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間彌生創作的高光時刻,屬於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紐約。

當時的紐約,處在戰後文化生活和公共表達最活躍的年代,匯聚了一大幫搖滾青年、嬉皮士,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前衛藝術家。

音樂、繪畫、行為藝術,他們用各種方式抒發自己想說的話、想反抗的怒吼,離經叛道也好,僭越世俗倫常也罷,都被紐約城以寬容的姿態擁入其中。

草間彌生就是活躍在其中的一位。紐約為她帶來了名聲和物質,她則用自己的行為藝術,用讓人大跌眼鏡的方式,為重大的公共事件發生。

草間彌生的行為藝術:六十年代紐約的自由靈魂

▲草間彌生在紐約街頭

一個前衛藝術家,遇到一個鼓勵前衛藝術和公共表達的時代,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她的作品並非為附庸高雅而生,而是成為了為公眾發聲的出口。

我們今天或許能走進展館欣賞草間彌生的作品,卻很難再現那個火熱的時代和藝術現場。

下面,請調整呼吸,和我們一起走進草間彌生在紐約生活的,那個生機勃勃的六十時代。

紐約的追隨者們:嬉皮士和裸體舞團

如果你進入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紐約城,可以在哪裡尋找到草間彌生?

這個問題沒有標準答案。她從來不會乖乖呆在展廳或是工作室,而是不定時閃現在公眾場合,可能是紐約第五大道的聖帕里克特教堂前,或是紐約的聯合國大樓前,甚至是阿姆斯特丹的展會現場。

草間彌生的行為藝術:六十年代紐約的自由靈魂

▲嬉皮士

在這些地方做什麼?表演一些現代人路過都會訝異的行為藝術——男女嬉皮士裸露著身體面對觀眾,互相擁抱接吻;燒掉五十面美國國旗;組織裸體的青年男女們分發傳單示威。草間彌生把它們稱作“乍現”,主題有反戰、反徵稅,總之目標是——迴歸人性本身。

“乍現”的地點不盡相同,人卻常常是同一撥。這群年輕的男男女女被後世稱作“嬉皮士”。

嬉皮士是在戰後成長起來的青年一代,和上一輩人不同的是,他們沒有經歷過世界大戰的痛苦,也沒有經歷過物質生活的匱乏。這群中產青年更多感受到的,是精神世界的空虛,總有些叛逆的念頭需要實踐,找到出口。

隨著當時美國國內的反戰情緒伴隨著時間的延長而日益嚴重,嬉皮士為代表的年輕人掀起了反文化運動——反的是當時美國傳統的精英文化,倡導的是,找回異化和疏離的人性。當時還有什麼比越南戰爭更反人權的事情呢?他們是堅定的反戰支持者,這些想法正好跟草間彌生當時的理念不謀而合。

對青年人來說,這樣一位前衛的藝術家是迷人的,他們樂意投奔她,為她的裸體行為藝術提供人體樣本,嬉皮士們如同朝聖一般將草間團團圍在其中。包括在行為藝術現場,當警察嫌她們擾亂公共秩序要來抓人的時候,草間被這群渾身圓點、裸體的男女圍在中央,掩護著逃跑。

草間彌生的行為藝術:六十年代紐約的自由靈魂

▲草間彌生和她的模特們,圖源見水印

草間彌生的追隨者中,格外顯眼的是她的裸體舞團。舞團中全是十六到二十歲之間的美少年,也全是男同性戀。舞團內部的少年被稍年長的對象“培養”性愛方面的觀念,進而同居,也是足夠自由的。

草間的裸體舞團是當時紐約性環境的一個縮影。性解放運動是“迴歸人性”觀念中的一部分,席捲整個紐約,跨越種族、性別、倫理甚至物種的性行為都被接納,甚至被推崇。對嬉皮士們來說,服用致幻劑的也不少見。

傳統社會的秩序和觀念被消解、被顛倒,年輕人們在迷幻的世界中沉醉。草間彌生畫的圓點、製造的眩暈感、裸露身體彼此交融的行為藝術,都成為流行文化的一部分。紐約的藝術現場像一個巨大的旋渦,吸引而來的藝術家不止她一個。

現代藝術之都:“邊緣”成為“主流”

紐約不是一個傳統的藝術之都。在20世紀以前,公認的藝術之都在底蘊深厚的歐洲,比如倫敦和巴黎,他們擁有舉世聞名的盧浮宮和奧賽博物館。

直到20世紀40年代,紐約才誕生了第一個本土的藝術流派——抽象表現主義。那也是草間彌生剛到紐約的時候,行動畫派(注:指一種潑灑、塗抹或讓顏料自然流淌的繪畫風格)正在流行,在紐約街頭隨便抓一個畫家都在創作類似的作品,並能賣出相當高的價格。

草間彌生的行為藝術:六十年代紐約的自由靈魂

▲抽象表現主義的大師波洛克與他的畫作

問題也來了。雖然行動畫派傳承下來成為主流,但他們的大師波洛克已經過世十年了,後來者陷於平庸。大家覺得紐約變不出新的“主義”了,這座城市的生存競爭激烈,充滿各種僥倖的機會,無法預測風評的影響力到底有多深。藝術經理人以無情的商業考量主導美術界,讓追求創新的藝術家們感到相當苦惱。

青年文化的崛起,過去被精英文化主導的藝術開始轉向更大眾的議題,大眾文化成為藝術家創作的來源,波普藝術登場。

草間彌生的創作早早包含了波普藝術的特點:將創作元素重複又富於變化地排列,她使用圓點、陽具、通心粉作為創作起源;另一位波普藝術的大師安迪·沃霍爾有著相似又不同的選擇,他的創作包括工廠罐頭,瑪麗蓮·夢露的頭像等。

草間彌生的行為藝術:六十年代紐約的自由靈魂

▲安迪·沃霍爾的瑪麗蓮·夢露系列

藝術家們彼此熟絡。草間彌生住在紐約東十四街404號,當時裡面聚集了一大批年輕的行動派藝術家們。

草間彌生和安迪·沃霍爾的工作室離得很近,非主流的公眾形象也差不多。草間那兒圍著一幫好看的男同志,安迪·沃霍爾則聚集了一大幫漂亮的女模特,兩人頗有點競爭的意思,看看雙方能聚齊多少俊男美女。

紐約的社會環境為當時的前衛藝術提供了足夠的空間,吸引了世界各地的藝術家前來。另一位活躍的日本女藝術家是小野洋子,她用影像表達,如行走的臀部,包裹廣場上的獅子雕像,她和丈夫約翰·列儂共同在大城市表演相互擁抱,取名《戰爭結束了!》。

對於一個主流社會來說,嬉皮士、異鄉人、後現代藝術原本都身處主流社會文化的邊緣。但在那個時代的紐約,反而成為社會中最有活力的一個部分。

回到東京:像是一個陌生人

在紐約活躍的時候,偶爾也會有日本本土的媒體跑到草間的工作室,想要報道她。這些媒體發了不少負面報道,否定她的作品,有媒體用“上床也是一種策略”形容她,惹得她十分煩悶。

即使透過這些報道的隻言片語,草間也能敏感察覺到故鄉對自己的不友善。每每她的消息從紐約傳回日本,家裡人都覺得沒臉見人,父親在信中質問道:“你怎麼竟然墮落到這種程度?”家人在和鄰居的談話中,小心翼翼地避開草間彌生的名字。

喧囂的紐約時代在草間彌生的人生中戛然而止,源於她的男友、藝術家喬瑟夫·康奈爾的離世。三種病同時發作,她甚至出現了自殺的舉動。

於是從紐約退場,她住進了東京的療養院,接受手術治療。即使回到東京的時候,她還想著馬上回紐約生活。然而幻覺越來越嚴重,身體無法好轉,她只能留在日本生活。

草間彌生的行為藝術:六十年代紐約的自由靈魂

▲草間彌生和男友約瑟夫·康奈爾

和紐約相比,對草間彌生而言,東京這座城市和生活在這裡的人,都實在太過安靜、太過保守。曾有一幫日本企業家前往她在紐約的工作室參觀,並對著女模特的下身指指點點,甚至調笑,氣得草間彌生在工作室門口貼了一張告示:“日本人禁止入內”。

這位在紐約聲名在外、常常受到媒體追捧的前衛藝術家回到東京後,並沒有被故鄉的社會和媒體推崇。他們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草間彌生彷彿水珠一般融入到日本人的汪洋大海中,消失不見了。

草間彌生的價值真正在日本社會被發現和認可,是在上世紀九十年代,距離她回日本定居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這二十年,她無力再投身當年在紐約那般的行為藝術,當然保守的日本社會也決不會允許裸體的男男女女在大街上晃悠。日本政府推崇的,是她的繪畫與裝置展——她成為了日本的一個文化符號。

草間彌生的行為藝術:六十年代紐約的自由靈魂

▲草間彌生在東京的工作室

為什麼是九十年代?要歸結於日本政府的文化推廣政策,他們想了許多方法增加日本文化在全世界的影響力,活躍在海外的日本藝術家就成為被推廣的對象,村上隆、草間彌生,他們陸續登上國際舞臺。

但時代已經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七十年代紐約的榮光已經逐漸褪去。而在工作室筆耕不輟、畫著圓點的紅髮老奶奶草間彌生,再也無法經歷第二個紐約的戰後時代了。

作者:聽好書·魏曉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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