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秦帝國四分五裂的大背景之下，苻丕守不住河北是情有可原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苻堅把慕容垂放回河北，似乎也沒有太大問題。如果苻堅能夠穩住西北的局面，前秦帝國就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可問題就在於：如果把慕容垂放回河北，苻堅就一定能從容穩住西北的局面了嗎？
歷史告訴我們：不能。送走慕容垂之後，苻堅在面對慕容泓和慕容衝兩兄弟的時候，同樣被打得捉襟見肘，以至於最後只能逃出長安。
當慕容泓等人在西北起兵後，一度有東歸與慕容垂會師的想法。基於慕容泓等人的這種想法，前秦帝國內部分成了兩派。
一派以姚萇的意見為主，他主張驅趕慕容泓，放任慕容泓東歸。如果堵住不讓他們走，他們就會在西北和我們拼命，划不來。
姚萇諫曰“鮮卑有思歸之心，宜驅令出關，不可遏也。”——《晉書》·卷一百十四·載記第十四
一派以苻叡的意見為主，他主張消滅慕容泓，關門打狗。慕容泓雖然在西北起兵，但西北畢竟是前秦帝國的大本營，想收拾慕容泓還是有機會的。放任慕容泓會助長反賊的氣焰，划不來。
苻叡勇果輕敵，不恤士眾。泓聞其至也，懼，率眾將奔關東，叡馳兵要之。——《晉書》·卷一百十四·載記第十四
姚萇和苻叡分成兩派，誰的意見正確呢？雖然苻叡最終兵敗身死，但也不代表姚萇的觀點就一定正確。
首先，苻堅並沒有放棄河北的明確指示，如此重大的戰略決策沒有苻堅的首肯，出了問題誰負責？
其次，苻丕此時正在河北抵抗慕容垂等人，如果放任慕容泓東歸，等於是坑了苻丕，河北的局勢也會更加糜爛。
再者，姚萇建議驅趕慕容泓，未必就是安了什麼好心。在我看來：此時的姚萇已經心懷鬼胎，也準備造反了。
姚萇是誰？他是姚弋仲的第二十四個兒子。姚弋仲是誰？他是姚氏前任族長。
萇字景茂，弋仲第二十四子也。——《晉書》·卷一百十六·載記第十六
在後趙帝國滅亡之時，苻氏與姚氏同時打算入主西北。可在兩個家族的爭鬥之中，姚氏落入下風，最終苻氏成佛作祖建立前秦，姚氏卻只能在中原瞎晃悠，最終不得已才投降了前秦帝國。
此時正值前秦帝國風雨飄搖之際，與前秦帝國有國仇家恨的慕容氏當然會積極策劃謀反。可姚氏與苻氏有世仇，他們難道就會老實巴交地做前秦帝國的良民嗎？別搞笑了！
當然了，這是我的推論，沒有直接證據，畢竟這是密謀，但間接證據卻有一些。
姚萇受到苻堅的猜忌之後，立刻就召集了一股龐大的力量，與苻堅在西北地區展開了激烈的角逐。如果姚氏真是安善良民，又怎麼可能在瞬間擁有如此龐大的一股力量呢？
西州豪族尹詳、趙曜、王欽盧、牛雙、狄廣、張乾等率五萬餘家，鹹推萇為盟主。——《晉書》·卷一百十六·載記第十六
姚萇對苻堅的憎恨顯然超過了所有人。當姚萇派人勒死苻堅之後，很多人都對苻堅抱以同情之心，表面上還要裝模作樣地掉幾滴眼淚。
姚萇則直接把苻堅的屍體挖了出來，剝光苻堅的衣服，用荊棘墊著埋到土裡。所謂“刻骨仇恨”，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後秦主萇掘秦主堅屍，鞭撻無數，剝衣慚形，薦之以棘，坎土而埋之。——《資治通鑑》·晉紀二十九
綜上所述，我認為姚萇從未真正忠於前秦帝國，他時刻都想著造反。既然姚萇有這樣的想法，那麼他的一切舉動，都必然會有一個明確的指導目標。那就是：怎樣才能成功造反。
當我們站在姚萇決定造反的立場上，再來看姚萇的提議時，就能輕鬆地發現其中的問題。
此時正值前秦帝國風雨飄搖之際，西北地區也是一片混亂。當慕容泓起兵造反之後，只要把他趕到河北地區，必然會加劇河北戰局的糜爛，這對於前秦帝國而言並不是什麼好消息。
而在慕容泓起兵造反卻毫髮無傷地離開西北之後，則必然會暴露出前秦帝國的虛弱本質。屆時，肯定會有人爭相模仿慕容泓，繼續起兵造反。
苻叡的做法是殺一儆百，也許這的確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可姚萇內心裡就盼著前秦帝國趕快倒塌，所以他一定不會支持苻叡的意見。
如果苻叡在戰鬥中需要姚萇的幫助，姚萇肯定會出工不出力，坐視苻叡失敗。
苻堅是怎麼看待姚萇的？我估計他也懷疑姚萇不安好心。當苻堅聽到圍殲慕容泓失敗之後，立刻殺掉了姚萇的兩位使者，而姚萇也順勢反叛。很多人據此信息，認為是苻堅逼反了姚萇，但真實情形顯然不是如此。
萇遣龍驤長史趙都詣堅謝罪，堅怒，殺之。——《晉書》·卷一百十六·載記第十六
很多人都說：苻堅放慕容垂東歸是婦人之仁，直接導致了河北地區的糜爛，後燕帝國因此建立。
很多人都說：苻堅殺姚萇使者過於嚴苛，直接導致了姚萇起兵造反，苻堅因此而死，前秦帝國因此滅亡。
這兩種說法都是典型的“以結果倒推歷史”，一個人只要失敗了，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要被汙名化。
只要前秦帝國的分裂不可避免，姚萇的造反就不可避免。在這種背景下，無論苻堅怎樣對待姚萇，姚萇都不可能對苻堅感恩的。縱觀西北地區、河北地區和中原地區的糜爛，絕不是因為苻堅放任慕容垂或打壓姚萇導致的。
苻堅在臨死之前，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兩個女兒。寧願親手殺死自己的女兒，也不願意女兒受到姚萇的侮辱。這種舉動讓我聯想起後世的崇禎皇帝，如果不是處於極度的無奈和絕望之下，很難會做出這種舉動的。
堅自以平生遇萇有恩，尤忿之，數罵萇求死，謂張夫人曰：“豈可令羌奴辱吾兒。”乃先殺寶、錦。——《資治通鑑》·晉紀二十八
殺死兩個女兒之後，苻堅也被姚萇派人勒死。死了以後，姚萇隱去了苻堅的姓名，只稱呼他為“壯烈天王”，一世梟雄苻堅就此謝幕。
從理論上說：苻堅雖死，前秦卻依然沒有滅亡，因為苻丕還活著。當他抵達晉陽的時候，收到了父親苻堅去世的消息，於是苻丕在晉陽繼位，成為了前秦的新一任統治者。
但這個前秦，已經從之前那個大一統的北方帝國，蛻變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地方政權。
在這個前秦的西邊，是姚萇建立的後秦和慕容衝建立的西燕，東邊則是慕容垂建立的後燕。苻丕的前秦被夾在當中，不要說和慕容垂、姚萇爭雄，就是想和發生政變的西燕較量，都顯得力不從心。
一年後，苻丕被西燕的慕容永打敗，最終死於東晉揚威將軍馮該之手。苻登接替苻丕，成為前秦的新一任統治者。
及永之敗，懼為纂所殺，率騎數千南奔東垣。晉揚威將軍馮該自陝要擊，敗之，斬丕首。——《晉書》·卷一百十五·載記第十五
幾年以後，苻登兵敗被殺，他的兒子苻崇繼位，並最終被殺，曾經統一北方的前秦帝國，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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