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楚國太子,卻遭奸臣迫害跌落雲端變成面目可憎的小人

春秋戰國 伍子胥 費無忌 伍奢 心理說史 2017-06-10

陳禹安說:

春秋戰國這段時期,是中國人的價值體系、道德觀念得以成型的一個重要基底期。而吳越爭霸又是其中最為波瀾壯闊、驚心動魄,且極具樣本意義的一段歷史。其間,道德的堅守與唾棄,人性的扭曲與掙扎,承諾與背叛的博弈,忠孝與仁義的抉擇,匯成了萬千愛恨情仇、悲歡離合,激起了無數心海狂瀾,情絲亂縷。

所以,我用心理學的手術刀來解剖這段歷史,也就有了這套“心理吳越三部曲”(《鞭楚》《辱越》《吞吳》)。這一幕幕已經過去的歷史,彷佛是一個個活色生香的心理學實驗。在這些不可覆盤的“實驗”中,楚平王、費無忌、太子建、伍子胥、闔閭、要離、孫武、楚昭王、勾踐、夫差、伯嚭、 孔子、子貢、范蠡、文種、西施等諸色人等在獨特的文化情境中本色“出演”,他們用生命經歷的心靈抉擇與命運煎熬,值得我們感同身受,更值得我們引以為鏡。

他曾是楚國太子,卻遭奸臣迫害跌落雲端變成面目可憎的小人

導讀:

歷史心理小說第一人陳禹安說,“所謂歷史,其實是一間巨大的心理實驗室,一打開門,看到的卻是正在發生的現實”。在“心理吳越三部曲”(《鞭楚》《辱越》《吞吳》)中,他把那些歷史上有名的人物心理挖掘的淋漓盡致。《鞭楚》記錄的是在春秋末期,楚吳越三個南蠻國家數十年間錯綜複雜、驚心動魄的恩怨情仇的故事。楚國在楚平王當政的時候,重用佞臣費無忌。費無忌為了一己之私,先是攛弄楚平王詐奪為兒子太子建迎娶的秦國美女孟嬴,後來又離間楚平王和太子建的父子關係,終於導致太子建被廢,亡命天涯。為了斬草除根,費無忌進一步鼓動楚平王殺害無辜的忠臣——太子太傅伍奢。伍奢的長子伍尚顧惜父子之情,主動陪父親就死。但伍奢的次子伍子胥卻不甘心接受昏君奸臣的擺佈,懷著對故國故土的深仇大恨,歷經千難萬險,逃亡至楚國的敵國——吳國。為了藉助吳國的力量為自己復仇,伍子胥殫精竭慮,幫助吳國的公子光刺殺吳王僚,成為吳國之王(即吳王闔閭)。此後,伍子胥又幫助闔閭築建都城,延攬賢才,強兵富國,終於在苦苦等待了十六年之後,率領吳兵,勢如破竹般攻破了楚國的都城——郢都。復仇的念頭不但為伍子胥提供了永不枯竭的人生動力,也推動他衝破了所有世俗規則的束縛。他以楚國舊臣的身份,以下逆上,毫不留情地摧毀了楚國曆代國君的宗廟,還將已經死去的楚平王掘墳鞭屍,暢快淋漓地報了自己的血海深仇,是為“鞭楚”

但是,楚吳兩國之間的仇恨卻並沒有因為伍子胥的復仇成功而消弭。相反,伍子胥的這一次復仇,進一步加深了兩國之間的仇恨。吳國的另一個鄰國越國,藉著吳楚交兵的機會,對吳國的後方發起了攻擊。吳王闔閭退兵回國休整後,為了報復越國,又親率大軍對越國發起了攻擊。但是,闔閭過於託大,陰溝翻船,不慎被越國擊敗。英雄一世的闔閭本人也為這一次失敗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吳越兩國由此結下了無法開解的血仇。重臣伍子胥扶立太子夫差繼位。夫差朝夕不忘越人殺父之仇。在為父守喪三年後,他親自出徵,對越國發起了報復性的攻擊。這一次,實力弱小的越國不再擁有前一次的幸運,被強悍無敵的吳國打回原形。越國精銳大部被殲。越王勾踐深知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既然無可倖免,他只能傾盡最後所剩的五千死士,與吳兵拼個玉石俱焚。但越國大夫文種利用吳國內部的矛盾,巧妙斡旋,爭取到吳國寵臣伯嚭的鼎力支持,否定了伍子胥必要將越國趕盡殺絕的主張。機心暗藏的吳王夫差轉而要求越王勾踐偕同夫人到吳國為奴,為闔閭守墓,以期通過對勾踐的人身侮辱來達至為父復仇的目的,是為“辱越”

越王勾踐在吳國忍受了三年的屈辱之後,最終贏得吳王夫差的信任,被夫差釋放回到越國。然後上演了一部被後世人膾炙人口、耳熟能詳的勵志故事,這就是蒲松齡的對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細細盤點整個中國歷史,兵敗被俘、屈身為奴的君主並非只有勾踐一個,但能夠堅忍不拔、忍辱負重、絕地反擊、以弱勝強、實現驚天大逆轉的,卻只有勾踐一人。勾踐完成的這一舉世無雙的豐功偉業,就叫做“吞吳”。人們把勾踐的成功稱為“吞吳”。這一個“吞”字非常傳神地表達了勾踐所取得的成功的僥倖與不可思議。當我們比喻人心不足時,往往用“蛇吞象”來表達。一條小蛇和一頭大象,相差何其之大,但是小蛇竟然想要吞象,這顯然是不可能的。而“越吞吳”就等同於“蛇吞象”。因為長期以來,就實力而言,吳國不啻是一頭大象,而越國只是一條不折不扣的小蛇。勾踐之所以能夠完成舉世罕見的“蛇吞象”,也是和他自己的堅持不懈、永不放棄分不開的。這就是越王勾踐的勵志故事“吞吳”

讀春秋時代的故事,探究中國人性格形成的歷史原因。

今天我們開始閱讀心理吳越三部曲之一《鞭楚》第14節,重溫這些激盪人心的春秋人物故事。

他曾是楚國太子,卻遭奸臣迫害跌落雲端變成面目可憎的小人

14 君子變成白眼狼

鄭定公在太子建和伍子胥危難之際收留了他們,這是一種巨大的恩惠。而恩惠天然具備了讓受惠者“知恩圖報”的驅動力。因為,互惠最廣泛地存在於古往今來的任何一種文化中。從而,與之相悖的“恩將仇報”在任何一種文化中都是要受到批判的。

一直以來,太子建在老師伍奢的教育下,日漸成長為一個正義、仁厚的君子。而此刻太子建竟然要與晉國勾結,圖謀顛覆鄭國。這大大出乎伍子胥的意料。而更為重要的是,太子建的行為和先前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太子建如果真的這麼做了,那麼和費無忌之流又有什麼區別?!如果太子建本身就是費無忌這樣的小人,他們倆臭味相投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反目成仇?如果太子建本身就是費無忌這樣的小人,又怎麼會和身為君子典範的伍奢情投意合,過從甚密?

是什麼讓太子建發生瞭如此顛覆性的變化?

當然是楚平王的倒行逆施以及費無忌的狡詐陰毒,顛覆了太子建的價值觀,扭曲了太子建的人性所致。

太子建自從無故被廢,倉皇出逃後,一直陷入了令他痛苦不堪的反事實思維

“反事實思維”是指一種心理的模擬狀態,而事實上,這種模擬的狀態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發生的。這種思維的存在是導致人們產生倖免於難的幸運感或錯失良機的懊喪感的前提。比如,你剛剛從一座大樓中走出,大樓就發生了火災,多人遇難。你事後回想,就會覺得自己真是幸運。要是你稍微晚一點出來,也許就會和那些不幸的人一起罹難。你能找出當時許多個理由可以讓自己在大樓裡停留更長的時間。在“反事實思維”的主導下,你會一遍遍地想:要是你真的那樣做,後果就不堪設想了。但幸運的是,你竟然沒有停留,而是做出了唯一正確的選擇。相反,當你延誤了一次重要的航班,有可能耽誤大事時,在“反事實思維”的主導下,你就會一遍遍地想:要是我早起十五分鐘就好了;要是我繞道走就好了;要是我提前住到機場賓館就好了……但其實這些“要是……就……”只是你內心的想象與模擬,而絕無可能發生。

對於太子建來說,他的腦海中也一遍一遍地浮現出種種的“要是……就……”。

要是我早點去和父王溝通就好了……

要是父王不給我娶妃就好了……

要是世界上沒有費無忌這個小人就好了……

要是我不與費無忌為敵就好了……

所有的“要是……就……”最終彙集而成的是:“要是我沒有丟掉太子之位就好了!”

在短短的時間內,太子建從人生的巔峰一下子墜入了人生的深谷。他失去的不僅是太子的位置,而是一個國家。要這樣一個二十來歲養尊處優的年輕人,很快接受這殘酷的現實,撫平內心巨大的創傷,是很難做到的一件事。

憤怒、悲傷、鬱悶、懊喪、無奈、自責、頹廢、消沉、後悔、黯然、遺憾、痛惜……幾乎所有的負面情緒都一一出現,就像一群凶猛的野獸,輪番上陣,不斷地咬噬撕裂著太子建千瘡百孔的心靈。

在他身為太子的時候,他也許沒有覺得擁有並統治一個國家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但是,一旦失去後,在“反事實思維”的苦苦追逼下,太子建覺得這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太子建開始一遍遍地在腦海中“重演過往”,每一個環節應對上的疏漏都異常清晰地閃現出來。那些細節明明已經在發出最為強烈的警示信號了,可他還是視而不見,置若罔聞。太子建追悔莫及,要是早一點發現就好了,要是早一點察覺就好了,要是早一點應對就好了。但是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他怎麼能夠承受失去這樣重要的東西呢?如果不能再度擁有一個國家,就算生命繼續存在,也只是一堆行屍走肉,了無生趣。

人其實是經歷累積融合的產物。慘痛的經歷最終改變了太子建。也許我們可以責怪他不夠堅定,沒能像他的老師伍奢教育他的那樣,一以貫之地當一個君子。但是,事實勝於雄辯,當他看到小人如費無忌之流橫行無忌,所謀所劃,無不得逞,而君子如伍奢之屬卻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太子建終於向小人投降了,他要向小人學習,以奪回他已經失去的那些美好的東西。

道義又算得了什麼?恩惠又算得了什麼?我現在想要的就是擁有一個國家,並最終奪回屬於我的楚國!

在這樣的扭曲心理驅使下,太子建決定與晉國裡應外合,先把鄭國拿下再說。但是,太子建真的是太過天真了。晉國的荀寅老謀深算,他只是想利用太子建噁心鄭國一把,哪裡是真心想幫太子建復國?而太子建在鄭國除了伍子胥外別無強援,要想陰謀顛覆鄭國,談何容易?

當太子建和伍子胥商量此事時,伍子胥的第一反應就是否定、拒絕!

伍子胥熟諳歷史,他非常善於引用故例來開展說服,儘管到目前為止,他並沒有太成功的說服經歷。他說:“鄭國人一向機警。以前秦將杞子、楊孫想要偷襲鄭國,就被他們發現了,下場很不好。況且鄭國人以忠信待我們,如果我們圖謀他們的國家,就是不義的行為。這是僥倖行險的計策,可不能這樣做啊!”

太子建心裡冷笑了一下:“什麼不義的行為。要想成事,就得靠不義的手段!”太子建雖然心裡這樣想,但這句話一時還說不出口。雖然他的內心已經有了顛覆性的變化,但這與他一貫表現在外的形象實在大相徑庭,他也擔心伍子胥可能一時會接受不了。

太子建換了另一種說法:“可是我已經答應晉國人了。”信守承諾是君子的一個重要特徵。這句話亦可見伍奢對太子建的教育也並未完全泯滅。

伍子胥說:“如果不當晉國人的內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如果圖謀鄭國,則信義俱失,難以做人了!如果太子您一定要這樣做,大禍立即就會臨頭!”

但是,邪惡之火一旦點燃,就很難熄滅了。太子建對於挽回失去一切的熱望已經無法回頭了,他沒有采納伍子胥的建議,而是開始積極謀劃實施顛覆鄭國的陰謀。

伍子胥的說服並未取得成效。這一方面說明他在才幹上的欠缺,在這樣大是大非的戰略要點上,他並不能如願以償。另一方面,伍子胥的反對其實也並不堅決。那些導致太子建畸變的事實要素,對伍子胥也同樣造成了很大的困擾。他也開始思考,為什麼像父親這樣的君子,忠君愛上,反而得到如此悲慘的下場?他也開始懷疑,為什麼君子總是鬥不過小人,難道君子之道真的是該廢棄的行為準則嗎?

當然,伍子胥比太子建堅定得多,所以儘管他內心的觸動很大,但一下子還轉不過這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來。只是,他對太子建此後的作為不再阻攔。但他可能不知道,有時候,不作為就是最可怕的作為。伍子胥的不作為,最終導致了太子建無可挽回地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太子建和伍子胥倉皇來投,身無長物,幸蒙鄭定公賞賜財物,才能寬裕度日。但太子建竟然用鄭定公賞賜的財物來招募用於叛亂的勇士。在此期間,晉國人多次派人來聯絡。

太子建的種種可疑形跡很快引起了鄭國人的警惕。太子建所招募的勇士中,也有不肯見利忘義的人,他們不忍背叛自己的國家,於是就去自首,把太子建的陰謀揭露。

鄭定公獲悉此事後,勃然大怒。他好心收留太子建,卻沒想到收留的是一隻白眼狼!他當即和遊吉商議,暗設一計,假意請太子建去王宮後院的花圃赴宴。而太子建的從人都被擋在了外面。

平時鄭定公也經常請太子建赴宴,但從未禁止從人入內。從人中有知道太子建圖謀的,覺得這一現象頗為反常,就立即去報告給了伍子胥。

伍子胥一聽,立即判定大事不妙。他顧不上許多,立即帶上了太子建的兒子公子勝,飛奔而逃。公子勝只有五六歲,生活尚不能完全自理。為什麼伍子胥逃走時要帶上這個累贅呢?

前面我們說,伍子胥是一箇中國傳統文化的異類,他絕不會為了組織的無理要求而犧牲自己的利益。但這只是伍子胥的一個側面。他自小生長在這樣的文化氛圍中,也不可能一點不受影響。其實,對於崇尚集體主義的中國人來說,依附於組織是根深蒂固的一種需要。個體總是會有一種無依無靠的孤單感。伍子胥雖然另類,但也需要依附於一個組織,才能讓個體的人格完滿。

公子勝雖然年幼,但畢竟身為主上。伍子胥帶著他走,等於是帶著組織走。從心理而言,只要有公子勝在,伍子胥就不算是孤魂野鬼。當初伍子胥想到去宋國投奔太子建也是受同樣的心理驅動。

再說太子建毫無警覺,前去赴宴。酒過三巡,鄭定公就發起了“攻擊”。

鄭定公淡淡地說:“寡人好意收留太子,從來不曾怠慢。太子為什麼私下裡想要圖謀我的國家呢?”

太子建大驚,急忙斷然否認。

鄭定公也不多說,揮手喚出自首之人,將太子建的圖謀一一公示。

太子建無言以對。事實俱在,不容狡辯,鄭定公當場吩咐力士將太子建擒拿斬首。

可憐的太子建,當君子不成,轉而當小人也不成,就這樣悲慘地走向了人生的終點。但伍子胥和他的兒子又在無奈中開始了新的逃難,等待著他們的又會是怎樣的艱難險阻、顛沛流離?

心理感悟:要學會抵制幻想過去的誘惑。

﹙未完待續,相約下週五﹚

他曾是楚國太子,卻遭奸臣迫害跌落雲端變成面目可憎的小人

作者簡介:

陳禹安 心理管理學家、資深互聯網商業觀察者、資深書評人、高級經濟師、寧波大學特聘教授。開創“心理經管”與“心理說史”兩大寫作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