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詞人張炎與王沂孫的兩首同題“春水”詞

宋詞發展到南宋,不可避免地走向了雅化、文人化的創作路數。一種詞作類型——詠物詞,逐漸在文人手中大放異彩。特別是南宋後期的詞人創作了大量的詠物詞,羈旅行役之累,世態炎涼之感,情感遭遇之苦,都使詞人敏感的心靈震盪吟唱。其體物工細,將緬邈的深情融入其中,出現了不少詠物名篇。

南宋詞人張炎與王沂孫的兩首同題“春水”詞

在這些詞人中,有兩位詠物名家張炎與王沂孫,他們都作了同題“春水”詞,寫出了對春的讚頌,對生命芳華的眷戀,“無可奈何花落去”的青春悲歌。

張炎《南浦·春水》

波暖綠粼粼,燕飛來,好是蘇堤才曉。魚沒浪痕圓,流紅去,翻笑東風難掃。荒橋斷浦,柳陰撐出扁舟小。回首池塘青欲遍,絕似夢中芳草。

和雲流出空山,甚年年淨洗,花香不了?新綠乍生時,孤村路,猶憶那回曾到。餘情渺渺,茂林觴詠如今悄。前度劉郎歸去後,溪上碧桃多少。

張炎是宋詞的最後一位重要作者,一般選宋詞的書,選到最後,就得選張炎,講到最後,也得講張炎。張炎精通音律,是個詞壇理論家,著有詞學理論著作《詞源》2卷,為詞主張“清空”、“騷雅”。他與姜夔並稱,號稱“姜張”,甚至有人以此比之詞中“李杜”。

本詞以精細的筆法,典雅的文辭,對西湖春水進行了吟詠。

上闕重在寫景。碧波粼粼,燕子歸來,一副迷人的蘇堤春曉圖。“荒橋斷浦,柳陰撐出扁舟小。”則化用了前輩詩人的名作。

徐俯《春遊湖》

雙飛燕子幾時回?夾岸桃花蘸水開。

春雨斷橋人不度,小舟撐出柳陰來。

這種化用如同己出,絲毫看不出斧鑿的痕跡。

到下闕,基調轉涼。在這優美的春景中,作者展開了回憶。而回憶多半是憂傷的。“甚年年淨洗,花香不了?”“前度劉郎歸去後,溪上碧桃多少?”反問式的句子,凸顯了作者“物是人非”的感慨。 然而,歡愉已成過去,只是滿懷餘情未了。一種莫名的傷感撲面而來。

因為本詞實在出名,所以張炎又贏得了“張春水”的美名。另一名家王沂孫的作品同屬名作,兩相比較,不知大家將會有何感受。

南宋詞人張炎與王沂孫的兩首同題“春水”詞

王沂孫《南浦·春水》

柳下碧粼粼,認麴塵乍生,色嫩如染。清溜滿銀塘,東風細、參差縠紋初遍。別君南浦,翠眉曾照波痕淺。再來漲綠迷舊處,添卻殘紅幾片。

葡萄過雨新痕,正拍拍輕鷗,翩翩小燕。簾影蘸樓陰,芳流去,應有淚珠千點。滄浪一舸,斷魂重唱蘋花怨。採香幽涇鴛鴦睡,誰道湔裙人遠。

王沂孫,生卒年不詳,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張炎的同時代詞人,而且二人互為詞友。與蔣捷、張炎、周密並稱“宋末四大家”。張炎曾贊王沂孫“碧山(王沂孫號)能文,工詞,琢語峭拔,有白石(姜夔)意度。”

王沂孫也是位詠物高手。據有人研究,王沂孫留下詞作64首,其中詠物詞佔了34首。本詞與張炎同一詞牌,同一題目,似乎有理由懷疑,他們屬於同時唱和之作。兩詞寫法同樣精細,不過細賞起來,二者在情感寄託上還是有不同。

南宋詞人張炎與王沂孫的兩首同題“春水”詞

​本詞同樣以碧波粼粼開篇,用了兩句著意描摹春水畫面。至“別君南浦”句,詞中出現了一位女子,詞筆轉入追憶,道出昔日離別情事。其實,南浦本身,在中國古典文學的語境裡,就含有送別的意味。江淹《別賦》雲:“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傷如之何的基調在下片得到加強,不過王沂孫用了一種抑揚結合的筆法,使得情感表達不過於直露。

在換頭處作者先筆勢迴轉,仍寫眼前春水,描繪出一幅清新鮮活的生動畫面:“葡萄過雨新痕,正拍拍輕鷗,翩翩小燕。”隨後,離別之情逐漸強化:“簾影蘸樓陰,芳流去,應有淚珠千點。”感傷的的基調終於在“斷魂重唱蘋花怨”達到高潮。蘋花怨,閨怨也。但中國文學一向是“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的。作者在最後用一句“香幽涇鴛鴦睡,誰道湔裙人遠”作結,想象女子望斷秋水而不得見的幽怨,但還是有分寸,並不怨得歇斯底里。

南宋詞人張炎與王沂孫的兩首同題“春水”詞

在中國古典詩歌裡,“一切景語皆情語”。自然景物往往同人們的生活相聯繫,人們對景物或有意或無意地注入自己的思想感情,隨之即有不同的美感享受。此詞詞題為“春水”,乃詠“春水”之作,在這過程中,王沂孫不只是單純地描寫春水,而是將離別之情,注入其中。

以詠物為名而飽含寄託,在我國文學發展史上有其悠久的傳統。早在《離騷》中就有用“美人”“香草”來寄託君臣。對於這兩首同題作品,近代詞學家俞陛雲給予了高度評價:

“詠春水不難於寫景言情,而難於寓情於景,沉思入細。此作一往情深,且有託意。“南浦”以下四句及“簾影”至結句皆經意之作。如永叔之方夜讀,樹樹秋聲;如司馬之聽琵琶,弦弦掩抑。與玉田《春水》詞。可堪雙美。”(《唐五代兩宋詞選釋》)

南宋詞人張炎與王沂孫的兩首同題“春水”詞

南宋末年這幫文人群體,這麼喜歡作詠物詞,有這非常深的歷史文化淵源和現實處境。一代詞學名家龍榆生對此寫道:

賙濟雲:“北宋有無謂之詞以應歌,南宋有無謂之詞以應社。”(《介存齋論詞雜著》)結合詞人為社,以鬥靡爭奇,較短長於一字一句之間,斯詠物之作尚焉。南宋詞人,湖山燕衍;又往往有達官豪戶,如范成大、張鎡之流,資以聲色之娛,務為文酒之會;於是以填詞為點綴,而技術益精;其初不過文人階級,聊以“遣興娛賓”;相習成風,促進詠物詞之發展;其極則家國興亡之感,亦以詠物出之,有合於詩人比興之義;未可以“玩物喪志”,同類而非笑之也。

也就是說,南宋這幫詞人閒著沒事幹,盡喜歡搞些結社的玩意,連家國興亡之感都可以一併入詞,其實也是古代詩歌比興傳統的使然,也不能去譏笑他們玩物喪志啊(雖然南宋在此時期就亡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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