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湖教師世家:三生園丁緣,三世紅燭情

巢湖 文化 讀書 農村 工作這一年 最憶是巢州 2019-04-07

作者:王國祥

我出生在巢湖北岸的一個普通農家,我的家庭自祖父起,便與教師這一行業結緣,我的祖父、我的伯父和我,我們一家三代從教,為農村教育默默奉獻累計已逾七十載,在這個兩百多戶、一千多人的村莊裡也是獨一無二,成為了一段佳話。


巢湖教師世家:三生園丁緣,三世紅燭情



我的祖父,解放前就從事鄉村教育,上世紀50年代初,又榮幸成為了第一批光榮的人民教師。他一生以教書為業,紮根農村40多載,連最後的仙逝,也是發生在退休後不久,用奶奶誇張的話來說,離開了教書,祖父甚至是活不下去的。祖父一生沒能留下多少物質財富,但他勤勤懇懇工作、認認真真教書、坦坦蕩蕩做人,卻為我們子孫後代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我對祖父沒留下任何直接印象,因為在我一歲時,他就去世了,可通過他眾多學生和我家人的描述,我還是對他的教師生涯有了一定的瞭解,其中印象最為深刻的有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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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生性溫和,愛學生有時甚至超過自己。2016年夏天,我在開展暑期防溺水宣傳教育進村入戶宣傳時,到了他“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擔任過小學校長的那個村。時至中午,暑熱難耐,一位老人家好意挽留我坐在他家電扇下小憩片刻。期間和我閒談起家世,當他得知我祖父姓名後,突然激動地拉住我的手,連聲說他吃過老校長的幾頓飯,受過老校長的恩惠,永遠不能忘記。一開始我有點發蒙,不就是幾頓飯,用得著這樣大驚小怪嗎?又忽然間,我記起了那是個什麼樣的特殊時期,甭說幾頓飯,就是幾粒米,也是彌足珍貴的啊。

後來回家,無意間和父親談及此事,他倒是一點兒也見怪不怪,平靜地告訴我,那時他正隨祖父在那所學校讀書,在學校還沒徹底停課之前,好多學生都餓的眼冒金星。有時候祖父就乾脆把他從家裡帶去的午飯,一點兒米和地瓜幹,煮成稀稀的粥,讓餓極了的學生每人喝上幾口,這是一種怎樣的師愛,我想沒經歷過的人是永遠無法體會出的。

祖父經歷過傳統私塾教育,一手毛筆字寫的,那是十里八鄉遠近聞名,所以每年農曆新年前一段時間,倒成了他一年中最忙活的時候。奶奶說過,那幾天祖父的書桌前總會圍上一大群人,他也基本每天早早就起了床,除了吃飯和上廁所,一直要忙到張燈。都是鄉里鄉親,很多還是他的學生,所以他有求必應,不僅分文不取,有時遇有家庭困難的,還要倒貼上些紅紙,可他一點兒也不難過,總是笑呵呵地對心懷愧疚的來人說到:一年到頭,門聯總還是要貼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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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為祖父一生熱愛教育、熱愛他的學生,一生與人為善,所以解放後的歷次政治運動,他幾乎都能平安度過,這對於一個成長於舊社會的知識分子來說,也能算是個奇蹟吧。

祖父的學生,父親的好友,也是我的一位遠房叔伯,曾經告訴我這樣一件“趣事”。文革初期,村裡的革命小將熱血沸騰,可思來想去,也就是我的祖父不算貧下中農,這可愁壞了他們。不批鬥人,哪能顯示革命氣概,可批鬥一位大家都尊敬的師長,又於心不忍。後來,一位腦袋瓜靈活的革命小將出了個主意,幾個人聯合上門和祖父商議,請他去挨批,而不想為難孩子們的祖父居然欣然同意。就這樣,一群革命小將高喊口號並“押著”,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護在祖父四周,貧下中農們殿後,繞村一週,總算是完成了任務。據父親說,這次“挨批”,也是祖父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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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祖父一心要培養我的伯父讀書,的確,我小時候見過伯父上學時的照片,人長得高大帥氣、儒雅斯文,只是後來伯父因病無法繼續學業,這才斷了祖父的念想。回到家鄉的伯父,後來憑著自己紮實的學業功底,也和祖父一樣當起了民師,一干就是十多年,直到他三十多歲英年早逝。

實事求是地說,我對伯父的教師生涯也還是“道聽途說”而來,因為他比祖父還早半年去世,而那時我才六個月。如果說我從別人的敘述中能感受到祖父是用愛在感化學生,那麼伯父則是用盡嚴厲的手段,來嚴格要求學生。體罰或是變相體罰學生,現如今已是明令禁止,但在五十年前,這些卻是很平常的事。那時的農村家庭孩子多,父母又忙於生產隊上工,疏於管教,孩子淘氣,不愛讀書,也唯有先生的教鞭能讓他們安靜下來,認真學習文化知識。

我的鄰居,一位伯父的學生,一名退伍海軍戰士,我小的時候,夏天兩家在一起乘涼時,他總是愛和我們說起他讀書的事。他是家中的么兒,父母親、哥哥和姐姐們都護著他,這養成了他許多不好的習慣,欺負同學、不做作業,甚至上課故意搗亂,在遇到伯父之前,學校裡的很多老師都拿他沒辦法。他說我的伯父對他是先兵後禮,幾頓戒尺“吃”下去,然後才是慢慢的說服教育,居然讓他逐漸轉變了過來。不過他總是說,在伯父手下讀書時間短了點,或者當時伯父對他能要求再嚴一點,也許他就能讀完初中,也許後來在部隊就上了軍校。說到這,他往往還要給我們背上一段他上學時的課文,然後就是默默然,不知是在想念他的老師,還是後悔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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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是因為肺心病而不能繼續求學的,我也曾在百度上搜索過,這種病病死率在百分之十五左右,以當時我的家庭條件來說,是不至於病死的。然而伯父太看重他的這份工作了,他沒有因為自己的病而耽誤學生們的課程,即使是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光裡,連走路、寫字、說話,甚至呼吸都困難了,他也還是堅持給學生上課、管教學生。我曾經很是奇怪,既然伯父對學生是那麼嚴厲,為什麼他去世時,他曾教過的或正在被教的學生,據母親說都哭的悲痛欲絕。直到我自己也從教後,我方才明白,原來每個學生都有一杆衡量教師的秤,只不過這秤不在學生手裡,而是在他們心中罷了。

原本祖父和伯父去世後,父親是有機會成為老師的,但不知何故,此事後來沒了下文,這也成為父親一生的遺憾與傷痛,以至於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託到了我的身上。2000年,我沒辜負父親的期望,更沒忘記家族的榮光,時隔20年,再一次撿起了祖父和伯父當年無奈丟下的教鞭,成為了一名光榮的鄉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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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我是從小聽著祖父和伯父教書育人的故事長大的,他們對學生的和藹可親或正言厲色已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中,而我在實際的工作中,也確實是這樣要求自己、對待學生的。

我剛上班時的那所中學,位於山區,那時的道路也幾乎全是土路,所以每到雨雪天氣,就成了孩子們最難熬的時光。有人被雨雪打溼了衣服鞋子、有人中午留在學校只啃五毛錢一包方便麵,而就住在班級隔壁的我,怎麼也看不下去孩子們遭受這樣的困苦,於是趙同學穿上了我的上衣,李同學穿上了我的褲子,卜同學蹬上了我的皮鞋,雖然沒一件合身,但大家一起忙活著做飯,歡聲笑語不斷,誰還會在意這些呢?


巢湖教師世家:三生園丁緣,三世紅燭情



我從事英語教學,是個熱門的學科,曾有人勸我搞個補習班,憑勞動掙點辛苦錢,但收學生錢、幫著補課這樣的事,卻是絕不允許出現在我這樣的家庭裡。記憶中的20年教齡裡,我曾多次義務幫學生補過課,留下印象最深的是2002年夏天。那年家中無事,父親便鼓勵我利用假期,幫期末考試沒考好的學生補習。至今,我仍然清楚地記得家長們來接孩子時的情景:這位家長手裡提著剝好的毛豆米,那位家長從肩頭的竹筐裡摸出幾個雞蛋……都非要往教室旁邊我的宿舍裡塞,攔都攔不住。沒有金錢的香味,但湧動著濃濃的,是鄉民的淳樸、是師生間和諧的氣息。

除了愛學生,從教20年中,我更是嚴格要求我的學生,尤其是對學生的人格養成,絕不許說謊話,我自己是這樣的,對學生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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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春天,我第一次當班主任那年,當時打算分幾條線路進行家訪,其中有一條線路由於學生比較少,於是我和另外一條線路上的一位祖姓女生說,晚上要去她家家訪。家長們很熱情,幾乎聊到了天黑,謝絕他們挽留吃飯的好意,我站在了路口,去還是不去,或是以後再去,考慮了幾秒後,我毅然蹬著破自行車向回校相反的方向奔去。當我頭頂著漫天的星光,敲開女生的家門,她的父母很是驚訝,連忙叫起已上床入睡的她。我不知當時她心中的想法,唯記得她眼睛睜的很大,後來同樣為師的她曾告訴我,是老師用行動給她上了一堂課,叫“言出必行”,讓她記憶深刻,而如今,她也是這樣要求自己和她的學生。


巢湖教師世家:三生園丁緣,三世紅燭情



後來,我又教過一名姓何的男生,我印象更深刻。這娃娃學習不好,還喜歡撒謊,不是作業丟在家,就是家裡忙沒時間背書,初中的三年,我們倆是在“鬥智鬥勇”中度過的。作業本丟在家,我騎著自行車帶他回家去取;家裡忙,下班早,我就去他家幫忙!雖然沒能從根本上扭轉他的成績,但硬是這樣慢慢磨掉了他撒謊的習慣。如今已在外地帶著100多號人幹裝修的他,憑著誠信成就了不小的事業,偶爾回來接送上放學的孩子遇到我時,總是會說他有今天的成績,其中也有老師的一份功勞。

時光已至2019年,雖然教育環境已和祖父、伯父他們當年,甚至我自己剛上班那會兒,都大不相同了,社會、家長、學生對“好老師”又提出了許多新的要求,依法從教、廉潔從教、終身學習……但我想,不管是那個時代的老師,必須要熱愛教育、熱愛學生、嚴格要求學生,卻是最基本的師德,也唯有記住這些,方能真正做到“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才能成為黨和人民滿意的“新時代好老師”。


巢湖教師世家:三生園丁緣,三世紅燭情



如果說我們一家三代從事鄉村教育只是一種機緣巧合,那麼三代人至死不渝,像紅燭一樣,燃燒自己,照亮農村孩子,絕對是一種良好家風的傳承。時值農曆乙亥新年,惟願祖父伯父在天有靈,知道他們的孩子已接過他們的事業,從教20年了,並且還有了自己的孩子!

——謹以此文告慰同為人師的祖父伯父,紀念自己從教20載。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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