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榮祖先生:陳垣史學風格

內容提要:陳垣之宗教史研究,基本上是以宗教為題材的政治史。陳垣自稱其歷史考證“參用乾嘉諸儒考證方法”,亦不能不受其時代之影響。他以文化認同為“華化”之根本。他的考證有經世之內容,亦非徒託空言,而出之於嚴肅的方法,據文獻而考史,文證之外,尚有理證。陳垣與陳寅恪號稱“史學二陳”,然二陳之背景、學歷、性情、識見諸多方面,均有所不同,儼然各具自己的風格。

關鍵詞:陳垣 / 考證 / 史學風格

美國耶魯大學史家蓋彼得(Peter Gay)教授有言:“風格如其人”(the style is the man),(1)即吾人所謂之“文如其人”。其人之內涵,形之筆墨,載諸文本,文本既然是思想的呈現,風格於焉而出,故18世紀英國史家吉朋(Edward Gibbon)認為“風格乃性格的身影”(style is the image of character)。(2)風格不是外露的裝飾,而是作品的根本,所能提供的不僅僅是知識,而且感受到真與美的愉悅。風格必然包括文風,所謂行文技巧、用字遣句,各具特色。史家以文載史,所載之史勢必透露史家的技藝與表現方式,故不僅僅是文字與修辭的處理,更在乎取材與識見。取材亦關乎識見,識見涉及史家的理念、信仰、師承,以及求真之能力。故風格足以顯示史家的世界觀,庶幾得以窺探其內心與作品。

史家風格固有其天然的稟賦,然風格非盡與生俱來。史家獨闢蹊徑之前,往往師法前人,勤於模仿而於不自覺間有所感悟,展示其治史之毅力、智慧與新見。吾人讀其書,知其人,明其時,而後得其著作的確切內涵與精神之所寄。民國重要史學家陳垣(1880~1971),字援庵,廣東新會人,謝世已39年。今於其130歲冥誕之際,就其史學風格作一文以獻。

汪榮祖先生:陳垣史學風格

陳垣生平所寫史學論著不下260餘萬言,以宗教史為多,約有專書7本,論文39篇。故論者認為“援庵生平著作確是始終以宗教史為主,實無可置疑”,(3)然其宗教史研究並不注重教義之分析與流派之傳承,以及外來宗教之本土化、宗教之社會作用、寺廟秩序、宗教藝術之形成,以及信仰與日常生活和思維之間的關係;亦非韋伯(Max Weber)所謂的“宗教社會學”(Religionssoziologie),涉及宗教倫理、救世思想、先知的社會定義、宗教小區之形成、宗教與階級、財產的關係、宗教史之知識論,以及宗教與政治、經濟、男女、藝術等關係。(4)陳垣實取宗教史之題材,作為史事考證之資,重點在考察宗教的歷史活動,聯繫一代史事,不乏糾謬正誤,品評人物。如其古教四考,確定也裡可溫乃元代的天主教,考辨與景教之異同,並追述其教士之東來,人數之推想,並涉及人物、戒律、徭役、租稅與政府之尊崇、被異教迫害等史事,為本末體之述史。唯於敘事之間頗能洞察細微,若謂也裡可溫人物何以在鎮江獨盛?答案是非鎮江獨盛,只因《至順鎮江志》記載獨詳之故。(5)又如發現也裡可溫在元初甚盛,何以易代之後,竟然消失?解答是與歐洲人在明初之淪落有關,並以鎮江也裡可溫所建之十字寺被毀為證。(6)陳垣首發隱藏於史料之中的也裡可溫史實,解決了錢大昕的疑團(7)。陳垣述論摩尼教之輸入中國及其存亡之經過,也屬基督教的一支,主要亦在揭露已經滅絕的史事,雖謂其教與他教雜糅,亦未深究雜糅之內涵,以及新內涵的歷史與文化背景與意義,等等。(8)

陳垣考證“一賜樂業教”就是以色列的猶太教,於金代在開封建寺,亦以清真為名,但與回回同源而異流,在元朝以前幾無文獻記載,蒙元以後教民漸改漢姓,至明尤盛,到清朝的道鹹時期才漸趨衰落(9)。這主要也是史事與人物的考定,雖論及與回教之異同,但並未深入分析開封猶太教與以色列猶太教之間的關係;雖言及道經之聚散,但未細究經文的內容,更未深入探討此教在中土流傳的歷史與文化意義。陳垣考證火教之入傳中國,重點也放在起源、何時始通中國、唐人之尊崇火、火教與摩尼教之異同,及其遭遇之厄運與殘存諸史事。陳垣又將其有關基督教之研究合為一書,分為四期:唐代景教為第一期,元代也裡可溫為第二期,明清天主教為第三期,近代耶穌新教為第四期;陳述基督教在華的興衰與演變,考辨其人物與事實,歷史之研究遠重於宗教之研究,即其所撰與基督教相關之專題論文,如拈出雍正乾隆年間信仰天主教的宗室蘇努父子與德沛,重點也在家世、奉教之由來與史實的考證,涉及政爭與獲譴諸事;鮮及蘇努父子與簡親王德沛所認識的天主教,主要也是歷史而非宗教之研究。(10)至於敘述晚明與天主教相關人士,除呈現佚聞之外,要在彰顯教徒之節烈多於教徒之信仰,如謂陳於階“義烈一門,天主教何害於人國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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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垣之佛教史研究亦重史籍與人物,更凸現宗教與政治之關係。如《明季滇黔佛教考》一書,於述論佛教在明中葉衰而復盛,以及僧徒在雲南與貴州得以振興的原因之餘,聚焦於僧徒之詩文情趣、辯才無礙,以及遺民之逃禪;列舉明亡後,削髮為僧之文人,兵敗後遁入空門之武夫,或先隱居而後逃禪之名士,均意在表揚忠義(12)。佛門也有攀附新朝之僧人,亦有反清民眾焚寺報復的史實。陳垣撰《清初僧諍記》即在揭露攀附新朝僧人之真面目。(13)陳寅恪認為陳垣之作,“不僅有關明清教史,實一般研究學問之標準作品也”,使他“心悅誠服”。(14)

陳垣研究道教史也是“史”重於“教”。如《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一書,分述全真教、大道教、太一教之起源與傳授,以及教徒之制行、藏經之刊行、教史之編纂、民眾之歸附、官府之猜忌、焚經之厄運、末流之貴盛、元遺山之批評;更於述論道家三教史事之餘,表彰金元時期抗節不仕之汴宋遺民,指出遺民因政治原因而遁跡於道,以保存文化為要義,與原教旨趣已有所不同,故稱之為“新教”。(15)陳垣對回教的研究亦不例外,重點放在曆法,何時始入中國,唐代中國與大食(波斯)的關係,明代回教漢化之事實,回教傳播之原因,以及諸多之回亂。(16)故陳垣之宗教史研究,基本上是以宗教為題材的政治史,就像德國史學名家蘭克(Leopold von Ranke)的《教皇史》(History of the Pope),基本上也是政治史。陳寅恪雖說中國有較為完善之宗教史自陳援庵始,然亦認為援庵之宗教史“未嘗不可作政治史讀也”(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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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垣史學以考證見長,有謂“歷史考據學在陳垣先生全部學術成就中,居於主體與核心的地位”。(18)早於1933年陳垣駁論胡適撰《四十二章經考》,已見其細密。胡適認為漢經已有“佛”與“沙門”等譯詞,但陳垣以各種漢代文獻證明漢人只稱“浮屠”或“浮圖”而不言“佛”或“沙門”,至魏晉之際“浮圖”與“佛”始互用,東晉以後才純用“佛”,故而指出胡適所考之“四十二章經”並非漢譯,因而推翻胡適將佛道之名追溯到漢代之說。(19)陳、胡反覆辯證,卒令胡適敬服。陳垣能夠制勝,要因更能掌握史籍,陳垣治史講究史料之繁富,遂成為其一大風格。其考證之謹嚴,也為人樂道,自稱“參用乾嘉諸儒考證方法”,並說“服膺嘉定錢氏(大昕)”,又有“百年史學推(趙)甌北”之語。錢大昕為乾嘉諸儒之中於史學最有成就者,尤精於史事考證,以嚴謹與審慎聞名於世,陳垣服膺錢氏,可知所受影響之深。趙翼曾師從錢氏,考據之外,更講義例,於陳垣影響亦深。就陳垣治史之志趣,求史料之完備,求考證之徹底,以及義例與文體之講究,均與乾嘉諸儒,庶幾近之。(20)然陳垣亦不能不受其時代之影響,誠如陳寅恪於1935年所言:“近二十年來,國人內感民族文化之衰頹,外受世界思潮之激盪,其論史之作,漸能脫除清代經師之舊染,有以合於今日史學之真諦,而新會陳援庵先生之書,尤為中外學人所推服。”(21)若然,則陳垣固非乾嘉諸公所能牢籠,實已受到域外之激盪,故能脫清代經師之舊染。陳寅恪所謂之世界思潮、史學真諦,具體而言即現代西方之實證史學,以蘭克為鉅子。蘭克生平著史50餘部,鮮為中國學者所悉。然自梁啟超創“新史學”以來之中國歷史學者,鮮不受蘭克史學方法之影響。因其方法經由伯倫漢(Ernest Berheim)的《史學方法論》(Lehrbuch der Historischen Methode)以及法國史家郎格羅阿(Charles V.Langlois)之《史學入門》(Introduction to Historical Method),曾廣播四方。(22)蘭克又以柏林大學講座之尊,建立學院以及專業的史學研究,使史學成為獨立自主的學問,更令四方歷史學者向風。(23)蘭克最重原手史料,依據檔案數據,而後致力於辨偽與考證的風氣,認為必有直接證據,才能徵而可信,建立信史,重現歷史真相。20世紀之中國史學,無論在史觀上、方法上以及書寫上,多追隨西方。而蘭克之實證精神又頗能與乾嘉樸學相呼應,故卓有成就的現代中國史學家幾無不重視原手史料,並以考證為尚。如孟森從史料考定清室先世、滿洲名稱的由來,以及八旗制度的性質等,即“以異代訂定史事虛實”,(24)顯然在迴應西方實證史家追求歷史之客觀真相。岑仲勉自謂:“史之為學,不外摹寫實狀”(25),認為既往的歷史是一客觀存在的“實狀”,可容史家“摹寫”,故其大力擴充史源,考真辨訛,亦暗合蘭克“重現真實發生過的事”(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26)之精神。胡適更將清代樸學與西方科學(實證)方法相比符,強調史料乃是考證真相的命脈。顧頡剛從辨偽入手,以建設真實可靠的古史為務,(27)向達以材料之完備與文物考訂之精詳著稱,(28)在方法學上不出實證主義的範疇。韓儒林自西歐漢學師承蘭克的治學方法,專攻蒙元史,擅長以多種語文史料校訂互勘,精於對名物制度的考證。(29)陳垣自無例外,極為重視史料與糾謬正誤,無論在校勘學、目錄學、版本學、年代學以及史諱學上都做了奠基的工作,都是為了增強求真的工具。他又提倡史源學,強調原手史料之重要,致力於書目之編定,講究文獻校勘與鑑定、版本之確定、年代之斷定,釐清客觀真相,如直書之,也暗合蘭克之實證精神。

汪榮祖先生:陳垣史學風格

陳垣史學風格的一大代表作應是《元西域人華化考》,被認為是“陳垣最精心也最滿意”之作。(30)此書由美國學者譯註為英文,(31)更具有國際影響。然西方學者雖驚歎史料之富,卻難以理解陳垣的書寫方式,認為不是現代的學術著作,且有所誤解;以為陳垣只講西域人之華化,而無視華人之胡化,也不認為蒙元華化之盛,更不以佛徒崇尚儒教為然;元代中華文化之維繫,不在於少數西域人之華化,仍操諸多數漢人之手。(32)不過,陳垣之主題原僅聚焦於西域人之華化,其意以蒙元時西域人華化之實例,說明元代文化之高,且以文化而非種族為華族之標誌。

《元西域人華化考》約7萬言,初成於1923年,為當時罕見之文化史專題研究。由於取材宏富,除正史、書志、方誌之外,旁及詩文集、筆記、石刻以及書畫與戲曲等數據,不下200餘種,得以詳述130餘位西域人士之“華化”。華化即常言之漢化,或因作者未與華化下一精確的定義,僅例舉登進士第、習華文,改漢姓漢名、行中國禮儀、工中國詩等為華化的證據;未必能充分說明“形夷而心華”,精通華學之夷人,未必“心華”。故西方學者輒以“漢化”(Sinicization)為“漢族中心主義”而下視之,卻不諱言近世亞、非、拉諸國之“西化”(Westernization)而視為當然。陳垣於其命題實有嚴格之界定,所謂“西域”有其範圍及其沿革,所謂“西域人”即色目人,所謂華化,即“以後天所獲,華人所獨者為斷”(33);換言之,凡屬於天性或人類同有的言行都不能說是華化。按元朝的規定,凡中、西亞之人,以及非蒙人、漢人、南人者都屬於色目人,其中當然包括突厥、維吾爾等族群在內。色目人因元軍平定西域後來到中原,受到中華文化的影響而華化。書中所述在元代華化的132位西域人都是精英份子,所以司義律(Henry Serruys)所謂“此書不能證明元代非漢族多數業已華化,只能顯示華化者較未華化者受到更多注意”(34),並非無的放矢。陳垣並不要證明元代非漢族多數已經漢化,他所證明者僅132人,他們都是精英份子,當然會受到更多的注意。事實上,其他不受注意的,成千上萬的色目人,包括士兵、商人、官吏、書記、舌人、教師、僧侶、探險家等人並無記錄,也就無從論述。(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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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證明元西域人已經華化?陳垣以華人所獨有者為斷,如精擅中國文藝與對儒、釋、道有貢獻者。色目人放棄他們原有的宗教而接受儒教,甚至履行三年之喪,以及認同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儒學為中國之產物,當然“言華化者應首言儒學”。(36)陳垣借用《文苑英華》所載“華心”一詞為說,說明外國人容貌雖異,若有華心,就是華化。華心之辨,端在是否合乎儒家禮儀,如認為“通五經而明時務”的大食(波斯)人李彥升,是完全中國化的西域人,然則凡尊崇孔子,篤好經史者即華化之人(37)。佛教雖然原非中國所有,但到元朝已有1300餘年的華化歷史,禪宗更是中國的佛教。所以陳垣認為,如果精於漢學的西域人又性好談禪,可說是“雙料華化”。(38)然則西域人入寓中國而染有華化之佛法者,亦屬華化。所以陳垣所謂華化,主要就是文化認同,凡西域人無論在心態上、舉止上、言行上、學問上皆與儒者無異,就是華化之西域人,而其書中所舉之實例,亦聚焦於此。

文化認同未必認同政治,不認同元朝政府之漢人、南人不失為華化之人;歷代變革時之遺老,不認同新政權,實即堅持文化認同之人。今之華人取洋名,入洋教,說洋話,無疑是洋化之華人,未必入籍外國;而入籍外國之華人,亦有維持其原有之文化認同者。陳垣以文化認同為華化之根本,可立不敗之地,亦可破晚近否認漢化之說的洋學者。《元西域人華化考》一書問世雖已80多年,今之名家如何炳棣仍然許為有關此一議題的“現代經典之作”(modern classic)。(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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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者常言道,陳垣史學有三大變,初由考據而經世,復由經世而馬列。(40)此論固可以印證陳垣之夫子自道,自謂曾專重考據之學,九一八事變後頗趨重實用,推尊顧炎武,注意事功,重經世之學;北平陷敵後,更講全榭山之學,“激發故國思想”,“提倡有意義之史學”,借著作以報國。(41)“解放以後,得學毛澤東思想,始幡然悟前者之非,一切須從頭學起”,(42)甚至勸語文學家楊樹達不奉高郵王氏,改奉韶山毛氏為師。(43)然而若細究之,其一生中之三大變,形變之中多有不變之實。早年重考據,未嘗沒有經世之志,且民族大義早已在胸,如一再呼籲要把漢學中心奪回中國,搶回北京來,(44)此話有所誤解,因外國之漢學乃“中國學”(Sinology),外國人研究中國,其中心當在外國,何必遷來中國?然其愛國情懷,昭然若揭;當國家危亡之際,特重經世,乃時所必然,然亦並未放棄考據;晚年崇尚馬列,雖心嚮往之,實未能至,其思想雖轉,而其文實未變也。

陳垣早年重考據,考據原是工具,其目的在補國史之遺。自梁啟超於20世紀之初,痛批舊史為一家一姓之史,而提倡國民之歷史,已在呼應西方之國族史(national history)。“民族國家”(nation-state)乃近代世界之實體,各國莫不以本國為榮,以蒐羅本國寶貴的史料為職責,以光耀國族既往的歷史為著史之要務,凸顯具有特色的國家與不朽的人民,即所謂民族主義影響下的史學。民國以來的中國史家也必然難免不受民族主義之激盪,以愛國熱腸廣收史料、重建國史,陳垣自不例外。其早年致力於考證,即已心懷國史,具愛國熱腸,未嘗不意在弘揚國史之富盛,故其國族認同並未被考證所隱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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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日軍入侵,國土淪陷,生民塗炭,自然激發陳垣之民族意識,提倡有意義之史學,“欲以正人心、端士習、不徒為精密之考證而已”。(45)“不徒為”,非不為也;經世之學,仍有賴於考證;借古喻今,若疏於核實,則不免引喻失意,曲解影射之譏。(46)陳垣於抗戰期間所著六書之四:《明季滇黔佛教考》、《清初僧諍記》、《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通鑑胡注表微》,題目不一而宗旨不異,均有意於弘揚民族氣節,故有“抗戰史學”之稱。(47)其中《胡注表微》一書尤見其抗戰精神之所在。胡三省乃南宋遺民,藉注史以表達在蒙元異族統治下的故國之思,而陳垣於淪陷區內藉表微以彰顯愛國精神,似以胡氏之酒杯澆陳氏心中之塊壘;然而若刻意借古諷今,不顧今古之異,忽於史實,則“斥漢奸、斥日寇、責當局”,(48)不免流於民族主義之宣傳,而有違史學求真的初衷。故陳垣所欲表出之愛國思想、民族氣節,不必歸諸其自身之思想,但求忠實揭示胡注之微言大義,足以達到通史致用的目的。

《通鑑胡注表微》一書是在民族主義影響下的嚴肅學術之作,全書20篇,前10篇言史法,標明胡氏作注之手法,稱宋朝為“我朝”或“我宋”以示不忘父母之邦;推論《通鑑》書法之義例與史文,以示與《通鑑綱目》不同之涵意;校勘以“理校”為主,即不憑“文”而憑“理”,以示有異於以祖本相校、以本書互校、以他書對校;視解釋為注之一例,以示其志之所存;熟諳避諱掌故,以示能以避諱證史、明訓釋;不廢考證,以示微言大義之所在;辨通鑑釋文三本之誤,以示易犯之謬;視評論為作注之例,以示言為心聲,非徒託空言;同情古人,以示後人感慨前事之切;刻意揭露古人之得失,以示史事足可垂戒。後10篇則言胡氏之談政論、論臣節、講倫紀、重出處、曉邊事、辨夷夏、察民心、尊釋老(異端)、明生死、戒貨利。全書文字簡潔明通、體例整齊、內容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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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垣晚年重印《通鑑胡注表微》時,特別說明其當年寫作之心情,在敵人統治下,“受到威脅,精神異常痛苦”,故容易被認為陳垣所表胡注之“微意”,即陳垣之“微意”。(49)其實,陳垣著史,意不在直接申訴自身所受之痛苦經驗,而在充分表達胡氏注史的心境,而其自身的痛苦經驗使他更能體會胡氏心境之痛切,異代同情,將心比心,以其史學之素養,反思古人、重建往事,近似英哲柯林伍德(R.G.Collingwood)所謂之“重演古人之所思”(rethinking the thoughts of other rational being)。(50)故其目的不在重建胡氏生平事蹟,而欲探討胡氏的精神世界,尤關注其心態、情感、感觸、觀念、隱喻、好惡、是非、慾望等,陳垣因而於有意或無意之間,寫出豐富的胡三省心態史。

胡三省於國亡後,隱居著書,注通鑑史文,意不在考證,而要在讀史致用,發皇心曲,以意言之。陳垣“表微”,即欲表出胡注中所寄託的微意,所持者亦神會多於考證,庶幾胡氏之“生平抱負,及治學精神,均可察見”。(51)石敬瑭以十六州賄賂契丹事,胡注感嘆敬瑭割讓大塊土地,然於“遼滅晉,金破宋”之後缺十六字,顧炎武認為避“元滅金取宋,一統天下”之諱而不書,但陳垣則以為於鏤版時鏟去,並非胡氏諱而不書,以表其“立言謹慎,忠憤所發,不能已於言”;所據顯然不能專持考證,只能於考證之外,以意求之,亦即陳氏所謂之“理校”之法。(52)

汪榮祖先生:陳垣史學風格

胡注以古喻今之例頗多,若指司馬光論唐文宗患朋黨事,實為宋神宗時之新舊黨爭而發;(53)若後唐齊王擁兵不救壽春事,比諸元軍之陷襄陽;(54)又若梁武帝時,韋叡之救鍾離,大敗魏軍,比襄陽之不守,因無韋叡之將略。(55)陳垣除引申胡氏借古傷今之外,更點出胡注隱而未發之意。如贊後周高彥儔之殉蜀主孟氏,蜀主死後,高母亦不食而卒,認為“婦人志節如此,丈夫多有愧焉者”;陳垣徑指胡氏以後周高太夫人之殉國,喻南宋楊太夫人之殉壓山。(56)晉武帝善待吳主孫皓,胡注認為以“孫皓之凶暴,斬之以謝吳人可也”;而陳垣直指胡氏作此言,“蓋有鑑於金海陵王之凶暴,僅遇害而未正典型”。(57)於此陳垣於異代發胡氏之心曲,而兩氏均以“陳古證今”達到“讀史致用”之目的。

讀史者能於古史之中感慨今事,因有“古今一轍”(historical parallelism)之處。如樑天監十五年袁翻議邊將之聚財而無防寇之心,胡注曰:“自古至今,守邊之兵,皆病於此”,知胡氏之時不異於樑時。陳垣更感嘆,豈獨胡氏之時,“凡守邊之兵,日久則懈,懈則一擊而潰,不可收拾”,(58)陳垣之時又何異於胡氏之時?又如後晉出帝寵幸大臣馮玉,胡注僅言君用亂臣,亡國之形已成;而陳垣徑指“此為賈似道言之也”,因亡國君臣古今一轍,何其相似?(59)胡三省遭亡國之痛,讀到契丹入侵大梁,執後晉出帝而去,帝與太后自稱臣妾,感觸特深,直言“臣妾之恥,惟[後]晉[劉]宋為然,嗚呼痛哉!”(60)胡氏所見南宋之亡,更使其感同身受。陳垣亦身受日寇入侵之恥,感觸更深,如謂“人非甚無良,何至不愛其國,特未經亡國之慘,不知國之可愛耳!身之(胡氏)親見之,故其言感傷如此!”(61)

汪榮祖先生:陳垣史學風格

胡三省為宋之遺民,國亡後隱居著書,存其孤忠憫識,於通鑑胡注之中;而陳垣於抗戰時期,處國家危急存亡之秋,體會胡氏注史之心境,發揚胡氏的民族意識,使其隱志大白於世,而陳氏亦有所寄託。晚年回顧,更道出當年寫作的心情,在淪陷區內過黑暗生活,與胡氏異代同慨,效胡注之伸氣節、斥勢利。陳垣表微一書就其形式而言,與胡注不異,皆屬傳統的注史體例;其內容也同樣表現強烈的民族意識,達到傳統史學經世致用之目的。陳垣經世之內容,亦非徒託空言,而出之於嚴肅的方法,據文獻而考史;文證之外,尚有理證,若謂“考證貴能疑,疑而後能致其思,思而後能得其理。凡無證而以理斷之者,謂之理證”。(62)《通鑑胡注表微》合傳統史學之考證、注史、論評於一書,可謂一集大成的總結。故陳門劉乃和認為此書為乃師“著作裡最有代表性的一部”,“可以說是他嘔心瀝血之作”。(63)

陳垣與陳寅恪號稱“史學二陳”,然二陳之背景、學歷、性情、識見諸多方面,均有所不同,儼然各具自己的風格。異中之同,則是民族與文化意識,以中華為本位,講求風骨、操守與儒家倫理;均相信文章有益治道,可使澆漓的社會風氣迴歸純正。陳垣於抗戰期間體會深切,民族意識與個人情懷,表現得特別強烈;陳寅恪亦刻意崇氣節、斥勢利,然與陳垣表微之心境,未盡相同。陳垣於夷夏之辨與忠奸之分外,易隨世俗轉移;而陳寅恪則默守舊義,絕不與世俗轉移,晚年猶自稱“乞仙令之殘砂,守傖僧之舊義”,(65)情見乎詞。

汪榮祖先生:陳垣史學風格

陳垣長陳寅恪十歲,同富舊學根底,認同中國傳統文化。陳寅恪自少留學外國,前後長達22年,能用多種外文治學;然其立身著述,不僅沒有“洋氣”,反而有“遺少”味,堅定認同舊時代的士族文化,對舊時代難以忘情。陳垣未嘗出國留學,所謂“自始至終多依賴土法、土料”、“極少採用外文原料”。(65)陳垣雖年較長,而熱心世務,處世遠不如陳寅恪之保守。1912年出任眾議院議員,置身北洋政壇;後又長年執教於天主教輔仁大學,曾受洗禮入基督教,(66)最後出任校長。抗戰期間北平淪陷後,精神上雖然痛苦萬分,但身體上並未受到折磨。而陳寅恪則漂泊西南,顛沛受苦,貧病交加,致喪兩目;1949年之後,雖定居嶺南,但對新社會之格格不入,一如既往。晚年更不幸骨折,不良於行,並經歷“文化大革命”的衝擊,身體上的摧殘與精神上的痛苦無以復加,直至“形毀神難全”的地步。二陳之命途可謂很不相同。

二陳都是舊社會過來的人,當現代化進程導致傳統社會的解體,面對新社會,所感受的衝擊必然深重。傳統一去不返,習於傳統的人往往會失去依靠,忍受“心理社會崩解”(psychosocial fragmentation)的痛楚,傷舊社會與舊文化的消逝,產生無法排解的疏離感,難以適應劇變中的新時代,必須要另覓安身立命之所在。陳寅恪就是由於價值體系之崩解不能適應,在情感上始終抗拒來自新社會的壓力,因而不斷受到劇變時代所帶來的衝擊、痛苦與寂寞。陳垣則能在鉅變中,思想隨之劇變,尤其在1949年後迅速適應新社會,而且努力學習馬列,能夠“跟上潮流”;(67)與陳寅恪之恪守先哲遺範,標榜“獨立”與“自由”之義諦,截然異趣。有鑑於陳寅恪因不從馬列而拒絕出任歷史研究所第二所(中古史研究所)所長,(68)必有憾於陳垣轉崇馬列,並於1959年1月成為中共黨員。陳寅恪薦陳垣自代,已先見及之歟?

汪榮祖先生:陳垣史學風格

史學二陳都是碩學宗師,畢生在大學設帳講學,“託末契於後生”。然陳寅恪曲高和寡,1958年後不再教學,能承衣缽者極少;然於垂死之年,仍然夢想“續命河汾”,嚮往王通在疏屬之南、汾水之曲講道勸義,挽救花果飄零的中華文化。但此一願望由於絕不隨世俗而浮沉,難以適應新社會,無所作為,只能“寄之夢寐,存乎遐想而已”。(69)然而陳垣先後執教於北京大學、輔仁大學與北京師範大學,即於抗戰時期亦未嘗間斷;甚至在“文革”動亂時,也未多幹擾;又長期主持校政,堪稱一方祭酒,及門與私淑學生甚多,且師生之間多有父子之情(70)。凡此皆非陳寅恪可望企及,陳寅恪幾無再傳弟子,而陳垣薪盡火傳,至今已有五代,且仍在持續之中。陳垣在輔仁大學所開創之歷史文獻學、史源學,以及考證與經世之學,已在今之北京師範大學開花結果,已是禹域史學研究的重點基地。陳垣生前已有桃李滿天下之欣慰,有《今日》詩曰:“風雨曾摧舊泮林,繁枝今日沫甘霖;芬芳桃李人間盛,慰我平生種樹心。”(71)陳垣的詩做得不如陳寅恪,但陳寅恪廣收生徒、傳授所學之夢想,終未能如陳垣之能付諸實現。

註釋

(1)Peter Gay,Style in History,New York:Basic Books,1974,p.3.

(2)Edward Gibbon,The Autobiography of Edward Gibbon,a new and revised edition,New York:Meridian Books,1961,p.27.

(3)許冠三:《新史學九十年》,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1996,第112頁。

(4)參閱Max Weber,The Sociology of Religion,trans.by Ephraim Fischoff,Boston:Beacon Press,1964.

(5)見陳垣《元也裡可溫考》,《陳援庵先生全集》第3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3,第19頁。

(6)見陳垣《元也裡可溫考》,《陳援庵先生全集》第3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3,第38頁。

(7)錢大昕《元史·氏族表》曰也裡可溫“不知所自出”。

(8)陳垣:《摩尼教人中國》,《陳援庵先生全集》第3冊,第67~120頁。

(9)參閱陳垣《開封一賜樂業教考》,《陳援庵先生全集》第3冊,第201~246頁。《陳垣史學論著選》,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第65~108頁。

(10)參閱陳垣《雍乾間奉天主教之宗室》,《援庵史學論著選》,臺北,木鐸出版社,1982,第306~343頁。

(11)陳垣:《明末殉國者陳於階傳》,《陳援庵先生全集》第15冊,第139~146頁。

(12)陳垣:《明季滇黔佛教考》,《陳援庵先生全集》第9冊,第173~496頁。“逃禪”參閱第381~442頁。

(13)陳垣:《清初僧淨記》,《陳援庵先生全集》第9冊,第504~597頁。

(14)見陳寅恪函,載《陳垣先生來往書札》下冊,臺北“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1992,第259~260頁。

(15)陳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陳援庵先生全集》第8冊,第2659~2774頁。

(16)陳垣:《回回教入中國史略》,《陳援庵先生全集》第3冊,第123~140頁。

(17)陳寅恪:《陳垣明季滇黔佛教考序》,《金明館叢稿二編》,三聯書店,2001,第2頁。

(18)喬治忠、劉馨:《陳垣先生的歷史考據學》,龔書鐸主編《勵耘學術承習錄:紀念陳垣先生誕辰120週年》,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0,第84頁。

(19)臺北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編《陳垣先生往來書札》上冊,臺北“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1992,第76~89頁。另見陳垣《關於四十二章經考》,《陳援庵先生全集》第15冊,第423~427頁。

(20)參閱牛潤珍《陳垣學術思想評傳》,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第218、234頁。

(21)陳寅恪:《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序》,《金明館叢稿二編》,三聯書店,2001,第270頁。

(22)汪榮祖:《史學九章》,三聯書店,2006,第31~32頁。

(23)汪榮祖:《五四與民國史學的發展》,載汪榮祖編《五四研究論文集》,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1979,第221頁。

(24)孟森:《明清史論著集刊續編》,中華書局,1986,第167頁。

(25)語見岑仲勉《玉溪生年譜會箋平質》,《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十五本,1948,第281~313頁。

(26)語見Leopold von Ranke,The Secret of World History,Selected Writings on the Art and Sciences of History,Roger Wines ed.,New York:Fordham University Press,1985,p.56.

(27)參閱劉起釺《顧頡剛先生學述》,中華書局,1996,第102~112頁。

(28)向達:《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三聯書店,1957、1979。

(29)韓儒林:《成吉思汗十三翼考》,《穹廬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第1~17頁。

(30)徐梓:《陳垣先生史學的總結性特徵》,《紀念陳垣校長誕生110週年學術論文集》,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90,第106頁。

(31)Chen Yuan,Western and Central Asians in China under the Mongols,trans.& anno.Ch'ien Hsing-hai and L.C.Goodrich.L.A.:Monumenta Series.1966.

(32)見牟復禮(Frederick Mote)評《元西域人華化考》英譯本,載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XXVI,No.4(August,1967),pp.690-692.

(33)見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陳援庵先生全集》第2冊,第1131頁。

(34)Henry Serruys,"Remains of Mongol Customs in China during the Early Ming Period," Monumenta Serica.16:1&2 (1957),pp.137-190.

(35)Igor de Raphael,"Turks in China under the Mongols," in Morris Rossabi ed.,China Among Equals,Berkeley & L.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p.293.

(36)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陳援庵先生全集》第2冊,第1141頁。

(37)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陳援庵先生全集》第2冊,第1144頁。

(38)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陳援庵先生全集》第2冊,第1194頁。

(39)Ping-li Ho,"In Defense of Sinicization:A Rebuttal of Evelyn Rawski's Reenvisioning the Qing," in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vol.57,no.1 (Feb.1998),p.139.

(40)參閱蕭啟慶《推陳出新的史學家陳垣》,《新史學》16卷3期,2005年9月,第104頁。

(41)見陳垣致方豪函(1943),《陳垣先生往來書札》上冊,第171~172頁。另見陳智超《陳垣來往書信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第302頁。

(42)見陳智超《陳垣來往書信集》,第216頁。

(43)見諸鄭天挺《回憶陳援庵先生四事》,《陳垣校長誕生百年紀念文集》,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80,第12頁。

(44)參閱陳述《回憶陳援庵老師的治學和教學》,陳智超編《勵耘書屋問學記》(增訂本),三聯書店,2006,第126~127頁。

(45)方豪:《與勵耘老人往返書札殘剩稿》,《傳記文學》24卷4期,1971年10月,第54頁。

(46)參閱蕭啟慶《陳垣傳》,《國史擬傳》,臺北“國史館”,第171頁。

(47)見陳其泰《中國近代史學的歷程》,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第361頁。

(48)陳垣語,見陳智超編《陳垣來往書信集》,第216頁。

(49)如見郭預衡《援庵先生治學的方向》,《勵耘書屋問學記》(增訂本),三聯書店,2006,第199頁。

(50)R.G.Collingwood,The Idea of Histor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6,p.257.

(51)語見陳垣《通鑑胡注表微》,遼寧出版社,1997,“小引”。

(52)陳垣:《通鑑胡注表微》,第12頁。

(53)陳垣:《通鑑胡注表微》,第24頁。

(54)陳垣:《通鑑胡注表微》,第138~139頁。

(55)陳垣:《通鑑胡注表微》,第129頁。

(56)陳垣:《通鑑胡注表微》,第289~290頁。

(57)陳垣:《通鑑胡注表微》,第110頁。

(58)陳垣:《通鑑胡注表微》,第129頁。

(59)陳垣:《通鑑胡注表微》,第306頁。

(60)參閱陳垣《通鑑胡注表微》1957年重印版說明。

(61)陳垣:《通鑑胡注表微》,第137頁。

(62)陳垣:《通鑑胡注表微》,第76頁。

(63)劉乃和:《勵耘承學錄》,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1992,第346頁。

(64)見陳寅恪《先君致鄧子竹丈手札二通書後》,《金明館叢稿二編》,三聯書店,2001,第286頁,另參閱陳寅恪《贈蔣秉南序》,《寒柳堂集》,三聯書店,2001,第182頁。

(65)許冠三:《新史學九十年》,第107頁。

(66)陳謝扶雅:《陳垣受洗入教問題》,《傳記文學》22卷5期,1973年5月,第73~75頁。

(67)參閱陳智超《陳垣來往書信集》,第709~710、774頁。

(68)閱陸鍵東《陳寅恪的最後20年》,三聯書店,1996,第110~113頁。

(69)蔣秉南有言,乃師續命河汾之嚮往,“雖僅于贈葉遐庵、贈蔣秉南序中偶一發之,實往來心目中之要事”,見《陳寅恪先生傳》,載蔣天樞《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增訂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第234頁。

(70)牛潤珍:《陳垣學術思想評傳》,第304~322頁,書中列舉四五十名陳垣的學生,幾皆知名歷史學者。

(71)轉引自劉乃和《勵耘承學錄》,第60頁。

原文出處:《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京)2011年

第第9卷期 第51-64頁

文章來源於公眾號:明清史研究輯刊

汪榮祖先生:陳垣史學風格汪榮祖先生:陳垣史學風格

汪榮祖(1940-),安徽旌德人,生於上海,長於臺灣。著名中國近代史學家。主要致力於清末民初紛亂之世的重要知識分子、圓明園、早期臺灣史等研究。

汪榮祖先生:陳垣史學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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