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名篇賞析(501—520卷)韋應物4卷,盧綸5卷 李益11卷

唐詩,泛指創作於唐朝詩人的詩。唐詩是中華民族珍貴的文化遺產之一,是中華文化寶庫中的一顆明珠,同時也對世界上許多民族和國家的文化發展產生了很大影響,對於後人研究唐代的政治、民情、風俗、文化等都有重要的參考意義和價值。

唐詩名篇賞析(501—520卷)韋應物4卷,盧綸5卷 李益11卷

目錄:

501長安遇馮著

502幽居

503滁州西澗

504聞雁

505盧綸 逢病軍人

506塞下曲六首(其二)

507塞下曲六首(其三)

508晚次鄂州

509送李端

510李益 竹窗聞風寄苗發司空曙

511喜見外弟又言別

512過五原胡兒飲馬泉

513立秋前一日覽鏡

514鷓鴣詞

515洛橋

516度破訥沙二首(其二)

517汴河曲

518塞下曲四首(其一)

519邊思

520從軍北征

唐詩名篇賞析(501—520卷)韋應物4卷,盧綸5卷 李益11卷

長安遇馮著

韋應物

客從東方來,衣上灞陵雨。

問客何為來?採山因買斧。

冥冥花正開,颺颺燕新乳。

昨別今已春,鬢絲生幾縷?

馮著是韋應物的朋友,其事失傳,今存詩四首。韋應物贈馮著詩,也存四首。據韋詩所寫,馮著是一位有才有德而失志不遇的名士。他先在家鄉隱居,清貧守真,後來到長安謀仕,頗擅文名,但仕途失意。約在大曆四年(769)應徵赴幕到廣州。十年過去,仍未獲官職。後又來到長安。韋應物對這樣一位朋友是深為同情的。

韋應物於大曆四年至十三年在長安,而馮著在大曆四年離長安赴廣州,約在大曆十二年再到長安。這詩可能作於大曆四年或十二年。詩中以親切而略含詼諧的筆調,對失意沉淪的馮著深表理解、同情、體貼和慰勉。它寫得清新活潑,含蓄風趣,逗人喜愛。劉辰翁評此詩曰:“不能詩者,亦知是好。”確乎如此。

這的確是一首情意深長而生動活潑的好詩。它的感人,首先在於詩人心胸坦蕩,思想開朗,對生活有信心,對前途有展望,對朋友充滿熱情。因此他能對一位不期而遇的失意朋友,充分理解,真誠同情,體貼入微,而積極勉勵。也正因如此,詩人採用活潑自由的古體形式,吸收了樂府歌行的結構、手法和語言。它在敘事中抒情寫景,以問答方式渲染氣氛,借寫景以寄託寓意,用詼諧風趣來激勵朋友。它的情調和風格,猶如小河流水,清新明快,而又委曲宛轉,讀來似乎一覽無餘,品嚐則又回味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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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居

韋應物

貴賤雖異等,出門皆有營。

獨無外物牽,遂此幽居情。

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

青山忽已曙,鳥雀繞舍鳴。

時與道人偶,或隨樵者行。

自當安蹇劣,誰謂薄世榮。

韋應物的山水詩“高雅閒淡,自成一家之體”(白居易《與元九書》),形式多用五古。《幽居》就是比較有名的一首。

詩人從十五歲到五十四歲,在官場上度過了四十年左右的時光,其中只有兩次短暫的閒居。《幽居》這首詩大約就寫於他辭官閒居的時候。全篇描寫了一個悠閒寧靜的境界,反映了詩人幽居獨處、知足保和的心情。在思想內容上雖沒有多少積極意義,但其中有佳句為世人稱道,因而歷來受到人們的重視。

韋應物實現了脫離官場,幽居山林,享受可愛的清流、茂樹、雲物的願望,他感到心安理得,因而“自當安蹇劣,誰謂薄世榮”。“蹇劣”,笨拙愚劣的意思:“薄世榮”,鄙薄世人對富貴榮華的追求。這裡用了《魏志。王粲傳》的典故。《王粲傳》中說到徐幹,引了裴松之注說:徐幹“輕官忽祿,不耽世榮”。韋應物所說的與徐幹有所不同,韋應物這二句的意思是:我本就是笨拙愚劣的人,過這種幽居生活自當心安理得,怎麼能說我是那種鄙薄世上榮華富貴的高雅之士呢!對這兩句,我們不能單純理解為是詩人的解嘲,因為詩人並不是完全看破紅塵而去歸隱,他只是對官場的昏暗有所厭倦,想求得解脫,因而辭官幽居。一旦有機遇,他還是要進入仕途的。所以詩人只說自己的愚拙,不說自己的清高,把自己同真隱士區別開來。這既表示了他對幽居獨處、獨善其身的滿足,又表示了對別人的追求並不鄙棄。

韋應物的詩受陶淵明、謝靈運、王維、孟浩然等前輩詩人的影響很大,前人說:“應物五言古體源出於陶,而化於三謝,故真而不樸,華而不綺”(《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又說:“一寄穗穠鮮于簡淡之中,淵明以來,蓋一人而已”(宋濂《宋文憲公集》卷三十七)。這些評價並不十分恰當,但是可以說明韋詩的藝術價值和藝術風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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滁州西澗

韋應物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這是一首山水詩的名篇,也是韋應物的代表作之一。詩寫於唐德宗建中二年(781)詩人出任滁州刺史期間。唐滁州治所即今安徽滁縣,西澗在滁州城西郊野。這詩寫春遊西澗賞景和晚雨野渡所見。詩人以情寫景,借景述意,寫自己喜愛與不喜愛的景物,說自己合意與不合意的情事,而其胸襟恬淡,情懷憂傷,便自然流露出來。但是詩中有無寄託,寄託何意,歷來爭論不休。有人認為它通首比興,是刺“君子在下,小人在上”;有人認為“此偶賦西澗之景,不必有所託意”。實則各有偏頗。

詩的前二句,在春天繁榮景物中,詩人獨愛自甘寂寞的澗邊幽草,而對深樹上鳴聲誘人的黃鶯兒卻表示無意,置之陪襯,以相比照。幽草安貧守節,黃鸝居高媚時,其喻仕宦世態,寓意顯然,清楚表露出詩人恬淡的胸襟。後二句,晚潮加上春雨,水勢更急。而郊野渡口,本來行人無多,此刻更其無人。因此,連船伕也不在了,只見空空的渡船自在浮泊,悠然漠然。水急舟橫,由於渡口在郊野,無人問津。倘使在要津,則傍晚雨中潮漲,正是渡船大用之時,不能悠然空泊了。因此,在這水急舟橫的悠閒景象裡,蘊含著一種不在其位、不得其用的無奈而憂傷的情懷。在前、後二句中,詩人都用了對比手法,並用“獨憐”、“急”、“橫”這樣醒目的字眼加以強調,應當說是有引人思索的用意的。

由此看來,這詩是有寄託的。但是,詩人為什麼有這樣的寄託呢?

在中唐前期,韋應物是個潔身自好的詩人,也是個關心民生疾苦的好官。在仕宦生涯中,他“身多疾病思田裡,邑有流亡愧俸錢”(《寄李儋元錫》),常處於進仕退隱的矛盾。他為中唐政治弊敗而憂慮,為百姓生活貧困而內疚,有志改革而無力,思欲歸隱而不能,進退兩為難,只好不進不退,任其自然。莊子說:“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莊子。列禦寇》)韋應物對此深有體會,曾明確說自己是“扁舟不繫與心同”(《自鞏洛舟行入黃河即事寄府縣僚友》),表示自己雖懷知者之憂,但自愧無能,因而仕宦如同遨遊,悠然無所作為。其實,《滁州西澗》就是抒發這樣的矛盾無奈的處境和心情。思欲歸隱,故獨憐幽草;無所作為,恰同水急舟橫。所以詩中表露著恬淡的胸襟和憂傷的情懷。

說有興寄,誠然不錯,但歸結為譏刺“君子在下,小人在上”,也失於死板;說偶然賦景,毫無寄託,則割裂詩、人,流於膚淺,都與詩人本意未洽。因此,賞奇析疑,以知人為好。

唐詩名篇賞析(501—520卷)韋應物4卷,盧綸5卷 李益11卷

聞雁

韋應物

故園眇何處?歸思方悠哉。

淮南秋雨夜,高齋聞雁來。

唐德宗建中四年(783),韋應物由尚書比部員外郎出任滁州刺史。首夏離京,秋天到任。這首《聞雁》大約就是他抵滁後不久寫的。

這是一個秋天的雨夜。獨坐高齋的詩人在暗夜中聽著外面下個不停的淅淅瀝瀝的秋雨,益發感到夜的深沉、秋的淒寒和高齋的空寂。這樣一種蕭瑟悽寂的環境氣氛不免要觸動遠宦者的歸思。韋應物家居長安,和滁州相隔兩千餘里。即使白天登樓引領遙望,也會有云山阻隔、歸路迢遞之感;暗夜沉沉,四望一片模糊,自然更不知其眇在何處了。故園的眇遠,本來就和歸思的悠長構成正比,再加上這漫漫長夜、綿綿秋雨,就更使這歸思無窮無已、悠然不盡了。一、二兩句,上句以設問起,下句出以慨嘆,言外自含無限低徊悵惘之情。“方”字透出歸思正殷,為三、四高齋聞雁作勢。

正當懷鄉之情不能自已的時候,獨坐高齋的詩人聽到了自遠而近的雁叫聲。這聲音在寂寥的秋雨之夜,顯得分外悽清,使得因思鄉而永夜不寐的詩人浮想聯翩,觸緒萬端,更加難以為懷了。詩寫到這裡,戛然而止,對“聞雁”而引起的感觸不著一字,留給讀者自己去涵詠玩索。“歸思後乃說聞雁,其情自深。一倒轉說,則近人能之矣。”(沈德潛《高詩別裁》)

光從文字看,似乎詩中所抒寫的不過是遠宦思鄉之情。但滲透在全詩中的蕭瑟悽清情調和充溢在全詩中的秋聲秋意,卻使讀者隱隱約約感到在這“歸思”、“聞雁”的背後還隱現著時代亂離的面影,蘊含著詩人對時代社會的感受。

沈德潛說:“五言絕句,右丞之自然,太白之高妙,蘇州之古澹,併入化機”(《說詩晬語》)。古澹,確是韋應物五言絕句的風格特徵。從這首《聞雁》可以看出,他是在保持絕句“意當含蓄,語務舂容”的特點的同時,有意識地運用古詩的句格、語言與表現手法,以構成一種高古澹遠的意境。詩句之間,避免過大的跳躍,語言也力求樸質自然而避免雕琢刻削,一、二兩句還雜以散文化的句式句法。這種風格,與白居易一派以淺易的語言抒寫日常生活情趣(如白居易的《問劉十九》),判然屬於兩途。

唐詩名篇賞析(501—520卷)韋應物4卷,盧綸5卷 李益11卷

逢病軍人

盧綸

行多有病住無糧,萬里還鄉未到鄉。

蓬鬢哀吟古城下,不堪秋氣入金瘡。

此詩寫一個傷病退伍在還鄉途中的軍人,從詩題看可能是以作者目睹的生活事件為依據。詩人用集中描畫、加倍渲染的手法,著重塑造人物的形象。詩中的這個傷兵退伍後,他很快就發覺等待著他的仍是悲慘的命運。“行多”,已不免疲乏;加之“有病”,對趕路的人就越發難堪了。病不能行,便引出“住”意。然而住又談何容易,離軍即斷了給養,長途跋涉中,乾糧已盡。“無糧”的境況下多耽一天多受一天罪。第一句只短短七字,寫出“病軍人”的三重不堪,將其行住兩難、進退無路的悽慘處境和盤托出,這就是“加倍”手法的妙用。第二句承上句“行”字,進一步寫人物處境。分為兩層。“萬里還鄉”是“病軍人”的目的和希望。儘管家鄉也不會有好運等著他,但狐死首丘,葉落歸根,對於“病軍人”不過是得願死於鄉里而已。雖然“行多”,但家鄉遠隔萬里,未行之途必更多。就連死於鄉里那種可憐的願望怕也難以實現呢。這就使“未到鄉”三字充滿難言的悲憤、哀怨,令讀者為之酸鼻。這裡,“萬里還鄉”是不幸之幸,對於詩情是一縱;然而“未到鄉”,又是“喜”盡悲來,對於詩情是一擒。由於這種擒縱之致,使詩句讀來一唱三嘆,低迴不盡。

詩的前兩句未直接寫人物外貌。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然而由於加倍渲染與唱嘆,人物形象已呼之欲出。在前兩句鋪墊的基礎上,第三句進而刻畫人物外貌,就更鮮明突出,有如雕像被安置在適當的環境中。“蓬鬢”二字,極生動地再現出一個疲病凍餓、受盡折磨的人物形象。“哀吟”直接是因為病餓的緣故,尤其是因為創傷發作的緣故。“病軍人”負過傷(“金瘡”),適逢“秋氣”已至,氣候變壞,於是舊傷復發。從這裡又可知道其衣著的單薄、破敝,不能禦寒。於是,第四句又寫出了三重“不堪”。此外還有一層未曾明白寫出而讀者不難意會,那就是“病軍人”常恐死於道路、棄骨他鄉的內心絕望的痛苦。正由於有交加於身心兩方面的痛苦,才使其“哀吟”令人不忍卒聞。這樣一個“蓬鬢哀吟”的傷兵形象,作者巧妙地把他放在一個“古城”的背景下,其形容的憔悴,處境的孤悽,無異十倍加。使人感到他隨時都可能象螞蟻一樣在城邊死去。

這樣,通過加倍手法,有人物刻劃,也有背景的烘托,把“病軍人”飢、寒、疲、病、傷的苦難集中展現,“悽苦之意,殆無以過”(南宋範晞文《對床夜語》)。它客觀上是對社會的控訴,也流露出詩人對筆下人物的深切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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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下曲六首(其二)

盧綸

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

平明尋白羽,沒在石稜中。

盧綸《塞下曲》共六首一組,分別寫發號施令、射獵破敵、奏凱慶功等等軍營生活。因為是和張僕射之作(詩題一作“和張僕射塞下曲”),語多讚美之意。

此為組詩的第二首,寫將軍夜獵,見林深處風吹草動,以為是虎,便彎弓猛射。天亮一看,箭竟然射進一塊石頭中去了。通過這一典型情節,表現了將軍的勇武。詩的取材,出自《史記。李將軍列傳》。據載,漢代名將李廣猿臂善射,在任右北平太守時,就有這樣一次富於戲劇性的經歷:“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矣。”

清人吳喬曾形象地以米喻“意”,說文則炊米而為飯,詩則釀米而為酒(見《圍爐詩話》),其言甚妙。因為詩須訴諸讀者的情緒,一般比散文形象更集中,語言更凝鍊,更注重意境的創造,從而更令人陶醉,也更象酒。在《史記》中才只是一段普普通通插敘的文字,一經詩人提煉加工,便昇華出如此富於藝術魅力的小詩,不正有些象化稻粱為醇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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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下曲六首(其三)

盧綸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塞下曲》組詩共六首,這是第三首。盧綸雖為中唐詩人,其邊塞詩卻依舊是盛唐的氣象,雄壯豪放,字裡行間充溢著英雄氣概,讀後令人振奮。

一二句“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寫敵軍的潰退。“月黑”,無光也。“雁飛高”,無聲也。趁著這樣一個漆黑的闃寂的夜晚,敵人悄悄地逃跑了。單于,是古時匈奴最高統治者,這裡代指入侵者的最高統帥。夜遁逃,可見他們已經全線崩潰。

儘管有夜色掩護,敵人的行動還是被我軍察覺了。三、四句“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寫我軍準備追擊的情形,表現了將士們威武的氣概。試想,一支騎兵列隊欲出,剎那間弓刀上就落滿了大雪,這是一個多麼扣人心絃的場面!

從這首詩看來,盧綸是很善於捕捉形象、捕捉時機的。他不僅能抓住具有典型意義的形象,而且能把它放到最富有藝術效果的時刻加以表現。詩人不寫軍隊如何出擊,也不告訴你追上敵人沒有,他只描繪一個準備追擊的場面,就把當時的氣氛情緒有力地烘托出來了。“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這並不是戰鬥的高潮,而是迫近高潮的時刻。這個時刻,猶如箭在弦上,將發未發,最有吸引人的力量。你也許覺得不滿足,因為沒有把結果交代出來。但惟其如此,才更富有啟發性,更能引逗讀者的聯想和想象,這叫言有盡而意無窮。神龍見首不見尾,並不是沒有尾,那尾在雲中,若隱若現,更富有意趣和魅力。

唐詩名篇賞析(501—520卷)韋應物4卷,盧綸5卷 李益11卷

晚次鄂州

盧綸

雲開遠見漢陽城,猶是孤帆一日程。

估客晝眠知浪靜,舟人夜語覺潮生。

三湘衰鬢逢秋色,萬里歸心對月明。

舊業已隨征戰盡,更堪江上鼓鼙聲!

《全唐詩》於本篇題下注“至德中作”,時當在安史之亂的前期。由於戰亂,詩人被迫浪跡異鄉,流徙不定。在南行途中,他寫了這首詩。

這首詩,詩人只不過截取了飄泊生涯中的一個片斷,卻反映了廣闊的社會背景,寫得連環承轉,意脈相連,而且迂徐從容,曲盡情致。在構思上,不用典故來支撐詩架;在語言上,不用豔藻來求其綺麗;在抒情上,不用潑墨來露出筋骨。全詩淡雅而含蓄,平易而熾熱,讀來覺得舒暢自若,饒有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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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李端

盧綸

故關衰草遍,離別自堪悲。

路出寒雲外,人歸暮雪時。

少孤為客早,多難識君遲。

掩淚空相向,風塵何處期?

這是一首感人至深的詩章,以一個“悲”字貫串全篇。首聯寫送別的環境氣氛,從衰草落筆,時令當在嚴冬。郊外枯萎的野草,正迎著寒風抖動,四野蒼茫,一片淒涼的景象。在這樣的環境中送別故人,自然大大加重了離愁別緒。“離別自堪悲”這一句寫來平直、刻露,但由於是緊承上句脫口而出的,應接自然,故並不給人以平淡之感,相反倒是為本詩定下了深沉感傷的基調,起了提挈全篇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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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窗聞風寄苗發司空曙

李益

微風驚暮坐,臨牖思悠哉。

開門復動竹,疑是故人來。

時滴枝上露,稍沾階下苔。

何當一入幌,為拂綠琴埃。

李益和苗發、司空曙,都列名“大曆十才子”,彼此是詩友。詩題曰《竹窗聞風寄苗發司空曙》,詩中最活躍的形象便是傍晚驟來的一陣微風。“望風懷想,能不依依”(李陵《答蘇武書》),因風而思故人,借風以寄思情,是古已有之的傳統比興。本詩亦然。這微風便是激發詩人思緒的觸媒,是盼望故人相見的寄託,也是結構全詩的線索。此詩成功地通過微風的形象,表現了詩人孤寂落寞的心情,抒發了思念故人的渴望。

詩從“望風懷想”生髮出來,所以從微風驟至寫起。傍晚時分,詩人獨坐室內,臨窗冥想。突然,一陣聲響驚動了他,原來是微風吹來。於是,詩人格外感到孤獨寂寞,頓時激起對友情的渴念,盼望故人來到。他諦聽著微風悄悄吹開院門,輕輕吹動竹叢,行動自如,環境熟悉,好象真的是懷想中的故人來了。然而,這畢竟是幻覺,“疑是”而已。不覺時已入夜,微風掠過竹叢,枝葉上的露珠不時地滴落下來,那久無人跡的石階下早已蔓生青苔,滴落的露水已漸漸潤澤了苔色。多麼清幽靜謐的境界,多麼深沉的寂寞和思念!可惜這風太小了,未能掀簾進屋來。屋裡久未彈奏的綠琴上,積塵如土。風啊,什麼時候能為我拂掉琴上的塵埃呢?結句含蓄雋永,語意雙關。言外之意是:鍾子期不在,伯牙也就沒有彈琴的意緒。什麼時候,故人真能如風來似的掀簾進屋,我當重理絲絃,一奏綠琴,以慰知音,那有多麼好啊!“何當”二字,既見出詩人依舊獨坐室內,又表露不勝埋怨和渴望,雙關風與故人,結出寄思的主題。

全篇緊緊圍繞“聞風”二字進行藝術構思。前面寫臨風而思友、聞風而疑來。“時滴”二句是流水對,風吹葉動,露滴沾苔,用意還是寫風。入幌拂埃,也是說風,是浪漫主義的遐想。綠琴上積滿塵埃,是由於寂寞無心緒之故,期望風來,拂去塵埃,重理絲絃,以寄思友之意。詩中傍晚微風是實景,“疑是故人”屬遐想;一實一虛,疑似恍惚;一主一輔,交織寫來,繪聲傳神,引人入勝。而於風著力寫其“微”,於己極顯其“驚”、“疑”,於故人則深寄之“悠思”。因微而驚,因驚而思,因思而疑,因疑而似,因似而望,因望而怨,這一系列細微的內心感情活動,隨風而起,隨風遞進,交相襯托,生動有致。全詩構思巧妙,比喻維肖,描寫細緻。可以說,這首詩的藝術魅力實際上並不在以情動人,而在以巧取勝,以才華令人賞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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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見外弟又言別

李益

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逢。

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

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幾重。

這首詩藝術地再現了詩人同表弟(外弟)久別重逢又匆匆話別的情景。在以人生聚散為題材的小詩中,它歷來引人注目。

“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逢”,開門見山,介紹二人相逢的背景。這裡有三層意思:一是指出離別已有十年之久。二是說明這是社會動亂中的離別。它使人想起,發生於李益八歲到十六歲時的安史之亂及其後的藩鎮混戰、外族入侵等戰亂。三是說二人分手於幼年,“長大”才會面,這意味著雙方的容貌已有極大變化。他們長期音信阻隔,存亡未卜,突然相逢,頗出意外。句中“一”字,表現出這次重逢的戲劇性。

頷聯“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正面描寫重逢。他們的重逢,同司空曙所描寫的“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中的情景顯然不同。互相記憶猶新才可能“疑夢”,而李益和表弟卻已經對面不能相認了。看來,他們是邂逅相遇。詩人抓住“初見”的一瞬間,作了生動的描繪。面對陌生人,詩人客氣地詢問:“貴姓?”,不由暗自驚訝。對一個似未謀面者的身份和來意感到驚訝。

下句“稱名”和“憶舊容”的主語,都是作者。經過初步接談,詩人恍然大悟,面前的“陌生人”原來就是十年前還在一起嬉戲的表弟。詩人一邊激動地稱呼表弟的名字,一邊端祥對方的容貌,努力搜索記憶中關於表弟的印象。想來,他當時還曾說:你比從前……。

詩人從生活出發,抓住了典型的細節,從“問”到“稱”,從“驚”到“憶”,層次清晰地寫出了由初見不識到接談相認的神情變化,繪聲繪色,細膩傳神。而至親重逢的深摯情誼,也自然地從描述中流露出來,不需外加抒情的筆墨,已經為讀者所領略了。

十年闊別,一朝相遇,該有多少話語要說!頸聯“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表現了這傾訴別情的場面。分手以來千頭萬緒的往事,詩人用“滄海事”一語加以概括。這裡化用了滄海桑田的典故,突出了十年間個人、親友、社會的種種變化,同時也透露了作者對社會動亂的無限感慨。

兩人熱烈地交談,從白天到日暮才停下話音。敘談時間長,正表明他們情誼的深長。“暮天鍾”並不是單純作為日暮的標誌而出現的。它表明二人敘談得十分入神,以至顧不上觀望天色的變化,也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有遠處傳來寺院的鐘聲,才使他們意識到原來已是黃昏。作者在這一聯,避實就虛,擇取了敘舊時間很長這個側面,表現出二人歡聚時的熱烈氣氛和激動心情。

前六句,從久別,到重逢,到敘舊,寫“喜見”,突出了一個“喜”字;七、八句轉入“言別”。作者沒有使用“離別”的字樣,而是想象出一幅表弟登程遠去的畫圖:“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幾重”。“明日”,點出聚散匆匆。“巴陵道”,即通往巴陵郡(今湖南嶽陽)的道路,這裡提示了表弟即將遠行的去向。“秋山又幾重”則是通過重山阻隔的場景,把新的別離,形象地展現在讀者面前。用“秋”形容“山”,於點明時令的同時,又隱蘊著作者傷別的情懷。不是從宋玉開始,就把秋天同悲傷聯繫在一起了麼?“幾重”而冠以“又”字,同首句的“十年離亂”相呼應,使後會難期的惆悵心情,溢於言表。

這首詩不以奇特警俗取勝,而以樸素自然見長。詩中的情景和細節,似曾人人經歷過的,這就使人們讀起來,感覺十分親切。詩用凝鍊的語言,白描的手法,生動的細節,典型的場景,層次分明地再現了社會動亂中人生聚散的獨特一幕,委婉蘊藉地抒發了真摯的至親情誼和深重的動亂之感。

唐詩名篇賞析(501—520卷)韋應物4卷,盧綸5卷 李益11卷

過五原胡兒飲馬泉

李益

綠楊著水草如煙,舊是胡兒飲馬泉。

幾處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劍白雲天。

從來凍合關山路,今日分流漢使前。

莫遣行人照容鬢,恐驚憔悴入新年。

詩題一作《鹽州過胡兒飲馬泉》,又作《鹽州過五原至飲馬泉》。唐代五原縣屬鹽州,今為內蒙古五原。中唐時,這是唐和吐蕃反覆爭奪的邊緣地區。李益曾為幽州節度使劉濟幕府,居邊塞十餘年。這首詩,是抒寫詩人在春天經過收復了的五原時的複雜心情。

同激昂高揚的盛唐邊塞詩相比,李益這首詩憂傷重於歡欣,失望多於希望,情調大相徑庭。這是不同時代使然。同時,正由於詩人具有愛國熱忱,因而明知前途難測,希望微茫,卻仍然要給人以歡欣和希望,這是詩人思想感情使然。這就使這首詩獨具一種風格,歡而不樂,傷而不哀,明快而婉轉,悠揚而低迴,把複雜矛盾的思想感情表現得和諧動人,含蓄不盡。明人胡震亨概括李益邊塞詩的基本情調是“悲壯婉轉”,能“令人悽斷”,這首詩正可作為代表。

唐詩名篇賞析(501—520卷)韋應物4卷,盧綸5卷 李益11卷

立秋前一日覽鏡

李益

萬事銷身外,生涯在鏡中。

惟將兩鬢雪,明日對秋風。

這首詩,當是詩人失意時的即興之作,深含身世之慨和人生體驗,構思精巧,頗有意趣。

失志不遇的悲哀,莫過於年華蹉跎而志業無成,乃至無望。如果認定無望,反而轉向超脫,看破紅塵。在封建士人中,多數是明知無望,卻仍抱希望,依舊奔波仕途,甘受淪落苦楚。李益這詩即作是想,懷此情。

明天立秋,今天照鏡子,不言而喻,有悲秋的意味。詩人看見自己兩鬢花白如雪,蒼老了。但他不驚不悲,而是平靜淡漠,甚至有點調侃自嘲。鏡中的面容,畢竟只表現過去的經歷,是已知的體驗。他覺得自己活著,這就夠了,身外一切往事都可以一筆勾銷,無須多想,不必煩惱,就讓它留在鏡子裡。但是,鏡外的詩人要面對明天,走向前途,該怎麼辦呢?他覺得明天恰同昨日。過去無成而無得,將來正可無求而無失。何況時光無情,明日立秋,秋風一起,萬物凋零,自己的命運也如此,不容超脫,無從選擇,只有在此華髮之年,懷著一顆被失望涼卻的心,去面對肅殺的秋風,接受凋零的前途。這自覺的無望,使他從悲哀而淡漠,變得異常冷靜而清醒,雖未絕望,卻趨無謂,置一生辛酸於身外,有無限苦澀在言表。這就是此詩中詩人的情懷。

詩題“立秋前一日”點明寫作日期,而主要用以表示本詩的比興寓意在悲秋。“覽鏡”,取喻鏡鑑,顧往瞻來。前二句概括失志的過去,是顧往;後二句抒寫無望的未來,是瞻來。首句,實則已把身世感慨說盡,然後以“在鏡中”、“兩鬢雪”、“對秋風”這些具體形象以實喻虛,來表達那一言難盡的的遭遇和前途。這些比喻,既明白,又含蓄不盡,使全篇既有實感,又富意趣,渾然一體,一氣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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鷓鴣詞

李益

湘江斑竹枝,錦翅鷓鴣飛。

處處湘雲合,郎從何處歸?

這是一首樂府詩,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八十《近代曲辭》收錄《鷓鴣詞》三首,有李益的這首和李涉的兩首。李涉詩云:“湘江煙水深,沙岸隔楓林。何處鷓鴣飛,日斜斑竹陰。二女虛垂淚,三閭枉自沉。惟有鷓鴣啼,獨傷行客心。”李益與李涉在詩中都用了湘江、斑竹、鷓鴣等形象來烘托氣氛,為所要表現的主題服務。可見《鷓鴣詞》在內容上均是表現愁苦之情的,而且都須用“鷓鴣”的飛鳴來託物起興。也就是說,《鷓鴣詞》中少不了鷓鴣,此外鷓鴣在詩中還有切題、破題的作用。

兩首詩不同之點是:李涉的《鷓鴣詞》由懷古兼及遊子行客之情。他充分運用聯想:看到湘江水深,想到屈原的沉江自殺;看到斑竹陰陰,想到舜之二妃娥皇、女英的故事;聽到鷓鴣的啼叫,觸動自己羈旅的愁懷。所抒之情,並非集中於一點,而是泛詠愁情。李益的《鷓鴣詞》,寫一位女子對遠方情郎的思念,抒情較強烈,也更集中。

李益詩中的主人公是一位生活在湘江一帶的女子。詩的開頭寫她懷遠的愁情,不是用直陳其事的方法來正面描寫,而是用“興”的手法烘托和渲染,使愁情表現得更加含蓄而有韻致。

如前兩句都是用興的手法。首句“湘江斑竹枝”又兼用典。舜之二妃娥皇、女英,為舜南巡而死,淚下沾竹。這種染上斑斑淚痕的竹子,稱為“湘妃竹”,又稱“斑竹”。詩中人看到湘江兩岸的斑竹,自然會想到這個優美而動人的愛情傳說,連類而及,勾起自己懷念情郎的愁緒。正在這時,詩中人又看到引動她愁緒的另一景物,那長著錦色羽毛的鷓鴣,振翅而飛,且飛且鳴,其聲悽清愁苦,聽到鷓鴣的啼叫,更加重了她的愁緒。鷓鴣喜歡相對而啼,俗謂其鳴曰“行不得也哥哥”。大凡遊子、思婦,都怕聽鷓鴣的啼叫。看到聽到鷓鴣的飛鳴,自然會使這位思婦的愁懷,一發而不可收了。

接著詩句自然地過渡到“處處湘雲合”一句,以籠罩在湘江之上的陰雲,來比喻女主人公鬱悶的心情。以陰雲喻愁懷,這是古典詩歌中常見的藝術手法。《文鏡祕府論。地。六志》引《贈別詩》曰:“離情弦上急,別曲雁邊嘶,低雲百種鬱,垂露千行啼。”釋曰:“……上見低雲之鬱,託愁氣以合詞。”《鷓鴣詞》的“處處湘雲合”,既是對實景的描寫,又巧妙地比喻女子愁悶的心情。

詩的前三句,詩人用湘江、湘雲、斑竹、鷓鴣這些景物構造出一幅有靜有動的圖面,把氣氛烘托、渲染得相當濃烈,末句突然一轉,向蒼天發出“郎從何處歸”的問語,使詩情顯得跌宕多姿而不呆板。它寫出了主人公的無可奈何的心情,我們彷彿看到她佇立湘江岸邊翹首凝望的身影,感覺到她盼郎歸來的急切心情,人物與周圍的環境達到和諧一致,繪出了一幅湘江女子懷遠圖來。

這首詩清新含蓄,善用比興,具有民歌風味。抒情手法全靠氣氛的渲染與烘托,很有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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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橋

李益

金谷園中柳,春來似舞腰。

那堪好風景,獨上洛陽橋。

“洛橋”,一作“上洛橋”,即天津橋,在唐代河南府河南縣(今河南洛陽市)。當大唐盛世,陽春時節,這裡是貴達士女雲集遊春的繁華勝地。但在安、史亂後,已無往日盛況。河南縣還有一處名園遺址,即西晉門閥豪富石崇的別廬金谷園,在洛橋北望,約略可見。詩人春日獨上洛陽橋,北望金谷園,即景詠懷,以寄感慨。

它先寫目中景。眺望金谷園遺址,只見柳條在春風中擺動,婀娜多姿,彷彿一群苗條的伎女在翩翩起舞,一派春色繁榮的好風景。然後寫心中情。面對這一派好景,今日只有詩人孤零零地站在往昔繁華的洛陽橋上,覺得分外冷落,不勝感慨系之。

顯然,詩的主題思想是抒發好景不常、繁華消歇的歷史盛衰的感慨,新意無多。它的妙處在於藝術構思和表現手法所造成的獨特意境和情調。以金谷園引出洛陽橋,用消失了的歷史豪奢比照正在消逝的今日繁華,這樣的構思是為了激發人們對現實的關注,而不陷於歷史的感慨,發人深省。用柳姿舞腰的輕快形象起興,彷彿要引起人們對盛世歡樂的神往,卻以獨上洛橋的憂傷,切實引起人們對時世衰微的關切,這樣的手法是含蓄深長的。換句話說,它從現實看歷史,以歷史照現實,從歡樂到憂傷,由輕快入深沉,巧妙地把歷史的一時繁華和大自然的眼前春色溶為一體,意境浪漫而真實,情調遐遠而深峻,相當典型地表現出由盛入衰的中唐時代脈搏。應當說,在中唐前期的山水詩中,它是別具一格的即興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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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破訥沙二首(其二)

李益

破訥沙頭雁正飛,鸊鵜泉上戰初歸。

平明日出東南地,滿磧寒光生鐵衣。

詩題一作“塞北行次度破訥沙”。據說唐代豐州有九十九泉,在西受降城北三百里的鸊鵜泉號稱最大。唐憲宗元和初,回鶻曾以騎兵進犯,與鎮武節度使駐兵在此交戰。詩當概括了這樣的歷史內容。“破訥沙”系沙漠譯名,亦作“普納沙”(《新唐書。地理志七》)。

前兩句寫部隊凱旋度過破訥沙的情景。從三句始寫“平明日出”可知,此是黎明尚未到來。軍隊夜行,“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時而兵戈相撥,偶有錚之鳴。棲息在沙上的雁群,卻早已警覺,相喚騰空飛去。“戰初歸”乃正寫“度破訥沙”之事,“雁正飛”則是其影響所及。先寫飛雁,未見其形先聞其聲,造成先聲奪人的效果。兩句與盧綸《塞下曲》“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機杼略同,匠心偶合。不過“月黑雁飛高”用字稍刻意,烘托出單于的驚惶:“雁正飛”措詞較從容,顯示出凱旋者的氣派,彼此感情色彩不同。三句寫一輪紅日從地平線噴薄而出(因人在西北,所以見“日出東南”),在廣袤的平沙之上,行進的部隊蜿如游龍,戰士的盔甲銀鱗一般,在日照下冷光閃閃,而整個沙原上,沙礫與霜華也閃爍光芒,鮮明奪目。是一幅何等有生氣的壯觀景象!風沙迷漫的大漠上,本難見天清日麗的美景,而現在這樣的美景竟為戰士而生了。而戰士的歸來也使沙原增輝:彷彿整個沙漠耀眼的光芒,都自他們的甲冑發出。這又是何等光輝的人物形象!這裡,境與意,客觀的美景與主觀的情感得到高度統一。

清人吳喬曾說:“七絕乃偏師,非必堂堂之陣,正正之旗,有或斗山上,或鬥地下者。”(《圍爐詩話》)此詩主要讚頌邊塞將士的英雄氣概,不寫戰鬥而寫戰歸。取材上即以偏師取勝,發揮了絕句特長。通篇造境獨到,聲情激越雄健,是盛唐高唱的餘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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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曲

李益

汴水東流無限春,隋家宮闕已成塵。

行人莫上長堤望,風起楊花愁殺人。

這是一首懷古詩。題中的汴河,唐人習指隋煬帝所開的通濟渠的東段,即運河從板渚(今河南滎陽北)到盱眙入淮的一段。當年隋煬帝為了遊覽江都,前後動員了百餘萬民工鑿通濟渠,沿岸堤上種植柳樹,世稱隋堤。還在汴水之濱建造了豪華的行宮。這條汴河,是隋煬帝窮奢極欲、耗盡民膏,最終自取滅亡的歷史見證。詩人的弔古傷今之情、歷史滄桑之感就是從眼前的汴河引發出來的。

首句撇開隋亡舊事,正面重筆寫汴河春色。汴水碧波,悠悠東流,堤上碧柳成陰,柔絲嫋娜,兩岸綠野千里,田疇相接,望中一片無邊春色。悠悠而去的汴河流水,引人在想象中矚目於兩岸千里春色,使本來比較抽象的“無限春”三字具有鮮明的形象感,不著痕跡地過渡到第二句。劉禹錫《楊柳枝》說:“煬帝行宮汴水濱”。第二句中的“隋家宮闕”即特指汴水邊的煬帝行宮。春色常在,但當年豪華的隋宮則已經荒廢頹敗,只留下斷井殘垣供人憑弔了。“已成塵”,用誇張筆墨強調往日豪華蕩然無存,與上句春色之無邊、永恆,形成怵目驚心的強烈對照,以見人世滄桑、歷史無情。“臺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萬戶千門成野草,只緣一曲後庭花”(劉禹錫《金陵五題。臺城》),包含在“隋家宮闕已成塵”中的意蘊,不正是這種深沉的歷史感慨嗎?

一、二兩句還是就春色常在、豪華不存這一點泛泛抒感,三、四則進一步抓住汴水春色的典型代表──隋堤柳色來抒寫感慨。柳絮春風,飄蕩如雪,本是令人心情駘蕩的美好春光,但眼前這汴河堤柳,卻綰結著隋代的興亡,歷史的滄桑,滿目春色,不但不使人怡情悅目,反而讓人徒增感慨了。當年隋煬帝沿堤樹柳,本是為他南遊江都的豪奢行為點綴風光的,到頭來,這隋堤煙柳反倒成了荒淫亡國的歷史見證,讓後人在它面前深切感受到豪奢易盡,歷史無情。那隨風飄蕩、漫天飛舞的楊花,在懷著深沉歷史感慨的詩人眼裡,彷彿正是隋代豪華消逝的一種象徵(楊花的楊與楊隋的楊也構成一種意念上的自然聯繫,很容易讓人產生由此及彼的聯想)。不過,更使人感愴不已的,或許還是這樣一種客觀現實:儘管隋鑑不遠,覆轍在前,但當代的封建統治者卻並沒有從亡隋的歷史中汲取深刻的教訓。哀而不鑑,只能使後人復哀今人。這,也許正是“行人莫上長堤望,風起楊花愁殺人”這兩句詩所寓含的更深一層的意旨吧。

懷古與詠史,就抒寫歷史感慨、寄寓現實政治感受這一點上看,有相通之處。但詠史多因事興感,重在寓歷史鑑戒之意;懷古則多觸景生情,重在抒今昔盛衰之感。前者較實,後者較虛;前者較具體,後者較空靈。將李益的這首詩和題材、內容與之相近的李商隱詠史七絕《隋宮》略作對照,便可看出二者的同異。《隋宮》抓住“春風舉國裁宮錦,半作障泥半作帆”這一典型事例,見南遊江都所造成的巨大靡費,以寓奢淫亡國的歷史教訓;《汴河曲》則但就汴水春色、堤柳飛花與隋宮的荒涼頹敗作對照映襯,於今昔盛衰中寓歷史感慨。一則重在“舉隅見煩費”,一則重在“引古惜興亡”。如果看不到它們的共同點,就可能把懷古詩看成單純的弔古和對歷史的感傷,忽略其中所寓含的傷今之意;如果看不到它們的不同點,又往往容易認為懷古詩的內容過於虛泛。懷古詩的價值往往不易被充分認識,這大概是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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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下曲四首(其一)

李益

蕃州部落能結束,朝暮馳獵黃河曲。

燕歌未斷塞鴻飛,牧馬群嘶邊草綠。

唐代邊塞詩不乏雄渾之作,然而畢竟以表現征戍生活的艱險和將士思鄉的哀怨為多。即使一些著名的豪唱,也不免夾雜危苦之詞或悲涼的情緒。當讀者翻到李益這篇塞上之作,感覺便很不同,一下子就會被那天地空闊、人歡馬叫的壯麗圖景吸引住。它在表現將士生活的滿懷豪情和反映西北風光的壯麗動人方面,是比較突出的。

詩中“蕃州”乃泛指西北邊地(唐時另有蕃州,治所在今廣西宜山縣西,與黃河不屬),“蕃州部落”則指駐守在黃河河套(“黃河曲”)一帶的邊防部隊。軍中將士過著“歲歲金河復玉關,朝朝馬策與刀環”的生活,十分艱苦,但又被磨鍊得十分堅強驍勇。首句只誇他們“能結束”,即善於戎裝打扮。作者通過對將士們英姿颯爽的外形描寫,示意讀者其善戰已不言而喻,所以下句寫“馳獵”,不復言“能”而讀者自可神會了。

軍中馳獵,不比王公們佚遊田樂,乃是一種常規的軍事訓練。健兒們樂此不疲,早晚都在操練,作好隨時迎敵的準備。正是“為報如今都護雄,匈奴且莫下雲中”(同組詩其四)。“朝暮馳獵黃河曲”的行動,表現出健兒們慷慨激昂、為國獻身的精神和決勝信念,句中飽含作者對他們的讚美。

這兩句著重刻畫人物和人物的精神風貌,後兩句則展現人物活動的遼闊背景。西北高原的景色是這樣壯麗:天高雲淡,大雁群飛,歌聲飄蕩在廣袤的原野上,馬群在綠草地撒歡奔跑,是一片生氣蓬勃的氣象。

徵人們唱的“燕歌”,有人說就是《燕歌行》的曲調。目送遠去的飛雁,歌聲裡誠然有北國戰士對家鄉的深切懷念。然而,飛鴻望斷而“燕歌未斷”,這開懷放歌中,也未嘗不包含歌唱者對邊地的熱愛和自豪情懷。如果說這一點在三句中表現尚不明顯,那麼讀末句就毫無疑義了。

“牧馬群嘶邊草綠”。在讚美西北邊地景色的詩句中,它幾乎可與“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奇句媲美。“風吹草低”句是寫高原秋色,所以更見蒼涼;而“牧馬群嘶”句是寫高原之春,所以有油然生意。“綠”字下得絕佳。因三、四對結,上曰“塞鴻飛”,下對以“邊草綠”,可見“綠”字是動詞化了。它不盡然是一片綠油油的草色,而且寫出了“離離原上草”由枯轉榮的變化,暗示春天不知不覺又回到草原上。這與後來膾炙人口的王安石的名句“春風又綠江南岸”,都以用“綠”字見勝。在江南,春回大地,是啼鳥喚來的。而塞北的春天,則由馬群的歡嘶來迎接。“邊草綠”與“牧馬群嘶”連文,意味尤長;似乎由於馬嘶,邊草才綠得更為可愛。詩所表現的壯美豪情是十分可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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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思

李益

腰垂錦帶佩吳鉤,走馬曾防玉塞秋。

莫笑關西將家子,只將詩思入涼州。

這很象是一首自題小像贈友人詩。但並不單純描摹外在的形貌裝束,而是在瀟灑風流的語調中透露出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寄寓著蒼涼的時代和個人身世的感慨。

首句寫自己的裝束。腰垂錦帶,顯示出衣飾的華美和身分的尊貴,與第三句“關西將家子”相應;佩吳鉤(一種吳地出產的彎刀),表現出意態的勇武英俊。杜詩有“少年別有贈,含笑看吳鉤”之句,可見佩帶吳鉤在當時是一種顯示少年英武風姿的時髦裝束。寥寥兩筆,就將一位華貴英武的“關西將家子”的形象生動地展現出來了。

第二句“走馬曾防玉塞秋”,進一步交代自己的戰鬥經歷。北方遊牧民族每到秋高馬肥的季節,常進擾邊境,需要預加防衛,稱為“防秋”。玉塞,指玉門關。這句是說自己曾經參加過防秋玉塞、馳驅沙場的戰鬥行動。和上句以“錦帶”、“吳鉤”顯示全體一樣,這裡是舉玉塞防秋以概括豐富的戰鬥經歷。

不過,詩意的重點並不在圖形寫貌,自敘經歷,而是抒寫感慨。這正是三、四兩句所要表達的內容。“莫笑關西將家子,只將詩思入涼州。”關西,指函谷關以西。古代有“關西出將,關東出相”的說法,李益是姑臧(今甘肅武威,亦即涼州)人,所以自稱“關西將家子”。表面上看,這兩句詩語調輕鬆灑脫,似乎帶有一種風流自賞的意味。但如果深入一層,結合詩人所處的時代、詩人的理想抱負和其他作品來體味,就不難發現,在這瀟灑輕鬆的語調中正含有無可奈何的苦澀和深沉的感慨。

寫慷慨悲涼的詩歌,決非李益這們“關西將家子”的本願。他的《塞下曲》說:“伏波惟願裹屍還,定遠何須生入關。莫遣只輪歸海窟,仍留一箭定天山。”象班超等人那樣,立功邊塞,這才是他平生的夙願和人生理想。當立功獻捷的宏願化為蒼涼悲慨的詩思,回到自己熟悉的涼州城時,作者心中翻動著的恐怕只能是壯志不遂的悲哀吧。如果說:“莫笑”二字當中還多少含有自我解嘲的意味,那麼,“只將”二字便純然是壯志不遂的深沉感慨了。作為一首自題小像贈友人的小詩,三、四兩句所要表達的,正是一種“辜負胸中十萬兵,百無聊賴以詩鳴”式的感情。

這當然不意味著李益不欣賞自己的邊塞之吟,也不排斥在“只將詩思入涼州”的詩句中多少含有自賞的意味。但那自賞之中分明蘊含著無可奈何的苦澀。瀟灑輕鬆與悲慨苦澀的矛盾統一,正是這首詩的一個突出特點,也是它耐人尋味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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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軍北征

李益

天山雪後海風寒,橫笛遍吹《行路難》。

磧裡徵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

這裡是一個壯闊而又悲涼的行軍場景,經詩人剪裁、加工,並注入自己的感情,使它更濃縮、更集中地再現在讀者面前。

李益對邊塞景物和軍旅生涯有親身的體驗。他的邊塞詩與有些人的作品不同,並非出於想象或模擬,而是直接來自生活,因而詩中往往隱藏著他自身的影子,對讀者有特殊的感染力量。這首詩的題目是《從軍北征》,說明詩人也參加了這次遠征,正如黃叔燦在《唐詩箋註》中所指出,“磧裡徵人,妙在不說著自己,而己在其中”。當然,這首詩的感染力之所以特別強烈,更因為他善於運用詩人獨有的敏銳的觀察力,從遠征途中耳聞目睹的無數生活素材中選取了一幅最動人的畫面,並以快如並刀的詩筆把它剪入詩篇。用王國維《人間詞話》的話來說,這正是一個詩人必須兼有的“能感之”和“能寫之”的本領。

詩的首句“天山雪後海風寒”,是這幅畫的背景,只七個字,就把地域、季節、氣候一一交代清楚,有力地烘托出了這次行軍的環境氣氛。這樣,接下來不必直接描述行軍的艱苦,只用“橫笛遍吹《行路難》”一句就折射出了徵人的心情。《行路難》是一個聲情哀怨的笛曲,據《樂府解題》說,它的內容兼及“離別悲傷之意”。王昌齡在一首《變行路難》中有“向晚橫吹悲”的句子。而這裡用了“遍吹”兩字,更點明這時傳來的不是孤孤單單、聲音微弱的獨奏,而是此吹彼和、響徹夜空的合鳴,從而把讀者帶進一個悲中見壯的境界。

詩的後兩句“磧裡徵人三十萬,一時回首月中看”,是這一片笛聲在軍中引起的共感。句中的“磧裡”、“月中”,也是烘染這幅畫的背景的,起了加重首句的作用,說明這支遠征軍不僅在雪後的天山下、刺骨的寒風裡,而且在荒漠上、月夜中,這就使人加倍感到環境的荒涼、氣氛的悲愴。也許有人對這兩句中“三十萬”的數字和“一時回首”的描寫,感到不大真實,因為一支行軍隊伍未必如此龐大,更不可能全軍都聽到笛聲並在同一時間回首顧望。但是,植根於生活真實的詩歌,在反映真實時決不應當只是依樣畫葫蘆,為了托出一個特定境界,收到最大藝術效果,有時不但容許而且需要運用誇張手法。李益的這兩句詩,如果一定要按照磧上行軍的實際人數、按照聞笛回顧的現場情況來寫,其藝術效果必將大打折扣。只有象現在這樣寫,才能充分顯示這片笛聲的哀怨和廣大徵人的心情,使這支遠征隊伍在大漠上行軍的壯觀得到最好的藝術再現,從而獲致王國維所說的“境界全出”的藝術效果。這不但不違背真實,而且把真實表現得更突出,更完滿,也更動人。

樂聲對人有巨大的感染力。李益在一些寫邊情旅思的詩中善於從這一點著眼、下筆,讓讀者隨同樂聲進入詩境,通過樂聲引聲的反應窺見詩中人物的內心世界。如在《夜上受降城聞笛》“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兩句中,詩人明點出徵人因笛聲而觸發的是一夜望鄉之情;在這首詩中,他卻只攝取了一個回首看的動作,沒有說明他們為什麼回首看以及回首看時抱什麼心情,但寓情於景,情在景中。這一動作所包含的感情,是一言難盡,又可想而知的。

唐詩名篇賞析(501—520卷)韋應物4卷,盧綸5卷 李益11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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