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龍勝選滿月:贏得大選靠的是創新,執政要看能否團結法國

法國 歐洲 經濟 美國 澎湃新聞 2017-06-08

多年以後,愛德華·泰託(Édouard Tétreau)或許仍然會清晰地記得2016年3月31日的那頓晚餐,主人是38歲的時任法國經濟部長馬克龍。赴宴者並不多,大約14-16個人。馬克龍對大家說,我們現在開始吧——他決定競選法國總統,而那時他還沒有一個子兒歐元的經費,也沒有組織。

6天后,他在自己的家鄉、法國北部城市亞眠發起“前進”(En Marche!)運動。一年多後的2017年5月7日,馬克龍贏得法國總統選舉,他成為法國自拿破崙之後最年輕的國家元首。

愛德華·泰託是法國作家,也是諮詢公司Mediafin的創始人,為歐洲各國政府和商業領袖提供諮詢。他在2010年認識馬克龍,當時馬克龍還在投資銀行工作。他們的第一次討論卻並非金融話題,而是關於法國哲學家保羅·利科,馬克龍曾經給他當過兩年助理。“對一個像馬克龍這樣在金融和經濟領域工作的人,對哲學感興趣是很不尋常的。如果你想了解馬克龍的個性,你一定要讀保羅·利科,這對他來說很重要。”

從2015年秋天開始,包括愛德華·泰託在內的馬克龍身邊一個小圈子的人就開始思考,假如他競選總統會怎樣。當時這個想法聽起來頗難以置信,然而一個前所未有之事如今卻成為現實。

6月7日,馬克龍贏得法國大選剛好滿月。而覆盤馬克龍競選之路,愛德華·泰託也深有感觸:“這是一次創新。‘前進’運動的運作就像是創業公司,不是傳統政黨自上而下的方式,而是源自草根,自下而上,受到2008年奧巴馬競選總統時的很多啟發。一切都是新的。”

馬克龍的第一任務是團結國家

問:馬克龍就任總統後的優先任務是什麼?

愛德華·泰託:作為馬克龍的朋友和從一開始就一路走來的助手,我認為他的第一個優先任務是團結整個國家。

如你所見,我們的國家在競選運動中已經碎片化了、分裂了,就像美國和英國那樣。鴻溝這一邊的人們已經準備好授權馬克龍去統治、去行動,來繼續讓法國保持一個開放的社會、繁榮的經濟,保持在歐盟的中心地位,對自由市場、自由企業有著清晰的承諾;鴻溝那一邊的人們則對這一切都說不,他們反對全球化,反對我們現在的轉型,認為我們無法應付移民、恐怖主義危機,希望建一堵牆把我們與世界隔離開來,就像鑽回山洞裡一樣。這種觀點其實就是唐納德·特朗普的觀點,或者是支持英國脫離歐盟的那些人的觀點,是他們在法國的版本。這種觀點不應該被所謂的精英們嘲笑、鄙視和拋棄。這是相當一部分人群對他們真實遭遇的表達。要知道,我們國家現在有600萬失業人口。200萬25歲以下的年輕人要麼需要工作,要麼需要教育和培訓。這是一顆時間炸彈。我們有兩條路可選。第一條道路,脫離歷史,脫離歐洲,自我隔絕,這樣一來所有人都輸了;還有一條路就是我們擼起袖子,一起努力工作。因此,馬克龍的第一優先任務就是團結國家。

問:法國當前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什麼?

愛德華·泰託:有三個挑戰,或者像美國人說的迫在眉睫的威脅或者迫在眉睫的挑戰。第一個緊急事項是恐怖主義,我們需要持續加強反恐能力建設,包括情報系統、來自民眾的線索分享、與歐洲和歐洲之外的夥伴之間的情報交換。恐怖主義既在我們國家也在國外紮根,因此法國要繼續在那些恐怖主義聚合之地、反對我們利益的地方展開行動,比如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區、中東地區等,我們會繼續行動以根除恐怖主義的源頭。因此,第一個是安全挑戰。

第二和第三個挑戰是就業和教育,這兩者相互關聯。目前有大量的公共資金被投入到職業培訓上,但只有很少一部分被用在了失業者身上,大量的錢反而被花在那些已經有工作的人身上。因此,馬克龍必須要處理這些扭曲的、矛盾的、誤導性的投資。同時,還必須重新設計我們的教育體系。對那些居住在被剝奪了權利的地區的人們來說,相對於接受早期教育的學生數量來說,教師數量要翻倍。這是馬克龍的執念,你要確保那些金字塔底端的人要有不斷增加的向上流動的方法和手段。

在就業方面,要有很多方法來應對。要讓勞動力市場更具流動性,還有就是關於補貼。今天,有關工作環境、工作規章方面所有的規定都是用雅各賓式的觀點自上而下制定和實施的。我們希望顛覆這些,讓每個公司的工會和工人和他們自己的僱主簽署補貼協議。我們擁有比國民公會還要強大的力量,這會是一場革命。

問:坦率地說,過去30年裡,從密特朗、希拉剋、薩科齊到奧朗德都為主流左翼和右翼政黨贏得了大選,但是法國的經濟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為什麼馬克龍有機會?他能進行真正的改革嗎?

愛德華·泰託:到目前為止,這場遊戲一直是在左右翼政府之間輪替。左派政府下臺後,右派政府上臺,然後將之前的政策全推翻,然後往復循環。這樣的話,政府永遠無法下定改革決心,因為總是隻有一半的人會支持。馬克龍獲勝就會打破這一點。他將在由左派、右派、中間派的議員組成的多數派支持的情況下施政,這將是史無前例的。我能記起的是,1958年當戴高樂將軍面臨阿爾及利亞戰爭的危機時,獲得了超過30%的席位,可以制定一個多數派施政綱領。在左派和右派組成的多數派支持下,1958年到1962年,法國終於在經濟上、外交上、金融上、道德上回歸到法國該有的樣子。這就是我們的模板和藍圖。馬克龍並沒有可以去逃避的殼,形勢的壓力日漸逼近,唯一可行的做法是集合除了議會中的極端力量之外的所有元素。我的國家在今天面臨著巨大的危險,很可能在未來幾周內我們會面臨喝彩,也會面臨暴力與示威。但同時,這個前所未有的團結的政治運動也可能真正改變我們的政治版圖。這對我們的歐盟夥伴來說也非常重要,他們都希望馬克龍獲勝並取得成功。

問:儘管馬克龍獲勝,但不可否認的是最近幾年極右翼勢力在法國迅猛發展的事實,他們崛起的深層願意是什麼?

愛德華·泰託:最深層的原因是人民感覺被拋棄,住在小村莊、郊區、遠離中心地帶的人們感覺沒人再為他們著想了。他們也感覺到威脅,比如失業的威脅,法國經濟並沒有創造它應該創造的就業崗位。他們也對不受控制的移民感到害怕。他們也害怕伊斯蘭激進分子和劫掠行為的混合,導致恐怖活動的發生。在穆斯林人群中也存在著緊張和不安,一些人變得激進了,他們生在法國,是本土法國人。這個國家正處在大事兒的邊緣。如果我們失敗,就會爆發;如果我們獲勝,就可以找回團結、希望,可以給法國找回領導力。

法國政治版圖是否已改寫

問:這一次法國大選,中間派的馬克龍和極右翼的勒龐進入了最終對決,傳統的左右派政黨無一進入第二輪,法國的政治版圖是不是從此就要改寫了?

愛德華·泰託:我先指出一個細微的區別。法國的社會黨已近死亡,他們僅僅勉強得到6%的選票,如果他們再少拿一個百分點的話,他們還將不得不承擔一個巨大的金融債務。右翼政黨的故事則有所不同。為什麼?因為首先,他們的候選人贏得了20%的選票,只比勒龐少了2%,因此他們本來還是有資格進入第二輪的。在我這個右翼看來,他們犯了一個錯誤,讓深陷醜聞的菲永擔當候選人。因此,只是因為他們選了這個不合格當總統的錯誤的候選人。我預計右翼政黨在接下來的議會選舉中會表現不錯。

問:的確,6月中旬進行的議會選舉同樣重要,決定了馬克龍是否可以順利地推進他的政策。馬克龍的政黨很年輕,是否有機會在範圍更廣闊的議會選舉中取得贏面?

愛德華·泰託:我們從總統選舉中看到的現象是,只要是舊體制中的東西,選民一律想砸爛。任何新事物或者看上去新鮮的東西,他們都有更新鮮的興趣和更高的支持率。馬克龍的賭博是,他認為對議會選舉而言,人們會再次選擇來自他的運動中的新鮮面孔,尤其是那些不是當了一輩子政客的人,而是像你我這種有本職工作的人,這種人現在希望成為議員來執行馬克龍的主張。馬克龍打賭法國選民更喜歡這樣的人,而不是來自舊體制的人。我必須說,他在總統選舉中的勝利越大,他的政黨在議會選舉中的表現就會越好。

問:馬克龍的對手勒龐常常將他形容為精英階層的代言人,而把自己形容為工人階級的代表。事實是這樣嗎?

愛德華·泰託:事實恰好相反。你應該去看他們人生的起點。勒龐出生在一個極其富有的家庭。她的父親老勒龐從一個著名的法國企業家手裡獲得了大筆遺產,這在當時也導致了大量法律問題。事實是,勒龐在巴黎西部一個非常富裕的地區的一個莊園度過了她的童年。因此她擁有一個有特權的童年,然後她繼續賺錢。相反,馬克龍出生在法國北部的亞眠,父母都是醫生,這意味著知識,並不一定意味著財富。這個年輕人以公務員的身份開始了職業生涯,而不是去賺錢。隨後他為一名哲學家擔任了助手,然後職業生涯有了很快速的上升,這是我們眾所周知的。我所知道的是,勒龐一出生就是精英,而馬克龍是從社會的階梯一步一步往上攀登的。

然而,要承認的是,勒龐很擅長對民眾講話,尤其是對那些被剝奪了應有權利的人。但她給出的信息是絕望:你們都很絕望,我理解你們的痛苦,你們一定很憤怒,你們有權憤怒,讓我們摧毀這個體制!馬克龍則會說:你們很絕望,但不必如此,我有解決方案,可以解決你們的問題,在教育方面,在稅收方面,降低你們的所得稅,等等。勒龐是靠問題起家的人,人群中問題越多,她就越高興。馬克龍則是一個解決問題的人——讓我們找到行之有效的方案。

家庭總是堅定地站在馬克龍這邊

問:身份認同問題也是這次法國大選的熱門話題之一,勒龐強調法國身份,反對移民和穆斯林;而馬克龍則被他的對手貼上“文化多元主義”(multiculturalism)” 的標籤,他是這樣的人嗎?

愛德華·泰託:不是,絕對不是。如果我們的教育系統繼續像現在這麼爛,你就會有文化多元主義,因為人們不願意把他們的孩子送到同一所學校。

馬克龍的理念非常清晰,那就是團結。勒龐在這方面又是一個“1793年的孩子”。馬克龍認為,你能夠、也應該可以自由地表達你的宗教信仰,前提是共和國的準則在你之上。在共和國的法律被尊敬這一點上,我們不會做一英寸的讓步和妥協。猶太人和基督教群體已經在這裡幾百年,很明顯我們已經融入。但一些穆斯林社區和他們的日常實踐卻存在問題,他們想公開定義共和國的法律。我們是同一個共和國,必須只有同一個準則。

問:與馬克龍相識那麼久,你對他的個人印象如何?

愛德華·泰託:大概每個人都可以看到他的速度、機智、做事能力、表達能力、旺盛的精力、魅力。他當選後,世界領導人也將看到這一點並樂在其中。馬克龍是一個很有能力的夥伴,具有權威。

我和各種各樣的政客打交道有20年了,馬克龍有戰略、戰術和智慧。他並不幼稚,他知道遊戲規則,也深知這些遊戲必須要去做、去玩。但他是由這種公共利益驅使的。他的成功的一個祕密是,圍繞他的是一種積極的想要征服、想要獲勝的氣氛。我們想做好,為了我們的國家、我們這代人做到最好。在他體內很顯然有一種東西。他是代表著希望、樂觀和年輕的候選人,這是真實的,他自己的。

問:很多中國人對他的婚姻很感興趣,他和夫人布麗吉特這一對老妻少夫的年齡差、打破各種習俗被稱為”驚世駭俗“的羅曼史一度佔據媒體的頭條。

愛德華·泰託:是的,對法國來說,這段婚姻既尋常又不尋常。或許人們沒有看到的是,他的家庭對他來說有多重要。我是一個見證者,在競選的每一個重要時刻,他的家庭總是堅定地站在他這邊,非常密切,不僅僅是他的妻子,還有他妻子的孩子。他是一個家庭型男人,這是他的特性的主要方面之一。

問:中國對全球的影響力不斷攀升,但是法國的候選人在競選中卻幾乎沒有被問到過關於這個國家的問題。這是否意味著,法國政壇並不具備應對一個全球化世界的能力?

愛德華·泰託:必須要說的是,我們在南部邊境面臨著更迫在眉睫的威脅,比如在馬裡的北非恐怖主義。我們對土耳其的行為也日益擔憂。我們也明白敘利亞的局勢。我們對俄羅斯也有不斷上升的關切。我們前進運動的網站每天都要遭受來自烏克蘭的上百次攻擊。所以,(相比中國)這些都是我們迫在眉睫的威脅和要優先處理的事務。

然而,我可以告訴你的是,當馬克龍還在愛麗捨宮擔任經濟部長的時候,組織過他和中國國家發改委官員的會議。馬克龍非常清楚中國在歐洲和法國的議程。我們將會研究你們的“一帶一路”倡議如何能和法國的利益對接,通過一些公共或者私營的公司在諸如航空等領域對接。我們希望在衛星、宇航、水處理等領域能夠達成重大的合作。我們相信在一些第三方市場比如非洲,法國和中國有著共同利益,合作比相互競爭更能讓每個人受益。

總之,對馬克龍來說,法中關係極度重要。在競選的最後日子裡,在一次與Mediapart的訪談中,馬克龍明確指出,他將與中國合作,來確保特朗普治下的美國遵守有關氣候變化的巴黎協定(6月1日,特朗普宣佈美國退出巴黎協定。——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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