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竹裡
常青丟了。
以前他偶爾也會出門，上山去他奶奶墳頭旁邊的小木屋裡待上幾天。
他們祖孫的感情好，常青一個人睡在那裡也不怕，還會煞有介事地和他奶奶聊天。
雖然也不知道嘰嘰咕咕地在說些什麼，不過看著倒是很高興的樣子。常青自他奶奶去世之後，就沉默了很多，笑也少了，看著讓人心疼。於是便也沒有人去管他，只是偶爾往那屋裡添些米麵蔬菜。
最開始幾天，他家大門閉著，根本沒有人在意。
時間長了，常青一直沒回來，隔壁的老童家覺出不對勁來，就問人在山上看見常青沒有。問了許多人，這才發現常青已經很久沒出現在村裡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村長組織全村老小，找了整整三天。附近的山上，地裡，甚至是河塘裡，都搜過了，找過了，撈過了。
常青的父母也從城裡趕了回來，報了警，又花錢塞物，到處求人。
可人就是沒能找到。
村人們搖頭嘆息，如果是其他人，大家不會那麼擔心，可常青是個智力上有缺陷的孩子，走丟了，可能就再也回不來。
他這樣一個人，個頭看著倒不小，實則什麼都不懂，說不準就被人給騙了，在外面又能過上什麼好日子呢？
這樣又尋了幾天，眼看著希望已經渺茫，大傢伙也慢慢開始散去了。
這年頭，誰家裡不是一攤子亂事，能抽出幾天時間來找人，已經算是仁義。
到了最後，連常青的父親也放棄了。
他不是隻有這一個兒子，他那一對健康可愛的雙胞兒女還獨自留在城裡生活，正需要人看顧。
離開前，他特意請來了村長和各家的男人。
十幾個漢子，聚在大堂裡，讓本來寬敞的大堂都顯得有些逼仄。
常家經年累月都冷清幽靜的老宅，難得有了些人氣。
常青的母親，本來是應該回避的，但念著她此時正遭受著失子之痛，她不願意走，誰也不好趕她離開。
她是個看著便覺柔弱的女人，兒子丟了，她只蒼白著一張臉，靠在丈夫的懷裡頭，哀哀地哭泣。
一眾的男人，也有些沉默。
有個莽直的男人看不慣，大聲說：“現在知道還有個大兒子，知道傷心了，你早些年幹什麼去了！你要願意把常青帶走，他能丟嗎？”
常青的母親哭得更厲害了。
有關係好的人，見主人家臉色不悅，就在一旁勸解，“行了，大威，你少說點。”
他說的是事實，只是沒幾個人願意當著面就說出來，心裡知道就行了，講出來，太得罪人。
常青不是生來就是傻子的。
他小的時候，虎頭虎腦的，人機靈得不得了，背詩、算數張口就來。
七歲那年，他從學校回來，淋了一場大雨，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常青的母親，看著外面的雨大，又攔不到車，出差的丈夫更是指望不上，只能就近把孩子送到了一家小診所。
誰知道，那家小診所的大夫也是個半吊子，一時著急，給小孩打錯了針。
燒沒退下來，孩子傻了。
夫妻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過了沒多久，就把小孩送到鄉下給孩子奶奶帶。
一直到去年，常家奶奶走了，他們回來辦完喪事，喪事辦完了，兩個人商量好，竟然還是把常青留在了家裡。
“是我的錯。”常青的父親看不得妻子被人欺負，馬上就出聲維護起來，“常青不願意離開，我想著他在村子裡也待慣了，就沒逼他。”
倒成了常青的錯了，他們成了體貼人，可常青又懂什麼？
“你別爭，你和你媳婦什麼鍋配什麼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叫大威的男人頂了回去，他這麼憤慨，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大威有個獨生子，前幾年因為貪玩掉進了水裡，那麼多人在旁邊幹看著，平時關係好的也不是沒有，最後還是常青跳下去把孩子救上來的。他原來多看不上常青，如今就有多感激。
因為常青是個傻子，被欺負了也不會告狀，只知道憨笑或者摸腦袋。很多不懂事的小孩有時候就喜歡招惹他，往他身上丟小石子，他們家小子也是裡面一個。
可是到了危急的時候，他卻願意豁出性命去救人，但凡有點良心的，都不能不記在心裡。
“好了，別吵吵了。”村長抽了一口煙，沉聲說道。
“常陸，常青的事情，是我們大家對不住你。老太太去世前，多次拜託我們看顧常青，我們沒能做到，把常青給丟了。”
他頓了會兒，突然站起身來，朝牆壁上掛著的常老太的遺照拜了一拜。
“我這個村長，慚愧啊！”
他這幾天晚上總睡不好，一會夢見死去的常老太對著他哭，“我們常青呢？我的孫孫哪裡去了呦！”
一會又夢見常青，被打斷了雙腿，丟在大街上乞討，突然又變成了被人挖出肝臟的屍體，被丟在一邊，臉還朝著他笑，叫他“村長叔”。
他從夢裡驚醒，愧疚更重。常老太在村裡住了一輩子，她人心善，不知幫扶過村裡多少人。常青是村長從小長看到大的孩子，雖然人傻，但是心地也一樣的好，看見年紀大的老人，還會過去幫忙提東西。
常老太預感到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私下還來找過他，塞給他一個二兩重的銀鐲子。
她說自己一輩子活夠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大孫子。她那個兒子，只聽自己媳婦的話，可媳婦不是能容人的，肯定是不會好好照顧常青，讓他能幫的時候，就幫一把。
就這一件事，他還沒做好。
“您這是幹什麼呀！”常陸忙過去扶他，“這種事情，怪不得您。”
其他人也跟著去看牆上的相片，他們和村長一樣，受過老太太的託付。
只是剛開始還能放在心上，時間久了，自家事都忙不過來，哪裡顧得上別人呢？要說有錯，那大家就都有錯。
“是常青那孩子自己不懂事，這麼大的人了，還把自己給丟了，村長，不怪您。”
常青的母親也跟著丈夫伸手去扶，她臉上的淚，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幹了，看不出有幾分傷心。
這女人……
眾人一致地忽略了她的話，常青是個傻子，和小孩似的，指望他懂什麼事？
這樣的嘴臉，實在不好看，簡直不像是剛剛丟了親生孩子的女人。沒想到常老太太明白了一輩子，竟然給兒子娶了個這麼拎不清的兒媳婦。
“村長，您不要想太多，就算我媽在世，也一定怪不得您的。”常陸扶著村長坐下，小心地安慰著，一邊去拉自己媳婦的手，示意她安靜。
“大家這幾天也都為常青費心了，真的是萬分感謝。”
眾人連聲稱不。
人雖然沒找到，但這人情總是欠下了。常陸這次請大家來，也是為了好好感謝一番。
他回來得急，沒帶什麼錢，只能把老宅裡一些能用的上的傢俱和衣服、布料、糧食等分給了眾人。
農村裡的人家都講究實用，自然不會嫌棄，推辭幾下也都收了。
“還有一件事，剛好大家也都在，我就順便提一提。”
東西分完，氣氛一時十分融洽，常陸順勢把自己的想法提了出來。
“你說吧！”村長代表著發了話。
“是這樣的，我們家老太太已經去了，現在常青也丟了，以後這個老宅也就沒人住，我想把它賣給村裡需要的人家，省得留著生灰，就太可惜了。”
常陸有這個想法，還是妻子攛掇出來的。
他們兩個人都在城裡工作，看著光鮮，其實什麼都得去市場買，錢用得吃緊。就這還是不算上常青的份，常青吃住都是老太太管著的。
今年家裡的兩個孩子都爭氣，考上了重點初中，妻子就想辭掉工作在學校旁邊租個房子專心照顧他們。這樣一來，家裡經濟更是捉襟見肘。
正好又出了這樁事，妻子就想著，賣掉家裡的房子，換點現錢。像她說的，老家已經是個傷心地，也沒什麼掛念的人了，房子留著也是荒廢。
“胡鬧！”村長本來和藹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
他是老派的人，最看不得年輕人守不住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常家的老屋都建了一百多年，幾代常家人都生長在這裡，怎麼能賣掉呢！更何況，常青是丟了，可萬一哪天又找回來了，那孩子要怎麼辦？
“常家小子，你信不信，你老孃要是在天有靈，棺材板都壓不住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不敢置一詞。
“村長，不瞞您說，常青已經丟了，可我們家還有倆孩子呢，唸書吃飯樣樣都是花費，老屋不賣掉，日子都過不下去了。”常陸的老婆見老公面色難堪，覺得該是自己出馬了，把早就想好的說辭一股腦吐了出來。
“你……唉！”涉及到錢，村長就不好再說了。雖然知道這話裡有水分，但人家說成這樣，再阻攔，就變成了不通人情。
“你既然已經決定了，就自己去談吧，我是管不了了。”村長擺擺手，一副不願再說的架勢。
這就是不干涉了，常陸鬆了口氣。雖然他賣老屋的決心已定，但村長如果橫加干涉，以他在村裡的權威，事情肯定不會順利。
眾人又略聊了聊，很快各自歸家散去。常陸要出賣老屋的消息，也迅速在村裡傳開來。
別看是老屋，當初用的料子都是好的，一百多年了，都沒怎麼變樣，地方又寬敞，院子裡還有一口井，用水也方便乾淨，所以來常家探聽口風的人著實不少，只是都在為了價錢扯皮，一方想砍價，一方咬死不放。
一時間，竟都有些忘記了常青這個可憐的孩子了。
本該最著急的父母，已經放棄了努力，只是靠著警察局漫無目的地去找，卻為了賣房的事情親力親為。而那些沒什麼關係的村民，除了偶爾會念叨幾句，也沒有更多了。只有大威，還心心念念常青的救子之恩，每天都去村頭望一望，想著常青說不準只是迷路，哪天就找回來了。
吊軌的在於，常陸終於和村裡人家談好價錢的時候，常青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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