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思雋（本文首發於“體壇加”）
在5月30日這個晚上，慕尼黑1860俱樂部的投資人、主席、經理、主帥、球員與球迷，都把自己釘在了德國足球歷史的恥辱柱上。在德乙降級附加賽次回合比賽中，德乙倒數第3的“雄獅”主場0比2完敗於德丙季軍雷根斯堡，總分1比3降級。這是1860時隔24年之後，重新掉入第3級別聯賽。而這一刻，距離約旦土豪哈桑·伊斯梅克放出“1860正走在成為歐洲頂尖俱樂部之一的正確道路上”之豪言，僅僅過去了246天。
5月30日晚，葡超冠軍教練維託·佩雷拉執教的慕尼黑1860降入德丙。
從2004年降入德乙，到2017年降入德丙，慕尼黑1860的墮落之路越走越遠，迷途難返。這家擁有超過一個半世紀曆史的老字號，這家曾在1966年奪冠的德甲創始俱樂部，有可能從此走向滅亡——這絕非危言聳聽。最為諷刺的是，聯手製造眼前這一毀滅性局面的竟是一位擁有億萬身家的約旦老闆（伊斯梅克）、一位曾榮膺英超年度最佳CEO的英格蘭經理（伊恩·艾爾）以及一位擁有3個頂級聯賽冠軍頭銜的葡萄牙教練（維託·佩雷拉）。
自從離開德甲，慕尼黑1860的財政狀況便一直處在亞健康狀態。多虧同城死敵拜仁出手相救，支付1100萬歐元買下安聯競技場屬於1860的那一半股權，他們才在2005/06賽季避免了因嚴重負債而被強行降入地區聯賽。但很多1860球迷認為，俱樂部的沒落正是從跟拜仁合作投資興建安聯競技場這個決定開始。對於這座為歐冠而建的大型專業足球場，1860從來沒有家的感覺，因為它實在太大了，而且令俱樂部的財政狀況雪上加霜。
到了2011年，1860再度瀕臨破產，這一次他們需要大約800萬歐元才能逃過一劫。此時，一位名叫哈桑·伊斯梅克的約旦商人以其公司HAM International Limited的名義，斥資1800萬歐元收購了慕尼黑1860合資股份有限公司60%的股份。1860又一次活了下來，而且一下子變成德乙最富有的俱樂部之一。但為了規避德國足球職業聯盟的“50+1”規定，伊斯梅克在法律上只擁有49%的投票權。這就意味著約旦人說了不算數，在決策上必須跟俱樂部管理層裡面的德國人協商合作，或者說是博弈。
在俱樂部內外，約旦富商伊斯梅克都很不受歡迎。
從一開始，慕尼黑1860俱樂部上下都只是喜歡伊斯梅克的救命錢，而並非伊斯梅克其人。自尊心極強的1860球迷更是如此，他們不但不會感謝伊斯梅克的救命之恩，還巴不得他從來沒有出現過，最好立即帶著他那些臭錢有那麼遠就滾那麼遠。這些年來，每逢1860比賽，總能輕易地在看臺上找到反伊斯梅克的標語——這就跟霍芬海姆和萊比錫RB比賽時，總會有敵對球迷拉出橫幅抗議霍普或紅牛那樣。
在德國足壇，人們總是發自內心地反感這種試圖隻手遮天的投資人或企業，將他們視作破壞德國足球傳統價值觀的禍害。既然連霍普這種支持家鄉俱樂部的“慈善行為”都會引起如此強烈的反感，更不用說是一個來自中東地區的投機者了。於是，自從伊斯梅克入主1860之後，這家老牌俱樂部便淪為輿論公敵。
當人們看到1860非但沒有因為變得有錢而重新接近於德甲，反而連年陷入保級戰，哪有什麼憐憫和痛心——這簡直就是大快人心，喜聞樂見。幾年下來，伊斯梅克在俱樂部內部受到重重阻力，幾任俱樂部主席都跟他勢同水火，根本就沒有合作，有的只是兩個陣營之間的角力。現任主席卡薩萊特已經算是最給面子了，但依舊與這位幕後老闆處處交火。
這幾年，但凡是俱樂部管理層和球隊領導層的外籍人事，基本都屬於伊斯梅克陣營，但凡是德國人則屬於另一陣營。以本賽季為例，冬歇期接掌帥印的葡萄牙教練維託·佩雷拉是伊斯梅克找來的，4月上任的英格蘭總經理伊恩·艾爾也是伊斯梅克找來的。而在本賽季之初，這兩個位置上坐著的則是兩個屬於卡薩萊特陣營的德國人——主帥魯尼亞伊奇和總經理艾欣。
兩位德甲名將奧利奇與艾格納的加盟，並沒有令慕尼黑1860蛻變。
去年11月下旬，魯尼亞伊奇因帶隊成績不佳下課，曾在2014/15賽季末“救火”成功的俱樂部名宿比羅夫卡又一次出任臨時主帥。但對於這位二隊少帥，伊斯梅克根本看不上眼，這才會找來擁有2個葡超冠軍與1個希超冠軍頭銜的葡萄牙教頭。事實上，佩雷拉僅僅是伊斯梅克入主1860以來第2位外籍主帥，也是首位從國外空降的教練（此前沒有德國聯賽執教經驗）。
在掌握了更多話語權的本土陣營堅持下，1860在體育主管（或總經理）與主帥這兩個關鍵的競技領導位置上，一直走本土路線，而伊斯梅克能做的只是不斷公開吐槽他看不上眼的人選，甚至通過一些間接手段將其做掉。原本在不來梅擔任體育總經理的艾欣，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當了小半年總經理，然後在魯尼亞伊奇下課之際被降格為體育主管，去年12月初就乾脆被掃地出門了。
直到艾欣下臺這一刻，伊斯梅克對俱樂部決策的干預才終於達到他想要的程度，即他終於可以帶來自己心儀的經理和教練。早在去年9月，伊斯梅克就跟仍在利物浦擔任CEO的艾爾談妥。而在艾欣下課與艾爾上任之前，恰逢關鍵的冬窗期，伊斯梅克找來了美國人鮑爾來臨時負責轉會事務。事實上，鮑爾這個門外漢不過是傀儡，一系列轉會運作基本都是按照佩雷拉的要求展開。
本賽季之初上任的總經理艾欣幹了不到半年就被伊斯梅克趕走。
不僅手握轉會大權，佩雷拉還帶著自己整套教練班子履新，如此來勢洶洶，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跟前朝勢力產生矛盾。去夏聽從艾欣遊說迴歸1860的邊鋒艾格納，在冬歇期就跟初來乍到的佩雷拉關係緊張，2月初乾脆提出辭去隊長職務。幾乎與此同時，媒體曝光了1860在冬窗關閉前因為工作失誤，導致引進瑞典門將卡爾格倫失敗。有消息人士向《踢球者》透露，轉會失敗是因為1860方面的“無知與傲慢”。由於原二號門將艾歇爾轉會海登海姆，1860在後半程只剩下兩位有經驗的守門員。
儘管收購卡爾格倫失敗，1860在冬窗還是針對球隊的薄弱環節，引進了多達5名新援，但清一色來自國外聯賽，其中3人——塞內加爾中衛阿卜杜拉耶·巴、加納左邊衛盧莫爾與巴西邊鋒阿米爾通均來自葡萄牙聯賽。客觀地說，這3名佩雷拉欽點的外來和尚在後半程表現可圈可點，特別是兩名後防球員，但球隊根本就無法擰成一股繩。正如附加賽後雷根斯堡門將蓬特克所說：“我們是一支球隊，1860不是。”這並非一場比賽的偶然現象，而是這幾個月的常態。特別是進入4月以來，佩雷拉就失去了對球隊的控制，1860在10場比賽（含2場附加賽）中僅贏過1場，令原本逐漸好轉的保級形勢迅速惡化，並最終不可收拾。
5月30日，心急如焚的佩雷拉與第四官員理論。
當本土陣營依舊控制著競技核心位置，1860還能勉強留在德乙；當伊斯梅克終於可以讓自己心儀的兩位國際大腕掌權，1860終於如絕大部分媒體和球迷所願地降級了！對於本賽季多次與媒體交火，甚至頒佈媒體禁令的1860來說，落得如此下場簡直就是皆大歡喜。輸給雷根斯堡之後，主席卡薩萊特立即宣佈辭職。甚至在比賽當天上午，與卡薩萊特以及青訓部主管羅曼·貝爾矛盾重重的艾爾就已經決定不幹了。佩雷拉當然也沒有臉繼續呆下來，賽後新聞發佈會上暗示會請辭。至於這支以德乙標準來說星光熠熠的球隊，也肯定會分崩離析，因為大部分球員的合同都會在降級之後失效。
與首回合一樣，伊斯梅克並沒有現場督戰。事實上，自從4月30日0比1負於不倫瑞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親臨1860比賽現場。本週一，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更新過Facebook的伊斯梅克終於發話了，他抱怨1860本賽季的投入在德乙僅次於斯圖加特與漢諾威96，卻落得如此下場，皆因錯信了俱樂部裡那些“所謂的專業人士”，“從來沒有過問他們究竟怎樣花我的錢。”他承認6年來花在俱樂部身上那大約6000萬歐元全部打水漂了，但否認自己會在俱樂部降級之後棄船，並強調會帶領俱樂部重整旗鼓。
然而，這番已經預設了最壞結局的安撫絲毫不能平息1860極端球迷的怒火。與雷根斯堡次回合還剩10分鐘左右，個別情緒激動的極端球迷（或者說是足球流氓）高喊“我們受夠了！”、“我們是獅子，你們不是！”等口號，開始向場內投擲塑料座椅、啤酒杯、打火機等各種雜物，主裁判被迫中斷比賽大約14分鐘。約1000名防暴警察圍在雷根斯堡球門後列隊以控制局面，擔任1860助教的比羅夫卡出面勸阻，但收效甚微。
比賽重新開始後，仍有雜物從看臺上扔下來，球員的人身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最終，有大約10名警察在衝突中受了輕傷，1860俱樂部幾乎肯定會因此遭到德國足協追加重罰。也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是清場處罰，也不會在安聯競技場執行了，因為對於一支德丙球隊來說，這根本不是屬於他們的地方。
5月30日，上千名防暴警察在安聯競技場列陣，避免了局面失控。
理論上，降級對於積重難返的1860是重生的機會，畢竟這是一家造血能力出色的傳統俱樂部。但問題在於，本賽季他們的U19隊和U17隊也降級了，而U15隊兩年前就降級了。這就意味著1860青訓營對於本土青少年球員的吸引力已大打折扣，何況拜仁的新青訓中心會在這個夏天落成。
《踢球者》名記齊圖尼對於1860的這個恥辱之夜作出了以下三點總結：一、德國的第三級聯賽是一個真的很有質量的聯賽；二、金錢不能進球，也不能避免任何後果；三、德國足球的管理者必須嚴肅處理這種球迷與足球文化，否則會造成持續破壞，後果不堪設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