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斃巴黎華人的涉事警察遭停職 在場警員稱後悔

【財新網】（世界說 王磬 白芳芳 錢韋遇 徐一彤） 一名劉姓中國公民3月26日在巴黎自家遭法國警察擊斃的事件持續發酵。3月29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陸慷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近一段時間以來，中國外交部、中國駐法國使館一直同法國政府有關部門就這一中法兩國人民都很關注的事件保持著密切溝通和聯繫。

3月28日，中國外交部領事司和中國駐法國使館負責人先後分別向法國駐華使館、內政部及警方負責人提出緊急交涉，表達中方嚴重關切，要求法方儘快查明真相，公佈調查結果。陸慷還說，中方也請法國政府理解中國旅法僑胞對此事的反應，保持克制，避免再次發生衝突導致事態升級，積極迴應相關人員合理訴求。希望法方採取切實有效措施保障在法中國公民安全和合法權益。

據陸慷介紹，法國外交部、內政部負責人均對中國政府表示，將嚴肅認真對待此事，儘快完成調查程序，早日公佈事件真相。據法方通報，涉事警察已被停職接受調查，此前因向法警方請願與警方發生衝突被拘押的人員多數已獲釋。

法國外交部發言人亦表示，目前法方正就此案展開調查，保障所有在法中國僑民安全是法國政府的優先考量。陸慷說，中國外交部、中國駐法國使館將繼續密切關注事件進展，敦促法方妥善處理。同時，我們也繼續主張廣大旅法僑胞依法、理性維權。

而在法國，由此事件觸發的“反對警察暴力”的抗議活動，也從當地華人蔓延到其他多個群體，並吸引了大量法國本地媒體關注。

3月26日晚間8點，這名劉姓中國公民在位於法國巴黎19區的家中被破門而入的警察槍殺。事後，當地警方稱開槍系警員被刺傷後的正當防衛，但死者家屬否認死者有襲警行為。

根據法國《巴黎人報》從警方得到的說法稱，3月26日晚上8點左右，當地警方在接到報案後，奉命前往劉紹友在19區的住所，介入一場“家庭糾紛”。在聽到屋內有“孩子哭聲”後，隸屬於反犯罪大隊（BAC）的警察破門而入，遭到屋內一手持剪刀的亞裔中年男子襲擊，一名警員受傷，另一名警員隨即對該亞裔男子進行一發防衛性射擊，致其死亡。該男子的家人當時正在屋內，包括數名15到20歲之間的子女。《巴黎人報》還轉述當地警方解釋稱該男子酗酒，有精神病史與家庭暴力傾向。

然而，身處事發現場的劉姓男子的家屬們，則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說法。據在場的兩個女兒回憶，父親在3月26日晚上8點喝了酒，說話很大聲，她們懷疑鄰居可能因此報警。當警察到場敲門時，父親正在廚房用剪刀殺魚，女兒聽見敲門聲越來越大，來到門後要求警察“安靜”，但並未奏效。警察在敲門並按門鈴未得到迴應後，強行踹門，門板將當時站在門後的劉姓男子擊倒，他隨即被警察開槍擊中，當場死亡，女兒們也在槍聲響起後被警察趕進房間。據被害者的女兒稱，父親雖然手持剪刀但身材瘦小，被門板撞倒時沒有襲擊警察的可能；此外，根據當地華人說法，劉姓男子生前並無家暴記錄，反而對女兒十分疼愛。

在場員警對華人抗議代表稱“非常後悔”

3月29日上午11時許，財新世界說專員來到巴黎19區警察局門口。當時，在警察局門外的街道和旁邊的空地上仍聚集了數十名華人進行抗議，組成者以青年和中年居多。他們的訴求是，希望警察局釋放昨晚抗議活動中被拘捕的35人。一名在場的中年男性表示，當日來到警察局的人都是通過微信串聯、自發前來的。

3月29日上午11點，開始有華人自發聚集在巴黎19區警察局門前。12點左右，華人越聚越多，開始有人高喊抗議口號。

巴黎19區華人副區長王立傑（穿藍灰色西裝者）在警察局前的空地呼籲在場華人集會者不要激動。隨後他在兩位華人群眾代表的陪同下，進入警察局與警方交涉。

3月29日11點半左右，巴黎19區副區長、華裔背景的王立傑也來到警察局，並在門口的空地前發表了簡短的講話，呼籲在場華人集會者不要激動。隨後，他在兩位華人群眾代表的陪同下，進入警察局與警方交涉。現場也聚集了不少前來採訪的媒體。起初，除了聚集到警察局外，在場華人並沒有口號或其他集體性示威活動。12點左右，現場的人開始變多，以青年面孔為主，不少人面戴口罩。集會華人在警察局外高喊“放了無辜的人”“不要再有謀殺”“還我們一個公道”等口號，在場戒備的警察也佩戴盾牌，加強了對集會者的防禦姿態，但雙方沒有發生衝突。

集會現場的警察佩戴盾牌，呈防禦姿態。雙方並未發生衝突

巴黎19區警察局工會的代表也在集會現場。他對在場媒體闡述了警察界的立場：“昨晚（3月28日）抗議活動中被拘捕的人，目前都被關押在其他的地方。他們昨晚的行為造成了一定的公共損失。道路旁的垃圾桶被損毀、警車被焚燒，警方和附近居民都受到了影響。因此他們會暫時被拘留。群眾們聚集在警察局門口，並不能解決問題。”

陳希胡（音）是兩位跟隨華裔副區長王立傑一起進入警局交涉的華人代表之一。從警局出來後，她向媒體表示，當時在場的3名法國警察都表示“非常非常後悔”，因為“在法國，沒有多少警察有殺人經歷”。陳希胡又問，如果不殺人，當時有沒有其他迴旋的餘地？警察表示沒有。

3月29日下午，有當地華人律師事務所透露，3月27日晚間在抗議活動中被抓的35人中，已有五六人陸續被警察局釋放，其他被抓的人預料最晚也將在當地時間3月29日中午以前重獲自由。

警局門外又現抗議 集會組成漸趨複雜

3月28日晚間8點多，在當地華人社群的號召下，有500多人來到巴黎19區警察局門前開展悼念活動。與3月27日一樣，悼念活動以點蠟燭開始。集會華人還在現場分發傳單，羅列了中國公民被槍殺事件中警察的七項過失，以闡述抗議者的觀點。

3月28日晚間的悼念活動從點蠟燭開始

集會現場分發的傳單。當地華人指控法國警方的七項過失包括：聽信錯誤信息；穿便衣破門而入；未表明身份與到場緣由；既無口頭警告也未鳴槍示警；控制局面失手；對和平抗議人群過度使用暴力；欺騙媒體

值得注意的是，3月28日晚間的集會吸引了一些法國當地人的參與。他們有些人有中國人的朋友，但也有很多人是因為看了新聞才來聲援。也有一些反對警察濫用暴力的組織參與到集會中。例如，collectif Urgence notre police assassine是一個反對警察濫用暴力的協會，在3月28日晚，協會創始人Amal Bentounsi也來到了華人抗議的現場，說：“這（劉姓中國公民被槍殺）和我弟弟當時的死很像，我必須來現場，這很重要。”Amal Bentounsi的弟弟死於警察暴力，她因此成為了一名反對警察過度施暴的社會活動家。

因家人死於警察暴力而創辦反警察暴力機構的Amal Bentounsi在社交網絡上聲援3月28日的華人抗議活動。“給劉以正義”（Justice Pour Liu）成為當晚社交網絡上不同族裔聲援者的共同話題

隨著當地人的加入，開始有人喊出“所有人都恨警察”的口號，集會的主題逐漸擴大為對警察濫用暴力這一問題的抗議。從3月28日晚間8時至23時，抗議活動的人數在不斷增加，但現場情緒仍呈現相對冷靜可控的狀態。警方派出了大量人力維持現場秩序，雙方沒有肢體衝突。

華人示威者打出橫幅，抗議警察在華人被槍殺事件及後續抗議活動中濫用暴力（來源：《巴黎人報》）

然而，在晚間23點過後，一部分示威者開始向警方扔投擲物，警方也以催淚瓦斯回擊，驅趕抗議人群，並鳴槍示警。抗議人群開始撤退。據世界說專員觀察，挑釁警察的這部分示威者往往戴著黑兜帽、把面部遮得很嚴實，不像一般的華人抗議者，更像是常在法國罷工與集會上蓄意挑釁警察的無政府主義者。

然而，從在法華人的微信聊天中，也能看見有少數激進者傳播戴黑兜帽、遮蔽面部、乃至製作燃燒瓶的示威手段。大約到3月29日0點30分左右，警民衝突才逐漸冷卻，抗議人群也幾乎都撤退了。

3月28日23點過後，一部分示威者開始向警方扔投擲物，警方以催淚瓦斯回擊，驅趕抗議人群，並鳴槍示警。抗議人群開始撤退

法媒關注漸升高 僑界呼籲剋制

在3月26日事發當晚，法國媒體第一時間的報道中，並未對本次事件有太多的關注。法新社、《費加羅報》最初在報道這一事件的角度是“巴黎一警察在執行任務時被刺傷，襲擊者被擊斃”，並未點出死者身份與死者家屬正在現場這一事實。

《巴黎人報》對事發現場的還原比較完備，但仍站在警方立場，直到後續文章中才補充了在場死者家屬的證言。在3月28日晚間的集會現場，還有法國記者詢問正在現場進行報道的世界說專員，詢問為什麼中國方面對這個faits divers（社會軼聞，指無法歸類為政治、法律、國際等嚴肅新聞的普通社會事件）如此關注。

隨著中國外交部主管部門約見法國駐華使館負責人提出交涉、以及3月28日集會抗議活動的持續發酵，法國媒體對此事件的關注也開始升級。《費加羅報》在3月28日晚11點發表題為《巴黎一起可能的警察失誤激怒北京》，綜合報道了3月26日以來中國政府的表態和在法華人社區的抗議活動。文章包括了警方與死者家屬對事發過程的兩種敘述，強調了其中的矛盾和疑點，並認為警方行動中混亂的細節“激起了與北京的一次外交事故（incident diplomatique）”。文章還提到，為安撫華人情緒，巴黎警署長官米歇爾‧卡多會見了當地華人群體代表。

對於3月27、28日抗議活動中出現的暴力衝突，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在聲明中提出“希望旅法僑胞以合理合法的方式表達訴求”。法國華人青年協會也在3月28日的集會前發表聲明，建議不要讓死者家屬過早面對媒體，強調街頭衝突“會促使民意將她們視為罪人而非受害者”。青年協會的聲明呼籲：“有些人對警方充滿憤怒，也有另一些並非屬於我們群體的人也趁機襲擊警察，製造警方與我們的對立。劉先生的孩子不能被這些人劫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