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映秀小學校長董雪峰:感謝“地震寶寶”讓我重生

原標題:感謝“地震寶寶” 讓我重生

汶川映秀小學校長董雪峰:感謝“地震寶寶”讓我重生

董雪峰帶領師生到5·12特大地震遇難者公墓悼念。

汶川映秀小學校長董雪峰:感謝“地震寶寶”讓我重生

汶川地震11週年

後天是“5·12”地震11週年。董雪峰的大兒子還在的話,現在該讀大學了。“肯定是個很棒的小夥子。”董雪峰坐在校長辦公室裡,翻閱著手機裡留存的兒子照片說。他是400餘位孩子的大家長,也是一位父親。他記得從學校崩塌在十一年前那場大地震的廢墟里,到三年後新址建成的每一個重要時期,也記得妻兒在地震前一天的時時刻刻。

震後的災區,出生了一批“地震寶寶”,不太願意吐露心聲的董雪峰終於也組建了新的家庭。每年,他都會在課堂內外給孩子們講救災故事,但從不提及自己。現在,小學的生源和師資逐漸壯大,董雪峰的小兒子也9歲了。每年的清明,他都會紀念逝去的妻兒。但日子還要繼續,他說:“‘地震寶寶’給了我生活的勇氣和責任。”

清明節當日,董雪峰帶著全體師生到5·12特大地震遇難者公墓悼念。而前一天,他獨自一人登上公墓,為逝去的妻兒燒香告慰。

樓道就像盪鞦韆

董雪峰在這所學校工作20多年了。地震來時,他作為教務主任,正在校長辦公室請示一個課題評估。14時28分,身材結實的他突然感到自己被“由下往上捅了一下”,“勁兒挺大,聲音巨響”。反應了一下是地震,他趕緊衝出去朝教學樓喊“地震了,大家快跑”。很快,第二波地震橫波來了。董雪峰順著樓梯往下跑,但根本站不穩。“整個樓道就像盪鞦韆一樣。晃得很,站不住。” 一瞬間,他跟著海浪似的地震波前仰後倒,無法前進。一個大波浪將他整個人摔了出去。他趴在地上無法起來,耳邊全是垮塌的轟鳴聲。董雪峰意識到這是一場大災難。“平靜下來,人崩潰了。”他從頭到腳全是灰塵,而在操場上上體育課的學生都在哭,看不清是誰。

尚有餘力的董雪峰趕緊衝到教學樓。包括綜合樓、宿舍樓等在內的學校主體建築,由於是老式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均受到重度拉伸和扭曲,“像積木一樣垮塌了”。受損最嚴重的宿舍樓,一層完全被掩覆在地下,二樓成了一樓。12秒的時間,瞬間壓住一兩百人。董雪峰對死亡本能的害怕,在之後不斷的餘震中習慣了。只是提起這些時,他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前方,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

那件黑色運動服

最終,全校473名學生,除了一部分因醫治和受災後離開學校,共復課135名學生。2011年2月,師生搬進新學校。活下來的這些人中,沒有他的妻兒。

救人的第一個下午,董雪峰根本沒法去想自己。“當時把我震蒙了,整個人是木的。”

外面的消息進不來,映秀鎮小地震不斷。一開始,學校沒有救災工具,老師們只能拿肩扛、拿手摳。震後不久,旁邊的小河邊村陸陸續續來了很多家長,帶來鋼鉗、千斤頂、鋼繩麻繩參與救人。董雪峰也受了傷,摔爛的膝蓋、手腳和褲子粘在一起,他跑起來撕裂地疼,卻只是麻木。直到背上一個六年級的女生,他才發現一時站不起來了。他只感受到,身上的學生軟綿綿的,“全身都骨折了,一直在叫疼”。

安全的孩子被轉移出來,遇難的孩子就放置在操場上,撿些木板蓋好。下午四時,他剛剛放下一個孩子,回頭就發現從廢墟中抬過來一個孩子,穿著一件黑色運動服。董雪峰好像被電擊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這是一個月前為兒子參加愛國主義教育活動演講比賽,特意買的新衣服。

他沒有哭,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裡一面期待著,腿卻軟了。他過去摟著孩子,怎麼叫也叫不醒,“全身一點傷痕都沒有,整個胸部地方凹陷下去”。醫生趕過來做人工呼吸,告訴他沒辦法了,董雪峰就找了一個木板遮住兒子,又鑽到廢墟里找其他孩子。

媽媽叫你吃櫻桃

兒子穿著那件黑色運動服參加比賽的照片,還一直留在董雪峰的手機裡。原本,11歲的兒子讀完五年級,再過一年就要轉移到汶川中學讀書了。

他的妻子是語文教研組組長。當天中午,公事繁忙的兩人在食堂裡打了兒子愛吃的紅燒豆腐、土豆片回到家。交代兒子吃飯後,董雪峰就去電腦前忙了,一會兒困得趴在桌子上睡了會。

迷迷糊糊中,他聽見妻子的喊聲,一下就醒了。“他媽媽讓他吃櫻桃,他說下午上完課回來吃。我說拿兩顆。他就吃了兩顆走了。”他看著身穿黑色運動服的兒子走出門,“精神得很”。當天下午,妻子就在他的辦公室批改作業。董雪峰記得清清楚楚,“見到她最後一面是我在給校長打電話,她和另外一個同事借紅筆回到辦公室”。

董雪峰無法預知,這一幕幕日常的片段成了永恆的訣別。地震那一刻,他沒有跑向妻子和兒子的方向。而妻子的遺體在最初的幾天裡下落不明。直到清理完廢墟,老校長告訴董雪峰在教室裡找到了。董雪峰發出了一句疑惑“不是在辦公室批改作業嗎,怎麼跑到教室去了?”卻也瞬間懂了。

劫後餘生

當天21時下起了大雨,上游河道形成堰塞湖,有決口危險,政府工作人員組織師生撤離到附近的山坡。他的衣服全溼了,沒吃沒喝,和男同事們在簡易塑料棚裡抱成一團取暖。“地上兩塊磚,我坐前面,校長抱著我坐後面。心情很複雜、絕望,覺得這輩子完了。”34歲的董雪峰沒有哭,心卻垮了。

撤離後,老校長又組織了幾人回到學校,拿手電筒和打火機對著塌陷的樓頂喊叫,“聽不到任何迴應”。拖著疲憊受傷的身體回到塑料棚,董雪峰無法安坐。“半夜暴雨,救援也去不了,晚上餘震不斷,山上石頭還在垮。四周都是黑的,有一種非常恐怖的感覺,心裡希望出現奇蹟,天降神兵。”

凌晨時分,有人喊了句,“直升機來了”。避難所的人炸了鍋似的都往天上看,急切想得到外界救援和幫助。“也許是極度的緊張和恐怖營造的希望的臆想吧。”一晚上,他不敢眨眼睛。“救援再不及時,生還的希望會越來越小。”

第二天凌晨4時多,老校長再次給大家打氣,安排分工救援。董雪峰沒有多餘言語,“只想著哪裡去找工具,爭取多救點孩子。”第三天,專業救援隊伍終於趕到映秀小學。為避免疫情擴散,政府組織倖存人員撤離。

董雪峰也離開了救援一線回到家,他沒敢告訴岳父母,他們的女兒和外孫已經遇難。回到自家,發現母親也沒了。一直到18日凌晨,母親的遺體才被挖出,董雪峰連夜將母親送到殯儀館火化,買了骨灰盒寄存。直到7月中旬,母親的骨灰盒才被取出來安葬。

三個月裡,他作為學校抗震救災集體的一員,在全國各地做報告。他從不提及自己親屬遇難的事情。這期間,他得知了傷亡家庭再生育的通知——每個家庭可領一張再生育卡,擁有相應的生育指標。但董雪峰心裡那塊隱隱作痛的缺口,他不知道該如何填。

“生活好像重新來過”

最初的幾年,他在公祭網上為逝去的親人祭拜。此後每年的清明、“5·12”公祭日、母子的生日以及過年前,董雪峰都會獨自登上公墓,說說心裡話。他也希望孩子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

這個簡單的願望被中斷後,他有段時間不再想了。2009年春節期間,中國教育電視臺播出了他參加的一期節目《堅強》。5月,一個來自黑龍江的女人聯繫上了他。沒有任何準備的董雪峰開始了書信來往。在患癌父親的囑託下,他到女人家見了一面,9月底就領了結婚證。第二年2月,兩人在父親的見證下結了婚。而舉行儀式十天後,父親就離世了。

2010年7月22日,董雪峰有了自己的“地震寶寶”。孩子的來臨給了他很大的寬慰,現在在他教的班上念一年級,是個“活潑可愛,成績很優秀”的男孩。話間,他的臉上閃現出疼愛的溫柔。有時,他甚至想,這是上天給他重新來過一次的機會。“兩個孩子小時候長得很像。以前對生活的失望逐漸消失了。”董雪峰說,因為他,自己承擔的父親和家庭的責任更明晰了。

現在的新校址,曾經是救援時直升機的停機坪。董雪峰說,“最好、最安全的地段分給了學校重建”。現在,學校成為國家級公共服務標準化建設的試點學校,不僅完善了營養改善和生命健康教育課程,還配備了心理輔導老師。上課時,他經常跟低年級的地震寶寶們提起老師們抗震救災的故事,而這些故事裡不會有他。他也想一些“簡單可操作”的方法,讓孩子們保持感恩。生源在逐年恢復,校園裡又充滿了歡聲笑語,45歲的董雪峰還有很長的人生要忙。

文、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楊逸男

(責編:章華維、高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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