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50年來最大騷亂:黃背心攻城,馬克龍政府認慫

法國 歐洲 交通 社交網絡 卡薩諾瓦 Vista看天下微雜誌 2018-12-07


法國50年來最大騷亂:黃背心攻城,馬克龍政府認慫


編譯 | 朱煒 於蔬菜

責任編輯 | 於蔬菜

出品 | Vista看天下微雜誌

12月1日,“浪漫之都”巴黎火光沖天。

汽車被點燃、商店被點燃、櫥窗被砸碎、凱旋門被噴滿“黃背心將會凱旋”的標語……在這一被法國總統馬克龍稱為“戰爭”的場景中,熱愛罷工與遊行的法國人終於失控了。

在凱旋門下的無名烈士墓周圍,大批身著黃背心的示威者高唱馬賽曲,路上拉起“反抗的高盧人”的橫幅——巴黎街頭,一場聚集了7.5萬人的“革命”正在上演。

法國50年來最大騷亂:黃背心攻城,馬克龍政府認慫

12月1日,法國巴黎,一場“黃背心革命”正在進行。(網絡圖)

“革命”的導火索清晰明確:法國政府微調柴油稅,每升增加6.5歐分,約合人民幣0.54元。

5毛錢的代價是巨大的——當天有146個櫥窗被砸被燒,40個公共設備被損毀,37輛兩輪車和59輛汽車被燒燬,包括香奈兒在內的11家商店遭到搶劫。據不完全統計,巴黎這一天的損失估計高達數百萬歐元。

為維護秩序,法國警察出動催淚瓦斯、高壓水槍“還擊”。據法新社報道,當天412人被捕,超過110人受傷。

面對“巴黎50年來最大騷亂”,政府終於繃不住了。12月4日,法國總理菲利普宣佈暫緩提高燃油稅。

然而“革命”這頭“猛獸”已然被叫醒,一切可能都太遲了。

法國50年來最大騷亂:黃背心攻城,馬克龍政府認慫

12月1日,法國巴黎,維持秩序的警察周身沾滿示威者投擲的顏料。(AFP圖)

暴亂始於“五毛”

上週六的這場示威遊行被命名為“行動3”。過去一個月以來,這已經是連續第三次在週末爆發“黃背心”抗議活動了。

早在11月17日,第一批“黃背心”就走上了街頭,對馬克龍11月5日再次強調要增收燃油稅表示不滿。當時法國全境參與遊行人數高達30萬,200多個城市交通要塞被堵住,500多人受傷,甚至有一名63歲的居民在混亂中喪生。

彼時的法國政府似乎並未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馬克龍對抗議者表示尊重,同時拒絕做出讓步,因為“已經制定好的政策不會輕易修改”。

於是一週後,“黃背心”捲土重來。雖然這次只有10萬人參與抗議,激烈程度卻全面升級——香榭麗舍大街開始出現燃燒彈、憤怒的抗議者頻繁向警方砸石頭,“馬克龍下臺”的字樣也出現在黃背心上。

再到12月1日,所有的憤怒都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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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凱旋門前一輛車被完全燒焦。(EPA圖)

對法國民眾來說,燃油稅是一次持續的疼痛。在過去的12個月裡,法國的柴油價格隨著政府稅收政策的調整,已經上漲了23%。

早在今年5月,不堪重負的民眾就在社交網絡上發起了“黃背心”運動,在全法範圍內吸引了約28萬人的支持,連荷蘭、比利時等歐洲鄰國也受到影響。

11月再次提出上調的5毛錢,成為了壓倒抗議者的最後一根稻草——“革命”始於5毛油價,卻不止於此。

一位來自諾曼底的單親媽媽言簡意賅地說出了“黃背心”們的共同心聲:“有些人抱怨我們的抗議堵住了交通要道,其實不過是堵住了他們去往滑雪場度假的路嘛。”

這場抗議興起於社交網絡,沒有明確的領袖,也沒有明確的政治傾向。人們靠著在線上呼朋引伴集結到一起,卻極具爆發力,靠的是每個人心知肚明的“綱領”——與社會不公作鬥爭。

在法國中南部的蓋雷鎮(Guéret),人們對於“入不敷出”四個字更有體會。

在這個位於法國最貧窮的省份,遠離所有大城市的小鎮裡,滿眼望去,一片荒涼。火車站狹小的停車場裡停滿了廢棄的汽車——人們並非不想開,苦於沒錢保養。

德布托(Depourtoux)和妻子努力工作加起來掙到的月薪3300歐,抵不住4個孩子和繳費單的“壓榨”。

“我們還能活,但是活得很謹慎——不能下館子,生活中所有小確幸都成了奢侈品。”德布托說,妻子嘲笑他加入“黃背心”,“你車裡從來就沒有油”。

鎮上有許多家庭和德布托一家有著同樣的苦惱——“熬到月底,就發現分毛不剩了,”德布托的鄰居吉拉爾丹說。

因此,當馬克龍再提增稅的時候,小鎮居民最後的心理防線崩潰了——別說加五毛,一毛也負擔不起了……

在法國曆史學家傑拉德·努瓦利耶(Gérard Noiriel)看來,“黃背心”們高呼著“我不滿意增稅”,背後其實是“我不滿意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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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布托家的冰箱裡儲存的凍肉,是妻子的父親每年兩次的“接濟”,也是一家六口的全部肉食來源。(紐約時報圖

在過去40年中,法國稅賦顯著增加,如今高達國內生產總值的47%,幾乎創下歐洲的紀錄。物價在上漲,生活成本在提高,冰箱裡越來越空蕩蕩,政策卻還在為這一切雪上加霜。有錢的人更有錢,工薪階層的生活更加緊張。

“我父親常說,社會分為工薪階層,中產階層和富人階層。如今,中產已經消失了。”“黃背心”積極參與者瓦萊麗·卡薩諾瓦(Valerie Casanova)說。

對每日為吃喝犯愁的工薪階層來說,馬克龍為“保護環境”、“造福下一代”而增收燃油稅的做法,無異於一種炫耀——畢竟,為環境埋單,並非所有人都負擔得起。

這一點,滿腦子“復興歐洲”的馬克龍政府察覺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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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一家餐廳被暴亂中的大火付之一炬。(AFP圖)

“我們不願淪為政客們的傀儡”

一場和平抗議,歷時半年演發成一場接一場的暴動,這與政府的消極處理不無關係。

距離“黃背心”運動爆發過去整整10天后,“權力的代表”在11月27日千呼萬喚始出來。

這一次,代表政府出面的是生態與團結化轉型部長,弗朗索瓦·德呂吉(François de Rugy);“黃背心”們則派出發言人,普利斯希莉婭·呂多斯基(Priscillia Ludosky)和埃裡克·德胡埃(Eric Drouet)——前者,是這次運動事實上的發起者,若沒有她5月在網上的振臂一呼,或許也不會發酵出如今的星火燎原;後者,則是一位貨車司機,是“17日黃背心封鎖全國”主意的提出人。

會面進行了兩個小時。德呂吉部長稱它“既真誠又自由”,可兩個小時之後,早晨還滿懷希望認為“我們在朝彼此靠近”的呂多斯基寒了心。她想要總統或總理直接與她對話,而不是某位“生態與團結化轉型部長”——她告訴《世界報》,在與後者的對話中,她沒有感覺到政府真地想要改善人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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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背心”放話,談不攏的話,“每週六都來一次這樣的遊行”。(網絡圖)

馬克龍當天上午的演講,也沒能讓呂多斯基感受到政府的誠意。在一個小時的演講中,馬克龍多次聲稱理解“黃背心”們的憤怒,並表示“深信可以化憤怒為解決方案”。可話鋒一轉,還是在那個讓千千萬萬示威者耿耿於懷的決定上咬死不放:燃油稅仍要上調。

何為解決方案,馬克龍語焉不詳。至少,呂多斯基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依然憤怒。“局面緊張至此,任何會面都已經太遲。”她感慨道。

11月30日,總理菲利普終於親自下場,對示威群眾敞開家門,邀請日前選出的8位代表前往總理官邸馬提尼翁府。可最後,只有兩位“黃背心”露了面。

原定於12月4日下午的二度會面也被“黃背心”們取消,理由依然是“沒人去”——來自沃克呂茲省的代表本準備“單刀赴會”,他前往馬提尼翁宮的目的很明確:總理辭職。他甚至為菲利普準備好了辭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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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巴黎街頭一片戰爭景象。(網絡圖)

即使是“黃背心”中一貫主張與政府溝通的人,如今也已感受到了某種意義上的幻滅。“我們意識到政府不會退讓,我們也不願意淪為政客們的傀儡。”主要代表之一本傑明·柯西(Benjamin Cauchy)說。

這或許是“黃背心”們的共同心聲。打從運動開始,他們就一直試圖與政治撇清關係,稱自己的遊行示威無關任何政黨、工會組織,完全是“自發與非政治性”的。可無奈的是,他們製造的這場全國性混亂,最終成為政治鬥爭中的弓與盾。他們最不願牽扯的政治勢力,也還是摻和了進來。

極右翼領袖勒龐(Marine Le Pen)“詩性大發”,對“黃背心”不吝溢美之詞:“英雄啊,黃背心,你們把自己的身體變成壁壘,高唱馬賽曲,保護無名英雄紀念碑……你們是站起來與小流氓勇敢鬥爭的法國人民!”

誰是“小流氓”,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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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議者的黃背心上寫著“馬克龍下臺”。(網絡圖)

極左翼領袖梅郎雄(Jean-Luc Mélenchon)則發推稱:“這是歷史的一天,在法國,公民起義讓馬克龍一派以及金錢世界瑟瑟發抖。”右翼共和黨倒是譴責了暴力,不過,是法國政府的“冷暴力”:“因為他們沒有聽取人民的聲音,沒有向人民伸出援手,才引發了人民的憤怒。”

在野黨與執政黨的爭鋒原本稀疏平常,可在這微妙的時間點上,他們一邊倒的態度和對事件過於簡單化的歸因,難免顯得有趁火打劫之嫌。

更何況,這些聲音之外,在野黨也是“消失的存在”:對“黃背心”們的困境與訴求,他們什麼也沒做。

“只和老闆親近,總是反對人民”的總統

對於“黃背心”運動,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馬克龍其實也什麼都沒做。

在阿根廷參加G20峰會期間,馬克龍曾對國內騷亂表示出強硬的態度,“我將一直接受抗議,一直會傾聽反對派的聲音,但是我決不接受暴力行為。”參加完峰會回國的馬克龍,剛好趕上了“巴黎混亂一日”留下的滿城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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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凱旋門中一座瑪麗安雕像在暴亂中被損毀。(網絡圖)

12月2日一早,視察完凱旋門上被損毀的雕像、充滿惡意的塗鴉和幾條購物街被砸壞的櫥窗後,馬克龍召集了一次部長級官員緊急會議,考慮實行緊急狀態,防止騷亂持續惡化。而上一次法國進入緊急狀態,還是由於2015年的巴黎恐怖襲擊。

事情演變到如今的地步,可能超出了馬克龍的意料。他此前的改革都進行得相當順當——修改勞動法,修改高中考試製度,就連削減國鐵員工福利那塊難啃的骨頭,也被他硬生生啃了下來。面對“黃背心”們的施壓,也難怪他堅持“絕不讓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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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日,馬克龍(中)在暴亂過後的巴黎街頭視察。(網絡圖)

況且,在法國,走上街頭聲張權利再平常不過。示威活動,甚至包括隨之而來的暴力衝突都被視為是法國精神所繫——自由、平等的內核不是生而平等的寬泛人權,而是工人與學生通過抗爭,以獲取物質與文化自由的權利;博愛也從不是氾濫的政治正確,而是階層與社群之間的諒解與對話。這些都是法國社會所特有的示威活動的目的和保證。

可這一次,這幾毛錢偏偏刮成了一股讓整個法國淪陷的龍捲風。上次爆發如此規模的運動,還得追溯到1968年的五月風暴。

在五月風暴中,時任總統戴高樂雖然後來控制住了局勢,卻在第二年因為地方政治改革方案在全民公決中被否決而黯然辭職。這一次,馬克龍呢?

對於這位“法國史上最年輕總統”而言,總統生涯的開端,本來就像他人生的其他事情一樣順利:畢業於頂級高中和頂級大學,一路接受的都是標準精英教育;早在2012年隨奧朗德進入愛麗捨宮之前,他便順理成章地成為頂尖投資銀行家;從政不久後,雖然資歷尚淺,卻被直接任命為法國的經濟部長。

可是,跟在“精英”後面的形容詞,常常是“脫離群眾”和“不知民間疾苦”。

《費加羅報》今年7月曾開展過一項民調,結果顯示,74%的受訪者稱馬克龍像個“富人總統”,75%的人認為他“遠離民眾”,84%的人覺得他“不夠謙遜”。而在這次“黃背心”運動中,“富人總統”的名號又為馬克龍招來了更多火力——“馬克龍下臺”已經成為了示威者的標準口號之一,一位歌手還填了首詞:“馬克龍,只和老闆親近;馬克龍,總是反對人民。”

馬克龍也許不會意識到,此番“黃背心”運動和自己被選上共和國總統時的方式有著驚人的相似——同樣出乎意料,同樣沒有依附於政黨。如今,他們卻劍拔弩張,站在了對立面上。

法國“窮富對立”的兩級分化是社會沉痾,全怪到馬克龍一人頭上,恐怕不太公允。但這種對立近年來愈演愈烈,馬克龍成為人們憤怒的宣洩口,大概也不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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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日,巴黎開始清除凱旋門上的噴塗。(網絡圖)

競選總統時,他曾承諾要提高法國人民的購買力,可一年過去了,購買力不升反降;在過去40年中,法國稅賦顯著增加,如今更是高達國內生產總值的47%,幾乎創下歐洲的紀錄。

普通人生活不易,馬克龍在愛麗捨宮的日子過得卻頗為滋潤。江湖上總是流傳著關於他奢侈行為的傳說——花費50萬歐元更新愛麗捨宮的餐具,在“夏宮”佈雷岡鬆堡修建私人泳池。另據英國《每日電訊報》報道,馬克龍在上任後的3個月裡就已經花掉了2.6萬歐元(約合204313元人民幣)美妝費。對此,總統府專門發佈聲明稱,總統的美妝開支將會“大幅減少”。

這一切,恐怕只能增加法國民眾的怨念。

此次,燃油稅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儘管那打著履行《巴黎氣候協定》、減碳減排的旗號。但畢竟,任何有關未來的許諾、說辭和解釋,都無法替代民眾日常生活的困窘。

從一組數據中或許可以窺見瀰漫在法國社會中的情緒:84%的法國人認為“黃背心”運動具有正當性,72%的人都對其表示支持。

如今,儘管菲利普宣佈暫緩燃油稅上調的計劃,“黃背心”卻並不買賬。他們中的很多人表示,本週六的遊行沒有取消。而6個月暫緩期一過,若是政府的最終迴應還是不能讓人滿意,大規模運動勢必捲土重來,“因為我們不只希望得到一些麵包屑,還希望得到整個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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