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水產養殖的三兒好一陣子沒消息了,打電話不接,發短信讓他出來喝酒也沒信,神神祕祕折騰了差不多半個月,總算有一天晚上打電話給我了。
“明哥,出來喝個酒。”
“我還以為你小子到委內瑞拉開礦去了呢。”我調侃道,“一點信也沒有,這一陣子哪裡發財啊?”
“咳,可別提了,我這一陣子躲債呢。”
“躲債,怎麼回事?”
“我跟你說……”三兒把臉湊近了些,“就我那個水庫你知道吧,淹死人了。”
那個人是自己跳下去淹死的。
半個月前的下午,三兒和幾個朋友正在水庫邊釣魚,一個醉漢手上提了瓶酒,沿著馬路搖搖晃晃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咕嘟咕嘟地灌酒。
三兒他們也沒在意,結果人家打了個酒嗝,把瓶子一甩,撒丫子就朝水庫跑,把他們一夥人嚇得老半天沒有反應過來,等腦子回過神來,跑過去一看,只看見水面上咕嚕咕嚕冒泡了。
“報了警,叫了救護車,又叫了救援隊……”
三兒掰著手指頭,一個個數。
“又叫了船,快艇,潛水員,反正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把我種在岸上的那點花花草草踩了個精光,從白天一直撈到晚上。”
“最後救起來了?”
“呸!”
三兒吐了一口,抓過一個杯子比劃著。
“我那個水庫底下挖了沙子的,到處都是十幾米深的坑,掉部車進去都難找,更別說一個人了,撈了兩天兩夜,魚攪和死不少,人影都沒見著。”
“那他為啥要想不開啊,和你有仇啊?”
三兒一邊從魚肚子上扒下來一大塊肉一邊說道,落水的叫楊志,年齡不大,20出頭,平時在附近的工廠打工,出事那天和女朋友分手了,又喝了一點酒,腦子一下沒轉過來,就跳了。
救援隊在三兒水庫裡面又撈了一天也撤了。
人肯定是沒得救了,吸取教訓吧,救援隊長說。
“所以說啊,人做什麼事情都要三思,年紀輕輕的,這輩子就完了。”
“他的事是完了,我的事才開始呢。”
三兒吞了一口酒,辣得他表情有些猙獰。
第二天晚上,守水庫的人打電話給三兒。
“老闆,你快來吧,有人把我們水庫給圍了。”
三兒趕緊過去一看,黑壓壓地圍著十幾個人,有男有女,還有抱著小孩的,亂哄哄地堵在那裡,幾個婦女捧著黑白照片,前面擱了一個火盆,披麻戴孝地在那裡燒香燒紙。
“怎麼了?你們這是要幹什麼?”
三兒急了,堵成這個樣子還怎麼做生意,別說讓別人來釣魚了,就是餵魚都難。
“你是管事的吧?”
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湊了上來。
“對,我是。”
“那行,咱們就敞開了說,你打算賠多少錢?”
賠錢?
三兒一臉懵逼。
“我為什麼賠錢?”
“我弟弟在你們水庫淹死的,你不得賠錢麼?”
“他是自己跳進去的,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有什麼關係,關係大了去了。”
男子一條條地給三兒數。
沒有警示標誌,你這裡有水庫,水那麼深,連個牌子都沒有,水庫邊上也沒有安欄杆,沒有專人巡邏,連條快艇也沒有配備,看見我弟弟精神不正常沒有及時勸阻……說來說去,男子眼睛一翻,總而言之,但凡有一點,我弟弟都不會淹死,你們必須負責。
“我們這警示標誌都有,到處都貼了,再說,我們也不知道你弟弟要跳啊,你這不是訛人麼?”
“誰訛人了,誰訛人了,我弟都死了你們還說我訛人!”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衝了上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抓著三兒不放。
“人是在你們這裡沒的,你們就得負責。”
“要麼把人還來,要麼賠錢!”
“一句話,今天不賠錢,就別想了了!”
“對,別想了了!”
周圍的人也跟著起鬨,手裡抄著短棍木棒,三兒一看,生怕場面控制不住再出什麼意外,趕緊讓人打電話報警。
“我們交給法律解決好吧,你們能不能講道理了?”
警察來了調解了半天,對方還是那句話。
要麼把人撈上來,要麼賠錢。
沒辦法,警察只能以擾亂社會治安把這群人驅散了,那個領頭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做了個手勢,這事沒完。
第二天一早僱工一開門,就看見一群人端著小板凳在門口坐著,嗑瓜子的嗑瓜子,打撲克的打撲克,還有聊天的,唱戲的,把路兩邊佔滿了。
一個開著車的釣客還沒有進水庫大門呢,就給攔下了。
“你們幹嗎?”
“這水庫去不得,淹死人呢,說不定你釣的魚肚子還有人肉呢!”
“啊,真的啊?”
“嗨嗨嗨!你說什麼呢?瞎說什麼!”
三兒叫了一句。
“怎麼?你說這水庫是不是淹死人了,屍體還沒有撈上來?”
“這……”
釣魚的見這個場面,也開車走了,三兒哼了一聲,好在水庫沒指望釣魚盈利,離不了無所謂,不來還省了事呢,三兒把門一關,倒頭就睡。
剛睡下三分鐘,眼睛還沒有閉上,手機就響了。
“喂,你好,哪位?”
“喪盡天良,豬狗不如。”
對方開口就罵上了,罵得三兒一頭霧水,連還嘴都沒顧得上。
對方還在東一句西一句地罵著,三兒回了一句就把電話掛了。
“神經病……”
手機還沒有放下,又叫了起來,這次打電話來的是一個女人,一下子就把三兒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三兒依舊是摸不著頭腦,電話卻是一個接著一個地打了進來,剛剛掛了一個,下一個立馬又擠了進來。說來說去都是幾句話,問候三兒的祖宗十八代。
三兒把手機一扔,直接靜音,蒙著頭就睡,一覺睡到中午。
睡醒了拿了手機一看,又把三兒嚇了一跳。
我的親孃,光未接電話就有幾千個,短信上百條,三兒一條條翻著,後背冷汗直冒,這幾百條短信沒有一個好的,都是些詛咒惡罵。他前思後想,自己平日裡也許有幾個麻煩事,也不至於招惹這麼多人啊。
“喂,老婆,怎麼了?”
三兒拿起電話一看,終於鬆了一口氣。
“你快回家吧,家門口來了十幾個人,把兒子都嚇著了。”
三兒急忙開車往家裡敢,剛進小區門就看見黑壓壓的人群堵在那裡。
“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為農民工申冤,圍剿無良老闆呢。這有城南來的,有城北來的,還有大老遠從城西趕過來的,大學生,做生意的,志願者,都趕過來給人家助陣呢。”
“那你是幹嗎的?”
“我是看熱鬧的!”
三兒看著他幸災樂禍的胖臉就想來一拳。
“大家把這個黑心老闆門砸了!”
“好!”
周圍的一群人跟著附和,抄起木棍鐵棒就朝門砸去。
“住手,這是我家,你們幹什麼,這是犯法的,你們不知道嗎?!”
“快圍住他!”
“別讓他跑了!”
人群推推搡搡的,三兒被夾在中間,不知道是誰先動了手,三兒頭上捱了幾棍子,頭破血流,這些英雄好漢還不停手,扯著他的衣領要他賠錢,好在鄰居報了警,這才把三兒救出來。
在警方調查之下,終於把事情弄清楚。
楊志的家人在網上發了個帖子,說楊志在三兒的水庫打工,落水淹死了,不但不賠錢,還說怕影響養殖,連屍體都不讓人撈,在寧城都傳瘋了。
“你們這是造謠知道嗎?你們這是犯法的。”
“一句話,要麼給人,要麼給錢。”
三兒氣得肺都要炸了,我無良老闆?我才是受害者呢,這找誰說理去啊?
造謠的人很快就抓住了,警方也發了通告闢謠,但影響已經落下了,零零星星地還是有“睿智”的人打電話來。
“三兒,我看要不就給點錢了事算了,錢是小事,影響了兒子是大事,這幾天他都不敢上學了。”
“唉。”
三兒抽了一包煙,給那個人打了個電話。
“你們要多少錢?”
“好說,十萬。”
三兒把電話一摔,腦子裡面血一衝,頭暈目眩的,一頭栽倒在地上。
“老闆,你快來吧,我們抓著個人。”
三兒在醫院吊了三天點滴,工人們忽然打電話過來,抓到一個鬼鬼祟祟摸進水庫的人,半夜三更的不知道在那裡幹什麼,被工人們給按倒了。
“人呢?打電話報警了沒有?”
“報了,人給關在保衛室了。”
“老闆,這是他的包裡搜出來的。”
三兒打開包一看,一大瓶子毒魚靈。
“你們到底想幹嗎?”
“老闆,已經說清楚了,要麼給人,要麼給錢。”
“人根本就撈不著!”
“那就給錢唄。”
對方笑嘻嘻的。
“我已經報警了。”
“咳,那又怎麼樣?我咬死說路過的,警察能拿我怎麼辦?這次算你運氣好,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反正一直弄到你這池子魚死絕為止。”
對方蹺著二郎腿,神態自若。
“毒死了我的魚,你能逃得過法律制裁麼?”
“那怕什麼啊,老闆,光腳的不怕穿鞋,我一個窮光蛋,還巴不得去牢裡待著呢,你想想,我有錢賠你麼?”
“你!”
“老闆,你想想,十萬塊錢,買個太平,划得來。”
三兒最終還是鬆口了,他花了一萬塊錢找了幾個二流子,軟硬兼施,把價格壓到了兩萬,好在那幫子人還算誠信,拿了錢就走。
三兒鬆了一口氣,這一來一去,自己白白虧了三萬塊,真他孃的的晦氣。
“喂,老闆,那人找到了!”
三兒用水洗了把臉,正要吃早飯,工人們忽然打電話來,說是划船撈著死魚呢,忽地就看見屍體漂在水面上,已經腫得不成樣子。
三兒趕緊給那邊打電話。
“啥,屍體撈著了,棺材都埋了,咋辦?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我們這邊忙著告那賣酒的呢。”
“那你最後咋辦?”
我問三兒。
“咋辦?”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花生米,說出口的話讓我愕然······(作品名:《如此公道》,作者:虺。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