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隻狗》

陸仟壹佰萬的留守孩子們遍佈在這個國家星星零零的各個地方。瑞虎睜大了眼睛看著天，他總是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但一直好奇的他卻從來沒弄懂過父母為什麼離開他，更不會懂我們口中的留守兒童是什麼。他只知道自己是許多大人口中的野孩子，也是“野孩子”這個稱呼讓許多小夥伴刻意迴避他。開始的時候，瑞虎還會跟在他們後邊，即使有不公平遊戲規則的擺佈，他甚至把以前從來不讓別人碰的玩具槍拿出來，任由小夥伴在裡邊灌上石子打槍戰，而自己站在一旁觀看都會很滿足。後來，他的玩具槍壞了，就再也沒有玩伴找過他。

瑞虎幼小的心想著自己是被利用了，聽到他們玩耍的笑聲都覺得很厭惡。接連幾天，瑞虎都沒有再去和他們附和。陽光對於瑞虎來說好像也是好奇的，他漸漸喜歡上了坐在自家柴垛上看太陽。尤其是日光強烈時，彷彿他骨子裡從不認輸，眯著眼睛，看著太陽，晒得臉兒紅了，噴嚏打沒完，他還是這樣做著。相依為命的奶奶看著柴垛一天天矮小塌陷，也沒有說什麼。平日裡奶奶或許是因為覺得對不起孫子，也很少責怪。更多的時候，孫子犯的錯他都要扣到兒子頭上，自言自語對兒子的謾罵快成了一種習慣。一心想掙大錢的兒子嫌鄉里工廠沒什麼熬頭，於是就帶著媽媽將這種想法付諸了行動。過年都沒有回家。

漸漸知事的瑞虎或許還沒有學會恨，只是一種淡忘和想念的無窮交替。他總能狠下心把自己放在柴垛上晒上一下午。晒了多少個這樣的午後……那天早早起床的瑞虎照例給鴨子拌好了爛菜糠，一陣嘎嘎聲中奶奶拿來大壺告訴瑞虎下次要稀一些。瑞虎蹲在晾臺等著食料晾涼，奶奶進了屋。瑞虎走進了鴨圈倒好了吃食，嘎嘎聲消失後，一陣嗚嗚聲傳來，瑞虎三步並兩步，叫著跳著在院子中尋找，柴垛下一隻瘦黃狗身下蜷縮著兩隻小狗。對於這個不速之客，瑞虎驚叫著，本能反應下就拿來了餵鴨子的大勺子緊接著就是一頓呵斥。他用大勺子敲打著地面，柴垛。柴禾散了一地，瘦黃狗忙驚起身，嘴裡一陣嗚嗚聲像在示威，兩隻還未睜眼的小狗在地上哼哼的亂作一團。瑞虎察而不覺，心裡不認輸的只想把這些狗趕出院子。他一勺子不緊不慢敲在了瘦黃狗身上，瘦黃狗慘叫著不敢有任何反抗，兩隻小狗聽到了母親的叫聲，也張著嘴嗚嗚的叫著。眼前的一幕，對瑞虎的內心毫無觸動，他再一次呵斥著。奶奶聞聲從裡屋出來，看到了瘦黃狗和它的孩子，也看到了敲下了鐵絲的大勺子。

“別打了。”奶奶要過勺子，叫著黃狗，撒了些吃食，瑞虎不理解，更不適應柴垛下搭起的狗窩。就這樣，每天早起的瑞虎總能看到垂著耳朵吐著舌頭的瘦黃狗，走近的時候，瘦黃狗還會討喜的趴下身。漸漸的，瑞虎喜歡上了這種感覺。他沒有再上過柴垛，更多的時候，他喜歡靜靜的看著瘦黃狗哺育孩子。有時候蹲的時間太長，奶奶會讓他站起來怕長不高。站起來的瑞虎也是一動不動，叉著腰低著頭的樣子都能把瘦黃狗看臊。奶奶許是怕他魔怔了，不時地就叫叫他到鴨圈忙活忙活。兩隻小狗一天天被瑞虎看大。小夥伴打槍戰時不小心落在他家院子的石子，他也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爬上牆頭用力回擊回去。

直到那天瘦黃狗被小雨家的大黑狗欺負，招來小夥伴的一陣陣鬨笑，瑞虎不得不失去了友善。對罵完跑到家中，瑞虎摸著瘦黃狗的頭，心裡想著究竟怎樣才能讓它比大黑狗更壯實。想起奶奶每天讓自己多吃長大個，瑞虎趁奶奶打盹，從鴨圈放出一隻鴨子趕到狗窩，急得滿頭大汗的瑞虎看著狂吠幾聲再無動作的瘦黃狗只有無可奈何。幾天後，奶奶告訴瑞虎說父母從外邊寄回了錢，一起去鎮上拿買好吃的。集市上，奶奶拗不過孫子，雞肉豬肉裝的袋子滿滿的。晚上吃完剩的的骨頭加上瑞虎提前藏好的生肉都一併放到了狗窩前的狗盆裡。三隻狗搶著叫著，瑞虎的心裡美美的。那一晚瑞虎睡的很香，夢中的瘦黃狗載著他和奶奶去了一個很美的地方。自己也像鄰居的小凡哥哥一樣高高的有許多人一起玩著鬧著。

第二天的瑞虎照常早早起了床，可是卻沒有了兩隻小狗的繞腿咬褲腳。翻了腸子的兩隻小狗趴倒在地上，嘔吐物把柴禾黏在一起，瘦黃狗不斷舔著孩子。一旁的瑞虎驚呆了，臉頰微微發熱，，手摸上去的時候，眼淚也跟著流了下來。也許是很久都沒有哭過了，也許是沉寂的內心第一次有了愛的感覺，瑞虎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溼了土地，溼了狗狗的毛髮。奶奶盤問著袋子裡留著喂大狗的骨頭去了哪，還告訴他小狗不能吃雞骨頭，瑞虎哭的更大聲了，但哭完撲過來的低頭認錯讓奶奶很欣慰。

還有一隻瘦黃狗，瑞虎摸著它的頭，瘦黃狗伸出舌頭舔著他的手，“你的孩子沒了。”瑞虎眼角的淚痕又一次滑下了淚水。說著還把手伸到了瘦黃狗嘴邊，“你咬我吧。”瑞虎的手停在空中好半天。吃過晌午飯，奶奶和瑞虎一起把小狗帶到了玉米地裡祖先墳地旁的一片小高地上埋了。

寒往暑來，瑞虎也到了揹著書包去鄰村上學的年紀。一人一狗在家門口的樹林旁定格成了一張張唯美的照片。迎接分別，瘦黃狗總是很完美的配合著。可歡樂對於瑞虎來說總不是長久的，愛撲咬過路車輛的瘦黃狗被一輛麵包車壓斷了後腿，放學後沒有瘦黃狗迎接的瑞虎衝進了家門，看到奶奶和鄰居圍站在柴垛旁，瑞虎的步子漸漸慢了，像是不敢相信。霎時又是大叫。“誰壓的，誰壓的！”但聽到瘦黃狗的哀嚎聲，他快步走進了屋，他不想當著鄰居嚎啕大哭。這份對肇事司機的痛恨，也慢慢在瑞虎心中消磨，他其實早就明白，這個世界，有些事就是無能為力的。

“狗的骨頭是會自己痊癒的。”奶奶從鄰村叫來了吳老師勸導著無心去上學的瑞虎。瑞虎心底還是信吳老師的，在學校裡，吳老師會給予沒有小夥伴玩耍的瑞虎更多鼓勵。吳老師用幾個破布條把瘦黃狗的腿綁得緊緊的，瑞虎按著瘦黃狗的頭，一陣陣的掙脫哀嚎，瑞虎的心像扎進了釘子。

後來的日子裡，瑞虎會把零用錢省下，給瘦黃狗買自己都捨不得吃的鄉巴佬熟食。每天的愛撫也終於讓瘦黃狗在一陣陣哀嚎中學會了勉強起身，從開始不能動到後來的拖著直起身再到後來的雙腿傍地走，瘦黃狗不認輸的樣子使瑞虎的心蕩起漣漪，眼中也泛起波紋。吳老師看到的是更加認真積極回答問題的瑞虎，那天的放學後，還沒有普及謝謝的農村裡瑞虎用塑料袋裝著幾個鴨蛋送到了吳老師手中。

瑞虎三年級的時候，父母回了家，爸爸砌起了村裡第一個三層小樓。而此時的村子，早已沒有人譏諷考試總拿雙百的瑞虎是野孩子。小樓的建起，也讓更多鄉親另眼相看。父母的回來，瑞虎多了一個吃完飯遛狗的習慣，與其被所謂的爸爸媽媽問東問西，瑞虎更喜歡拉著瘦黃狗去田間賽賽跑追追秋後肥碩的螞蚱。

在外有穩定事業的父母看著成績優異的瑞虎也放心而無奈的走了。時間過得總是很快，瘦黃狗也不再瘦了，又生了一窩可愛的寶寶。鄰居們彷彿認為瑞虎家的東西都是好的。幾個還沒睜眼的小土狗，在奶奶和鄰居飯後閒聊的功夫，也早早被佔下。剩下一隻最後出生的，小小的，時常被瘦黃忽略而搶不到奶吃的。

放學的路上，瑞虎看到同村的小陽陽孤零零的走著，想起了還有一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