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爾反爾”的父親

服裝 不完美媽媽 愚伯的自留地 2019-04-07
“出爾反爾”的父親

文: 張林

圖:來自網絡

已84歲高齡的父親一場大病之後,我們兄弟幾個態度堅決,不讓他單過了,讓他在短時間之內務必做出選擇——歸到哪一家頤養天年。儘管,我們都知道,父親病癒後一如從前,身體硬朗,照樣還能開著電三輪輕鬆往返於離家10餘里的集市呢。

“出爾反爾”的父親

一段時間動情曉理的規勸之後,父親迫於兒子們的壓力,總算做出了痛苦的覺得:離開生活80餘載的老村子,放下平時百般呵護足有二畝半地,搬到鎮裡和我生活在一起。

我們一家老小,滿心歡喜地迎接父親大人融入這個幸福之家。為父親特意騰出兩間半乾乾淨淨的磚瓦房,還做了一套全新的鋪蓋,父親也從裡到外換上了新買的衣服。原以為,自家啥活兒沒有,一日三餐定時定點;父親沒事愛看報,我這應有盡有;想溜達,鎮裡比屯子裡的去處多,也比村子裡熱鬧得多。老人家一定會舒心愜意樂哉悠哉!

可幾天之後,父親的那張苦瓜臉更像苦瓜了,飯量也大不如前。不言語,也不愛出屋走動。吃完飯,通常是往床上一躺,有時還能聽到他唉聲嘆氣,似乎滿腹心事。怕他不適應新環境上火,我和妻子都勸他飯後出去走走,和街裡閒溜達的老人拉呱解悶。

他偶爾也走出院子,我有意看他去了哪裡,在他走出院子不久,我也起身出屋,我霍然見他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公路邊的馬路牙子上,如一尊塑像,呆呆地望著老家的方向……我的心裡像突然打碎了五味瓶,有種莫名的悵惘。

一天,我正對著電腦屏幕打字,父親不知啥時候坐在了我身旁的椅子上。我抬起頭望著父親,見父親正怔怔地望著我。我問父親,爸,有事嗎?沒事,你寫吧。父親的聲音很輕,細若蚊蚋,彷彿那聲音是從心底發出的,與他聲若洪鐘的從前判若兩人。我不忍心冷落他,立馬暫停小說創作,側過身子和他搭訕:“還習慣嗎?憋的慌,您可出去走走。”

父親的嘴角現出一絲苦笑,緩緩地說:“這,哪樣都好,就是沒去處。”“過些天就好了,到一個新環境都這樣。那麼大歲數了,也不要總想太多的事,別總操不該操的心。”我說。

父親也許聽出了我話有所指,說他就惦記老四(我四弟),說他真捨不得他的那個大菜園子,也不放心園子周圍他親手栽下的那些將要成材的高大挺拔的白楊樹。

我有些急了,說話的聲音也提高了一倍:老四都四十好幾了,有啥惦記的?集上的菜賤的要命,菜園子有啥捨不得?那些樹也沒人動,還會在那長得好好的!

父親的臉色有些難看。也許看出了我的不快,說出了他的擔心:你四弟工作不上進,時常出差錯,也不知他能不能在電業站幹到退休;還有,那麼大個園子,吃啥菜也不用買,這離開數日,不知荒成啥樣呢……

我一時無語。

四弟和父親呵護的菜園子,是父親永遠的牽掛。特別是與他相伴數十載的大園子,更是寄託父親所有難言的情愫。菜園子,已成了父親生命中的一部分。

“出爾反爾”的父親

小時候,我們有時上園子,他會厲聲趕出,生怕把園子踩硬了,生怕把小苗碰傷了似的。薅草間苗,父親總是坐在壟溝裡,一點一點地往前挪,那份認真,似乎在進行著莊嚴的宗教儀式。鄰居們夸父親把園子侍弄得好,他會一改平日階級鬥爭的臉子,憨笑著,把小白菜、香菜、豆角什麼的,分給他們一把兩把。父親從不吝嗇,重要的只是他對土地的那份虔誠。

為了徹底斷了父親的念想和憂慮,從此過幾天清靜的日子,我說,你也有老的那一天,都那麼大歲數了,實在不該再承受那麼多,該放下就得放下,也真該享享清福了。

父親一向很固執,他搖搖頭,嘆息著站起身。在他要離開我身旁的剎那,我忙安慰他一句,故土難離,可以理解。爸,離老村子也不遠,擇個好日子,你開車,我也隨你回去一趟兒,散散心。父親頓時來了精神,嘴角含著笑,說行,就明天,明天星期天,你們也放假。父親已單方面決定了,我還能說什麼呢,我笑了笑,沒有應答,也算是默許了。咳,都說老小孩,一點不錯。

和妻子提及此節,妻子說,父親在老村子生活了八十多年,有感情啊!在咱們這,剛待這麼幾天,儘管是自己兒子家,但他還是覺得不是他的家呀!也是,一草一木最關情,人都是有感情的。長期生活在一個地方,什麼都熟悉,什麼都接受了,哪怕是不喜歡的;而一個陌生的環境,無論如何也需要適應,這適應對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就更為殘酷。

四弟一直和父親生活在一個村子,父親也一直把四十多歲的老兒子當成未長大的孩子,經常叮囑他把工作幹好。可四弟偏不爭氣,我們三個當哥哥的見了他,總是指出他工作上的諸多失誤,有時還嚴厲批評數落他。

“出爾反爾”的父親

這次陪同父親回老村子,第一站先到四弟家。父親見到他的四兒子閒來無事在鄰居家打麻將,走進屋,冷著臉扔了一句:“不年不節的,怎麼還有心情玩?”四弟知趣地把麻將一推不玩了。我隨父親去前院,一進院子,呈現在眼前的便是無限生機的菜園子。

菜園子,在我看來,絕對是父親最偉大的作品,如同父親的親人。我也表現出特別的關注,熱情地走上前。父親打開上鎖的菜園子,導引著我進去。

一進菜園子,父親便興奮起來。吩咐我,去摘熟透的柿子吃,說你嚐嚐,可比市場賣的好吃!這才幾天,就紅了這麼多,你看挨地的都爛了,白瞎了。你看,那黃瓜,也都黃皮了,老了。見駝背的父親鑽進了玉米地,我如同狼進羊群,在柿子地、黃瓜地一頓肥吃肥喝,一時沒了時間概念。

父親蒼老的聲音,又一次響在我的耳畔。你瞧,幾場雨,幾天之後,玉米地竟然生出這麼多的雜草!我循聲望去,見父親手裡掐著一把青草從地裡出來,到我跟前還強調,要在以前,怎麼會讓園子生出雜草?咳,偌大個園子,不去侍弄,再茁壯的青苗也會被欺死,到時候也會青黃不接。父親說到了動情處,眼角竟然流下幾滴淚水,我的心裡也有些酸澀。老屯子,是父親的出生地,是他生命的根,是他賴以生存的沃土,而大園子就是他朝夕相處的伴兒啊!

從老村子回來,我和妻子說,爸與老村子,與他操心的四兒子,永難割捨,不能割捨。許多事,無須強求。表達孝心,也不是非得堅持讓老人和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孝順的前提,就是順。一切就順著爸的意思吧,他想在哪兒待幾天,就去哪兒待幾天,非但不要說他,還要鼓勵他這樣做,只要他開心就好。

父親最終還是決定回老村子生活了。

現在想,可能主要是因為園子周圍的楊樹不知被誰砍走了一棵吧。

那天,他從老村子回來,好像天要塌下來了似的,跟我學說,他栽在園子周圍的楊樹不知被誰砍走了一棵。他一遍遍跟我絮叨,還沒成材呢,說如果他不離開老村子,咋也不能丟。丟了一棵樹,他彷彿失去了一位親人似的。我開解他,丟丟吧,不值錢,我會吩咐老四平時留心看著點。我知道,我的話,不能勸到他的心裡去,但我還是努力讓他別當回事。

“出爾反爾”的父親

那是上月的一天,父親或許不好意思跟我說,去跟他的三兒子說,還是讓他回老村子生活吧。他說,我這當然哪都好,就是太憋悶了。

我十分理解父親的“出爾反爾”,一直糾結的心,也從此得到了徹底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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