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詩經·正月》說：“赫赫宗周，褒姒滅之。”褒姒便是汙穢一身，沒有人從滅周的變局中，研究其褒姒的價值和作用，都把她當作禍水，當作該殺該剮的罪人。
歷史真是這樣的簡單嗎？
司馬遷在《史記·周本紀》中記載了周幽王寵愛褒姒的全過程，以及導致西周滅亡。但不能僅憑這一紀，而不見森林。孰不知，司馬遷在《史記》裡涉及這一事件的記載多達二十一篇之多。當把這些篇章讀完梳理之後，才會深感司馬遷用心血築成的歷史長城有多深奧，才會明白褒姒這個歷史人物的內涵是那麼浩瀚博大。司馬遷將褒姒與秦國的誕生緊緊邏輯在一起，《史記·秦本紀》說：
七年春，周幽王用褒姒廢太子，立褒姒子為適，數欺諸侯，諸侯叛之。西戎、犬戎與申侯伐周，殺幽王驪山下。而秦襄公將兵救周，戰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難，東徙洛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山川西之地。曰：“戎無道，侵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與誓，封爵之。襄公於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乃用騮駒、黃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
這個記載，與《周本紀》有著本質的區別，它不僅將周幽王“用褒姒廢太子，立褒姒子為適”導致王朝滅亡，更重要的是將褒姒導致周王室滅亡的另一面更新出來。秦襄公為救周王室，護送並立原太子宜臼為周平王，東遷洛邑。這就是歷史上的平王東遷。平王東遷之後，始封秦襄公為諸侯，“襄公於是始國。”在此之前，秦為“西垂大夫”，不是周王朝分封的諸侯國。周平王封秦襄公為諸侯，把岐山以西的土地賞賜給他，並對秦襄公說：“西戎無道，侵奪我岐山、豐水的土地，秦國如果能攻打併驅遂戎人，就可以擁有這片土地。”周平王和秦襄公盟誓，賜給他封地和爵位。秦襄公因此開始使秦成為諸侯國，和其他諸侯國互通使者，行用聘享的禮物，可以在西畤祭祀上帝。
通常說西周滅亡，沒有關注到西周滅亡的核心事件，即周幽王寵愛褒姒而導致。這一事件的重要性不在於西周滅亡，而是秦國誕生。這是歷史的新生面，正是褒姒這個人物的歷史作用。褒姒作為歷史的非正常動力，卻出人意外地完成了這一歷史之變。《秦本紀》第一次將褒姒與秦國的誕生緊緊聯繫起來。
在周王室即將徹底崩潰，秦襄公作為周王室的“西垂大夫”，率兵奮力拯救出平王，護送東遷。秦襄公由原來的“西垂大夫”，一躍成為與晉、趙等諸侯國平起平坐的秦國的秦王。秦國的誕生，是中國歷史上非常重要的事件，由此書寫下新的歷史進程。這就是：褒姒與秦國的誕生，改變了中國的歷史。限於篇幅，這裡僅錄出幾條：
1．《史記·魯周公世家第三》：
孝公二十五年，諸侯畔周，犬戎殺幽王。秦始列為諸侯。
2．《史記·燕召公世家第四》：
頃侯二十年，周幽王淫亂，為犬戎所弒。秦始列為諸侯。
3．《史記·陳杞世家第六》：
平公七年，周幽王為犬戎所殺，周東徙。秦始列為諸侯。
4．《史記·晉世家第九》：
文侯十年，周幽王無道，犬戎殺幽王，周東徙。而秦襄公始列為諸侯。
……
司馬遷在十一次重複中都以“周幽王為犬戎所殺”和“秦始列為諸侯”的句式出現，這是《史記》罕見的重複，而“周幽王淫亂”只出現了一次。這是點睛之筆。它將重複十一次的內核和導致的秦國誕生徹底挑明點亮，徹底將褒姒與秦國的誕生緊密地拴在一起，構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一體二面。也正是這一筆，才更能體現秦國誕生的神祕厚重的歷史色彩。這是我國曆史的里程碑。
司馬遷在這裡反覆出現“犬戎殺幽王。秦始列國”。是要告訴秦國是怎樣誕生的，秦國誕生是經歷了晚周的一次大變局，即周幽王廢申後立褒姒為後，廢太子宜臼立褒姒子，諸侯背叛。這是秦國誕生不能忘記的歷史事實。但歷史往往不是不忘當初，而是隨人裁取，只要其果，不要其因。如錢穆的《秦漢史》說：“秦人僻居西土，就文化言，較東方遠為落後。……秦自襄公始國，與東方諸侯通聘享之禮。”這裡便沒有了司馬遷的“犬戎殺幽王，秦始列國。”的歷史應有的真相記載。這是例證之一。聞一多在《伏羲考》說：“平王東遷，始封秦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地，襄公始國而作西畤。”這裡就更不知道褒姒亂周，才有平王東遷，才有秦始列國。這是例證之二。遊國恩五教授主編的《中國文學史》說：“夷、厲以後，至於幽王被殺，平王東遷，內憂外患，王室愈衰。”這顯然沒有“秦始列國”這樣一個重要歷史現象。這是例證之三。
這三個例證，可以看出當時司馬遷反覆重沓“犬戎殺幽王。秦始列國。”的必要性。司馬遷把這個因果關係看得很重，沒有褒姒亂周之因，就沒有秦始列國之果，後來人都是用果，而忽略其因。這個因果關係特別重要，用錢穆的一段話說：“秦自襄公始國，與東方諸侯通聘之禮。及繆公，與晉通婚姻，與東方交涉益頻。重用虞遺臣百里溪、蹇叔，稱霸西戎。……自此以往，直系孝公變法，而其勢遂變。”最終由嬴政橫掃六合，統一天下。所以，秦襄公始國之果，不能忘記褒姒亂周之因。這是歷史上一個新的格局的產生，這個變化對中國歷史產生了重大影響。司馬遷反覆重沓十次之多，就是要讓後來的歷史不要忘記晚周的歷史大變局，不要忘記褒姒亂周所導致的非同尋常的結果——秦始列國。
褒姒亂周，秦始列國。所以，對褒姒這個人物不能簡單化，更不能臉譜化。從歷史的變局中去認識褒姒，解讀褒姒，才是歷史唯物主義秉持的態度。
作者田孟禮，著名文史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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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 504】
本期責編：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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