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臉上寫滿了不信任，疑惑地說：“你倆再好好想想，到底見沒見？兩套衣服呢！總不能不翼而飛吧。”
我和女兒同時搖頭。女兒的小腦袋搖得更誇張，像撥浪鼓似的。
作為男人，這件事說起來挺難堪的。妻子的衣櫃就像一箇舊式衣物陳列館，裡面幾乎全是多年以前的舊款。冬天穿的是那件2007年買的韓版艾萊依羽絨服，洗得已經發了白，讓人想到那些歷經磨難的中年婦女，曾經鮮活的臉上已經青春不再。春秋天是那兩套學校統一做的淺灰色職業裝，妻子白天穿，晚上洗，確保能夠輪換，讓人想到那些古板的職場冷麵，不由自主敬而遠之。夏天是那兩條十幾年前買的短袖連衣裙，花色、款式都跟時尚格格不入，像是隔了多少代的鴻溝。多年以來，妻子一直保持著這種更換的節奏。假如不是臉上的魚尾紋一直在增加，假如不是白髮突然發出刺眼的光，假如不是身材在不知不覺中走樣，也許所有熟人一見到妻子，第一感覺就是時光一直沒有變。因為她的衣服一直在暗示你，十幾年真的就像幾天。
有人說，女人的衣櫃永遠少一件衣服，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在沒完沒了地買買買。款式越來越潮，檔次越來越高，花色越來越多。而妻子的衣櫃，自從有了兒子和女兒以後，已經多年不見動靜了，這讓我感到作為丈夫的愧疚。我是那種對家庭無所用心的人，雖然偶爾也提醒過妻子應該買新衣服了，甚至警告她再不要穿那些古董了，但對於已經修出“佛心”的妻子來說，往往收效甚微。倒是女兒，雖然才九歲，但小小年紀就有著超越父輩的審美水平和動員能力，她像一個大人似的在妻子面前嘮叨：某某同學的媽媽看起來太年輕了，打扮的像一朵鮮花；某某同學的媽媽就像時裝模特，經常穿一些最吸引眼球的衣服，讓人好生羨慕……看看別人的媽媽，再看看自己的媽媽。“唉！”女兒這口氣嘆得異常的滄桑，接下來又說：“媽媽，你買件新衣服吧，我都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了。”
女兒的這句話似乎特別有殺傷力，妻子試探地說：“要不，這兩天有空了，咱也去買一件。”“對嘛！買一件！”我和女兒同時大聲附和。於是，近兩個月來，陪著妻子開啟了三次選購衣物之旅。
第一次是在春節前，陪妻子在中山路連續逛了七家專賣店，妻子說，沒有一件看得上眼。末了，她在一家內衣店為女兒買了一套粉色的秋衣。說是女兒身上的秋衣有點小了，不買不行，而且這個花色是女兒最喜歡的。然後，妻子表態說過幾天一定為自己選購。第二次是在一個月前，我陪妻子連續逛了十家服裝店，妻子又是一件也沒看中，倒是為兒子買了一條牛仔褲。說兒子該談女朋友了，穿得差了減分。第三次是在半個月前。這次逛的時間更長，妻子在中山路各個服裝店連續試穿了一個上午。在她看來，那些衣服不是胖了就是瘦了，不是長了就是短了，不是做工不細，就是花色不對，各種理由彷彿早就想好了似的排著隊亮相。售貨員原本滿是笑容的臉越拉越長。最後，妻子非要為我買下一件風衣，而她則為自己買了雙襪子回家了。一路上，妻子還不停的炫耀：“這雙襪子多好！既舒服又結實，還物有所值，一雙襪子砍掉了四塊錢呢。”
我幾乎崩潰了，你不得瑟行嗎？哪有這麼買衣服的？你讓我情何以堪哪！
眼看冬季就要過去了，春天即將到來，我心裡估算著，妻子那兩套灰色的職業裝又該亮相了。昨天晚上我突發奇想，找到女兒悄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女兒使勁點著頭說：“行，這件事包我身上了。”
然後，今天早上，妻子的職業裝找不到了。
妻子目光犀利的看著我們，同意再去逛一次街。這一次我多了個心眼兒，特地帶上女兒一起去。以女兒的古靈精怪，應該比我單獨陪著要好。
我和女兒把妻子“劫持”到了中山路一家名牌服裝店，鼓勵妻子試穿那些有品位的衣服。妻子照鏡子的時候，我和女兒在一旁不停地大聲說：“好漂亮！”女兒喊：“媽媽又年輕十歲啦！媽媽趕上模特兒啦！”售貨員看著我們父女倆，熱情得像一家人。“還是爸爸有眼光。哇，小妹妹眼光太獨到了！太到位了！小孩子不會說謊話的，連女兒都說這件衣服好。大姐，你就把這件帶回家吧。”
妻子在鏡子前轉來轉去，看了又看。然後說，款式有點兒潮，不適合中年人穿；花色有點豔，不適合上班族穿；版型有點兒瘦，穿上顯得又胖了許多。然後又挑細節上的問題。最後，妻子說，再換一家吧。
我和女兒面面相覷，不知怎麼才好。
果然，連著又逛了十幾家，熟悉的劇情一再重演。我和女兒累的張口喘氣，耐心一點一點消磨殆盡。妻子看著我們，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走吧，再看一家。”妻子似笑非笑地說。“行啦，你自己……去吧，我和爸爸……歇會兒。”女兒衝著妻子直襬手，然後坐在商場的長椅上不起來了。
妻子出去大概20分鐘後，又回到商場找我們。我發現妻子的臉色很難看，心事重重的樣子。再三追問才知道，在一家商場門口，她見到了兩個乞丐，一個是少了一條腿的花甲老人，一個是雙腿殘疾的小女孩。小女孩有八九歲的樣子，跟女兒差不多大，身體很單薄，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手裡端著一個破舊的小鋁盆，裡面有幾枚硬幣和幾張小面額紙幣。妻子說，不知為什麼，當時直想流淚，然後鬼使神差地到商場童裝區買了一套衣服送給了小女孩。小女孩啊啊地喊著，拼命地彎腰。妻子這時才發現，小女孩竟然不會說話。
看著妻子傷心的模樣，我勸慰她說，也許他們是專業乞丐，家境不一定就窮成那樣，昨天還在網上看到一個專業乞丐嘲笑好心人的視頻呢。妻子瞪著我說：“你說的也許是對的，但是我做的沒有錯！”
我和女兒同時對妻子伸出了大拇指。
“走吧，繼續買衣服吧，母親大人！”女兒對妻子做出一個“請”的姿勢。我和妻子都笑了。
“哎呀，今天不行了，經費超支了。”妻子突然說。
“沒問題，經費的事包我身上！今天買不到衣服決不收兵！老婆可以再想想，即使不買衣服，也給兒子省不出一套房來。”我理直氣壯地說。
女兒讚許地看著她的老爸，似乎才發現爸爸的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