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1949年全國解放以後,戲曲藝術迅猛發展,河南省許多豫劇名演員率團來到邯鄲。邯鄲人喜歡豫劇,把豫劇稱為高調。一時間邯鄲市和各縣區出現了不少由河南豫劇演員領銜的豫劇團體。最有名氣的有河北省交由邯鄲行署代管的省豫劇團的陳素真、宋淑雲,大名縣豫劇團的劉芝梅,曲周縣豫劇團的肖素卿,臨漳縣豫劇團的李佩秋等。本文介紹的劉芝梅不但在邯鄲各區縣受歡迎,在豫北安陽、新鄉,山東魯西南聊城、冠縣、高唐等地也深受歡迎。大名縣豫劇團走到哪裡群眾都競相傳告:“劉芝梅的戲來啦!”。劉芝梅還率團北上,首次把豫劇擴展到天津地區。1956年劉芝梅被評為河北省文化先進工作者(省勞動模範)。她的業績載入《中國豫劇大辭典》。

河北大名縣德藝雙馨劉芝梅


劉芝梅,河南新鄉人。1948年參加工作。我們是同鄉同院、同師學藝、同年參加工作、同臺演出的舞臺姐妹。別人稱她劉團長,我一直叫她二姐。

二姐自幼隨祖父學唱墜子,從小練就了吐字用氣的功夫,十幾歲在河南豫劇的發祥地鄭州學戲。嗓子好,扮相俊,善博採眾長,給名角李景萼、姚淑芳當配角時已嶄露頭角。1950年安陽市組建藝華劇團,二姐初出茅廬,便藝壓群芳當上了頭牌主演。1952年安陽市藝華劇團歸屬河北大名縣領導。她積極要求進步,由一個唱戲餬口的藝人成長為共產黨員、河北省勞動模範、六好演員、業務團長,先後當選為能夠參政議政的大名縣人大代表、政協常委,她的政治地位和思想覺悟均有極大的提高。有一年她回鄭州看病,有人以高薪邀請她留在鄭州組團當主演,那時鄭州已經是河南省會,她放棄了在河南省城工作的機會,毅然回到交通不便、常到農村演出的大名縣豫劇團。受她的影響,我也拒絕了安陽某團當時月薪145元的邀請。

其實二姐的生活並不寬裕,既要養活寡母和四個幼小的孩子,還要供弟弟上學治病。就是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想過到別處去拿高薪。生活上她常常是寅吃卯糧。但在支援國家建設方面總是積極帶頭。比如認購國債支援農業建設,以一頭小豬10元計價,她一下就認購了10頭。1956年漳河發大水,大名縣受災嚴重,她向災民一次捐款300元。二姐雖是邯鄲地區屈指可數的大牌主演,可是她的工資總在其他劇團主演之下,有的主演工資早在200元以上,她的工資一直是百元左右。在她的帶動下,大名劇團沒人爭工資鬧待遇。她雖是劇團的票房保障,在當地又有“賣了莊子賣了地,也要看看劉芝梅的戲”的美譽,但她從不居功自傲,擺主演架子。工作上,和普通演員一樣參加集體練功,生活上和大家同吃大鍋飯,住民宅睡地鋪。在嶽城水庫,白天不卸妝到各個施工現場演出,稍有空閒就和工人一樣挑筐運土,晚上住在簡陋的工棚裡。

1958年劇團到峰峰一礦演出,散了夜戲,她懷裡揣著兩個煤礦發給的燒餅到井下采煤區勞動,工人休息時,她就在頭都抬不起來的採煤區為工人清唱。天亮時,回到井上,仍然堅持演出。在這日不卸妝夜不休息的狀況下,她的金嗓子曾幾度失音。

為了趕排現代戲《地道戰》,她曾昏倒在排練場上。因為她的事情讓我感動,我以“白燕的扮演者”為題目,在日記裡記下了當時的情景和我對她的感佩之情:

“……白燕,《地道戰》中的抗日女英雄,她的扮演者(劉芝梅)和角色的革命感情,人生目標交融在一起了,她像白燕一樣堅強勇敢……,今天排演打鬥戲時,她平著身子摔倒在地,聽她痛苦地‘哎喲’了一聲,就昏過去了。導演、樂隊、在場的人都嚇壞了。失手把她撞倒的常志敏更緊張,怕她醒不過來。不知誰說‘快叫醫生去吧!’此時,二姐用微弱的聲音說:‘別去。不礙事兒。’我在她耳邊問:‘疼不?敢動不?我扶你起來吧?’二姐說:‘不疼,一會兒就好了。’可是她的臉色很蒼白,連眼都沒睜一下。當她清醒後,不說疼,不喊累,不抱怨,沒責怪,卻用玩笑的口氣笑著對常志敏說:‘老常,你是想要我的命吧?’這句玩笑讓一直緊張的老常有了笑臉。導演和演員都勸她休息,她不願意耽誤拍戲的進度,執意堅持排練。我和在場的人均被二姐的敬業與寬厚所感動。在山東冠縣她和王利主演現代戲《紅嫂》,有病不得休息,再次昏倒在臺上。”

河北大名縣德藝雙馨劉芝梅


1957年大名縣劇團演出的歷史劇《碧血花》,劉芝梅飾演女主角葛嫩娘,馮小華飾演美娘

一年深秋,在魏縣演出,早上我看見她的房門上掛了一個用來擋風的席子,上邊還掛著一塊紅布。原來她演完頭天的夜戲孩子就降生了,所幸的是她沒把孩子生在舞臺上。

二姐重視文化及表演理論的學習,她的表演和刻畫人物的能力,日漸成熟並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創造了很多新的唱腔,拓寬了以演青衣花旦為主的文戲戲路。人們常誇戲路寬的演員是“百面演員”,此話用在什麼角色都能演的二姐身上很合適。如她能演《麻風女》中端莊明理的丘麗玉,還能演《蝴蝶杯》中窮家出身的小家碧玉胡鳳蓮。她演《抬花轎》中的花旦,活潑俏麗;演《觀文》、《撿柴》等閨門旦時,矜持羞澀。演《畫皮》中的女鬼,面朝著她的獵物王生時,唱腔甜美,神態嫵媚,嬌豔可愛;揹著王生時就一反常態,特別唱到“我要揪出他的心”時,臉上露出殺氣,目中閃出凶光,一改旦角的蘭花指、荷葉掌、菊花式等手型和指法,用花臉演員慣用的掌指和劍指,唱腔也用粗獷陰狠的聲音。除此她還能演《楊八姐盜刀》和陳派名劇《柳綠雲》中女扮男裝的小生戲。更值得稱讚的是,她還能演不同的老旦戲佘太君,在《楊門女將》、 《潘楊頌》中,她著重表現佘太君剛正不阿的凜然正氣。演《潘楊頌》中的佘太君,榮獲地區表演一等獎。在《楊八姐遊春》中,她扮演佘太君,又以內心憤慨、外表輕鬆、嬉戲、嘲諷的表演謾罵無道的宋王,唱腔用二八流水呱嗒嘴和多次留板、壓板等板式,來抒發、宣洩佘太君對昏君的不滿和蔑視。

同時她還能演各個時期的現代戲,如:她在本團自編現代戲《地道戰》中,因為成功地塑造了抗日女英雄白燕這一角色,在1958年邯鄲地區現代戲匯演中榮獲表演一等獎。在和王利共同主演的《紅嫂》一劇中刻畫了捨死忘生救助解放軍傷員的農村婦女形象,和王利、馮小華、柴然主演的歌頌軍民關係的《雙喜臨門》中,成功地刻畫了熱愛解放軍、勤勞樸實、開朗樂觀的大娘形象,邯鄲地區匯演時又一次榮獲表演一等獎。此劇被選送參加群英薈萃的河北省匯演,在拿回了各種獎項凱旋而歸時,她還帶回了河北省躍進梆子劇團的參演節目《寶蓮燈》。

才華橫溢的二姐,為了演出神女三聖母的神仙氣質,自己設計並苦苦練就了一套當時在豫劇舞臺少見的長綢舞,此舞的結尾動作是一個很吃功夫的背部即將挨地又必須懸空的高難度的“臥魚”,常演文戲已是硬胳膊硬腿的二姐,練這個“臥魚”的動作,不知吃了多少苦,這種刻苦敬業的精神,十分感人。

最受觀眾歡迎的還是她的代表作《穆桂英掛帥》。她常虛心地和劇團的編導班子切磋、商討《掛帥》中的臺詞、唱腔及表演,在博採眾長的基礎上,她充分發揮自身的特長和優勢,成功地塑造了令觀眾百看不厭的晚年穆桂英。並有分寸地把握人物不同時刻的心理活動和細微變化,如:《問安》一場,她以舒緩的唱腔、輕鬆的表演表示脫去戰袍、遠離拼殺、相夫教子、在家賦閒的主婦形象;接印一場,用低婉如訴的豫西調二八板向佘太君傾訴對朝廷的不滿。深明大義的穆桂英被太君的愛國熱情感動,接受帥印後,心緒上急劇變化,戰鼓齊鳴,戰馬喧嘯的聲音讓她內心震撼,神情激昂。此時二姐用大幅度的水袖動作和緊打慢唱的豫東調來抒發穆桂英內心已燃起重返戰場的激情,當唱到 “我不掛帥誰掛帥,我不領兵誰領兵”時,用鏗鏘有力一句一頓的唱法,表現她已拋棄前嫌,以國事為重,重又煥發出當年大破天門陣的英雄壯志。最後一場的重點戲,二姐用中速二八板,抒發穆桂英53歲又領三軍的激動與感慨之情,轉而又用緊二八和快速的跺板表示對侵犯大宋邊境反賊的憤怒和消滅賊寇的決心與豪情。僅大帳一場戲,掌聲不下三四次,而且是十拿九穩。這是二姐唱得最響,流傳最廣,得獎最多的招牌戲。至今河南、河北、山東等地的觀眾都忘不了,當年天天從早到晚通過電臺播放劉芝梅的《穆桂英掛帥》的唱段。

犯戲隱、吃戲醋是一些演員的毛病。藝德高尚的劉芝梅這方面做得很好。比如我初期主演小生時,在《陳妙常》、《情探》等大戲和她搭檔,她在各方面都給了我很多幫助和提攜,另外我也曾演過她的許多旦角戲,她都毫不保留地傳藝給我。召收新人方面,她獨具慧眼。是她把才智過人的李馥菊從龍王廟招進了大名劇團。向她傳授反手扳翎子翎子就不會折的要領。李馥菊不負眾望,不久就成長為大名劇團的領軍人物,邯鄲地區為數不多的一級演員。青出於藍的李馥菊對大名劇團的貢獻與堅守有目共睹,劉芝梅在劇團創業、選賢方面功不可沒。

劉芝梅樂善好施、知恩感恩。原來在安陽藝華劇團時,有個弱智雜工石棒,我們都叫他傻子。有一次他從安陽到大名找二姐,她毫不嫌棄,把他留在家中熱心接待,臨走時給石棒換了整潔的衣服,包袱裡還裝著衣物和路費。從河南起,一直和劉芝梅在一起的老團長蔣金聲,年近百歲還在大名養老。她經常照看老人的生活,問寒問暖,每年冬天都讓劇團給老人送去兩車好煤。她的許多親朋中,大部分是她的戲迷,比如少年時結識的摯友馬秀卿是她的鐵桿戲迷。馬秀卿因對她有過無私的幫助,二姐也如親姐一樣,關心呵護這位終生獨居的知己。為了馬秀卿晚年有靠,她把二女兒嫁給馬秀卿的侄子。古稀之年的馬秀卿一直由這位善良能幹的二女兒照顧。

在極“左”思潮盛行時,劉芝梅曾經被當做逃亡地主,連續遭受不公平的待遇。“文革”時又被打成“黑幫” “反革命”遊街、批鬥。許多人同情這個曾經給廣大觀眾帶來無限歡樂的人,相信她不會是壞人,不會反黨。大家也曾冒險保護過她,可她的身心還是受到了嚴重的摧殘。

粉碎“四人幫”後,文藝界迎來第二個春天。二姐以共產黨員的胸懷,不記前嫌,帶領全團積極恢復排練、上演停演多年的傳統戲。劇團的戲裝和道具“文革”中燒了,沒有戲裝怎麼演戲?在諸多困難面前,二姐帶領演職員自力更生製做服裝、道具、頭飾,用小如豆、薄如紙的廉價明片和珠子穿頭面,還要一日兩場三場地上演《穆桂英掛帥》。有些觀眾追著劇團看戲。劉芝梅不願意讓熱心的觀眾失望,每一場她都要親自登臺演出。1978年春節前夕,由於過度操勞,她在為準備春節演出召開的工作會上突發腦溢血,昏倒在會場。在醫院搶救的過程中,她還念念不忘劇團的工作,心急火燎地要回去演出。

我到醫院去看她,那時候我已經離開大名劇團在學校當老師,她知道自己病倒了劇團的工作會很困難,用含混不清的河南話,喚著我的小名說:“花兒回團吧……”後來她和王覺民導演又一次動情地對我說:“花兒,回來吧,演也行,教也行,借也行,調也行,一天只讓你工作兩個鐘頭。”由此可見二姐對劇團對事業的關心。

二姐這一病就永遠離開了舞臺。無情的疾病讓她落下半身不遂的殘疾,可她時刻念念不忘劇團的工作。她是大名縣的政協常委,每次政協開會,她都要為劇團說幾句話,呼籲縣領導重視文藝團體。

2001年農曆3月15日,為戲曲事業奮鬥一生的二姐永遠離開了我們。十一年過去,我一時一刻也從未忘記待我如同親妹子、對我無微不至關懷的好二姐,大名縣劇團的同仁和廣大的觀眾也從未忘記德藝雙馨、在舞臺上生龍活虎、叱吒風雲,在生活中善良、無私,為大名縣劇團的發展壯大,為藝術事業做出過傑出貢獻的劉芝梅。 (作者系大名縣豫劇團演員)

摘自《邯鄲人文》2012年第5期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