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大學止於至善，默默成就才華，守護高潔人品！

▲從四牌樓小街上走進東南大學正門，一眼看到的就是這條中央大道。

東南大學（四牌樓校區，下同）的正大門，坐落在寧靜的四牌樓小街上，這座很有氣勢的大門，是被稱為“民國建築五宗師”之一的楊廷寶先生設計的。我曾看過這座校門的老照片，照片上除了校名的更換，整個格局一點未變，如今楊老先生的故居還在校園東牆外的成賢街上，只是長年不開放而已。

成賢街的名字來自於明朝，明朝在此建立了最高學府——國子監，世界上最早的百科全書《永樂大典》也是在這裡誕生的，這條通往國子監的路就被稱為“成賢街”。我相信寫《牡丹亭》的湯顯祖當年也在這條路上晃盪過，因為他曾在國子監待了七年。民國時期，這裡也是著名的文化街，當時的“教育部”、“中央圖書館”和“中央大學”都在這條街上。

▲“東南大學”四個字出自王羲之（也有說曾經請劉海粟先生題寫，但後來的故事就不得而知了）。

學校周圍，有很多富有文化氣息的地方。

南京大學往往給人“端莊秀美”之感，有文氣，而東南大學似乎“陽剛穩重”，更有理性。走進東南大學正門，在中央大道的兩邊，是迎面而立的梧桐樹，意氣風發，沿著大道就可以遠遠看見有著綠色圓頂的大禮堂，非常有氣勢。

其實，我把這兩所大學加以比較，是非常可笑的，因為這兩家原本就是一家，那就是在民國年間亞洲排名第一的“國立中央大學”。

“國立中央大學”於1949年更名為“國立南京大學”，又在1952年更名為“南京大學”。當年進行院系大調整，分成12個學校：比如工學院分為現在的東南大學，師範學院分為現在的南京師範大學，水利系分為現在的河海大學，農學院分為現在的南京農業大學，林學院分為現在的南京林業大學，等等。

▲畢竟是“國立中央大學舊址”所在，很多建築設計都非常有特點。

由於東南大學沒有搬遷，所以是“國立中央大學舊址”。就像眼前這座大禮堂，當年由英國人設計，新金記康號營造廠承包建造。建築物佔地面積為2026平方米，建築面積4320平方米，鋼筋混凝土結構，共三層，屬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的古典式建築風格。

我曾多次帶朋友來看這個大禮堂，門廳立面上部的四根愛奧尼亞式列柱，包括走在水磨石迴廊裡，都給人精緻舒適的感覺。大禮堂頂部為鋼結構穹隆頂，高34米，不知來過這裡的人們注意到沒有，由於大禮堂圓頂使用的是青銅材料，所以走進去會感覺到冬暖夏涼。記得有年仲夏我走進這裡，仍然有種涼颼颼的感覺。

大禮堂也是極具文藝氣質的，記得有年在此舉辦過“德國電影周”。畫家陳丹青先生也在這裡做過報告——據說當時就連過道上、窗戶上都擠滿了人。還有一年，歌手李健在這裡舉行演唱會，門票30元錢一張。我是事後才得知這件事的，當時腸子都悔青了。

不過，大禮堂門口的“湧泉”噴水池，以及前面梧桐樹下的空地，會讓一些電影觀眾感覺特別熟悉，因為這裡曾是趙薇導演拍攝電影《致青春》的取景地。還有電影《七月與安生》，以及後來特別火的電視劇《人民的名義》，許多場景也都是在東大校園裡拍攝的。

▲隱在中央大道左側梧桐樹後面的老圖書館，在電視劇《人民的名義》裡出現。

在中央大道上行走，一定不要漏掉左邊隱在梧桐樹後的老圖書館（孟芳圖書館）。每次我帶朋友來，往往事先有意不提孟芳圖書館，等一直走到它的面前——抬頭就見到這座氣勢恢弘的愛奧尼亞式建築，尤其是那四根古希臘圓柱子時，觀者就只有仰望和驚歎的份了。

孟芳圖書館當年由外國人帕斯長爾(Jousseume Poscal)設計，於1924年建成。這座建築物的左側有一塊石碑，上面刻著當時校長郭秉文題寫的“孟芳圖書館記”。不過，我和許多朋友一樣，都誤以為“孟芳”是位女子，其實他竟是位老漢。當年捐資建圖書館的是江蘇督軍齊燮元，齊大人是個孝子，圖書館建成後，他就以父親齊孟芳的名字，命名為“孟芳圖書館”了，並請清末狀元、大實業家張謇先生題寫了館名。

在電視劇《人民的名義》裡，這座建築物的門口掛著的牌子是“漢東省人民檢察院”。走進門廳，會發現那些柱廊、山花、簷部全都非常精美。我曾在某個晚上帶朋友沿著大理石臺階一直爬到三樓，那種神祕和寧靜的氣息，完全還原了老電影裡才有的畫面和感覺。

前些天，我的恩師朱延慶先生攜夫人從高郵來到南京，我陪同他們夫婦二人來東南大學看民國建築。走到孟芳圖書館的時候，正好有個劇組在這裡拍片，沒想到一頭銀髮的朱老師竟被導演助理看中，想邀請他在片中客串一個老教授的角色。在婉言拒絕之後，我跟朱老師開玩笑說：“還是人長得好值錢，老師立馬就找到飯碗了！”

▲“健雄院”前有一株墨杉（墨西哥落羽杉的簡稱），1907年由西方傳教士帶來，種在了東南大學。

據瞭解，它已是目前中國現存最早、最大的一株墨杉。墨杉是北美落羽杉的一種，與中國水杉一樣，都是古老的孑遺植物。

大禮堂的西邊，是興建於1999年的吳健雄紀念館。吳健雄是世界著名物理學家，東南大學校友，人也長得漂亮，被稱為“東方居里夫人”。她的夫君也很厲害，是著名物理學家袁家騮，袁博士的父親是民國“四公子”之一的袁克文，爺爺是“袁大總統”袁世凱。不過袁家騮、吳健雄夫婦一生無涉政治，獻身科學事業，非常了不起！

另一座以吳健雄命名的建築“健雄院”（又名口字房、科學館、江南院），卻是東南大學保存下來的眾多民國建築之一。由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捐助興建，1924年開工，1927年建成，近百年來，師生中僅擔任過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的就有竺可楨、吳有訓、嚴濟慈、李四光和童第週五位。

美國科學院院士吳健雄博士也曾就讀於此，所以無論“健雄院”還是“吳健雄實驗室”，都表達了對位“核物理女王”的敬意。

健雄院致知堂也算是一座廣為人知的老建築，它有可能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階梯教室。

▲位於東南大學校園西北角的體育館，於1922年1月4日與圖書館同時舉行開工奠基典禮。

這座磚木結構的三層小樓為典型西式建築，入口處門廊採用西方古典柱式，屋面為紅色鐵皮覆蓋。英國哲學家羅素、美國教育家杜威和印度詩人泰戈爾等，均曾在此做過演講。

在東南大學校園的西北角，大操場的西側，是東大體育館。當年我在珠江大廈雜誌社上班，每年為了參加總檯工會組織的乒乓球團體比賽，我和同事經常來東大體育館練乒乓球。不過我們那個“報刊中心隊”的比賽成績總是不理想，好在我們的口號是：重在參與！

不要小看這座帶看臺的東大體育館，當年它可是全南京最好的體育館之一。

1924年4月20日，印度大詩人泰戈爾來南京，就是在這座體育館舉行演講，轟動了當時的南京城。

當時擔任現場翻譯的是徐志摩。據說徐志摩的現場翻譯非常精彩，他帶著硤石官話的口音，簡直就像一首首優美的詩歌。可惜這位才華橫溢的詩人，在1931年11月19日從南京搭乘運送郵件的小飛機回北平的時候，因飛機在濟南附近觸山，不幸機毀人亡。徐志摩與當時機上兩位飛機師遇難時都是36歲，令人無限惋惜！

▲位於體育館東北面的工藝實習場，應是東南大學現存最古老的建築物了。

在東大體育館的東北面，有一排民國老建築，其中有一個門樓上面，用金字寫著“工藝實習場”，在建築物西牆角還鑲有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南京高等師範學校工場立礎紀念，民國七年十月建”的字樣。如此說來，這棟建築應是東南大學現存最古老的建築。

▲校史館裡留有大量珍貴的歷史圖片和實物。

在這棟建築當中，最近新開放了“東南大學校史館”，不過讓人遺憾的是，門口告示註明“只對校內師生開放”。為寫這篇文章，我還是進去轉了一圈。展覽分為三個展廳（分三層樓），其中第一展廳民國部分非常精彩，大量的歷史圖片和實物，讓人對東南大學充滿仰望和敬意。

東南大學的歷史（也是南京大學的歷史），最早要從1902年張之洞、劉坤一等人創辦三江師範學堂講起，歷經兩江師範學堂、南京高等師範學校、國立東南大學、國立第四中山大學、國立江蘇大學，幾經更名，於1928年正式定名為國立中央大學。

▲從當年的合照當中就能看出，當時東南大學濃厚的學習氛圍。

在歷任校長當中，有三江師範學堂總稽查陳三立先生（陳寅恪的父親），有1905年更名為兩江師範學堂時擔任監督(校長)的李瑞清先生，有1921年正式建立國立東南大學時的校長郭秉文先生等。

當年曾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評點：“北大以文史哲著稱，東大以科學名世，然東大文史哲教授，實在不亞於北大。”

牆上那些老照片，真讓我們有一種璀璨星空的感覺：王伯沆、吳梅、楊杏佛、胡小石、柳詒徵、陳鶴琴、陳衡哲、徐悲鴻、宗白華、馬寅初、童第周、蔡旭、徐志摩、聞一多、張大千、張奚若……（隨意摘錄部分，排名不分先後）

其中，我還看到了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賽珍珠的照片。我曾去鎮江寫過她的故居，當年她曾在東南大學教授過英語。據說她在課堂上經常與學生作“天馬行空式”的交流，如今在南大校園，有恢復不久的賽珍珠故居。

展廳之中，我還看到一張國立中央大學藝術系部分師生的合影，上面有我們熟悉的徐悲鴻、潘玉良、陳之佛、孫多慈等人。學藝術的人真是漂亮，風度翩翩，氣質高雅，讓人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記得那天，我在三樓展覽廳，透過玻璃窗向外遠遠看見北極閣，一片迷濛的春色，正是我期待的南京風景。

▲梅庵建在六朝松北，正面懸有文史學家柳詒徵題寫的“梅庵”匾額。

在國立中央大學時期，梅庵是音樂系琴房，現為東南大學藝術學院辦公室。在梅庵的左前方，有吳為山創作的李瑞清雕像。

沿著“東南大學校史館”向西，是東南大學出版社，出版社的對面就是被譽為原國立中央大學精神圖騰的六朝鬆，相傳這棵擁有1500年曆史的古樹是梁武帝蕭衍親手植下的。

南京歷史上，六朝是個值得大書特書的朝代。梁武帝博學多才，善寫文章，他具備做一個好皇帝的所有優點和能力。

他還非常節儉，住的地方只能放一張床，平時他身穿布衣，每天只吃一頓素食，而且勤於政事，每天三四更就起床忙於工作。更為難得的是，他待人慈悲，哪怕是對宮裡的太監小臣也是一視同仁。為了解百姓疾苦和對朝廷的意見，他還在宮外設立公開意見箱。可就是這樣一個好皇帝，最後因為“侯景之亂”成了階下囚，這位86歲的皇帝拒不屈服，最後被關在臺城活活餓死，保持了一個皇帝的尊嚴。

那天，我站在那棵垂垂老態的古樹前，很是感慨。其實這株六朝鬆，樹幹已經空掉，靠裡面澆注砂石和兩邊鋼管支撐才能屹立，僅靠外面的樹皮傳輸養分，樹冠竟仍然枝葉蔥翠，顯示出一股頑強而神奇的生命力。

在六朝鬆的後面，有一座叫“梅庵”的建築，民國年間叫“梅庵草堂”，當初是為了紀念兩江師範學堂監督（校長）李瑞清先生而建。他不但是著名教育家，也是著名學者和大書法家。他是李叔同的好友，也是張大千的老師。不過，“梅庵”的背後還有一個悽美的愛情故事。

清代有位常德人叫餘祚馨，見李瑞清相貌堂堂，才華橫溢，就將長女餘玉仙嫁給李瑞清為妻。餘玉仙婚後不久就病故了，於是餘祚馨又將二女兒餘梅仙嫁給李瑞清，沒想到梅仙又病故。愛才的岳父餘祚馨欲將幼女相嫁，遭到李瑞清的拒絕，他發誓對亡妻守義，終其一生不再迎娶。為悼念亡妻玉仙、梅仙，改字梅痴，號梅庵。

嗚呼，我們往往盯住名人的才華和成就，其實支撐才華和成就的是高潔人品。

1920年李瑞清逝世，由摯友曾熙和弟子胡小石共理喪事，將其葬在南京牛首山。如今的梅庵是東南大學藝術學院的辦公室，也是全國知名的“藝術學理論”研究基地。在梅庵的左前方，還有一座吳為山創作的李瑞清雕像。

▲春天裡的梅庵周圍，開滿了梅花。

我那本寫江南的《南唐的天空》，就由東南大學出版社出版，當時我的內心還是有點小心思的：比如這家出版社面對梁武帝的六朝鬆，比如為我題寫書名的常國武老師，他的老師是胡小石先生，而胡小石的老師就是李瑞清先生。

說來說去，就是想沾染些文氣唄！

那天傍晚，夕陽下的梅庵老屋就像一位老人，默默守護著1500年的六朝鬆。突然，樹叢中跑出兩隻追逐的野貓，刺耳的貓叫聲，打破了校園黃昏的寂靜。

仙林布衣‖ 撰文、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