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幾條人命才換來的一千根冬蟲夏草,帶血的饅頭如何下嚥

民間故事:幾條人命才換來的一千根冬蟲夏草,帶血的饅頭如何下嚥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某天傍晚,我正準備下班,三個外地人走到我跟前問,這是農行果洛州中心支行嗎?我說是,他又問,嶽西翽在嗎。

男人是嶽西翽表弟,從四川老家來投靠他。嶽西翽兩口住單間,沒多的地方接待親戚。須臾,老嶽敲門說:“小楊,你那兩間牛糞房我用幾天,得讓老表有睡覺的地方。”

我說:“是來挖蟲草的?”

老嶽點頭,“他們在老家聽說在果洛州挖一個月蟲草,能掙一萬多塊,就立即想到我在果洛州大武鎮工作,和老婆一商量,一家三口揣著一百塊錢和發財夢,坐火車倒汽車來找我,準備上山挖蟲草。”

內地人不知道高原缺氧的厲害,上到高海拔線上,會要命的。嶽西翽苦笑,“他們哪能想到這點,以為果洛遍地蟲草,隨便彎腰拾起來就是錢。”

晚飯時,嶽西翽在門口大聲喊我,讓我過去一起喝酒。他給我介紹他表弟,說叫仇××,名字有點拗口。

我調侃,就叫你“仇恨”吧,這樣好記。他哈哈一笑說,咋好記就咋叫。

我又問他,一路上還順利吧?

他頭一仰,酒倒進嘴裡,“不順利!在離大武還有40公里的時,被設在一處橋頭檢查站,幾個說著半生不熟漢語的人攔下,挨個檢查身份證,說最近外來人員太多,草山遭到嚴重破壞,如果不是果洛本地人就得下車返回西寧。班車司機被圍著推搡著吵了一會,還是把我們扔下了。”

被丟下的人在車上互不說話,現在卻像是老朋友蹲在那商量辦法,最後大家跟著一個見多識廣的河南人,佯裝往回走,到離檢查站幾公里外的地方後,他從包裡取出一根繩子,大家排隊牽著繩子淌過湍流,在河灘上多走了十多公里,遠遠繞開檢查站才又回到公路上。還算幸運,遇到了好心的卡車司機把他們拉上。

嶽西翽不以為然地說,“這是你們遇到困難的剛開始,大苦頭還在後頭呢。高原可不比在內地,尤其上到高海拔的山頭,弄不好都會出人命。要是你們提前給我說來挖蟲草,我堅決不讓,你們根本不知道得這裡有多苦。”

5月3號,一早我老遠看見仇恨和老婆兒子搭車去了三十公里外的東傾溝山上挖蟲草,可4號下午又踅摸回了大武,正好被我在大門口碰上,問他怎麼回來了。

仇恨說,那村子在上草山唯一路口設了卡,所有挖蟲草的人先要交1000元門票,想矇混上山,那幫人就會打你,我看見有人被打得頭破血流也沒上成山,只有回來找老表借三千塊錢買門票。

這回仇恨終於上了山。但在隨後的兩天裡,天不作美,大武地區連續下了兩天暴雨,第三天才退。整個街道積滿了厚厚的淤泥和岩石,有的地段還被沖毀,交通癱瘓。

新聞報道說,這是建政以來遇到過的最大洪災,將影響到大武及附近的東傾溝、中心站等鄉鎮,給當地牧人們的生活帶來嚴重的破壞。

洪水也給地處東傾溝農行營業所帶來麻煩,我下午就被行長派去東傾溝檢查潛在危害。行前,嶽西翽專門找到我說,到東傾溝後一定抽空去看看他老表。

營業所一排家屬房和另一排營業室被洪水沖刷露出了很深的地基,坑裡還積著雨水,我和劉主任作了個預案向行長作了彙報。午飯後,我朝公社大院走,有個年輕人朝我高喊,“楊叔叔!”

一個皮膚黝黑透光,頭髮也結著氈的二十來歲年輕人走到我跟前,興奮地說,我是嶽西翽的侄子,前幾天我們在我表叔家還一起吃過飯,你忘了?我這才認出是仇恨的兒子,幾天不見,咋變得像個黑人。

年輕人說,來的頭兩天,每天都被紫外線照得生疼,晚上一抹臉,直接脫一層皮,後來在山上蒙著塑料布,連著避了三天的大雨,一下就變黑了。本來想下山躲避的,但山上的雨水太大,怕被山洪沖走,就蹲在山上沒敢下來。我爸淋感冒了,今天早上我和我媽扶著他下山來衛生所看病,想打個點滴好得快些,結果要七十多塊錢,他就沒打,花了十幾塊買了盒感冒藥吃了,我正想回大武去找我表叔拿錢看病,就看見你了。

我隨年輕人一起來到了公社衛生所,一群人亂哄哄的,都是外地挖蟲草被大雨淋感冒的人。衛生所只有一個年輕的藏族醫生,連個護士都沒有,又是問診又是扎針開藥,忙得不可開交。

仇恨就地坐在草地上,有氣無力地朝我笑了笑,問能不能搞點吃的,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我略一思忖,讓他兒子跟我一起回東傾溝營業所,對劉主任說,“他是嶽西翽的侄子,從四川來這挖蟲草,前兩天下大雨在山坡上沒敢下來,帶的乾糧都吃完了,灶上的饅頭給他一些,我讓嶽西翽給你伙食費。”

劉主任將一鍋的饅頭全都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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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太陽在烏雲後面,掙扎著露出細細的一絲臉來,不一會,就被遠處慢慢湧來的巨大雲團相互疊壓擁擠,像是要爆炸一般靜懸掛在天空。據我在果洛生活的經驗,這預示著雨過天晴有好天氣出現。我走到公社衛生所,那裡已經沒人,想必仇恨趁著天晴上山挖蟲草了。

我看到,從格曲河谷底緩慢隆起數公里的巨大山坡上,都用鐵絲網縱橫交錯地攔成一塊塊草庫侖,空格中,有牛羊散漫地啃著草。要想上山,必須沿著這條唯一的路,牧人們叫牛路,即各家的牛羊群通過的公路。半坡上,一根長長的木頭上裹紮著鐵刺,擋在道路中央,兩位揹著半自動步槍的當地人,在驗收門票。

我走到橫杆前,揹著半自動步槍的人問我要1000元的門票。我說,“我是農行的,你們的草庫侖建設還是我們發放的貸款,隨便轉轉也要門票?”

另一人看了我一會,突然說:“是你呀,上個月我到中支貸款,還到辦公室找你蓋過公章,你還認識我嗎?”

他叫索南才讓,他和我握手,“領導把這條公路承包給我們了,要我們為村裡創收,我們在這設卡收過路費。”他指著大山又說,“草山上的蟲草本來是我們自己要挖的,你也看到,全被挖了,我們怎麼過生活,所以在這裡收取一定的費用,來治理環境汙染,也算是正常現象。”

我說:“你們一個人收一千也太高吧。”

他撓了撓頭,“到了私人的草庫侖裡面就不高了,我那塊草庫倉給了三個四川人,每天只問他們要五根新鮮蟲草作為費用,你說便宜吧?”

我隨他走到稍遠的路邊,他特別叮嚀地對我說:“你要早點下來,要不然碰到收購隊把你當成挖蟲草的人,你又沒有蟲草賣給他們,會打你的,不是嚇唬你,是真的打。收購隊的那些人,也是附近幾個村自己組織的,以大武的價格收蟲草,再拿到西寧東關倒手,他們厲害的很…”

我朝山坡走去,頭尾不見的漫長山脈,就像矗立在天地間的巍峨長城,不動聲色地注視著撲向它懷中的人們。站在山坡上,我看到有很多的黑點在綠草叢裡蠕動,那都是正在草坡上尋找蟲草的人。

爬了一個小時,問了兩個牧人,才看到一塊木板上寫著“戶主:索南才讓”的牌子,插在一塊草庫侖的地頭。一個女人正趴在三塊石頭支起的小鐵鍋前,用牛糞和木柴生火。火怎麼也燃不旺,烏煙瘴氣讓她不停地咳嗽,一抬頭她看到我站在她身邊,很意外地笑著說,“哎呀,老楊上來了?”

我說,“嶽西翽專門交待,你們如果不適應就早點下山,身體要緊。”

“不挖蟲草下山?說的輕巧,借他的錢不要了就下去。”然後轉身往山坡上一指說,“我老頭跟我兒子上去找蟲草,我留在這裡做飯,一家人分工明確,爭取多挖幾根蟲草,發了財再下山回四川。”

我看著她用一根麻繩在腰間繞了兩圈,腰間拐了根钁頭。我問,你這是幹啥?在高山上增加一兩就相當在內地增加一斤重,最好減輕身上的負擔,對心臟有好處。

女人說,我是防身用,常有人路過,就問我們挖到蟲草了沒?白天就我一個人,萬一有事,我可以拿钁頭當武器。

我又問,“昨天在山下忙著給你老公看病,沒細問你,前幾天那場大雨,你們在山上是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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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聽這話,眼淚就先出來了。哭了好一會兒,她才告訴我山上的情況。

上山後的第三天開始下雨,開始時是小雨,怕浪費時間,就沒下山躲雨,等雨下大了就用塑料布搭成小帳篷遮擋。沒料到後面會下那麼大,帶上來的那點牛糞木柴都被溼了,飯都做不成,晚上我們仨商量,天亮了仍然下雨的話就下山。

第二天我們下到一處山頭,看見一個來挖蟲草的人準備從他腳下的山頭,跳過一條不寬但湍急的水溝,雨水像往草上抹了一層油,他落地時滑得失去重心,整個身體順著倒下,一直滑到下面一窪積水坑裡,半天不動。

我對我老頭說,“都是出來挖蟲草的,你過去看看。”

我老頭滑了兩個屁墩,到了那人旁邊,看到他的頭杵在有十幾釐米深的一窪水坑裡,明顯被水嗆著了。

我說你快點把他扶起來,讓他倒倒水,我老頭把那人扶起來,使勁搖,不停地拍他的臉,又將那人趴在地上,拍他的背,但人還是一動不動。好一會,我老頭才高聲說,“不行了,人已經死了。”

我老頭幫那人翻身時,看到那人上衣口袋裡,裝著一把用紅線扎著的蟲草,他朝我喊,“他身上有蟲草!”

我聽了忙讓他放回原處,死人的東西我們不能要,不然會倒黴的。老頭放下蟲草,有點不甘心,邊走邊回頭,“我覺得應該把蟲草拿走,咱要不拿,讓別人碰見肯定會拿。”

我一想也是,人都死了,我們不拿,別人碰見了肯定也會順手牽羊。說,你要是不害怕就拿走吧。他毫不猶豫折返回去,從死人身上拿了四十根蟲草。

我們仨小心翼翼回到原地,看著像是塌方了一樣無休止傾瀉雨水的天空,祈禱老天爺快點晴起來。

我在大武就聽說這山上有狼和哈熊,這些動物來了咋辦,只要一迷迷糊糊睡著,就夢見狼熊在咬我兒子,神經高度緊張。為了不瞌睡打起精神頭,我們開始回想老家所有的親人們,輪流把我們能想到的人和他們的事都回憶了一遍,實在沒話說了,我讓我老頭給我和兒子講鬼故事,這一講,嚇得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是迷離惝恍。

白天還好過,到了晚上,地窩上搭起的帳篷裡又不能躺,只能兩個人背靠背坐在乾燥的地上迷糊一會,另一人守著,預防著有動物來或是雨水漲大。三天沒吃喝,整個人都像是軟麵條。

第四天雨才停,我老頭被雨淋感冒了,幾天來一口熱水都沒喝,我和兒子扶著他慢慢下了山,打聽到東傾溝衛生所,就是那天遇上了你。輸了一瓶液後,他身體有些好轉,當晚上見天氣放晴,就連夜就上山,等天一放亮就開始挖蟲草,我們可耽誤不起時間。

我和她說了幾句話,往山坡上爬去找仇恨爺倆。沒想到越往上爬頭就越疼,腳步也抬不起來,又爬了一會,心跳更加厲害,趕緊躺在草皮上休息,竟然一下睡了兩小時,醒來已是下午,便想著改天再上山去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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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我又到索南才讓的草庫侖,老遠就看到他們一家三個人都趴在草地上聚精會神地看。

仇恨見我來了,趕緊站起身來,說,“草山主索南才讓見我們仨一天只能挖三五根,連給他進貢的數都完不成,就教我們,要我們連續趴著或是半跪著,往前一寸一寸地挪,眼神集中,不能多眨一下眼,因為蟲草就生長在五月裡剛冒出不到一公分的牧草叢裡,和牧草葉很像,極難分辨。”

正說呢,就聽到他兒子喊,“這有一棵!”仇恨立即跑過去趴在地上,父子倆用螺絲刀和钁頭扎進蟲草四周的草坯底下,小心翼翼地挑開四周的草皮,款款地拉出蟲草,帶著泥土塞進塑料袋裡,同時再趕緊從衣兜裡掏出一小把大米填進土坑,用钁頭砸了砸,說了聲阿彌陀佛。

好一會兒後,他們看到了第二根,三個人一起呢喃著阿彌陀佛,剜出蟲草後,又重複了填一把大米粒的動作。

我說,這一挖就是一對呀?

仇恨解釋,“索南才讓說,蟲草講究陰陽平衡,有雄必有雌,一般來說,只要挖到一隻,附近肯定還會有另一隻。”

我問,那往土坑裡填大米是啥意思?

仇恨告訴我,蟲草是山神的頭髮,挖一根蟲草等於揪了山神一根頭髮,他會感到疼的,所以在見到蟲草時,要不停地念六字真言,讓山神不要感到疼痛,如果我們不會藏語的六字真言,得說漢語的阿彌陀佛來代替。

索南才讓還特別交待他們,在挖出蟲草時,一定要用藏民的傳統方式回填祭品,一是祭祀阿尼瑪卿山神保佑我們平安,二是求山神爺讓我們能夠挖得多些。

在海拔4800多米的高山頂上,那種熟悉的高原反應再次讓我頭疼欲裂。我憋了一口長氣說:“你們在山上沒感到頭疼嗎?”

仇恨立刻笑了,“咋沒感覺,也是頭疼得要爆炸了,可為了蟲草就忍了,這點苦都忍受不了咋能發財呢?又說,我們這些人的身體賤,比不上蟲草貴重,如果我們能挖上五千根,死了都願意。”

我忽然想起了索南才讓說的收購隊,便問他有沒有遇到強行收購蟲草的人?

仇恨帶著驚恐的神情,大前天晚上九點以後,我們仨都擠在地窩裡睡覺了,也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五六個強悍的人,還有兩條大藏狗。他們給我看了一張證明,說是什麼單位派來檢查的,問我們這幾天挖了多少根蟲草。

我當時如實地說,因為剛上山,沒有挖蟲草的經驗,連著幾天只挖到幾十根。那人就讓我拿出來看看,我想他們既然是公家派來的,便拿了出來。那男人打開強光手電筒照著蟲草看,大部分還算飽滿,他們幾個嘰哩咕嚕一陣後對我說,他們是蟲草收購隊的,按照政府文件規定,代表國家收購你挖到的蟲草。

我說不賣,要帶回四川自己吃。那人說,你們到我們這來,就必須賣給我們!有個人在我身邊拿著藏刀在手上來回摩擦,另幾個人不動聲色地看著我。

我老婆一看架式不對,趕緊過來拉著我說,“他們也是按政府的規定收購,就讓他們收吧,只要給錢到哪都是賣。”

另一個男人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七十塊錢說,按市場價七毛一根,看你們的態度好,就不沒收處理了。

我坐在山坡上生氣,我老婆安慰我說:“生啥子氣喲,強龍鬥不過地頭蛇。從明天開始把所有挖到的蟲草,天黑前集中放在塑料袋裡,找個離地窩遠的地方,挖了洞先藏起來。”

兒子說,那就埋在哈喇洞口(注:當地人稱為哈喇,其學名為旱獺,體型粗壯,四肢粗短,前爪發達,屬大型齧齒動物),堆個像哈喇堆的土堆,沒人能分辨真假。我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此後每晚都把挖來的蟲草藏到我親自挖的深坑裡。

過了一天,晚上又來了兩個人,來到我們地窩前,問我們要蟲草,我說前幾天都賣給收購隊了,這幾天挖的很少,只有幾根,他們不信,我讓他們搜身,一個人拿著刀看著我,另一個人把我渾身搜了一遍,還搜查了我老婆和兒子,沒有發現蟲草,罵罵咧咧地走了。

最可恨的是昨天晚上,都半夜了,我們躺在地窩的小帳篷裡,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我以為收購隊的人又來了,趕忙去摸枕在頭下的钁頭,往外偷偷一看,原來是來了兩隻狐狸,正在灶臺邊扒著找食物。

我猛地躍起身來,把狐狸嚇得高高彈起,其中一隻落到了我懷裡,把我嚇癱了,倒在草地上半天起不來。龜兒子!連個動物都敢來欺負老子!

“真是屎難吃錢難掙,要不是還欠著老表的錢,我都跑回四川了。”仇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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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隊完成基建工程後,第二天我便回了大武。5月28號——天還沒亮呢,嶽西翽就急促地敲門,高聲喊:“楊海濱快起床!”我猛一驚,一個骨碌爬起床來開門。

他說:“剛才我侄兒用東傾溝營業所的電話打到朱行長家了,說我老表出事了,那裡你熟悉,和我去趟看看啥情況。”

一個多小時候後,我們到了東傾溝,他侄兒早站在公路等著我們,見到嶽西翽放聲大哭:我爸爸凌晨死在山坡上了,我媽也死了。

猛聽他這一說,我嚇了一大跳,我才走了幾天呵,人就死了?!

嶽西翽侄子哽咽著說起了前幾天的發生的情況。

我們挖得差不多了,5月29號日下午,我和我爸下山偵察公路情況,發現上山收門票的崗撤了,但設在柯曲河大橋上的檢查站還是查得嚴,只在凌晨二三點時,值班人員才會休息一兩個小時。我們決定利用這個時間。

30號下午六點,我媽在山下等我們,我和我爸趁夜色上山,去取出一個月來埋藏的1000多根蟲草,然後再下山,凌晨偷過柯曲河大橋檢查站。

當我倆氣喘吁吁爬到山坡上時,已是晚上九點。

這天晚上的月亮很亮,老遠就看到幾隻哈喇到處亂竄,它們見到人後,不停用嬰兒哭泣腔吱吱地喊叫,讓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但我倆還是壯著膽攆走那幾只哈喇,很快就找到了藏蟲草的土洞。

我們大吃一驚,那個被我們精心掩飾過的土堆面目全非,像是被人故意破壞過,凌亂不堪。

我爸瘋也似的用小十字鎬刨,先是從土層裡刨出十來根蟲草,大多都已成了碎成幾節,再刨就見到了被咬得破破爛爛的塑料袋。他瘋狂地將那藏洞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到用塑料袋包著的蟲草。

我爸邊挖邊哭著說:“完蛋了完蛋了!蟲草讓哈喇給扒開吃了。”他揪著自己的頭髮,猛地打著自己的臉,噼噼嚓嚓的,聲音清脆。他不停地說,“我咋這麼蠢,咋沒想到會讓哈喇給吃掉。”

我也不相信這是真的,接過他手中的十字鎬繼續刨了一遍,一根完整的蟲草都沒見到,都是斷掉的頭尾。我繼續刨,希望奇蹟發生,可除了幾團被咬碎的塑料袋殘渣外,一無所獲。

我爸哭聲更加悽慘,他搶過钁頭,又一次翻了個底朝天,說,“你能偷跑到哪,你快給我出來!”最終癱坐在地上,又開始搧自己耳光。

我倆下山時,他還是邊走邊哭,意識恍惚。在下一個山頭時,他沒留意,被腳下一處凸起的山石絆倒,我下意識伸手去抓他,他像一塊石頭嘩嘩啦啦滾到下面一個山坎上。

我急忙往後抑著移動重心,快速下到他身邊時,見他像睡著一般,怎麼喊都不吭一聲,再去摸他的鼻孔,已經沒了氣息。

我爸被摔死了。我脫了我的上衣,蓋在他的頭上,獨自快速下了山,見到我媽後,把埋在洞裡的蟲草讓哈喇給吃了,我爸摔死的事告訴了她。

我媽聽了好一會沒出聲,我以為她沒聽明白,她突然像是猛地反應過來,發出尖銳的哭聲,然後瘋了般往山上跑,我想攔住她都沒來得及。

我怕她不停地爬山會出事,趕緊跟了上去。她有好多年的高血壓,這次來之前,還特意買了高血壓藥隨身攜帶。她爬著哭著,“老天爺呵,這是咋啦,我們不要蟲草了,我要人,我們一家人要回四川。”

她像是不知疲倦的鐵漢,當爬到半山腰上,她突然回頭看了我一眼,高聲地喊著我的名字,一下就癱倒在地上,我急忙上前摟起她,使勁地掐她的人中,但她沒一丁點的反應。

我根本想不到我媽也會死,直楞楞地看著她,腦子裡一片空白,連哭都忘記了,不知道接下來咋辦?就那樣痴呆地坐有半小時,才想起下山,跑到農行營業所借電話。

嶽西翽說,“那還坐在這說什麼,趕緊上山救人吧!”

我說,“老嶽你聽清了,還救什麼人?”他這才反應過來。

嶽西翽確定被嚇著了,腿光顫抖,根本站不起身。我說讓他在這等,商量一下他倆的屍體是埋還是帶回四川,我去營業所找劉主任上山馱他們下來。

劉主任見了我就說,已經讓人從家牽來兩頭犛牛,這是我們這裡唯一能找到的抬死人的交通工具,這是牧區,人死了都是用犛牛馱著去天葬臺。

直到中午,我們終於把仇恨兩口子馱下山來。嶽西翽和他侄子決定在山腳下朝陽的地方,把仇恨兩口子給埋了。

當天我們就回到大武。嶽西翽給他侄兒一千塊錢,第二天一早把他送上回四川的車。

幾天後,我碰到了河南老鄉老鄧,說到挖蟲草的話題,我將仇恨兩口子死在山上的事說了。他說,這兩口上輩子肯定殺過修煉成精的哈喇,這輩子被哈剌給耍了,要了他倆的命抵上輩子的賬。

老鄧又說:“我侄子兩口今年也是在東傾溝上的山,他們是第二次來挖蟲草,除了四百根被收購大隊強買了,一千根在大武以一塊二的價格賣了,五百多根偷帶到西寧,以二塊錢一根賣給了東關的老闆,純掙五六千塊錢,現在準備在老家鄧縣蓋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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