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與衝突:達倫·阿倫諾夫斯基訪談

作者 | Trevor Johnston

譯者 | Issac

校對 | 朱溥儀

來源 | 《視與聽》

關於這部達倫·阿倫諾夫斯基的第七部作品,有互相補足的兩點在開篇就要告訴大家。

首先,阿倫諾夫斯基自編自導這部作品,在大家看之前「給出了‘警告’,因為本片強度很大」。然而除了這一警告之外,我還建議大家看的時候要穩住自己,同時聚精會神地觀影。

麻煩與衝突:達倫·阿倫諾夫斯基訪談

《母親!》

不管怎樣,《母親!》都是一部衝突很強的電影,你預先知道得越少,毫無疑問就越能被其中滿滿的驚喜所震撼。因此,如果你還沒看,馬上停止閱讀此文,因為在這之後全都是劇透

除了此文,電影中自然還有很多可以說的東西,但我們可不想讓你有任何損失,所以閱讀此文請謹慎謹慎再謹慎。

這是部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瘋狂的電影。好了,直入主題吧。很高興你看了電影還能「活」下來,那現在就帶著一個關鍵問題來讀這篇文章吧——

「我特麼剛才是看了啥?」一部家庭入侵恐怖片?失敗婚姻的故事?講的是一個極端自我的藝術家還是一個受到摧殘的可憐母親?甚至可能是關於這世上人生華而不實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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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這些點有沒有說中甚至不差分毫,這部電影從頭到尾都是非常折磨觀眾神經的,內容上強度很大,佈景上戲劇性十足,與現代CGI(計算機生成影像)的主流電影截然不同,儘管其呈現形式也和阿倫諾夫斯基有關聖經的前作《諾亞方舟:創世之旅》如出一轍。

當然,阿倫諾夫斯基本就喜歡打破觀眾期待。20年前,他的獨立小成本處女作《死亡密碼》用當時非同凡響的方式將數學理論和柯南伯格式的精神錯亂結合起來,在如今看來依舊很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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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夢之安魂曲》借瞬息萬變的剪輯風格來研究各種形式的繁雜、內化的「癮」,這樣讓他因在電影敘事上劍走偏鋒而名聲大噪。

按照反對他的人說的,這偏鋒指的是,在《珍愛泉源》上映後,他立馬一蹶不振。

《珍愛泉源》是一部跨越了時間和維度的寓言,交織講述了現代癌症研究、西班牙對南美的征服以及星際教會的故事。在最初惡意的評論之後,企圖玩類型融合的阿倫諾夫斯基還是吸引了一批狂熱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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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愛泉源》

繼大紅大紫的休·傑克曼之後,又該看誰呢?當然是米基·洛克下流骯髒卻貼近生活的格鬥電影!

儘管《摔角王》的自然主義似乎代表了阿倫諾夫斯基轉離之前的精雕的藝術風格,但其對即興表演的驚人迷戀看起來像是他電影生涯中的關鍵。

他還完成了《黑天鵝》,片中娜塔莉·波特曼飾演命中註定的芭蕾舞演員,一步步滑向迷幻的賦格曲,在這樣一部講述後臺故事的情節劇中,令人不安的身體恐怖和偏執瘋狂的興奮毫不違和地相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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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天鵝》

阿倫諾夫斯基提名奧斯卡也看得出與眾不同的獨立製作俊傑,更有可能拿到公司的投資,但是高成本的視效大片《諾亞方舟:創世紀》一如往常,通過不同尋常地利用《舊約》著眼於表現21世紀所面臨的生態危機而避開了觀眾的期待。

如今,阿倫諾夫斯基再一次做出了不尋常的選擇,但即使是按照他自己的標準,《母親!》都是一部混雜奇怪的電影。

可能是因為詹妮弗·勞倫斯主演能夠賣座,才讓這部片子得以拍下去,但它依舊是一部神祕費解的作品。

片中,哈維爾·巴登飾演一位著名詩人,而勞倫斯則是他的繆斯,隨著他們的夢想之家遭遇越來越多貪婪的不速之客的襲擊,觀眾也跟著經歷了一次逐漸升級的大屠殺,電影也從沒打算給我們提供任何帶有甜香味兒的解釋。

這部電影和觀眾平常的觀影經驗大相徑庭,這種電影屬於製片廠所謂的「激情項目」——屬於作者導演拍攝的票房表現很難出色的項目,而其本人也會直接被劃出製片廠的系統。

阿倫諾夫斯基在威尼斯電影節首映前就已經打了越洋電話,得到了對方的肯定,儘管對外沒有透露任何電話內容。

可能這些內容並非是全部有利的——在手機上定了一部紐約的計程車——或者是在這個階段就透露太多還為時尚早,他的小心翼翼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們的這次交流還是有很多未透露的但十分誘惑人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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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對外確認說該電影的劇本創作更多的是基於直覺靈感而非計算設計。

「我很高興你提到了這一點,但當我腦袋裡有了這個想法的時候我正在拍一部小孩子的電影」。

48歲的布魯克林人如是說道,他還保持著對其東海岸之根的信念。「通常,發生的這些事,我寫完之後就不會再回過頭去修改了。

「但這次,我單獨在家待了五天,我就覺得要好好釋放一下。我跳出了自我,就跟著我自己的最初的感情走,然後基本決定了要大幹一場。」

雖然從總體上來看,阿倫諾夫斯基之前的作品中的主人公都有很折磨人的時候——《死亡密碼》中肖恩格·萊特扮演的麥克斯·科恩甚至用電鑽對著自己的腦袋來解放其混亂的大腦——

《母親!》裡處於中心位置的家庭也是在一個非常不平靜的地方,以自我為中心的巴登不顧勞倫斯越加嚴重的焦慮而把陌生人帶進這個本就極度不安全的環境中來。

雖然有些愚蠢,但我還是想知道,和演員蕾切爾·薇茲結束關係後的阿倫諾夫斯基,作為一個11歲小孩的父親,創作的這個有關創意藝術家和年輕母親而兩人又對養育小孩有分歧的故事,會不會是來源於阿倫諾夫斯基自己作為父親的經驗。

這是部在他當父親之前能夠寫得出來的電影嗎?在這段故事的另一個結局中,這會引來竊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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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現在的我才能夠想出來的。對你們英國讀者來說,可能用棒球類比不是很好,但我對寫作的態度有點像一個運動員——你豐富的經驗自然對你有用,但當你開始行動的時候,你必須做出調整。在這一方面,我猜我可能會從過去幾十年中找尋有用的材料,然後看看我生活中的其他事情是怎麼影響我的,但我所經歷的所有創意性的東西才是我那五天激動人心的寫作的源泉。《母親!》是我必須要講述的故事,然後它就這樣誕生了。」

儘管他不想細說自己所受的影響和靈感,但這已經足夠了。

但實際上《母親!》帶來的愉悅之一就是——觀眾在電影對其內心連續猛擊後回過神來——通過仔細思考電影特別安排的元素來進行逆向解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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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勞倫斯扮演的角色所經歷的似乎是與波蘭斯基的作品有著對話關係,從《冷血驚魂》到《羅斯瑪麗的嬰兒》,甚至是《怪房客》,雖然褪色的色調和以誕生作為具體的恐怖核心的想法可能也會讓人想到波蘭斯基的同胞安德烈·祖拉斯基導演的邪典精品《著魔》。

電影裡還有布努埃爾感覺的社會諷刺,強擠出的苦笑也是來自於我們受困的境況,我們被困於你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不速之客的包圍之中——這樣的概念,其理論來源可以追溯到讓-保羅·薩特1994年的戲劇《禁閉》,該劇的核心就是「L’enfer, c’est les autres」——通常翻譯為「他者即地獄」——這也顯然增強了《母親!》中的騷亂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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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阿倫諾夫斯基本人有沒有思考過有關薩特的事或者甚至崇拜他,田納西·威廉斯(因為電影中特定之處與《夏日痴魂》有著遙遠的呼應)這時候不接受錄音,但他的確揭露了電影劇本是在經過漫長的戲劇排練後才被投入製作的。

「當時我、詹妮弗和哈維爾都在倉庫裡,地上是裝訂好了的故事大綱。我們坐在桌子旁,照著劇本演出來,終於最後幾個星期其他演員也加入了。在艾德·哈里斯,米歇爾·法伊弗,多姆納爾和布萊恩·格利森的加盟後,我們實際上用視頻把整個過程拍下來了,然後從頭到尾地剪輯。這真正地讓我瞭解了劇作家如何使用各種技巧將劇目保持在同一佈景中,我猜這才是戲劇意義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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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在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可能只會把它當成關係劇。我想將哈維爾的角色代表的實際含義保密,但當然也存在很多其它的諷喻。為了找到它們,你必須找到基於現實生活中的這些人物,和這些棒極了的演員一起工作顯然將故事的兩方面都發揮到了極致。詹妮弗知道她真正該如何去做,她也做到了。」

然而,他依舊在修飾劇本最初所擁有的那種原始的感情之潮。

「我能說的就是這部電影實際上是對2016年世界的一個描繪。不間斷的新聞故事,你智能手機上不間斷的更新,我們並沒有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我記得小時候參加過一次夏令營,有一個朋友和我爭執,說到了2000年,我們的科技能消滅世界上的飢餓問題。除了製作電影之外,我的工作也和環境相關,在這條道路上,我們的進展緩慢。現在我們知道的不過是人性對於地球的影響、我們需要的如何超出了地球能給予的而已。這部電影的結尾有一種啟示錄般的含義,它其實是寫給我們的,但我們可能仍然需要時間去清醒,找到另外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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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明顯拓展了《母親!》所涉及的框架,超越了film-a-clef(譯者注:在虛構的外表下探討真實生活,大多數的film-à-clef是好萊塢的傳記片)的形式,甚至是第一世界問題的戲劇性迭代。

這從一個更加全局性的角度,審視了枯竭邊緣的世界,重鑄了暴動的大眾對於自己被驅逐的恐懼。

就其本身而言,它對於毀滅和復興的框架構思——無可否認,它笨拙地與恐怖敘事融合在一起,看上去像是要揭露某些事實,但卻變成了讓人氣憤的賽璐珞麥比烏斯帶——至少從主題方面看上去,它和《珍愛泉源》《諾亞方舟:創世之旅》形成了一幅三聯畫,三部電影都望向人類循環再生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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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致命密碼》以來,阿羅諾夫斯基從未吝嗇使用大型理論來維繫他故事中的類型混合,雖然關於性別之間距離的侵蝕性描繪佔據了《母親!》中最顯著的位置,但還是能在電影中的厄運之屋中看到《諾亞方舟:創世紀》中的全球性的衝突的內化版本——被阿倫諾夫斯基用支配和管理之間的緊張感準確地指了出來。

電影控制得很好,但顧好未來才是更重要的,對於《諾亞方舟:創世紀》中的羅素·克勞和這部電影中的巴登這類大男子主義者,阿倫諾夫斯基貌似更關注女性的聲音以及母性中富有情感的智慧。

現在他只專注於威尼斯的首映及之後的電影發行,而不是專注於從他的作品中梳理出有趣的血緣關係。

他說: 「我很激動你把《母親!》和其他作品聯繫到一起,但我總覺得它格格不入。也許我需要重新思考一下,但現在對我來說主要的事情是如何讓觀眾做好接受這部影片的準備。我覺得上映時我要給觀眾的一個警告是:這是一部非常刺激的影片。如果你去一個遊樂園,排隊的時候看到過山車在你面前翻轉,那你已經被嚇到了。那怎樣在不太明顯的情況下在一部電影裡傳遞同樣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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