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唐詩,泛指創作於唐朝詩人的詩。唐詩是中華民族珍貴的文化遺產之一,是中華文化寶庫中的一顆明珠,同時也對世界上許多民族和國家的文化發展產生了很大影響,對於後人研究唐代的政治、民情、風俗、文化等都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和價值。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目錄:

901題君山 方幹

902官倉鼠 曹鄴

903山亭夏日 高駢

904馬嵬坡 鄭畋

905雪詩 張孜

906辛苦吟 於濆

907古宴曲

908裡中女

909贈妓雲英 羅隱

910黃河

911西施

912自遣

913鸚鵡

914金錢花

915柳

916雪

917綿谷回寄蔡氏昆仲

918蜂

919感弄猴人賜朱紱

920橡媼嘆 皮日休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題君山

方幹

曾於方外見麻姑,聞說君山自古無。

元是崑崙山頂石,海風吹落洞庭湖。

洞庭湖中有一座奇秀的青山,傳說它是湘君曾遊之地,故名君山,又名湘山,洞庭山。由於美麗的湖光山色與動人的神話傳說,它激發過許多詩人的想象,寫下許多美麗篇章,如“遙望洞庭山水色,白銀盤裡一青螺”(劉禹錫《望洞庭》),“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雍陶《題群山》)等等,這些為人傳誦的名句,巧比妙喻,盡態極妍,異曲同工。

而方幹這首《題君山》寫法上全屬別一路數,他採用了“遊仙”的格局。

“曾於方外見麻姑”,就象訴說一個神話。詩人告訴我們,他曾神遊八極之表,奇遇仙女麻姑。這個突兀的開頭似乎有些離題,令人不知它與君山有什麼關係。其實它已包含有一種匠心。方外神仙正多,單單遇上麻姑,就有意思了。據《神仙外傳》,麻姑雖看上去“年可十八九”,卻是三見滄海變作桑田,所以她知道的新鮮事兒一定不少。

“聞說君山自古無”,這就是麻姑對詩人提到的新鮮事一件。次句與首句的起承間,有一個跳躍。讀者不難用想象去填補,那就是詩人向麻姑打聽君山的來歷。人世之謎甚多,單問這個,也值得玩味。你想,那煙波浩渺的八百里瓊田之中,兀立著這樣一座玲瓏的君山。泛舟湖面,“四顧凝無地,中流忽有山”(《許棠》過君山《),這個發現,會使人驚喜不置;同時又感到這奇特的君山,必有一個不同尋常的來歷,從而困惑不已。詩人也許就是帶著這問題去方外求教的呢。

詩中雖然無一字正面實寫君山的形色,純從虛處落墨,閒中著色,卻傳達出了君山給人的奇異感受。

“君山自古無”,這說法既出人意表,很新鮮,又坐實了人們的揣想。寫“自古無”,是為引出“何以有”。不一下子說出山的來歷,似乎是故弄玄虛,其效果與“且聽下回分解”略同。

“元是崑崙山頂石,海風吹落洞庭湖”。這真是不說則已,一鳴驚人。原來君山是崑崙頂上的一塊靈石,被巨大的海風吹落洞庭的。崑崙山,在古代傳說中是神仙遨遊之所,上有瑤池閬苑,且多美玉。古人常用“昆岡片玉”來形容世上罕有的珍奇。詩中把“君山”設想為“崑崙山頂石”,用意正在於此。“海風吹落”云云,想象奇瑰。作者《題寶林寺禪者壁》雲:“臺殿漸多山更重,卻令飛去即應難”,題下自注:“山名飛來峰”。可見此詩的想象顯然受到“飛來峰”一類傳說的影響。

全詩運用奇特想象,從題外落筆,神化君山來歷,間接表現出君山的奇美。這就是所謂“超以象外,得其圜中”。

“遊仙”一體,起自晉人,後世多仿作。但大都借“仙鏡”以寄託作者思想感情。而運用這種方式來歌詠山水,間接表現自然美,不能不說是方乾的一個創造。由盛唐詩的興發情至,轉入更多的意匠經營,這是中晚唐詩的一個趨向,其不及盛唐之處在此,而其勝於盛唐之處亦在此。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官倉鼠

曹鄴

官倉老鼠大如鬥,見人開倉亦不走。

健兒無糧百姓飢,誰遣朝朝入君口?

這首詩如題所示,寫的是官倉裡的老鼠。在司馬遷《史記。李斯列傳》中有這樣一則記載:“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於是李斯乃嘆曰:”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這首《官倉鼠》顯然從這裡受到了一些啟發。

詩的前兩句貌似平淡而又略帶誇張,形象地勾畫出官倉鼠不同凡鼠的特徵和習性。誰都知道,老鼠歷來是以“小”和“怯”著稱的。它們晝伏夜動,見人就跑,所以有所謂“獸之大者莫勇於虎,獸之小者莫怯於鼠”的說法。然而官倉鼠卻非同一般:它們不僅“大”──“大如鬥”;而且“勇”──“見人開倉亦不走”。官倉鼠何以能至於此呢?這一點,詩人並未多說,但讀者銷加思索,亦不難明白:“大”,是飽食積粟的結果:“勇”,是無人去整治它們,所以見人而不遁逃。

第三句突然由“鼠”寫到“人”:“健兒無糧百姓飢。”官倉裡的老鼠被養得又肥又大,前方守衛邊疆的將士和後方終年辛勞的百姓卻仍然在捱餓!詩人以強烈的對比,一下了就把一個令人觸目驚心的矛盾展現在讀者面前。面對這樣一個人不如鼠的社會現實,第四句的質問就脫口而出了:是誰把官倉裡的糧食日復一日地供奉到老鼠嘴裡去的?

至此,詩的隱喻意很清楚了。官倉鼠是比喻那些只知道吮吸人民血汗的貪官汙吏;而這些兩條腿的“大老鼠”所吞食掉的,當然不僅僅是糧食,而是從人民那裡搜刮來的民脂民膏。尤其使人憤慨的是,官倉鼠作了這麼多孽,竟然可以有恃無恐,這又是誰在作後臺呢?“誰遣朝朝入君口?”詩人故執一問,含蓄不盡。“誰”字下得極妙,耐人尋思。它有意識地引導讀者去探索造成這一不合理現象的根源,把矛頭指向了最高統治者,主題十分鮮明。

這種以大老鼠來比喻、諷刺剝削者的寫法,早在《詩經。碩鼠》中就有。不過,在《碩鼠》中,詩人反覆冀求的是並不存在的“樂土”、“樂國”、“樂郊”,而《官倉鼠》卻能面對現實,引導人們去探求苦難的根源,在感情上也更加強烈。這不能不說是一種發展。

這首詩,從字面上看,似乎只是揭露官倉管理不善,細細體味,卻句句是對貪官汙吏的誅伐。詩人採用的是民間口語,然而譬喻妥帖,詞淺意深。他有“鬥”這一糧倉盛器來比喻官倉鼠的肥大,既形象突出,又點出了鼠的貪心。最後一句,又把“鼠”稱為“君”,儼然以人視之而且尊之,諷刺性極強,深刻地揭露了這個是非顛倒的黑暗社會。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山亭夏日

高駢

綠樹陰濃夏日長,樓臺倒影入池塘。

水精簾動微風起,滿架薔薇一院香。

這是一首描寫夏日風光的七言絕句。

首句起得似乎平平,但仔細玩味“陰濃”二字,不獨狀樹之繁茂,且又暗示此時正是夏日午時前後,烈日炎炎,日烈,“樹陰”才能“濃”。這“濃”除有樹陰稠密之意外,尚有深淺之“深”意在內,即樹陰密而且深。《紅樓夢》裡描寫大觀園夏日中午景象,謂“烈日當空,樹陰匝地”,即此意。夏日正午前後最能給人以“夏日長”的感覺。楊萬里《閒居初夏午睡起》說“日長睡起無情思”,就是寫的這種情趣。因此,“夏日長”是和“綠樹陰濃”含蓄地聯在一起的,決非泛泛之筆。

第二句“樓臺倒影入池塘”寫詩人看到池塘內的樓臺倒影。“入”字用得極好:夏日午時,晴空驕陽,一片寂靜,池水清澈見底,映在塘中的樓臺倒影,當屬十分清晰。這個“入”字就正好寫出了此時樓臺倒影的真實情景。

第三句“水精簾動微風起”是詩中最含蓄精巧的一句。此句可分兩層意思來說。其一,烈日照耀下的池水,晶瑩透澈;微風吹來,水光瀲灩,碧波粼粼。詩人用“水精簾動”來比喻這一景象,美妙而逼真──整個水面猶如一掛水晶做成的簾子,被風吹得泛起微波,在盪漾著的水波下則是隨之晃動的樓臺倒影,多美啊!其二,觀賞景緻的詩人先看見的是池水波動,然後才感覺到起風了。夏日的微風是不會讓人一下子感覺出來的,此時看到水波才會覺著,所以說“水精簾動微風起”。如果先寫“微風起”,而後再寫“水精簾動”,那就味同嚼蠟了。

正當詩人陶醉於這夏日美景的時候,忽然飄來一陣花香,香氣沁人心脾,詩人精神為之一振。詩的最後一句“滿架薔薇一院香”,又為那幽靜的景緻,增添了鮮豔的色彩,充滿了醉人的芬芳,使全詩洋溢著夏日特有的生氣。“一院香”,又與上句“微風起”暗合。

詩寫夏日風光,純乎用近似繪畫的手法:綠樹陰濃,樓臺倒影,池塘水波,滿架薔薇,構成了一幅色彩鮮麗、情調清和的圖畫。這一切都是由詩人站立在山亭上所描繪下來的。山亭和詩人雖然沒有在詩中出現,然而我們在欣賞這首詩時,卻彷彿看到了那個山亭和那位悠閒自在的詩人。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馬嵬坡

鄭畋

玄宗回馬楊妃死,雲雨難忘日月新。

終日聖明天子事,景陽宮井又何人。

“馬嵬坡”即馬嵬驛,在今陝西興平縣西。天寶十五載(756)六月,安祿山叛軍攻破潼關,危及長安,玄宗倉皇出逃。經過馬嵬坡時,扈從部隊因怨憤而譁變,自行處死奸相楊國忠,並要求玄宗殺死楊貴妃。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馬嵬之變。

此詩首句的“玄宗回馬”,指大亂平定、兩京收復之後,成了太上皇的玄宗從蜀中回返長安。其時距“楊妃死”已很久了。兩下並提,意謂玄宗能重返長安,正是犧牲楊妃換來的。一存一歿,意味深長。玄宗割捨貴妃固然使局勢得到轉機,但內心的矛盾痛苦一直貫穿於他的後半生,儘管山河重光(“日月新”),也不能使他忘懷死去的楊妃,這就是所謂“雲雨難忘”。“雲雨難忘”與“日月新”對舉,可喜下長恨相兼,寫出了玄宗複雜矛盾的心理。

詩的後兩句特別耐人玩味。“終是聖明天子事”,有人說這是表彰玄宗在危亡之際識大體,有決斷,堪稱“聖明”,但從末句“景陽宮井又何人”來看,並非如此。“景陽宮井”用的是陳後主的故事。當隋兵打進金陵,陳後主和他的寵妃張麗華藏在景陽宮井內,一同作了隋兵的俘虜。同是帝妃情事,又同當干戈逼迫之際,可比性極強,取擬精當。玄宗沒有落到陳後主這步田地,是值得慶幸的,但要說“聖明”,也僅僅是比陳後主“聖明”一些而已。“聖明天子”揚得很高,卻以昏味的陳後主來作陪襯,就頗有幾分諷意。只不過話說得微婉,耐人玩味罷了。

但就此以為詩人對玄宗毫無同情,也不盡然。唐時人對楊妃之死,頗有深責玄宗無情無義者。鄭詩又似為此而發。上聯已暗示馬嵬賜死,事出不得已,雖時過境遷,玄宗仍未忘懷雲雨舊情。所以下聯“終是聖明於子事”,“終是”的口吻,似是要人們諒解玄宗當日的處境。

《圍爐詩話》說:“古人詠史但敘事而不出己意,則史也,非詩也;出己意、發議論而斧鑿錚錚,又落宋人之病”:“用意隱然,最為得體”。此詩對玄宗有所婉諷,亦有所體諒,可謂能“出己意”又“用意隱然”,在詠史詩中不失為佳作。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雪詩

張孜

長安大雪天,鳥雀難相覓。

其中豪貴家,搗椒泥四壁。

到處爇紅爐,週迴下羅冪。

暖手調金絲,蘸甲斟瓊液。

醉唱玉塵飛,困融香汁滴。

豈知飢寒人,手腳生皴劈。

張孜生當唐末政治上極其腐朽的懿宗、僖宗時代。他寫過一些抨擊時政、反映社會現實的詩篇,遭到當權者的追捕,被迫改名換姓,渡淮南逃。他的詩大都散佚,僅存的就是這一首《雪詩》詩分三層:頭兩句為一層,點明時間、地點、環境;中八句為一層,揭露了“豪貴家”徵歌逐舞的豪奢生活;後兩句為一層,寫“飢寒人”的貧苦。

詩以“長安”開頭,表明所寫的內容是唐朝京都的見聞。“大雪天”,說明季節、天氣。雪大到何種程度呢?詩人形象地用“鳥雀難相覓”來說明。大雪紛飛,迷茫一片,連鳥雀也迷失了方向,真是冰天雪地的景象。這就為後面的描寫、對比安排了特定環境。

以下,以“其中”二字過渡,從大雪天的迷茫景象寫到大雪天“豪貴家”的享樂生活。“搗椒泥四壁”,是把花椒搗碎,與泥混合,塗抹房屋四壁。漢未央宮有椒房殿,乃皇后所居之室。這裡寫“豪貴家”以椒泥房,可以想見室內的溫暖、芳香下華麗。

“到處爇紅爐”兩句,寫室內的陳設。既然是“豪貴家”,他們陳設之富麗,器物之精美,自不待言,但詩中一一撇開,僅選擇了“紅爐”“羅冪”兩件設施。“紅爐”可以驅寒,“羅冪”用以擋風。紅爐“爇(燃燒)”而“到處”,言其多也;羅冪“下”而“週迴(周圍)”,言其密也。這表明室外雪再大,風再猛,天再寒,而椒房之內,仍然春光融融一片。

“暖手調金絲”四句,寫“豪貴家”徵歌逐舞、酣飲狂歡的筵席場面:歌女們溫軟的纖手彈奏著迷人的樂曲,姬妾們斟上一杯杯瓊漿美酒。室外雪花紛飛狂舞,室內人們也在醉歌狂舞,直至人疲身倦,歌舞仍然無休無止,一滴滴香汗從佳人們的俊臉上流淌下來……。

詩的結尾,筆鋒一轉,“手腳生皴劈”,寫“飢寒人”的手腳因受凍裂開了口子。這兩句扣住大雪天“鳥雀難相覓”這一特定環境,是作者的精心安排。在這大雪飛揚、地凍天寒的日子裡,“飢寒人”還在勞作不已,為生活而奔走,為生存而掙扎。這就提出了一個發人深省的社會問題。“豈知”,很有份量,不僅是責問,簡直是痛斥。作者憤怒之情,表露無遺。

《雪詩》在前二句環境烘托之後,把豪門貴族的糜爛生活,繪出三幅圖畫:富家椒房圖、羅冪紅爐圖、絃歌宴飲圖。前兩幅是靜狀,後一幅是動態,都寫得色彩穠麗,生動逼真,而在篇末,“豈知”一轉,翻出新意,揭示貧富懸殊、階級對立的社會現實,擴展、深化了主題思想。對比是《雪詩》在藝術手法上的一個顯著的特色。這種對比,是深深植根於現實生活的,和詩的內容取得了高度的和諧與統一。全詩用入聲韻,讀來給人一種急切悲憤而又鬱結難伸之情,感人肺腑。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辛苦吟

於濆

壠上扶犁兒,手種腹長飢。

窗下投梭女,手織身無衣。

我願燕趙姝,化為嫫母姿。

一笑不值錢,自然家國肥。

這首詩前四句表現下層人民的飢寒,後四句表現上層社會的糜費;兩相對照,深刻地反映了封建社會中的不合理現象。全詩用的是對比手法,不僅前半首和後半首將下層與上層情況作了鮮明的一般性對照,而且前半首與後半首又分別用了不同的特殊對比手法,具體表現下層和上層的情況:前半首用的是“推理對比”,後半首用的是“轉化對比”。

前四句說,在田地裡扶犁耕種的男兒,理應有飯吃,吃得飽,但是實際上卻捱餓;在窗牖下投梭織布的婦女,理應有衣穿,穿得暖,但是實際上卻在受凍。情理本應如此,而實際卻正相反,情理與實際形成強烈的對比;這種情理並非直接表現出來的,只寫出條件,由讀者推理,然後與實際情形對照,可稱之為“推理對比”。這種對比,讀者會對不合理現象發出“豈有此理”的感嘆,既能以理服人,又能以情動人,頗有藝術效果。

推理對比,早就有此傳統。《淮南子。說林訓》說:“屠者藿羹,車者步行,陶者缺盆,匠者狹廬,為者不得用,用者不肯為。”這裡就包含了推理對比。這手法在詩歌中普遍運用,如孟郊《織婦辭》“如何織紈素,自著藍縷衣”,杜荀鶴《蠶婦》“年年道我蠶辛苦,底事渾身著苧麻”,都是表現用者不肯為,為者不得用。宋張俞《蠶婦》雲:“昨日到城郭,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這首詩歷來膾炙人口。它之所以能如此耐人尋味,也正在於採用了以理服人、以情動人的推理對比手法。表現生活中衣、食、住、行各方面的不合理現象,多用此法。《辛苦吟》就用此法表現了食、衣兩方面的不合理情況。

後四句說,我希望燕地趙地的美女,都變成面目醜陋而德行賢惠的嫫母;那麼,她們的笑,就不可能再那樣值錢,也就再不至於有一笑千金的揮霍現象了。這樣於國於家都有利,都會好起來。古時傳說燕、趙(在今河北省)出美人,這裡以美人之錦衣玉食,一笑千金,典型地表現出上層生活的糜費;詩人對此現象十分不滿,因而浪漫地提出這樣的假設:但願有朝一日,燕、趙所出美人,轉化為黃帝的妃子嫫母:貌美轉化為貌醜,無德轉化為有德,笑值千金轉化為笑不值錢。到那個時候,社會上富者窮奢極侈、貧者衣食無著的現象,也許可望有所改變吧。詩人馳騁想象,從現實的境界轉化為理想的境界。巧妙地用兩種境界形成鮮明對比,這種手法可稱之為“轉化對比”。詩人有意通過浪漫的想象來構成這種轉化對比,藉以批判上層社會的腐敗。

轉化對比也是傳統的對比手法,“滄海桑田”是自然界的轉化對比,通常被用來說明古今人事轉化的對比;李白《登金陵鳳凰臺》“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則是直接表現古今人事的轉化:“吳宮花草”變為“幽徑”,“晉代衣冠”成了“古丘”,這也是一種轉化對比。此詩通過想象中的轉化,來構成轉化對比,在藝術效果上同樣能使所表現的形象鮮明而又突出,能使所抒發的感情宛轉而又強烈,富有藝術感染力。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古宴曲

於濆

雉扇合蓬萊,朝車回紫陌。

重門集嘶馬,言宴金張宅。

燕娥奉卮酒,低鬟若無力。

十戶手胼胝,鳳凰釵一隻。

高樓齊下視,日照羅衣色。

笑指負薪人,不信生中國。

這是一首以寫宴會為中心的詩,主旨在於諷刺過著奢華生活的達官貴人們對於民生疾苦的驚人的無知。題目中用了一個“古”字,詩作中用了漢朝著名的官僚世族金、張兩個大姓,都是以漢寓唐、借古事以寫時事的意思。

開頭四句寫朝罷赴宴。首句中的“雉扇”,即“雉尾扇”,用野雞毛製成的宮扇,是帝王儀仗的一種。頭兩句寫退朝,從皇帝與臣子兩面寫出:蓬萊宮中的儀仗已經收起來了,大路上滾動著朝罷歸來的車子。三、四句寫朝罷無事,便聚集到一起宴飲取樂。在開頭這四句中,不直接寫人,但有車馬,有重門,又上朝,又宴飲,可以想見其中活動的人物既富且貴的氣派。

中間四句寫宴飲席上的盛況。“燕娥”,燕地的美女,宴席上有侍女把酒侍候。“低鬟”是低頭之意。“低鬟若無力”是極寫捧酒美女嬌羞婀娜的儀態。由“低鬟”,又寫到鬟髻上鳳凰花飾的金釵。“胼胝”指手掌上磨成老繭。詩人彷彿指著金釵在說:別看它小,那是十戶人家辛勤勞動的血汗結晶啊!這四句用筆十分乾淨:寫宴席,只寫了送酒的美女;寫美女,除了表明她的身份,讓她捧上酒器以外,只寫了她低鬟時所見的那一支金釵。由金釵足以想見美女之高雅,由捧酒美女之高雅也就更可想見座客之高貴與宴席之豐盛了。這種“烘雲托月”的側面描寫,是運用得很成功的。

末四句寫宴罷後的消遣。酒醉飯飽,不免要遊目騁懷一番。一個“齊”字,表明憑欄下視的是許多人。陽光下,他們的羅綺華服顯得格外耀眼。當樵夫從高樓附近經過時,貴官們帶笑指點著議論起來,不相信國中竟然還有這樣的窮苦百姓。最後這四句將全詩推到了一個新的思想境界,詩人在展示了這些上層官僚養尊處優的生活之後,又進而揭示了他們精神世界的極端空虛與愚昧無知。在藝術上,這末四句也是全詩最有光彩的地方。詩人讓人物現身說法,登臺表演:讓“手胼胝”的樵夫出現在畫面上,讓滿座高朋一齊湧向樓頭。詩人唯恐藝術效果不佳,還佈置了聚光燈──“日照”,讓這一幫達官貴人們在光天化日下亮相、表演。在“日照”下,讀者不僅見到了這些人耀眼的服飾,而且還從他們的言談舉止中看透了他們卑劣的靈魂。

《古宴曲》在藝術結構上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作品以時間為主線,順序寫出朝罷赴宴、燕娥捧酒、登樓下視三個畫面。同時又以空間為副線,由遠及近寫來。朝罷赴宴由遠景轉為近景,至燕娥捧酒進一步推成特寫,然後又將鏡頭搖過,轉換成登樓下視的畫面。全詩以四句為一個單位,逐步推進,最後形成高潮,以人物現身說法的輕快筆法完成了作品嚴肅的諷刺性的主題。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裡中女

於濆

吾聞池中魚,不識海水深;

吾聞桑下女,不識華堂陰。

貧窗苦機杼,富家鳴杵砧。

天與雙明眸,只教識蒿簪。

徒惜越娃貌,亦蘊韓娥音。

珠玉不到眼,遂無奢侈心。

豈知趙飛燕,滿髻釵黃金。

於濆是晚唐一位現實主義詩人。他寫過不少關心民生疾苦、反映社會現實以及揭露封建統治階級罪行的詩篇,《裡中女》就是其中的一首。“裡中女”,“裡”,野裡,即窮鄉僻壤的女子。

詩的開頭,富於民歌比興色彩。詩以“池魚”比“桑女”、“海水”比“華堂”,表明貧苦的桑下女不理解富貴人家的生活,自然而貼切。民歌往往重複詠唱。詩中“吾聞”、“不識”,重疊兩次,音節流美,自然地表露出作者的同情之心。

五、六句中“苦機杼”扣“桑下女”,“鳴杵砧”扣“華堂陰”,形成了鮮明對照,揭示了富貴人家與桑下女截然不同的生活狀況。“機杼”,織布工具。“杵砧”,搗衣工具。“苦機杼”的“苦”,反映了桑下女那種“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孔雀東南飛》)的辛勞情景,然而桑下女的勞動成果,卻全給富貴人家剝奪了去。“鳴杵砧”的“鳴”字,既形象地表現搗衣之聲,又暗示富貴人家不養蠶,不織布,反而遍身羅綺,有做不完的衣服。這是封建社會的真實寫照。晚唐時期,朝政日非,國勢日微,賦斂日重,勞動人民終歲勞苦,不得溫飽,而豪門貴族“繒帛如山積”(白居易《重賦》),“銜杯吐不歇”(鄭遨《傷農》)。“苦機杼”與“鳴杵砧”對照,正深刻地反映了這種罪惡的社會現實。

以下是通過形象進行議論。作者以“天與雙明眸,只教識蒿簪”慨嘆桑下女天生一雙明亮的眼睛,但因為她貧苦,只能見到野蒿製成的簪子,見不到精緻的束髮工具。“明”字妙,突出了桑下女天真活潑、聰明伶俐的神態。“只教”,一個轉折,點出勞動婦女不能享受自己的勞動成果──精緻的工藝品,一生只見識過粗賤的飾物,顯露出作者的不平之意。

接著,以“越娃”(西施)“韓娥”這兩個形象的比喻,承接“雙明眸”,並在“越娃”“韓娥”之上,冠以“徒惜”,惜桑下女有西施之貌,而幽處野裡;有韓娥之音,而湮沒無聞。“惜”而徒然,表明了作者的無限感慨與無可奈何的心情。

“珠玉不到眼”兩句,從字面看,並無難解之處。“遂”字很重要,它將兩個否定詞“不”與“無”緊密聯結起來,貫通上下文,以表明桑下女具有一顆純潔而質樸的心,而這顆心又是“珠玉不到眼”使然的。

結尾兩句,與“華堂”、“富家”照應,並與桑下女恰成對比,反映了作者對封建統治者的不滿,這是全詩精神的結穴處。趙飛燕是漢成帝的皇后,受寵幸,尚豪奢。“滿髻釵黃金”,“釵”作動詞用,是說趙飛燕髮髻上插滿了黃金製成的裝飾品。這些裝飾品從何而來?美人“兩片雲,戴卻數鄉稅”(鄭遨《富貴曲》),不正是從千萬個“桑下女”式的勞動人民身上榨取的嗎?這就提醒人們:統治者驕奢淫佚的生活凝聚著勞動人民的血和汗。作者不便說明當代,所以假託“趙飛燕”。這與白居易《繚綾》中“織者何人衣者誰?越溪寒女漢宮姬”的手法是相似的。紀昀認為,古人為詩,不廢議論,只是“不著色相”而已。《裡中女》就是這樣。此詩意在揭露貧富懸殊的社會現實,然而這個意思,不是直言的,抽象的,概念化的,而是通過各種藝術手法和形象語言來表達的,是富於情韻的。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贈妓雲英

羅隱

鍾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

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羅隱一生懷才不遇。他“少英敏,善屬文,詩筆尤俊”(《唐才子傳》),卻屢次科場失意。此後轉徙依託於節鎮幕府,十分潦倒。羅隱當初以寒士身分赴舉,路過鍾陵縣(今江西進賢),結識了當地樂營中一個頗有才思的歌妓雲英。約莫十二年光景他再度落第路過鍾陵,又與雲英不期而遇。見她仍隸名樂籍,未脫風塵,羅隱不勝感慨。更不料雲英一見面卻驚詫道:“怎麼羅秀才還是布衣!”羅隱便寫了這首詩贈她。

這首詩為雲英的問題而發,是詩人的不平之鳴。但一開始卻避開那個話題,只從敘舊平平道起。“鍾陵”句回憶往事。十二年前,作者還是一個英敏少年,正意氣風發;歌妓雲英也正值妙齡,色藝雙全。“酒逢知己千杯少”,當年彼此互相傾慕,歡會款洽,都可以從“醉”字見之。“醉別十餘春”,顯然含有對逝川的痛悼。十餘年轉瞬已過,作者是老於功名,一事無成,而云英也該人近中年了。

首句寫“別”,第二句則寫“逢”。前句兼及彼此,次句則側重寫雲英。相傳漢代趙飛燕身輕能作掌上舞(《飛燕外傳》),於是後人多用“掌上身”來形容女子體態輕盈美妙。從“十餘春”後已屬半老徐娘的雲英猶有“掌上身”的風采,可以推想她當年是何等美麗出眾了。

如果說這裡嘖嘖讚美雲英的綽約風姿是一揚,那麼,第三句“君未嫁”就是一抑。如果說首句有意迴避了雲英所問的話題,那麼,“我未成名”顯然又回到這話題上來了。“我未成名”由“君未嫁”舉出,轉得自然高明。宋人論詩最重“活法”──“種種不直致法子”(《石遺室詩話》)。其實此法中晚唐詩已有大量運用。如此詩的欲就先避、欲抑先揚,就不直致,有活勁兒。這種委婉曲折、跌宕多姿的筆法,對於表現抑鬱不平的詩情是很合宜的。

既引出“我未成名君未嫁”的問題,就應說個所以然。但末句仍不予正面回答,而用“可能俱是不如人”的假設、反詰之詞代替回答,促使讀者去深思。它包含豐富的潛臺詞:即使退一萬步說,“我未成名”是“不如人”的緣故,可“君未嫁”又是為什麼?難道也為“不如人”麼?這顯然說不過去(前面已言其美麗出眾)。反過來又意味著:“我”又何嘗“不如人”呢?既然“不如人”這個答案不成立,那麼“我未成名君未嫁”原因到底是什麼,讀者也就可以體味到了。此句讀來深沉悲憤,一語百情,是全詩不平之鳴的最強音。

此詩以抒作者之憤為主,引入雲英為賓,以賓襯主,構思甚妙。絕句取徑貴深曲,用旁襯手法,使人“睹影知竿”,最易收到言少意多的效果。此詩的賓主避就之法就是如此。讚美雲英出眾的風姿,也暗況作者有過人的才華。讚美中包含著對雲英遭遇的不平,連及自己,又傳達出一腔傲岸之氣。“俱是”二字蘊含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深切同情。不直接回答自己何以長為布衣的問題,使對方從自身遭際中設想體會它的答案,語意簡妙,啟發性極強。如不以雲英作陪襯,直陳作者不遇於時的感慨,即使費辭亦難討好。引入雲英,則雙管齊下,言少意多了。

從文字風格看,此詩寓憤慨於調侃,化嚴肅為幽默,亦諧亦莊,耐人尋味。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黃河

羅隱

莫把阿膠向此傾,此中天意固難明。

解通銀漢應須曲,才出崑崙便不清。

高祖誓功衣帶小,仙人佔鬥客槎輕。

三千年後知誰在?何必勞君報太平!

這首《黃河》,不是真要賦詠黃河,而是借事寓意,抨擊和譏諷唐代的科舉制度。

一開頭,作者就用黃河無法澄清作比喻,暗示當時的科舉考試的虛偽性,揭露官場正和黃河一樣混濁,即使把用來澄清濁水的阿膠都傾進去,也無濟於事。接著又用“天意難明”四字,矛頭直指最高統治者。

下面兩句,作者進一步描畫科舉場中的黑暗。李白詩有“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之句。黃河古來又有九曲之稱,如劉禹錫《浪淘沙》詞:“九曲黃河萬里沙”。詩人巧妙地把這兩層意思聯繫起來,馳騁想象,寫道:“解通銀漢應須曲”。表面上是說黃河所以能夠通到天上去,是因為它河道曲折。可是“銀漢”在古人詩詞又常用來指代皇室或朝廷,所以這句的真實意思是說,能夠通到皇帝身邊去的(指通過科舉考試取得高官顯位),必是使用“曲”的手段,即不正當的手段。唐代科舉考試,特別是到晚唐,主要不是在考查學問,而是看士子有沒有投靠巴結當權人物的本領,正直的人肯定是要失敗的。

古人誤以為黃河發源於崑崙山,所以作者說它“才出崑崙便不清”。這也是有寓意的。“崑崙”同“銀漢”一樣,是指朝廷豪門貴族甚至當朝皇帝。因為那些被提拔薦引做了官的士子,都是與貴族、大臣私下裡勾結,一出手就不乾不淨,正如黃河在發源地就已經混濁了一樣。

五、六兩句,包含了兩個典故。第五句是指漢高祖在平定天下、大封功臣時的誓詞,誓詞裡說:“使河如帶,泰山若礪。”翻譯出來就是:要到黃河象衣帶那麼狹窄,泰山象磨刀石那樣平坦,你們的爵位才會失去(那意思就是永不失去)。第六句說的是漢代張騫奉命探尋黃河源頭。據說他坐了一隻木筏,溯河直上,不知不覺到了一個地方,看見有個女子正在織布,旁邊又有個放牛的男子。張騫後來回到西蜀,拿這事請教善於占卜的嚴君平。君平說,你已經到了天上牛郎織女兩座星宿的所在了。

作者借用這兩個典故,同樣也有寓意。上句是說,自從漢高祖大封功臣以來(恰巧,唐代開國皇帝也叫“高祖”),貴族們就世代簪纓,富貴不絕,霸佔著朝廷爵祿,好象真要等到黃河細小得象衣帶時才肯放手。下句又說,封建貴族霸佔爵位,把持朝政,有如“仙人佔鬥”。(天上的北斗,古代天文學屬於紫微垣,居於天北極的周圍。古人用以象徵皇室或朝廷。)他們既然佔據了“北斗”,那麼,要到天上去的“客槎”(指考試求官的人),只要經他們的援引,自然飄飄直上,不須費力了。

由此可見,詩人雖然句句明寫黃河,卻又是句句都在暗射封建王朝,罵得非常尖刻,比喻也十分貼切。這和羅隱十次參加科舉考試失敗的痛苦經歷有著密切的關係。

傳說“黃河千年一清,至聖之君以為大瑞”(見王嘉《拾遺記。高辛》),所以詩人說,三千年(應是一千年)黃河才澄清一次,誰還能夠等得著呢?於是筆鋒一轉,不無揶揄地說:既然如此,就不勞駕您預告這種好消息了!換句話說,黃河很難澄清,朝廷上的烏煙瘴氣同樣也是改變不了的。這是對唐王朝表示絕望的話。此後,羅隱果真回到家鄉杭州,在錢鏐幕下做官,再不到長安考試了。

這首詩藝術上值得稱道的有兩點:第一,詩人拿黃河來諷喻科舉制度,這構思就很巧妙;其次,句句緊扣黃河,而又句句別有所指,手法也頗為高明。詩人對唐王朝科舉制度的揭露,痛快淋漓,切中要害,很有代表性。詩中語氣激烈,曾有人說它是“失之大怒,其詞躁”(見劉鐵冷《作詩百法》),即不夠“溫柔敦厚”。這是沒有理解羅隱當時的心情才作的“中庸之論”。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西施

羅隱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歷來詠西施的詩篇多把亡吳的根由歸之於女色,客觀上為封建統治者開脫或減輕了罪責。羅隱這首小詩的特異之處,就是反對這種傳統觀念,破除了“女人是禍水”的論調,閃射出新的思想光輝。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一上來,詩人便鮮明地擺出自己的觀點,反對將亡國的責任強加在西施之類婦女身上。這裡的“時”,即時會,指促成家國興亡成敗的各種複雜因素。“自有時”表示吳國滅亡自有其深刻的原因,而不應歸咎於西施個人,這無疑是正確的看法。有人認為這裡含有宿命論成分,其實是出於誤解。“何苦”,勸解的口吻中含有嘲諷意味:你們自己誤了國家大事,卻想要歸罪一個弱女子,真是何必呢!當然,挖苦的對象並非一般吳人,而是吳國統治者及其幫閒們。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後面這兩句巧妙地運用了一個事理上的推論:如果說,西施是顛覆吳國的罪魁禍首,那麼,越王並不寵幸女色,後來越國的滅亡又能怪罪於誰呢?尖銳的批駁通過委婉的發問語氣表述出來,絲毫不顯得劍拔弩張,而由於事實本身具有堅強的邏輯力量,讀來仍覺鋒芒逼人。

羅隱反對嫁罪婦女的態度是一貫的。僖宗廣明年間(880—881),黃巢起義軍攻入長安,皇帝倉皇出逃四川,至光啟元年(885)才返回京城。詩人有《帝幸蜀》一首絕句記述這件事:“馬嵬山色翠依依,又見鑾輿幸蜀歸。泉下阿蠻應有語,這回休更怨楊妃。”“阿蠻”即“阿瞞”的通假,是唐玄宗的小名。前一回玄宗避安史之亂入蜀,於馬嵬坡縊殺楊妃以杜塞天下人口。這一回僖宗再次釀成禍亂奔亡,可找不到新的替罪羊了。詩人故意讓九泉之下的玄宗出來現身說法,告誡後來的帝王不要諉過於人,諷刺是夠辛辣的。聯繫《西施》作比照,一詠史,一感時,題材不同,而精神實質並無二致。這樣看來,《西施》的意義又何止為歷史作翻案而已!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自遣

羅隱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羅隱仕途坎坷,十舉進士而不第,於是作《自遣》。這首詩表現了他在政治失意後的頹唐情緒,其中未必不含一點憤世嫉俗之意。這首詩歷來為人傳誦,除反映了舊時代知識分子一種典型的人生觀外,尤其不容忽視的,是詩在藝術表現上頗有獨到之處。

這首先表現在詩歌形象性的追求上。乍看來此詩無一景語而全屬率直的抒情。但詩中所有情語都不是抽象的抒情,而能夠給人一個具體完整的印象。如首句說不必患得患失,倘若直說便抽象化、概念化。而寫成“得即高歌失即休”那種半是自白、半是勸世的口吻,尤其是仰面“高歌”的情態,則給人生動具體的感受。情而有“態”,便形象化。次句不說“多愁多恨”太無聊,而說“亦悠悠”。悠悠,不盡,意謂太難熬受。也就收到具體生動之效,不特是趁韻而已。同樣,不說得過且過而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更將“得即高歌失即休”一語具體化,一個放歌縱酒的曠士形象呼之欲出。這,也就是此詩造成的總的形象了。僅指出這一點還不夠,還要看到這一形象具有獨特個性。只要將此詩與同含“及時行樂”意蘊的杜秋娘所歌《金縷曲》相比較,便不難看到。那裡說的是花兒與少年,所以“莫待無花空折枝”,頗有不負青春、及時努力的意味;而這裡取象於放歌縱酒,更帶遲暮的頹喪,“今朝有酒今朝醉”總使人感到一種內在的淒涼、憤嫉之情。二詩彼此並不雷同。此詩的情感既有普遍性,其形象又個性化,所以具有典型意義。

此詩藝術表現上更其成功之處,則在於重迭中求變化,從而形成絕妙的詠歎調。一是情感上的重迭變化。首句先括盡題意,說得時誠可高興失時亦不必悲傷;次句則是首句的補充,從反面說同一意思:倘不這樣,“多愁多恨”,是有害無益的;三、四句則又回到正面立意上來,分別推進了首句的意思:“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得即高歌”的反覆與推進,“明日愁來明日愁”則是“失即休”的進一步闡發。總之,從頭至尾,詩情有一個迴旋和升騰。二是音響即字詞上的重迭變化。首句前四字與後三字意義相對,而二、六字(“即”)重迭;次句是緊縮式,意思是多愁悠悠,多恨亦悠悠,形成同意反覆。三、四句句式相同,但三句中“今朝”兩字重迭,四句中“明日愁”竟然三字重迭,但前“愁”字屬名詞,後“愁”字乃動詞,詞性亦有變化。可以說,每一句都是重迭與變化手牽手走,而每一句具體表現又各各不同。把重迭與變化統一的手法運用得盡情盡致,在小詩中似乎是最突出的。

由於上述兩個方面的獨到,宜乎千年以來一些窮愁潦倒的人沉飲“自遣”時,於古人偌多解愁詩句中,惟獨最容易記起“今朝有酒今朝醉”來。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鸚鵡

羅隱

莫恨雕籠翠羽殘,江南地暖隴西寒。

勸君不用分明語,語得分明出轉難。

三國時候的名士禰衡有一篇《鸚鵡賦》,是託物言志之作。禰衡為人恃才傲物,先後得罪過曹操與劉表,到處不被容納,最後又被遣送到江夏太守黃祖處,在一次宴會上即席賦篇,假借鸚鵡以抒述自己託身事人的遭遇和憂讒畏譏的心理。羅隱的這首詩,命意亦相類似。

“莫恨雕籠翠羽殘,江南地暖隴西寒。”“隴西”,指隴山(六盤山南段別稱,延伸於陝西、甘肅邊境)以西,舊傳為鸚鵡產地,故鸚鵡亦稱“隴客”。詩人在江南見到的這頭鸚鵡,已被人剪了翅膀,關進雕花的籠子裡,所以用上面兩句話來安慰它:且莫感嘆自己被拘囚的命運,這個地方畢竟比你的老家要暖和多了。話雖這麼說,“莫恨”其實是有“恨”,所以細心人不難聽出其弦外之音:儘管現在不愁溫飽,而不能奮翅高飛,終不免叫人感到遺憾。羅隱生當唐末紛亂時世,雖然懷有匡時救世的抱負,但屢試不第,流浪大半輩子,無所遇合,到五十五歲那年投奔割據江浙一帶的錢鏐,才算有了安身之地。他這時的處境,跟這頭籠中鸚鵡頗有某些相似。這兩句詩分明寫他那種自嘲而又自解的矛盾心理。

“勸君不用分明語,語得分明出轉難。”鸚鵡的特點是善於學人言語,後面兩句詩就抓住這點加以生髮。詩人以告誡的口吻對鸚鵡說:你還是不要說話過於明白吧,明白的話語反而難以出口呵!這裡含蓄的意思是:語言不慎,足以招禍;為求免禍,必須慎言。當然,鸚鵡本身是無所謂出語招禍的,顯然又是作者的自我比況。據傳羅隱在江東很受錢鏐禮遇。但禰衡當年也曾受過恩寵,而最終仍因忤觸黃祖被殺。何況羅隱在長期生活實踐中養成的憤世嫉俗的思想和好為譏刺的習氣,一時也難以改變,在這種情況下,詩人對錢鏐產生某種疑懼心理,完全是可理解的。

這首詠物詩,不同於一般的比興託物,而是借用向鸚鵡說話的形式來吐露自己的心曲,勸鸚鵡實是勸自己,勸自己實是抒洩自己內心的悲慨,淡淡說來,卻耐人咀嚼。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金錢花

羅隱

佔得佳名繞樹芳,依依相伴向秋光。

若教此物堪收貯,應被豪門盡劚將。

這是一首託物寄意的詩。金錢花即旋覆花,夏秋開花,花色金黃,花朵圓而覆下,中央呈筒狀,形如銅錢,嬌美可愛。詩題“金錢花”,然而其主旨並不在詠花。

起句“佔得佳名繞樹芳”,一開頭,詩人就極口稱讚花的名字起得好。“佔得佳名”,用字遣詞,值得細細玩味。“繞樹芳”三字則不僅傳神地描繪出金錢花柔弱美麗的身姿,而且告訴人們,它還有沁人心脾的芳香呢!這一句,作者以極為讚賞的口吻,寫出了金錢花的名稱、形態、香氣,引人囑目。

“依依相伴向秋光”,與上一句意脈相通。金錢花一朵挨著一朵,叢叢簇簇,就象情投意合的伴侶,卿卿我我,親密無間,給人以悅目怡心、美不勝收之感。金黃色的花朵又總是迎著陽光開放,色澤鮮麗,嬌美動人。作者把金錢花寫得多麼楚楚動人,可親可愛。

光就上兩句看,詩人似乎只在欣賞花草。然一讀下文,便知作者匠心獨運,旨意全在引起後邊兩句議論:“若教此物堪收貯,應被豪門盡劚將。”金錢花如此嬌柔迷人,如果它真的是金錢可以收藏的話,那些豪門權貴就會毫不憐惜地把它全部掘盡砍光了!這二句,出言冷雋,恰似一把鋒利的匕首,一下戳穿了剝削者殘酷無情、貪得無厭的本性。由此可見,作者越是渲染金錢花的姿色和芳香,越能反襯出議論的力量。前後鮮明的對照,突出了詩的主旨。而後二句中作者故意欲擒先縱,先用了一個假設的口氣,隨後一個“盡”字,予以堅決肯定。詩意迭宕,顯得更加有力。

羅隱的詩,筆鋒犀利潑辣,善於把冷雋的諷刺與深沉的憤怒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堪稱別具一格。此詩就表現出這個特色。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羅隱

灞岸晴來送別頻,相偎相倚不勝春。

自家飛絮猶無定,爭解垂絲絆路人?

這首詠柳七絕是寫暮春晴日長安城外、灞水岸邊的送別情景的。不過它不是寫自己送別,而是議論他人送別;不是議論一般的夫妻或親友離別相送,而是有感於倡女送別相好的纏綿情景。而這一切,又不是以直寫的方式出現,而是運用比興的手法,託物寫人,藉助春柳的形象來表現,因而較之一般的送別詩,這首詠柳詩在思想和藝術上都很有新意。

詩題曰“柳”,即是詠柳,因而通篇用賦,但又有比興。它的比興手法用得靈活巧妙,若即若離,亦比亦興。首句即景興起,賦而興,以送別帶出柳;晴和的春日,灞水橋邊,一批又一批的離人,折柳送別。次句寫柳條依拂,相偎相倚,比喻顯豁,又興起後兩句的感慨。“相偎相倚”,寫出春風中垂柳婀娜姿態,更使人想見青年男女臨別時親暱、難捨的情景。他們別情依依,不勝春意纏綿。然而他們不象親友,更不類夫妻,似乎是熱戀的情侶,還彷彿彼此明白別後再無會期,要享盡這臨別前的每刻春光。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倡女送別相好客人。後二句,感慨飛絮無定和柳條纏人,賦柳而喻人,點出暮春季節,點破送別雙方的身份。詩人以“飛絮無定”,暗喻這種女子自身的命運歸宿都掌握不了,又以“垂絲絆路人”,指出她們不能、也不懂得那些過路客人的心情,用纏綿的情絲是留不住的。“爭”通“怎”,末句一作“爭把長條絆得人”,語意略同,更直截點出她們是青樓倡女。總起來說,詩意是在調侃這些身不由己的倡女,可憐她們徒然地賣弄風情,然而詩人的態度是同情的,委婉的,有一種難名的感喟在其中。

在唐代,士子和倡女是繁華都市中的兩種比較活躍的階層。他們之間的等級地位迥別,卻有種種聯繫,許多韻事;更有某種共同命運,類似遭遇。《琵琶行》裡那位“老大嫁作商人婦”的長安名妓和身為“江州司馬”的長安才子白居易,有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類似遭遇和命運。在這首《柳》中,羅隱有意無意地在嘲弄他人邂逅離別之中,流露一種自我解嘲的苦澀情調。詩人雖然感慨倡女身不由己,但他也懂得自己的命運同樣不由自主,前途“可能俱是不如人”(羅隱《贈妓雲英》)。所以在那飛絮無定、柳絲纏人的意象中,寄託的不只是倡女自家與所別路人的命運遭遇,而是包括詩人自己在內的所有“天涯淪落人”的不幸,是一種對人生甘苦的深沉的喟嘆。

這首詩句句賦柳,而句句比人,暗喻貼切,用意明顯,同時由比而興,引出議論。所以賦柳,喻人,描寫,議論,筆到意到,渾然融合,發人興味。在唐人詠柳絕句中,亦自獨具一格。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羅隱

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

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

有一類詩,剛接觸時感到質木無文,平淡無奇,反覆涵詠,卻發現它自有一種發人深省的藝術力量。羅隱的《雪》就是這樣的作品。

題目是“雪”,詩卻非詠雪,而是發了一通雪是否瑞兆的議論。絕句長於抒情而拙於議論,五絕篇幅極狹,尤忌議論。作者偏用其短,看來是有意造成一種特殊的風格。

瑞雪兆豐年。辛勤勞動的農民看到飄飄瑞雪而產生豐年的聯想與期望,是很自然的。但眼下是在繁華的帝都長安,這“盡道豐年瑞”的聲音就頗值得深思。“盡道”二字,語含譏諷。聯繫下文,可以揣知“盡道豐年瑞”者是和“貧者”不同的另一世界的人們。這些安居深院華屋、身襲蒙茸皮裘的達官顯宦、富商大賈,在酒酣飯飽、圍爐取暖、觀賞一天風雪的時候,正異口同聲地大發瑞雪兆豐年的議論,他們也許會自命是悲天憫人、關心民生疾苦的仁者呢!

正因為是此輩“盡道豐年瑞”,所以接下去的是冷冷的一問:“豐年事若何?”即使真的豐年,情況又怎樣呢?這是反問,沒有作答,也無須作答。“盡道豐年瑞”者自己心裡清楚。唐代末葉,苛重的賦稅和高額地租剝削,使農民無論豐歉都處於同樣悲慘的境地。“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倉”,“山前有熟稻,紫穗襲人香。細獲又精舂,粒粒如玉璫。持之納於官,私室無倉箱”。這些詩句對“事若何”作出了明確的回答。但在這首詩裡,不道破比道破更有藝術力量。它好象當頭一悶棍,打得那些“盡道豐年瑞”者啞口無言。

三、四兩句不是順著“豐年事若何”進一步抒感慨、發議論,而是回到開頭提出的雪是否為瑞的問題上來。因為作者寫這首詩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抒寫對貧者雖處豐年仍不免凍餒的同情,而是向那些高談豐年瑞者投一匕首。“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好象在一旁冷冷地提醒這些人:當你們享受著山珍海味,在高樓大廈中高談瑞雪兆豐年時,恐怕早就忘記了這帝都長安有許許多多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露宿街頭的“貧者”。他們盼不到“豐年瑞”所帶來的好處,卻會被你們所津津樂道的“豐年瑞”所凍死。一夜風雪,明日長安街頭會出現多少“凍死骨”啊!“為瑞不宜多”,彷彿輕描淡寫,略作詼諧幽默之語,實際上這裡面蘊含著深沉的憤怒和熾烈的感情。平緩從容的語調和犀利透骨的揭露,冷雋的諷刺和深沉的憤怒在這裡被和諧地結合起來了。

雪究竟是瑞兆,還是災難,離開一定的前提條件,是很難辯論清楚的,何況這根本不是詩的任務。詩人無意進行這樣一場辯論。他感到憎惡和憤慨的是,那些飽暖無憂的達官貴人們,本與貧者沒有任何共同感受、共同語言,卻偏偏要裝出一副對豐年最關心、對貧者最關切的面孔,因而他抓住“豐年瑞”這個話題,巧妙地作了一點反面文章,扯下了那些“仁者”的假面具,讓他們的尊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詩裡沒有直接出現畫面,也沒有任何形象的描繪。但讀完全詩,詩人自已的形象卻鮮明可觸。這是因為,詩中那些看來缺乏形象性的議論,不僅飽含著詩人的憎惡、蔑視、憤激之情,而且處處顯示出詩人幽默詼諧、憤世疾俗的性格。從這裡可以看出,對詩歌的形象性是不宜作過分偏狹的理解的。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綿谷回寄蔡氏昆仲

羅隱

一年兩度錦江遊,前值東風后值秋。

芳草有情皆礙馬,好雲無處不遮樓。

山牽別恨和腸斷,水帶離聲入夢流。

今日因君試回首,淡煙喬木隔綿州。

詩題一作《魏城逢故人》。詩中提到錦江、綿州、綿谷三個地名。錦江在四川成都市的南面;由成都向東北方向行進,首先到達綿州(今四川綿陽縣);再繼續東北行,便可到達綿谷(今四川廣元縣)。詩題中的“蔡氏昆仲”,是羅隱遊錦江時認識的兩兄弟。在羅隱離開錦江,經過綿州回到綿谷以後,蔡氏兄弟還在成都。這首詩追憶昔遊,抒發對友人的懷念之情。

首聯以賦體敘事,字裡行間流露喜悅之情。錦江是名勝之地,能去遊一次,已是很高興、很幸福的了,何況是“一年兩度”,又是在極適於遊覽的季節。兩個“值”字,蘊含際此春秋佳日之意。這兩句所攜帶的感情,直灌全篇。

頷聯具體寫錦江遊蹤,極寫所見之美,寫景之筆濡染著濃烈的感情色彩。“芳草有情皆礙馬,好雲無處不遮樓”,深得錦江美景的神韻,是全詩中最富有詩意的句子。這兩句分別承“前值東風”與“後值秋”而來,寫出詩人對錦江風物人情的留戀。上句寫春景,下句寫秋景。明明是詩人多情,沉醉於大自然的迷人景色,卻偏將人的感情賦予碧草白雲。春遊錦城時,錦江畔春草芊眠,詩人為之流連忘返,詩中卻說連綿不盡的芳草,好象友人一樣,對自己依依有情,似乎有意絆著馬蹄,不讓離去。秋遊錦城時,秋雲舒捲,雲與樓相映襯而景色更美,故稱“好雲”。詩人為之目搖神移,而詩人卻說,是那美麗的雲彩也很富有感情,為了殷勤地挽留自己,有意把樓臺層層遮掩。“礙馬”、“遮樓”,不說有人,而自見人在。用筆簡煉含蓄,給人以豐富的想象餘地。“礙”字、“遮”字用筆迂迴,有從對面將人寫出之妙,而且很帶了幾分俏皮的味道。就象把“可愛”說成“可憎”或“討厭”一樣,這裡用了“礙”與“遮”描述使人神往不已的開心事,正話反說,顯得別有滋味。這兩句詩,詩人以情取景,以景寫情,物我交融,意態瀟灑嫻雅,達到了神而化之的地步。

頸聯寫告別錦江山水的離愁別恨,極言別去之難。在離人眼裡,錦江的山好象因我之離去,而牽繞著別恨,錦江之水也似乎帶著離情,發出咽泣之聲。美麗多情的錦城啊,真使人魂牽夢繞,肝腸寸斷!

中間二聯分別通過寫錦江的地上芳草、空中好雲、山脈、河流的可愛和多情,以表達對蔡氏兄弟的友情,寄託對他們的懷念。作者只說錦城的草、雲、山、水的美好多情,而不直說蔡氏兄弟的多情,含蓄而有韻味。

末聯又因寄書蔡氏兄弟之便,再抒發對錦江的留戀之情。詩人把中間二聯“芳草”、“好雲”、“斷山”、“流水”的纏綿情意,都歸落到對友人的懷念上去,說今天因為懷念您們,回頭遠望錦城,只見遠樹朦朧,雲遮霧繞。用喬木高聳、淡煙迷茫的畫面寄寫自己的情思,結束全篇,情韻悠長,餘味無窮。

這首詩感情真摯,形象新穎,結構嚴整工巧,堪稱是一件精雕細琢、玲瓏剔透的藝術精品。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羅隱

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佔。

採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蜂與蝶在詩人詞客筆下,成為風韻的象徵。然而小蜜蜂畢竟與花蝴蝶不同,它是為釀蜜而勞苦一生,積累甚多而享受甚少。詩人羅隱著眼於這一點,寫出這樣一則寄慨遙深的詩的“動物故事”。僅其命意就令人耳目一新。此詩藝術表現上值得注意的有三點:一、欲奪故予,反跌有力。此詩寄意集中在末二句的感喟上,慨蜜蜂一生經營,除“辛苦”而外並無所有。然而前兩句卻用幾乎是矜誇的口吻,說無論是平原田野還是崇山峻嶺,凡是鮮花盛開的地方,都是蜜蜂的領地。這裡作者運用極度的副詞、形容詞──“不論”、“無限”、“盡”等等,和無條件句式,極稱蜜蜂“佔盡風光”,似與題旨矛盾。其實這只是正言欲反、欲奪故予的手法,為末二句作勢。俗話說:抬得高,跌得重。所以末二句對前二句反跌一筆,說蜂採花成蜜,不知究屬誰有,將“盡佔”二字一掃而空,表達效果就更強。如一開始就正面落筆,必不如此有力。

二、敘述反詰,唱嘆有情。此詩採用了夾敘夾議的手法,但議論並未明確發出,而運用反詰語氣道之。前二句主敘,後二句主議。後二句中又是三句主敘,四句主議。“採得百花”已示“辛苦”之意,“成蜜”二字已具“甜”意。但由於主敘主議不同,末二句有反覆之意而無重複之感。本來反詰句的意思只是:為誰甜蜜而自甘辛苦呢?卻分成兩問:“為誰辛苦”?“為誰甜”?亦反覆而不重複。言下辛苦歸自己、甜蜜屬別人之意甚顯。而反覆詠歎,使人覺感慨無窮。詩人矜惜憐憫之意可掬。

三、寓意遙深,可以兩解。此詩抓住蜜蜂特點,不做作,不雕繪,不尚詞藻,雖平淡而有思致,使讀者能從這則“動物故事”中若有所悟,覺得其中寄有人生感喟。有人說此詩實乃嘆世人之勞心於利祿者;有人則認為是借蜜蜂歌頌辛勤的勞動者,而對那些不勞而獲的剝削者以無情諷刺。兩種解會似相齟齠,其實皆允。因為“寓言”詩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作者為某種說教而設喻,寓意較淺顯而確定;另一種是作者懷著濃厚感情觀物,使物著上人的色彩,其中也能引出教訓,但“寓意”就不那麼淺顯和確定。如此詩,大抵作者從蜂的“故事”看到那時苦辛人生的影子,但他只把“故事”寫下來,不直接說教或具體比附,創造的形象也就具有較大靈活性。而現實生活中存在著不同意義的苦辛人生,與蜂相似的主要有兩種:一種是所謂“終朝聚斂苦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紅樓夢》“好了歌”);一種是“運鋤耕劚侵星起”而“到頭禾黍屬他人”。這就使得讀者可以在兩種意義上作不同的理解了。但是,隨著時代的前進,勞動光榮成為普遍觀念,“蜂”越來越成為一種美德的象徵,人們在讀羅隱這詩的時候,自然更多地傾向於後一種解會了。可見,“寓言”的寓意並非一成不變,古老的“寓言”也會與日俱新。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感弄猴人賜朱紱

羅隱

十二三年就試期,五湖煙月奈相違。

何如學取孫供奉,一笑君王便著緋。

“弄猴人”是馴養猴子的雜技藝人。據《幕府燕閒錄》載,黃巢起義爆發,唐昭宗逃難,隨駕的伎藝人只有一個耍猴的。這猴子馴養得很好,居然能跟皇帝隨朝站班。唐昭宗很高興,便賞賜耍猴的五品官職,身穿紅袍,就是“賜朱紱”,並給以稱號叫“孫供奉”。“孫”不是這個人的姓,而是“猢猻”的“猻”字諧音,意謂以馴猴供奉御用的官。羅隱這首詩,就是有感此事而作,故題曰《感弄猴人賜朱紱》。

昭宗賞賜孫供奉官職這件事本身就很荒唐無聊,說明這個大唐帝國的末代皇帝昏庸已極,亡國之禍臨頭,不急於求人才,謀國事,仍在賞猴戲,圖享樂。對羅隱來說,這件事卻是一種辛辣的諷刺。他寒窗十年,讀書赴考,十試不中,依舊布衣。與孫供奉的寵遇相比,他不免刺痛於心,於是寫這首詩,用自己和孫供奉的不同遭遇作鮮明對比,以自我諷嘲的方式發感慨,洩憤懣,揭露抨擊皇帝的昏庸荒誕。

詩的前二句概括詩人仕途不遇的辛酸經歷,嘲笑自己執迷不悟。他十多年來一直應進士舉,辛辛苦苦遠離家鄉,進京趕考,但一次也沒有考中,一個官職也沒有得到。“五湖煙月”是指詩人的家鄉風光,他是餘杭(今屬浙江)人,所以舉“五湖”概稱。“奈相違”是說為了趕考,只得離開美麗的家鄉。反過來說,倘使不趕考,他就可在家鄉過安逸日子。所以這裡有感慨、怨恨和悔悟。後二句便對唐昭宗賞賜孫供奉官位事發感慨,自嘲不如一個耍猴的,譏刺皇帝只要取樂的弄人,拋棄才人志士。“一笑君王便著緋”,既痛刺唐昭宗的癥結,也刺痛自己的心事:昏君不可救藥,國亡無可挽回,有許多憂憤在言外。

顯然,這是一首嘻笑怒罵的諷刺詩。詩人故意把辛酸當笑料,將荒誕作正經,以放肆嘻笑進行辛辣嘲罵。他雖然寫的是自己的失意遭遇,但具有一定典型意義;雖然取笑一件荒唐事,但主題思想是嚴肅的,詩人心情是鬱憤的。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橡媼嘆

皮日休

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蕪岡。

傴僂黃髮媼,拾之踐晨霜。

移時始盈掬,盡日方滿筐。

幾曝復幾蒸,用作三冬糧。

山前有熟稻,紫穗襲人香。

細獲又精舂,粒粒如玉璫。

持之納於官,私室無倉箱。

如何一石餘,只作五斗量!

狡吏不畏刑,貪官不避贓。

農時作私債,農畢歸官倉。

自冬及於春,橡實誑飢腸。

吾聞田成子,詐仁猶自王。

吁嗟逢橡媼,不覺淚沾裳。

《橡媼嘆》是皮日休的一篇代表作。詩人通過對“橡媼”這一老婦進行具體描寫,深刻地揭示了唐末農民起義前夕的社會現實。詩人把他對人民的深厚感情,不加修飾、不事雕琢地流注筆端,使作品質樸無華,自然動人。

首先描寫老婦拾橡子為食的艱辛生活。一開始詩人就用四句詩勾勒出一幅老婦深山拾橡子的圖畫:深秋季節,正是橡子熟的時候,一個黃髮駝背的老婦人,爬上草木叢生的山岡,踏著晨霜,來拾橡子。“黃髮”,說明人已經很老了,再加上生活的重擔,壓得她彎腰曲背。深秋早晨,風冷霜寒,拾一點橡實,她要付出多少艱辛!緊接著,又細細描繪她拾橡子的過程。“移時始盈掬,盡日方滿筐”,由“盈掬”到“滿筐”,她要花費一整天的勞動。拾來橡實經過幾番蒸晒,整個冬天全靠它充飢。

為什麼黃髮老婦要以橡實充飢?是因山區土地瘠薄,還是因災荒歉收?詩人先不作正面回答,他筆墨一新,用四句詩寫出了一派豐收美景:新稻初熟,紫穗飄香。“襲人香”三字,描寫出秋風習習、送來陣陣稻香的喜人情景。“紫穗襲人香”,一句詩色香俱全,是一幅農村秋景的寫意畫,充滿了生活氣息。農民用辛勤的汗水換來了稻穀的豐收。他們仔細收割,避免帶進雜質;又精心舂米,舂好的米,粒粒都象玉耳墜般的圓潤晶瑩。一面是豐收美景,一面是橡實充飢的現實,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景象,又怎麼會同時發生呢?詩人筆鋒又一轉,寫出了橡媼身受的三種壓迫:一是租稅之苛重。農民的全部收穫,除了“納於官”之外,竟一無所餘。豐年尚且如此,荒年就更不堪設想了。二是貪官汙吏的勒索。他們趁豐收之年大撈一把。“如何一石餘,只作五斗量!”官吏從中剝削比官稅還要多!這“如何”二字,表現了農民出乎意料之外的驚詫心理。三是“私債”的剝削。晚唐社會“狡吏不畏刑,貪官不避贓”,他們利用“農時”以官糧放私債,“農畢”自己獲得厚利,再把本錢歸回“官倉”。國家的官糧竟變成了官吏殘農害民、大飽私囊的本錢。這三重剝削奪了農民的口中食,農民只好“自冬及於春,橡實誑飢腸”。橡實本不是食糧,卻硬要當作食糧吞下肚去。一個“誑”字,我們彷彿聽到了農民的轆轆腸鳴!面對人民的悲慘境遇,面對統治者的殘酷剝削,詩人按捺不住自己的激情,他直接出面發表感慨了。當時的統治者連假仁假義這層偽裝都不要了,一心只想從人民身上刮取更多的財富。通過橡媼的遭遇,詩人感到了現實的可悲可懼,於是“不覺淚沾裳”了。在詩的結尾幾句中,詩人用對比的手法,把批判的矛頭,直接指向封建統治者。他沒有把統治者同古聖先賢進行對比,而是同被人唾罵的田成子進行對比。連田成子都不如!意思更深了一層。

描寫拾橡老婦的苦難生活時,側重刻畫人物的形體外貌和行為過程,讓人同情,催人淚下;揭示造成這種惡果的根源時,則側重在刻畫人物的心理情緒,讓人憤怒,使人扼腕。詩人是用事實講話,用真摯熱烈的感情打動讀者的。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唐詩名篇賞析(901—920卷)羅隱11卷 方幹 高駢 張孜 於濆,曹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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