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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以後，金成收到了河香寄來的毛衣，只囑咐了一句“好好保重”，餘下什麼也沒說。金成心裡很不踏實，就給家裡寫信，打聽河香的消息，家裡告訴他一切安好。
其實家裡人一直沒見河香出過門，銀成也被河香娘拒之門外不讓他跟河平來往了。
金花告訴爹孃，讓他們告訴金成說“一切正常”，並鼓勵他好好表現，爭取早日提幹。
兩家人斷絕了來往，見了面誰也不打招呼。金花娘一直覺得理虧，只要家裡包餃子改善生活就給河香家送去，但每次都被河香娘拒之門外。
金成走了一個月後的一天早上，河香娘在家裡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她口裡唸叨著馬平和馬全，哭聲甚是淒涼。
在兩個孩子出事後的幾年時間，河香娘天天哭，一邊哭一邊數念著兒子的名字，說讓他們回家。鄰居們勸她說：“河香娘，別數唸了，你再哭平兒和全兒也回不來了，你得顧你的身體呀！”說完就陪著她掉淚。河香娘悲切地說：“能啊，要是天天唸叨著，他們能回來，他們人回不來，魂兒也能回來。”
因此金花想：如果張群山大爺也有人天天這樣哭著把他數念回來，讓他再給大家講故事多好。
河香、河平長大以後，河香娘就很少哭了。今天不知怎麼回事，又哭了起來。
左鄰右舍的婦女們都來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勸她不要哭了，看她哭得悲來悲去，大家陪著她一起抹眼淚。秀紅娘說：“嫂子，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今天怎麼突然又哭起來了？”
河香娘一邊哭著深吸一口氣，一邊數念著說：“我上輩子作了孽了呀，這輩子養的兒女個個不爭氣呀——死的死，丟人的丟人呀——”
河香娘這麼一說大家都很疑惑，她們都聽說過老張家的金成跟馬貴家的河香有那麼幾層，但是沒聽說倆孩子幹過什麼出格的事啊！
秀紅娘悄悄地問淑梅娘：“難道人家金成剛剛參軍走了，她家河香就找了別人了？”
淑梅娘小聲說：“不一定，聽說馬貴和他媳婦根本不同意倆孩子的事兒，難道是河平辦什麼丟人現眼的事了？”
秀紅娘說：“或許是馬貴兩口子給河香另找婆家她不願意。”
淑梅娘說：“不願意也不能這麼哭天搶地地哭啊！河香才多大呀？不同意就再等幾年唄。”
大家都在小聲議論著，都是滿臉疑惑。
李青蓮心裡咯噔一下，她知道兒子臨走前做了什麼事，就站在那裡什麼也沒說。
河香娘哭了一陣就止住了哭聲，讓大家回家忙自己的活兒。趁大家不注意，河香娘狠狠地瞪了李青蓮一眼。金花娘更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金花娘李青蓮路過河香的窗口踮起腳尖偷偷地往裡看了一眼，只見河香正坐在床邊乾嘔。
李青蓮心裡又驚又喜，她知道河香懷的是金成的骨肉。雖然自己不看好這樁婚姻，但是隻要孩子們喜歡，她也就不想再說什麼了。
她回家把這件事告訴了金花爹張德山，她說：“孩子他爹，你猜馬貴媳婦哭的是什麼？是她家河香懷了咱家金成的孩子了。如果他們願意，咱先讓河香偷偷把孩子生下來，等咱們金成提了幹再娶她。咱家可不要嫌棄人家！”
張德山聽了大吃一驚，他小聲地呵斥妻子李青蓮，說：“別做夢了！就馬貴那個人，能讓你順順當當抱孫子？等著吧，暴風雨就要來了！”
李青蓮聽丈夫這麼一說，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怎麼辦呢？
李青蓮趕緊找金花商量對策。
本來金花是個孩子，金花娘不想讓她摻和大人的事兒，但是這件事張揚不得，只有找她商量了。
李青蓮和張德山的這幾個孩子，金成和銀成是兩口子最看重的。金成動不動就給家裡惹事。兩口子想這可能是對他缺乏管教造成的，就對銀成甚是嚴厲怕他像哥哥那樣惹事，沒想到銀成卻養成了懦弱怕事的性格。
對於金花、櫻花和寶花三個閨女，青蓮兩口子沒有過多管教，但她們卻一個個都很省心，有些事青蓮跟寶花商量她都能拿出一個意見，但是銀成卻猶豫不決。
這件事，不能讓其他孩子們知道，怕他們心裡造成什麼陰影。但是金花最大，已經顧不得了。孃家人雖多，但是事情迫在眉睫，來不及了。
金花聽母親一說，趕緊說：“娘，馬貴肯定會來鬧事，讓銀成櫻花他們趕緊去把我舅舅們找來，她一看咱們人多，就不敢怎麼樣了。”
李青蓮說：“你舅舅也不能天天在咱們家守著呀！”
金華說：“娘，就是舅舅們不在這兒，他們也不敢造次了不是？”
金花娘一聽也有道理，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她把孩子們召集起來，把事情對他們說了一遍。銀成說：“哼！我哥乾的好事，讓我們幫他擦屁股！”
李青蓮呵斥他說：“閉上你的臭嘴，正事辦不了，就會說風涼話！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個什麼？”銀成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銀成、櫻花、寶花走後，馬貴就陰沉著臉來到了金花家。運喜一家四口正在院子裡吃飯，見馬貴來了，就站起身來招呼他吃飯。馬貴衝他們笑了笑，說吃過飯了，就走進了金花家的南屋。
金花和爹孃正商量著對策，見馬貴進來，金花趕緊給他搬了個凳子，讓他坐下。
馬貴朝屋外看了看，見運喜一家仍坐在西屋的廚棚口吃飯，就壓低嗓門說：“德山，咱們長話短說，想必你也知道我此行的來意。”
張德山正要開口，青蓮說：“你說的啥呀？我們怎麼知道你今天來我家幹什麼？你這做大哥的就會賣關子。”
馬貴小聲說說：“青蓮，你和德山都是臉朝外的人，知道面子對你們來說有多重要。你家金成乾的好事你不是不知道。你兒子安的什麼心呀？臨走把我們家河香禍害了，他倒啥事兒也沒有，可我們河香懷孕了……”馬貴話沒說完，就抹起了眼淚。
張德山和李青蓮知道馬貴的心情。在馬平和馬全剛死的那幾年，河香娘天天呼天搶地地哭兒子，馬貴作為男人也是一提起來就掉淚。這幾年馬貴兩口子的情緒慢慢平復了下來，可是金成又給人家惹了這麼大的事兒，德山、青蓮兩口子心裡十分內疚。
張德山說：“貴哥，孩子們不懂事兒，做下這樣的事兒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你說這事兒咋辦吧？”
馬貴說：“趕緊讓你家金成回來娶我們河香！”
青蓮一聽急了，說：“不行啊，馬貴哥，孩子剛剛走，還指望他在部隊提幹呢！這要一回來，前程不就全毀了？你看這樣行不行，咱先讓河香偷偷把孩子生下來，我們養著。等我家金成在部隊一提幹就回來跟河香完婚。”
馬貴說：“你們的算盤打得倒是挺周到，可我家姑娘怎麼做人呢？沒結婚就領個孩子，等幾年要受多少人白眼呢？幾年下來你們金成要看上別人呢？”
馬貴的聲音越來越高，被一直喜歡八卦的運喜媳婦聽得一清二楚。
馬貴不要錢，他們家裡不缺錢。
金花正在屋裡替父母擔心的時候，看到舅舅家的幾個表哥扛著鐃鉤和翻地用的抓鉤來了，運喜問他們：“你們今天怎麼有空來呀？”
大表哥說：“銀成他們說今天連刨紅薯帶鉤柿子，忙不過來。”
運喜家的說：“你姑姑家前天不是鉤完柿子了嗎？”
大表哥說：“哦！鉤完了？那我們今天過來溜達溜達！”
馬貴見來了這麼多人，就指著進化爹說：“好你個張德山，做好充分準備了啊！我今天不跟你打架，我就要你一個說法！說吧，這事怎麼解決？”
李青蓮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咱們孩子得要，但也不能耽誤了金成的前程不是！那金成提幹成了國家人，他跟河香以後的日子不就好過了嗎？”
馬貴氣得臉都白了，說：“做你們家的美夢吧！我們家河香不嫁你們家了，想平白無故抱孩子，沒門兒！我今天就領著河香去醫院做了。”
馬貴說完，揹著手氣哼哼地走了。
運喜媳婦一出門就把消息散佈到了大雁村的各個角落，還添油加醋地把河香說得一無是處。
幾天以後，馬貴兩口子領著河香去了趟醫院。運喜家的又到處說馬貴夫婦領著河香去墮胎了。大家都說：“他們也不嫌晦氣，還把河香領回家！”
又過了幾天，馬河香出嫁了，是她姑姑託人介紹的。聽說她婆家很遠，是平陽市的，丈夫是個有錢人。
李青蓮聽運喜媳婦說馬貴夫婦領著河香去墮了胎，躺在家裡偷偷哭了好幾天，還跟張德山說：“也不知道是孫子還是孫女，連個面都沒見就沒了！”
張德山哭笑不得地說：“什麼孫子孫女的！沒影的事！”
河香出嫁那天，大雁村裡的汽車排了長長的一隊，那陣勢大家以前見都沒見過。
大家都去街上看新女婿，只見一個年過半百的禿頂男人拉著痛哭流涕的河香走上了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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