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麟先生講授《大學》連載十八:安而後能慮

編者按:

潘麟先生少年向學,徜徉於佛老與文史哲等,玩味於儒家仁義良知之教,方知華夏智慧,一脈千古,樸實無華而又微妙深遠。為報聖賢教化之恩,為報國土養育之德,故發憤而著《〈大學〉廣義》。值此時代鉅變、舉世彷徨之際,以期張揚此聖學於當世及未來,企求薪火相傳,為民族指示方向,為人生指示歸途。

“慮”即心性內涵之本有智慧,它“在聖不增,在凡不減”。安於心性之真,則興發覺悟智慧;安於心性之美,則興發藝術式的欣賞與快樂智慧;安於善,則興發道德智慧。這三類智慧皆心性之所涵,依任何一類智慧,皆可建立起相應的智慧體系,但不管以哪種智慧為核心,都不能去除其他兩個心性的本有特性。因此,儒家雖以善為其立論之本、立學之根,但仍以真和美為其兩翼,最終成就德化人生。

現將先生講授《大學》的視頻《安而後能慮》整理為文稿,發佈於此,以饗讀者。

潘麟先生講授《大學》連載十八:安而後能慮

主持人:“品味儒家經典,享受中華文化。”大家好,歡迎收看本期的《東學西漸》之《大學》。我是主持人伊谷。今天我們有幸請到了著名學者潘麟先生。潘老師,您好!

潘麟先生:你好!

主持人:前面我們學習了“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那今天咱們要學習“安而後能慮”,這個“慮”字,我們怎麼樣去理解呢?

潘麟先生:“慮”就是指我們心體和性體內涵的、本有的、與生俱來的智慧。這種智慧又叫先驗智慧,或者叫超驗智慧,我們又把它叫作德智。它還有種種別名。佛家或者印度文化把它叫作般若;道家把它叫作玄智;西方基督教文化把它稱為神智,或上帝的智慧。這些都是一個意思。這些人類大的文化體系,都不約而同地肯定在我們內在的先天本有的心性之中內含著一種智慧,這種智慧是與生俱來的,跟我們後天的智慧不一樣。我們後天的智慧叫作經驗智慧。對於經驗智慧,你聽它的名字就會知道。經驗就是經歷、體驗。你經歷了一件事情,你就增長一點智慧;再經歷一點事情,你又增長一點智慧。你經歷得越多,你的智慧就積累得越多,這樣積累出來的智慧就叫經驗智慧。一般來說,“老年人比年輕人更有智慧”的智慧指的是經驗智慧,因為他年齡大了,他走的橋比我們走的路多,因此他有了比我們更多的智慧。但是這個智慧僅限於經驗智慧,不限於先驗智慧。在先驗智慧那裡,年輕人跟老年人是一樣的,因為它是“在聖不增,在凡不減”。

主持人:先驗智慧和經驗智慧有什麼不同呢?

潘麟先生:因為先驗智慧是與生俱來的,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樣多的,智慧都是一樣的,不會因為某一個人年齡大一點,先驗智慧就多一點,或某個人年齡小一點,先驗智慧就少一點。不存在這種情況。先驗智慧,也就是本有智慧、與生俱來的德智,不會因為他是古人就多一點,而我們今天的人就少一點。千百年以前和千百年以後,所有人先天本有的般若智慧都是一樣的,都是完全平等的。這是經驗智慧與先驗智慧的一個重要差別。

“安而後能慮”的“慮”,特指先天本有的智慧,就是先驗智慧,或者叫超驗智慧、般若智慧、玄智、神智。在我們心性之中,就是心體與性體之中,本有包含著三類智慧。我們習慣上把它叫作真、善、美。真是一種智慧,善是一種智慧,美也是一種智慧,它們都是智慧的具體化。智慧運用在真上,就是真的智慧;智慧運用在美上,就是美的智慧;智慧運用在善上,就是道德智慧、良知智慧。道德也是需要智慧在後面支撐的,如果沒有智慧在後面支撐,你怎麼能夠區分哪些事情該做,哪些事情不該做?哪些事情該堅持,哪些事情不該堅持呢?也就是說,你的道德沒有辦法具體化,沒有辦法現實化。要想讓道德行為成就德化人生,變得現實化、具體化,那麼後面一定要有智慧在支撐,在作為基礎。沒有智慧,你就不知道什麼東西該去追求,什麼東西不該去追求;你就不知道哪些是善的,哪些是惡的。你也許就把惡的作為善的,善的作為惡的,那你就是在胡鬧,不是在實踐聖賢之道,也不是在實踐道德人生。

所以不管真、善還是美,後面都是有智慧在支撐的。這個智慧就是先天本有的般若智慧,就是性智或者叫德智。從我們的性體——心體性體中顯化出來的智慧,就叫性智或者德智。這個智慧運用在真上,或表現在真上,就是真的智慧;表現在善上,或運用在善上、道德上,就表現為道德智慧;運用在美上,就表現為美的智慧,也就是說對美的欣賞、對美的追求、對美的表現。美的表現有很多種方式,但它都需要智慧在支撐。不管你用書法、繪畫、音樂、舞蹈還是其他方式來表現這種美,它都是需要有智慧的。你沒有智慧,你怎麼能夠把書法寫得更藝術、更美、更有境界、更有深度、更有內涵呢?你要想把這幅畫畫得更有深度、更有內涵,你肯定要有超越常人的智慧,你肯定要有不一般的智慧。這些智慧被藝術家稱作靈感的降臨。靈感的降臨不是經驗的積累,即便你再積累,它不降臨照樣不降臨。靈感的降臨,就是先驗智慧的透顯,就是先驗智慧的展現。先驗智慧一旦降臨了,一旦展現了,就是藝術上常說的靈感的光顧或者叫上帝的眷顧、上帝的偏愛等詞語所表達的意思。如果反映在真上,我們過的人生就是覺化人生;如果反映在美上,我們所成就的人生將是美化的人生,通俗來講就是藝術化的人生;如果表現在道德上,所成就的將是德化人生。儒家所追求的就是德化人生。

潘麟先生講授《大學》連載十八:安而後能慮

主持人:覺化人生、藝術化人生和德化人生三者之間有什麼聯繫嗎?

潘麟先生:德化人生並不拒絕、不排斥美化人生和覺化人生,因為這三者是不能分開的。不管以誰為中心,另外兩個都將是兩翼。如果以真為核心建立起一個文化體系、智慧體系,那麼美和善將是真的,或者覺化的文化體系的兩翼。如果以美為核心建立一個文化體系發展出一個文明體系、一個智慧體系,那麼你也要以真和善作為你的兩翼。再以此類推,如果你以善作為你的文化靈魂、思想核心,你同時也需要以美和真作為你的兩翼。一隻鳥只有頭沒有翅膀是飛不起來的。所以任何一個文化體系,不管它是以真、善,還是美為核心,它都不能夠去除另外兩個心體與性體的本有特性。真、善、美這三者,不管以哪一個為核心,都要另外兩個為其助翼。同樣的道理,儒家儘管以德化人生,以善為它的立論之本、立學之根,但是它也並不能排斥美和真,也要把美和真納入進來,比如說儒家對詩歌藝術有非常高的欣賞和偏愛,那麼詩歌顯然是一門藝術,所表現的是一個美的世界、一個藝術的世界。

主持人:具體是怎麼體現的呢?

潘麟先生:有一次孔子在院子裡散步,他的兒子孔鯉從他旁邊悄悄經過。為什麼悄悄經過?就是怕打擾他父親,但仍然被他父親發現了。孔子說,你站住。孔鯉站著了說,父親有何吩咐?孔子問他,你最近學《詩》了沒?孔鯉說還沒有。孔子說要學詩,“不學《詩》,無以言”,如果你沒有受過《詩經》的薰陶、陶煉,你這個人身上就沒有藝術細胞,你說話就粗俗不堪,你就不是一個高雅的君子,你只是一個出口非常粗俗的常人。所以,“不學《詩》,無以言”,這個“無以言”的“言”字不是誇誇其談、巧言令色的意思,而是說你的語言中沒有藝術含量。沒有藝術含量就是你不善於巧說、善說,你說出來的話都很傷人,沒有美感。要是學了《詩》,那正好相反,你的話別人愛聽,你的表達就會準確,你的措辭造句中包含了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別人聽了以後,不僅得到智慧的啟發,也得到藝術的薰陶和感染,所以別人聽得越多,就越愛聽你講話。為什麼別人愛聽你講話呢?因為聽你講話就像在聽別人朗誦詩歌一般,那樣讓人如醉如痴、如沐春風。因此孔子教導他兒子“不學《詩》,無以言”。那麼這句話告訴我們什麼呢?就是說儒家也是非常注重藝術素養的,也是注重美的,它並不拒絕美。

孔子本人非常擅於彈琴,他的琴藝已經到了非常高深的程度。有一次孔子跟一個琴師學習彈琴,琴師給他彈了一首新曲,他一聽就非常入迷了,連聽了幾遍之後,還請求他的老師再彈一遍。他的老師又彈了一遍之後,孔子說我還沒有掌握這首曲子的韻律,能不能請老師再彈一遍。孔子又聽老師彈了一遍後說,現在可以了,我已經可以掌握這一首琴曲的韻律了,但是我僅僅是掌握了它外在的形式,只掌握了它的樂譜和指法這些外在的、形式化的東西。這個樂曲的內涵、神韻,我還是沒有把握,請老師再彈幾遍。這個老師很無奈,又給他彈了幾遍。這下子孔子說可以了,我不僅掌握了彈奏的具體指法技巧,而且我也掌握了這首樂曲的神韻和它的內涵。但是我還有一個疑惑,我不知道這首樂曲的宗旨和目的,就是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創造了這首樂曲,這首樂曲想要把我們帶到什麼樣的境界和目的上去,這個問題我還是沒有懂,請老師再彈幾遍。這位老師在孔子的請求下又彈了幾遍。之後孔子說可以了,現在我知道這首曲子的宗旨了。

潘麟先生講授《大學》連載十八:安而後能慮

什麼宗旨呢?它是在歌頌、表現一個聖人,因為老師剛才在彈這個曲子的時候,我的大腦中顯化出了一片蒼蒼茫茫的天地,其間有一個偉岸的身影背對著我,在那裡孤獨地站立著,發出天地般的一聲長嘆。孔子說,我根據這個偉岸的身影,又根據他鬱鬱寡歡的神情,再配合上天地之間只有他孤獨一人的整體感覺,推斷這個人應該是文王。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應該只有文王才能夠有這番境界和氣象。他的老師當下大驚失色,說他彈的這首曲子,名字就叫《文王操》,你果然理解了這首曲子的精神和它的靈魂。這首曲子的宗旨和目的就是在歌頌文王,歌頌文王那種天地般的偉岸,那種悲天憫人的慈悲、仁德。你果然把這首曲子的終極宗旨和終極目標都聽明白了。所以這就是孔子何以擅琴的原因。他真的是擅樂、擅琴。所以儒家並不是我們後人所理解的那樣,是一些書呆子、一些老腐朽,不是這樣的。他們有詩、有歌詠、有琴操。他們對琴的韻律、境界,音樂的層次,音樂的終極目的都是非常清楚、非常明白的,也是非常喜愛的。也就是說,儒家的生命是非常生動,非常活潑的。這就是儒家的生命,它不是一講道德,就是那種僵化,沒有生機的教條,不是這個樣子的。儒家所講的道德正好相反,它給我們帶來的是解放,智慧,解脫,終極關懷的實現和終極人生的迴歸,根本不是後人所理解的那樣。儒家不是這個樣子的。可以說,我們千百年來一邊熱愛孔子,一邊在遠離孔子,這是一種很奇怪的現象。

主持人:為什麼這樣說呢?

潘麟先生:我們每個人都聲稱孔子是我們民族的聖賢,是我們民族的象徵。我們都熱愛他,我們整個中華民族的文化性格、民族性格,以及風土民情等等,很大程度上就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所鑄造出來的、所給予的。但是,我們一邊在追隨孔子或者儒家,我們在一邊也在曲解他、誤解他。我們對儒家或孔子曲解、誤解得越深,我們遠離孔孟之道、遠離儒學也就越遠。隨著時代的變遷,這種曲解跟誤解也是與時俱進的。

我們一邊熱愛孔子,一邊遠離孔子。遠離的標誌就是我們對道德的本義、仁義和心性的內涵越來越不理解了,越來越誤解和曲解了。我們繼續回到這個“安而後能慮”的“慮”字上來,“慮”指的就是先天本有之智慧。先天本有之智慧是“在聖不增,在凡不減”的。“大人”“小人”內含的智慧都是一樣的,只是大人顯化了,小人尚未顯化而已。有了這樣的智慧,把這個先天智慧發明出來落於實處,就是“能慮”。

主持人:通過潘麟老師的講解,我們知道了“安而後能慮”的“慮”指的是先天本有的智慧。先天本有的智慧主要體現在真、善、美三個方面,而儒家的文化體系正是建立在善的智慧體系之上的。好,今天的節目就先聊到這裡,我們下期節目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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