太宰嚭諫曰:"子胥明於一時之計,不通安國之道。願大王遂其所執,無拘群小之口。"夫差遂不誅越王,令駕車養馬,祕於宮室之中。--《吳越春秋·勾踐歸國外傳第七》

伯痞是一個收錢辦事的誠信小人,他不光想方設法保住了勾踐的性命,同時出於嫉妒,他時不時就給伍子胥來上一個會心一擊,將其定義為“明於一時之計”的小聰明,一次又一次的給夫差上眼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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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勾踐夫婦的性命暫時保留了下來,但他的噩夢才剛開始。

越王服犢鼻,著樵頭夫人衣無緣之裳,施左關之襦。夫斫剉養馬,妻給水、除糞、灑掃。三年不慍怒,面無恨色。

曾經的一國之君每天穿著傭人的短褲,戴著樵夫的頭巾,(他的)夫人穿著沒有花邊修飾的裙服,二人每天在夫差的眼皮底下幹著奴隸的活,三年的時間表現得天衣無縫。同來的還有范蠡,這位後世公認的不世謀臣每天恭恭敬敬地向他的主君行禮,並一聲不吭地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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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差逐漸被感動了,他居然認同了君臣二人:“彼越王者,一節之人;范蠡,一介之士,雖在窮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禮。寡人傷之。”準備把他們打發回去。

昔桀囚湯而不誅,紂囚文王而不殺,天道還反,禍轉成福。故夏為湯所誅,殷為周所滅。今大王既囚越君而不行誅,臣謂大王惑之深也。得無夏殷之患乎?

聰明人還是有的,孫武早就因為看不下去而跑回了齊國,但伍子胥還在堅守,他的一番話點醒了夫差這位曾經英明的君主:當下被囚禁的勾踐與當年夏臺的商湯、羑里的姬昌實在太像了,是不是放虎歸山,夫差犯了嘀咕。

而一心回國的勾踐看懂了夫差的動搖,於是開始了他最為悲壯的表演。

越王因拜:"請嘗大王之溲,以決吉凶。"即以手取其便與惡而嘗之。因入曰:"下囚臣勾踐賀於大王,王之疾至己巳日有瘳,至三月壬申病癒。"... ...吳王大悅,曰:"仁人也。"

在做牛做馬三年之後,對方的翔也嘗過味了,為此勾踐還落下了口臭的毛病(越王從嘗糞惡之後,遂病口臭)。但這些滔天的屈辱在夫差眼裡卻屁都不是,一句“好人啊”(仁人也)就打發了。

但他還是終於決定方勾踐回國,並非他蠢,而是勾踐的隱忍的確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維極限,讓夫差誤認為這是一個只求活命的小人,將這樣一個毫無威脅的窩囊廢放回去,對於志在爭霸中原的夫差而言並不算什麼。

臥火抱冰:史上最堅定的決心

望見大越山川重秀,天地再清。王與夫人嘆曰:"吾已絕望,永辭萬民,豈料再還,重複鄉國?"言竟掩面,涕泣闌干。

裝夠了孫子勾踐終於回到了越國。

想來古往今來裝孫子的最高境界想必莫過於此了,但既然是“裝”孫子,那就還不是真的,為的是以後能當爺,可是有多少人裝著裝著卻真成了孫子,勾踐能行嗎?

不止於臥薪嚐膽,《吳越春秋》裡勾踐對自己的狠令人歎為觀止

夫差不可能大方到歸還越國故土,勾踐不過是吳國分封出來的附庸罷了,他面對的是“吳封地百里於越,東至炭瀆,西止周宗,南造于山,北薄於海。”的百里之地和“人民不足,其功不可以興”的窘境。

後面的事情就是一代狠人勾踐的表演時光了。

不止於臥薪嚐膽,《吳越春秋》裡勾踐對自己的狠令人歎為觀止

越王念復吳仇非一旦也,苦身勞心,夜以接日。目臥,則攻之以蓼;足寒,則漬之以水。冬常抱冰,夏還握火。愁心苦志,懸膽於戶,出入嘗之,不絕於口。中夜潸泣,泣而復嘯。--《吳越春秋·勾踐歸國外傳第八》

回國後的勾踐每天通宵達旦的工作,眼睛乏了用苦菜來薰,腳涼了就用冷水澆透,夏天抱著火爐,冬天臥著冰塊,進出房門就要舔一口苦膽,明眼人一看就知這是要報仇的節奏。

然而吳國的經歷如同噩夢,依然時刻在困擾著這位立志報仇的君王,他半夜時常常哭泣起來,哭泣之後又是長嘯。

但勾踐終歸還是克服了心理陰影,在變得足夠強大之前,哪怕回了家還要繼續裝孫子,他通過不斷的進貢鞏固了夫差眼中的窩囊廢形象,後者一高興,就將勾踐的封地增加到“東至於勾甬,西至於槜李,南至於姑末,北至於平原,縱橫八百餘里”。

依靠眾大夫打下的基礎以及回國後七年眾君臣的齊心協力,越國逐漸走出了戰敗的陰影而再次強大起來。

眾人的結局:各得其所吧

早在勾踐回國之時,夫差和伍子胥的裂痕已經不可修復,在嘗糞事件中,經過伯痞的分析,伍子胥的忠心甚至比不過勾踐這個奴隸馬伕(寡人有疾三月,曾不聞相國一言,是相國之不慈也)

後來夫差處死了伍子胥並窮兵黷武北上與晉、齊爭霸,算上與楚、越兩國的世仇,已經陷入四面樹敵的地步,而這一切都在范蠡的算計當中。

通過堅決貫徹范蠡“親於齊,深結於晉,陰固於楚,而厚事於吳”的外交戰略孤立了吳國,並通過偷換煮熟的稻種和送西施鄭旦兩位美女的方式麻痺了夫差。

沒有等到“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勾踐在歸國後第九年就趁這吳軍北上中原爭霸之際狠狠地捅了一刀子。此後攻守易形,越國數次成功打敗元氣已傷的吳國,最後將姑蘇城鐵桶式地圍了三年並將其攻破,此時距離槜李之戰的初次出場已經過去21年了。

筆者一直認為,吳國之敗在於受晉國爭霸思維的影響太深,他們先後打敗楚國和越國都未能轉化為實際攻城略地的戰果,卻相信自家分封出去的越國能夠成為吳國霸業的助力。

不止於臥薪嚐膽,《吳越春秋》裡勾踐對自己的狠令人歎為觀止

夫差此刻終於意識到錯誤所在,在羞愧中結束了傳奇的一生,而四不安心的是,哪怕死了還是有一個無顏面對的人。

“勾踐憐之,乃使入謂吳王曰:‘吾置王甬東,君百家。’吳王謝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殺。乃蔽其面,曰:’吾無面以見子胥也!’”--《史記·越王勾踐世家》

勾踐則將最後的一絲憐憫給了夫差,這是一種兔死狐悲的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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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霸主

此後的霸主勾踐就不再需要這種的情感了,在最後的爭霸戰爭中,構建帶領的越國大放異彩,“乃以兵北渡淮,與齊、晉諸侯會於徐州,致貢於周。周元王使人賜勾踐胙,命為伯。”

帶著周王室的臘肉之後勾踐大會諸侯,成為春秋歷史上最後一個霸主。

然而,就在勾踐大會諸侯,在盟主位置上飄飄欲仙的時候,一瓢冷水當頭砸下--主要謀臣范蠡不辭而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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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商之聖”與西施開始了新的傳奇

關於范蠡為何要走,主流說法是因為他太瞭解勾踐。

“高鳥已散,良弓將藏;狡兔已盡,良犬就烹。夫越王為人,長頸鳥啄,鷹視狼步。可與共患難,而不可共處樂;可與履危,不可與安。"--《吳越春秋·勾踐歸國外傳第十》

長頸鳥啄後來有秦始皇,這是寡恩刻薄之像,鷹視狼步則與司馬懿的特點近似,是為人狠戾的表徵,客串了一把神棍的范蠡從此杳無蹤影。

聽聞范蠡出逃,“越王愀然變色,召大夫種曰:’蠡可追乎?’”請注意加黑的這個詞,勾踐的反映並非意外或者不解,而是指面容神情一時變得嚴肅或不愉快。他既不爽范蠡的不辭而別,也擔心其才智為他國所用,而最為不爽的是居然人看破了心思,此刻勾踐必定是動了殺心的。

一個曾經對自己如此不愛惜的人,又如何會愛惜別人呢?范蠡沒有對不起君王的地方,而他的王卻對不起所有人。

"子有陰謀兵法,傾敵取國九術之策,今用三已破強吳,其六尚在子,所願幸以餘術,為孤前王於地下謀吳之前人。"--《吳越春秋·勾踐歸國外傳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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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踐用一個直截了當的理由打發大夫文種去給越國先王出謀劃策去了,同時也疏遠了當年共患難的一眾賢大夫們。雖然在爭霸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但他卻最終成為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勾踐對不起夫差,成王敗寇本來就是宿命,何況反擊的大部分手段其實並不光彩。

他也對不起伯痞,甚至連當做吉祥物養起來的興趣都沒有,他的確憎惡小人,但自己也沒有表現出高尚。

在中華民族的權謀史上勾踐有著獨佔一檔的地位和事蹟的勾踐,實在是太可怕了。

結語:春秋的結局

“鳥盡弓藏”的宿命並非沒有預兆,自槜李的三千死士時間開始范蠡就知道,所有的臣下不過都是他為了爭霸目標的工具罷了。謀臣們至此都無用了嗎?其實未必,勾踐真正忌諱的是這些人瞭解他在吳國悲慘的過去,那是他一生中最為灰暗的記憶,雖然已經貴為霸主,也不會有人敢於提起,但確是越王心中最痛的那根刺。

越王從嘗糞惡之後,遂病口臭。范蠡乃令左右皆食岑草,以亂其氣。

這麼噁心的事情最好不要有人知道吧... ...

所以,忠心耿耿的臣子和不可一世的對手們,你們都安心地死去吧,留我一個就可以了。

回頭再看勾踐的一生,有隱忍、心機、魄力和智慧,但唯獨沒有仁慈,哪怕站在歷史上一眾暴君中間也絲毫不遜風騷。也許他沒有做錯什麼,沒有人能夠要求他作為夫差霸業的註腳而卑微地死去,只是他這一生所用過的手段未免過於卑鄙。

不止於臥薪嚐膽,《吳越春秋》裡勾踐對自己的狠令人歎為觀止

▲從此,春秋的精神蕩然無存

此時,曾經上演了無數熱血、權謀和大義的春秋,不管是從歷史的時刻表還是時代的精神上,都已經走到盡頭,爾虞我詐、動輒滅國的戰國時代即將來到了。

可惜,當這個偉大的時代走到最後之時,連簡陋的遮羞布也不需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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