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茫茫的草地

不完美媽媽 錫林郭勒 蒼茫 蒙古包 長調 歷史 回眸如煙往事 2019-04-06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原創: 徐進昌 文章版權歸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那片茫茫的草地上,有一位額吉。幾十年的歲月,草地枯黃了幾十次,又幾十次綠起,但額吉仍然守護在那裡,仍然那樣年輕,就像那片草地永駐生機。

奧托斯楞額吉今年八十六歲了。從兒童年代起,她就生活於這片草地。烏珠穆沁草原的風霜雨雪雖說在老人的身上刻下了歲月的痕跡,但她仍然精神矍鑠,談吐優雅,顯現著草原人的心志和情懷。是這樣,逝去的是勒勒車遷徙的歲月,留下的是牧羊人曲曲折折的經歷······

奧托斯楞額吉在達官貴人奴役的年代,給瑙音做過苦工,被人驅使,歷經苦難。後來命運又迫使她與家人分手,使她飽受親情的磨難。解放了,新社會了,她才有了自己的榮譽和生活。

奧托斯楞額吉長得端莊秀美,眼睛很有神,像是把什麼都能看透似的。四方臉,高鼻樑,嘴脣微閉,秀麗中隱含著幾分莊重。一頭秀髮,也顯得溫和、堅毅。她總是落落大方、有條不紊地做著事情,而且無論做什麼都是那麼得心應手,讓人佩服。

是在那個轟轟烈烈又冷冷清清的歲月,城裡的孩子們成群結隊地走進那片茫茫的草地。蒼茫而神祕的烏珠穆沁,用淳樸和熱情迎接了遠道而來的知識青年們。

正是十一月份的嚴冬時節,滿山遍野的積雪彰顯著草原的嚴峻,北風冷酷地把嚴寒吹打到每個人的臉上和身上。真可謂寒風刺骨。白天有皮衣,夜晚用皮被,皮毛成了每個人永遠的護身。有個知青凍得夜晚不敢鑽出皮被,便悄悄地掀起皮被角撒了小便,早晨竟然凍成了一條冰柱,讓所有人愕然。寒冷。還是寒冷。這讓知青們下鄉當新牧民的決心和意志也添進了幾分憂慮和茫然。

這是一個新家,完全新的家。

而我,從走進這個家,從結識了奧托斯楞額吉,就再也沒有過寒冷,因為我有了額吉,有了額吉給我的溫暖……

一首古歌究竟流傳多少年,

天蒼蒼野茫茫牛羊敕勒川。

當年成吉思汗就在這裡出現,

牧人的父母就在這吉祥草原。

我喜歡這首《吉祥草原》。我唱起它就想起當年情景。

是的,以一個城裡學生的眼光看草原,是個獨特的視覺。天是那樣的藍,地是那樣的闊,草地是那樣的蒼茫,牧民是那樣的質樸可愛。正是這種觀察和審視,經歷了八年的風花雪月,經歷了青春和盛年歲月的洗禮。八年跟隨牧民生活,四十年的交往和積澱,就是她--奧托斯楞額吉的形象在腦海裡越來越厚重,越來越亮麗······我想我應該把自己對一個普通牧民的瞭解告訴給人們。我想正是她可以讓更多的人讀懂那片茫茫的草地。

烏珠穆沁草原那空曠的原野上,碧波盪漾,草綠花紅,像翡翠鋪陳一樣伸延得無邊無際,讓每個審視它的人,心胸都豁然開闊。

奧托斯楞額吉生於斯,長於斯。她固執地守候著這片草原,也守護著這片草地的心靈……

沒有到過草原的人,難以知道牧民是如何愛護草原和自己的榮譽的。八年的牧民生活,穿皮衣、喝奶茶、燒牛糞、飲雪水、放牛羊、學蒙語,使我認識了草原。我懂得了草原人的心胸跑得開烈馬,牧人的人品比金子還亮。

位於烏珠穆沁草原東部的阿拉善寶力格是個水草豐美的地方。七十年代,這裡只有三十來戶人家。牧人們在1800平方公里的原野上馳騁駿馬,牧放牛、羊。雖然一年三、四次的遷徙,讓人說成逐水草而居,其實他們把每一寸土地都當成自己的家園。

記得每居一地,奧托斯楞額吉總是把爐灰和雜物倒到遠處僻靜之地,遷離之際還要用土埋好。她拿著鐵鏟一下下填土的那份認真,那份虔誠,不由得讓人肅然起敬。要知道,那是各家獨處之所,差不多是人跡罕見的荒原。牧民們說不出保護天然生態的大道理,但是她們對自己家園的維護卻近乎形成一種規則和信仰。保護生態、和善相處和潔身自好是奧托斯楞額吉用實際行動給知識青年上的第一課。

大草原是沒有邊界的,牧民的交際圈往往是幾百裡。幾百裡方圓,哪裡有什麼山坡,哪裡有什麼窪地,水情草貌,她們都一清二楚。到家就是客,牧民熱情地接待每一位進蒙古包的客人。見面先問“您好”,進家讓座,請茶。彬彬有禮,落落大方。這裡真正是個開放的群體,是個和諧的地域。

錫林郭勒民歌《留有頂鬃的黃馬》中唱到:

騎上那頂鬃的小黃馬,

從遙遠的地方來臨。

將那美酒斟滿杯,

和可敬的客人共飲。

騎上那善走到金黃馬,

從遙遠的地方來臨。

將那甜酒斟滿杯,

和可愛的朋友共飲。

……

牧區的婦女是最勤奮和辛勞的。每天,天一亮就要起來,擠奶,燒茶,做飯,做針線,拉水,撿糞,照看孩子,所有家務全都承擔下來。晚上,照料好家人睡下以後,還要整宿為畜群下夜。草原上喇嘛教長期盛行,家裡有兩個男孩的至少有一個去當了喇嘛。那長長的紫色的喇嘛袍,是草原上一道風景。是喇嘛教在引領著信眾的心靈。男人在廟裡唸經,女人便成了草原上生活、生產的重心。草原的母親有不少是單身的,她們一個人就要頂起一片天。

草原上的歌總是那樣悠揚纏綿,千迴百轉的長調把牧人的苦樂悲歡記載……

有首《我的母親》,訴說著人們的情懷:

寬闊溫暖的懷抱,

生我養我的母親;

漫長的人生旅途,

牽著我走的母親。

月光下唱著搖籃曲,母親,

熬盡心血白髮蒼蒼的母親。

母親,為您立下一座玉碑也報答不盡您的恩情。

草原上,一個出眾的姑娘,一個優秀的女性,往往要肩負起整個家庭的生存。雖然,美麗的姑娘們都會有不少追隨者,但是她們為了自己的家,很多都放棄了出嫁。奧托斯楞額吉也是一個在家留守的姑娘。她的親生父母遠去外蒙古,養父母需要有人在家照顧。為了恪盡對養父母的贍養,她選擇了留在家中。

每一個草原的母親都是一部書,有著說不完的曲曲折折的故事。年輕美貌的奧托斯楞額吉也不乏追隨者。有一首草原民歌叫《秀氣的姑娘》就像是唱給她的,歌中傾訴著纏綿的愛情:

彎彎的柳葉眉,

嬌豔的蘋果臉,

生來秀氣的那位姑娘,

常常闖進我的夢境裡,

叫我時刻不得安寧。

要說你那盤在頭上的髮髻,

就像那飛龍的犄角一樣。

你那活潑動人的眼睛,

就像那美麗的蝴蝶一樣。

……

我和奧托斯楞額吉共同牧放著公社的一群羊。白天我到野外放羊,晚上額吉為羊群下夜。我的吃住都在額吉家裡。草原的夏天四、五點鐘就已大亮了。額吉總是趕在太陽前面擠牛奶,燒茶,早些讓奶牛出去吃草。而羊群起來,她又圈在附近,為得是讓我能多睡一會。她怕我喝茶吃不飽,總要在我的碗裡多放幾個炸果子。冬季的夜裡,零下三十度的嚴寒,額吉總是先給我們把被子掖好,自己最後一個睡下。

那時我不懂蒙古語,不懂牧區的生活,那種陌生,那種距離感可想而知。沒辦法,不會語言,就用手比劃,不會做活,但有額吉處處關照。對於照顧這群城裡的孩子,額吉當成了自己的義務,做得情真意切,沒有任何的不樂意。額吉說,她像是個暖水瓶,表面是冷的,內心是熱的。記得夏季零星熟皮子的時候,額吉悄悄為我選了幾張好的,泡好,熟好,找同組的巴代阿嘉熏製好,縫好。她們倆一聲不響地給我做了一件薄的皮德勒。這件皮德勒毛短,皮韌,樣子也漂亮,很讓人羨慕。做好後,額吉指著一處有幾個針眼的地方說,這裡還沒有做完。我明白,牧人做活有講究,是不能做絕的。其實我們這些小青年又講究什麼,額吉和阿嘉費心費力給做了皮德勒,真是感謝還來不及呢!

奧托斯楞額吉心中有一片慈悲的祥雲,對於草原知青,她沒有任何居高臨下之氣,而是與知青平等交流,甚至相敬如賓。

有一年夏天,我在奧托斯楞額吉家住著,放羊的時候,出了嚴重差錯。每天放羊,總是羊群散開在前面吃草,我便坐下來看書,等羊群走遠了,我再騎馬跟過去。這一天,我見到羊群的東北方向有一隻狼跑過來,於是我急忙騎馬趕過去。可沒想到狼不是一隻,待我從那邊趕走狼返回來之後,卻看到這邊有兩隻羊已經被狼咬得躺在血泊中!我後悔極了,羞愧難當,怎麼這麼沒用,連羊都放不好。當時如果有條地縫也恨不得鑽進去,覺得自己把臉面丟盡了。

這是發生在哈布爾澗時候的事。那裡是每年接羔保育的地方,一道道山坡遮擋了風寒,陽坡灣灑滿了活蹦亂跳的牛犢和羊羔,低窪處的溼地和流水把草地滋潤地綠油油的,是塊難得的豐美草地。而讓狼得逞的那幾天,這一切在我眼裡似乎都打了折扣。草地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美麗,山坡也不再現昔日的風采……我怕見到同組的額吉、阿爸和阿嘉。而當我面對她們的時候,奧托斯楞額吉一句責怪的話都沒有說。她一聲不響地把死羊拿回家,收拾利索了事。這件事故的後果也不知額吉是怎麼承擔的,反正後來大隊也再沒提這件事。其實還有很多生活、生產時的過錯,額吉都是包容了的。

這就是奧托斯楞額吉,這就是烏珠穆沁牧人。

知青們經過幾年的鍛鍊,開始有了駕馭草原生活的能力。有人還當了馬倌。那是牧人心中很榮耀的工作。馬群流動性大,馬倌對方圓一二百里的地勢草貌應該是最熟悉的,騎術和套馬技術也應該是拔尖的。還有馴馬。我也曾馴過幾匹生個子。那些初長成的小馬,有幾分稚嫩,也有幾分驕橫,對於強加在它身上的馬鞍覺得太不舒服,人騎在身上更覺得難以忍受,所以,它會竭盡全力地抗爭,跳著,蹦著,要麼趴下不走,要麼東倒西歪。馴一天小馬,渾身骨頭也像散了架一樣。再騎什麼樣不好騎的馬也覺得是上天堂了。我馴馬不知挨摔了多少次。開始時奧托斯楞額吉很擔心,勸說我不要去馴生個子。她說,會摔跤的。我說,不怕,額吉,摔倒了再爬起來呀!後來,她還是答應我可以去試試了。我就這樣學會了馴馬。

冬營盤的額仁是一塊好草場。有君夏布爾、巴倫夏布爾兩大溼地,夏季有數不清的水淖爾。地上呈多種形體長滿了各種不同的優質牧草,任憑牛、羊、馬、駝們採食。寶道爾根、夏格等高品味的牧草深受牲畜喜歡,帶硝的草類更是畜群不可缺少的。所以,額仁成為秋季牲畜抓膘和冬季牲畜保膘的難得之地。

因為緊靠邊境線,還有一條野草叢生的間隔帶,人跡罕見,所以那裡也是野狼繁盛的地區。還有蚊子,也多得嚇人,一匹白馬會在一夜間被蚊子咬得血跡斑斑。我和奧托斯楞額吉有兩三個冬季都是一起在額仁度過的。

因為狼害嚴重,冬、秋之際隊裡常常組織打狼。那是一項令人緊張又有許多神祕的活動。天亮之前,冒著迷濛夜色,大隊人馬悄悄出發,佔據有利地形,佈下圍殲野狼的戰陣。天要亮時這個口袋已經布好了。天亮時,攻擊畜群的野狼要撤退的時候,打狼的隊伍從四面八方發出喊叫聲,驚得野狼惶惶而逃,正好進入牧人佈下的戰陣。

牧人們打狼用的是圍獵追套法。先是策馬追狼,把狼逼進包圍圈,牧人接續追擊,一直到把狼追得跑不動了,再用套馬杆套住拖死。

這樣的圍獵,大家都騎上最好的馬,都想有最好的表現,都想親手擒住惡狼。特別是那些夜間吃了牲畜的野狼,肚子正飽,很難跑得很遠,也就更容易被擒。打狼讓牧人大解心中之恨,大施圍獵之術,成功後,簡直就像迎來了獵場的節日!

一連幾場大雪,把阿拉善寶力格草原捂了個嚴嚴實實。在額仁冬營盤的所有的牲畜和牧民都被困住了。一、二尺深的積雪控制了整個草地。馬群艱難地刨開冰雪尋草吃,而牛羊只能在馬群趟開的地方才能見到草地的蹤影。沒有吃的,沒有用的,整個冬營盤陷於極度的睏乏和艱難之中。在危急之際,奧托斯楞額吉毅然地出發了。她帶著我,穿越百十多裡的茫茫雪原,去公社所在地的供銷社買食糧和日用品。

那是個罕見冬天。那是一次難忘的經歷。靠著一頭駱駝,靠著一種毅力,額吉勇敢地與寒冷和冰雪搏鬥,憑藉著對地勢、風向和積雪影響的正確判斷,繞過一道道冰山雪壑,闖過一個個艱難險關,日月兼程,最後終於到達了公社……多年以後想起來還有些後怕,勇闖百里雪原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有個閃失就會輕易凍死,而額吉還是一個柔弱的女人呵!

巍巍長城像一條線,不知是把祖國北部的草原和中原分開了,還是牽連在了一起?草原和中原歷史上常常履行著不同的職責,而明顯的差異讓它們各呈異彩,交相輝映。對於知青來說,來到草原之後,對於中原與草原,農耕與遊牧,城市與邊疆之間的差異就有了太深切的體會。當時,流行著知識青年到農村牧區去的大潮,而北疆草原是一片下鄉的熱土。於是,勤勞善良的牧民就成小知青們草原生活的監護人。

奧托斯楞額吉一家祖祖輩輩就生活在這片茫茫的草地,正是城裡來的學生“向貧下中牧學習”的對象。那時,正值中年的她,受大隊之託,在遠離群體的吐谷兒合經營著集體的改良種畜。

身條穎長、高大俊逸的良種馬,棗紅色,大蹄掌,比一般的蒙古馬高大許多。幾頭三河牛,黃白花,也是高高童樂園大大。這三頭牛一匹馬,是當時阿爾山寶力格草原的寵物,寄託了草原人對未來的希望。

這幾個遠道而來的高貴客人,每天需要有人精心地伺候:喂草,喂料,飲水,散步,搞衛生······這很讓牧人們不習慣。先開始別人餵養的時候,它們一個個都消瘦了。後來到了奧托斯楞額吉手上,無論牛、馬,皮毛慢慢地光亮了起來,個頭一天天高壯起來,也更有了撒歡的勁頭兒。

茫茫草地,差不多一平方公里只有一個人,奧托斯楞額吉和阿嘉遠離浩特和人群,孤零零地守著那幾頭特殊的牲畜一,那是需要怎樣的耐心和毅力呵!

每天,每天,一匹馬、三頭牛的歲月,卻讓奧托斯楞額吉過得有滋有味。她不覺得苦,也不覺得孤單,她品嚐的是大家對她的信任和集體給她的榮譽。她是一個共產黨員,她知道自己應該把這一件有特殊意義的事情作好,否則就是對不起大家的信任。

棗紅馬一天天長得水靈和帥氣起來。它高昂的頭,常常仰望著蒼穹,像是期望著奔騰,又像是對遠方故鄉的無盡嚮往和期盼。誰說不是,有奧托斯楞額吉和阿嘉這樣的好主人好夥伴,它生活得不錯。

功夫不負有心人。幾年下來,阿拉善寶力格草原終於可以見到細長高大的改良品種駿馬了,每一個牧民甚至都以能馴服和騎乘這樣的馬而為自豪。

一座蒙古包,一片荒草地,幾輛勒勒車,就是奧托斯楞額吉的陪伴。幾十裡沒有人煙,春夏秋冬都交給了一匹馬和三頭牛,這就是阿拉善寶力格的奧托斯楞!

那年,隊裡要選擇兩戶牧民到大隊的古吉爾夢合農場去,奧托斯楞額吉又被選中了。於是一個當地地地道道的牧民拿起了鐮刀、鋤頭。

任何新的嘗試都需要勇氣和智慧。不知奧托斯楞額吉對草原的基礎建設,打井、搭棚、蓋圈、種地有多少理性的認識,祖祖輩輩逐水草而居,而今卻要改變,這的確是一種人生改變。其實我知道,額吉的選擇是出於對新社會的感恩,對大隊的支持。

她常常記起舊社會自己的苦難,她也常常記起是新社會給她解脫了苦難。她應該感恩,再難再苦、再不如意的事情,她都情願承擔。假如不是這樣,一在那個風風雨雨的年代,有哪個牧民願意離開朝夕相伴的畜群,去廝守那陌生的耕地呢?

古吉爾夢合是一片流著小河的開闊地。雨水季節常常會把來往的車輛陷進沼澤裡。北面、西面環山,長滿了遍野的山杏樹,還有幾棵大榆樹長於其間。那是還有狐狸和野狼常常出沒。

那裡很早以前就有一眼井,聽說在軍用地圖上標著它的位置。這裡最興旺的時候,打過三眼井,種過四百畝地。我曾在那兒當過場長,直到如今還都有人稱讚奧托斯楞額吉是幹活的一把好手。

打井是在冬季農閒的時候。是用鎬頭一塊一塊地刨起凍土,一直刨下去。刨凍土要用力氣,又要使巧勁,一鎬下去,只是一道白印,所以一定要瞄準一個點,接連幾鎬,隨著匡匡的震撼聲,大塊的凍土才能被震裂、刨下來。如果鎬頭刨不準,每一鎬都只是一個白印,就白費了力氣。這樣的力氣活,奧托斯楞額吉當然是幹不了的,但是,喝著她熬的茶,吃著她做的飯,聽著她鼓勵的話,年輕人的力氣就彷彿用不完。那時奧托斯楞額吉已是四十幾歲的人了,一雙擠牛奶縫皮衣的手來作農活,實在是太難為她了。但有她的守護和支持,就是對年輕人奮鬥的認可和鼓勵!

冬季打凍井,砌好石頭,春天開凍,就是一眼筒直水旺的好井。古吉爾夢合種地、打井、蓋房子,奧托斯楞額吉都參與其中,付出了那麼多那麼多……

那片茫茫的草地

歷史總是一頁一頁地翻過去。草地綠了又黃了,黃了又綠了。烏珠穆沁草原也在變化著。

沒人能想到,進入上世紀八十年代,當把牛羊和草場按各家的人數分給各戶的時候,奧托斯楞額吉卻失去了牧民的身份。原因是她的兩個兒子先後有了工作,成為大隊集體之外的人。小兒子,後來失去旗供銷社的工作,再回牧地的時候,草場早已分完。額吉一家似乎已經無緣那綠綠的草地。後來,終於有了補劃草場的機會,但劃給她家的卻是無水源草場,於是額吉不得不離開了草地,這或許是她永遠的遺憾

有幾年,小兒子租賃別人的草場,經營了不多的牛羊。額吉便從大兒子住的烏利亞斯太鎮,輪迴地來往於城裡和牧區。鎮上的條件雖然好,但草原卻永遠是她的家。她留戀那片草地的牛糞味,她習慣那片草地的泥土香。

小兒子後來還是離開了牧場,聽說現在在嘎達布其口岸做工。我回牧區還專門去看過他,他生活得不富裕,但卻很樂觀。如今,額吉住在旗所在地的大兒子家。額吉的孫子很有出息,在烏利亞斯太鎮開了個民族用品店,回草原看額吉的時候,我去觀賞了額吉家的民族用品商店,裡邊甚至還製作和銷售馬頭琴,品種繁多,琳琅滿目。還有民族服裝,吸引了眾多的遊客。

額吉除去來往於城鎮和草地之間,也多次到蒙古國會見自己的親人。開放、開發的年代,她享受著安祥、幸福的晚年。

城鎮好,可還是放不下草地。小兒子不放牧了,但那裡有孫女的家,只要有人有時間,她總要去那裡的。

多次往額吉家裡打電話,常常是說她又去牧區了。

過去四十年了,我和其它知青都幾次去看過她。

同一個組的阿嘉,現在也七十大幾了。身體卻也硬朗。她的三個兒子都在經營著牛羊,兄弟三人草場連成一片,成為阿拉善寶力格的牧業大戶。阿嘉治家有方,子女們也有出息。她家的接羔棚圈像人住的房子一樣敞亮,她家的牛羊得到了足夠的關愛,比別人家的強壯。

轟轟隆隆的礦山開發聲和忙忙碌碌奔跑的汽車聲,也許在打攪著草原的沉靜。柏油路修通了,石油、一〈鐵礦、煤礦、銀礦、鎢礦、多金屬礦開採了,工業化的進程在鏗鏘有力地行進著。草場要出現礦坑,廠房要冒出黑煙,一邊是建設的興奮,一邊是破壞生態的憂傷,這就是這一歷史階段的獨特篇章。

烏利亞斯太鎮附近的造紙廠曾經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一個廠把大片的水源汙染了。牧民申訴,知青奔走,媒體呼喊,幾經周折,造紙廠終於關門走人。不講環保,草原就不給它位置。

阿拉善寶力格草原的東部緊連著朝不楞,這裡的多金屬礦正在開採。這個名貴的礦品,被命名為錫林郭勒礦。為了礦山的開發,先修通了油路,又開通了電路。阿拉善寶力格的牧民看到礦車在奔跑,也享受了通路、通電的便利。隆隆的礦石加工車間,隱現在草原深處,礦坑和道路旁栽滿了楊樹,生態像是沒有受到多大影響。

草原在變化。像是有一個巨大無比的手在強有力地推動著。有幾句埋怨也罷,有幾許享受也罷,總而言之,好象不是幾句話能說得清的。固守單一的遊牧生活看來已是不可能,工業化的篇章一經揭開,就展現出無比誘人的魅力。

錫林郭勒民歌《寶力根套海》唱到:

寶力根套海是我的家鄉,

住著年邁的阿爸和阿媽。

黎明前越過那溫都爾桑吉山崗,

日出前要拜見阿爸和阿媽。

阿爸、阿媽走過的路已經成為過去。兒孫們要記住她(他)們,卻要走自己的路。

奧托斯楞額吉和烏珠穆沁的牧民們在見證著過去,也在展望著未來。未來是屬於子孫的,哪一個母親不為自己的孩子們著想呢?

祈禱蒼天,賜給兒孫後代一個吉祥、幸福的未來。

在要結束這篇短文的時候,我想真誠地問候奧托斯楞額吉、巴代阿嘉、前德門額吉、大阿拉希、勞布僧、帕嘎與那片草原上所有的勤勞善良的牧民們,也想真誠地祝願和牧民一起把汗水和青春撒在草原上的林澐、齊英、李仿地、蔣鎮海、詹振申等知青們,還深深地懷念那木和阿爸、嘎拉登、照德巴、阿拉希和所有把生命和愛留給了草原的人們,願他們永遠與草原同在。

祝願草原永遠吉祥,祝願祖國平安興旺!

帶知青的牧民額吉奧托斯楞東烏旗額仁高比公社阿爾山寶力格大隊牧民

她是相伴烏珠穆沁草地86年的草原母親。

在新中國成立前,她在瑙音家做苦工。解放了,她得到了新生。她滿懷著感恩和回報之情,投入到火熱的勞動!她愛祖國,愛勞動,愛黨,愛人民。把心血和汗水灑給草原,把養良種畜、種地和培養知青作為神聖的責任,用善良、勤勞、智慧編織了草地的漫野的花朵!

她的溫厚、堅毅、寬廣、善良精神的世界,把草原裝扮的多姿多彩!她以一個普通牧民黨員的生活和情懷揭示了草原的發展和變遷。

她有城裡和牧區兩個家。兒孫們已經開始了城鎮的生活。城市是她的夢鄉,草地是她的家園。

作者:徐進昌原東烏旗額仁高比公社阿爾山寶力格大隊知青。

文章寫於2008年,2018年夏天作者又專門拜訪了這位96歲的老額吉,老牧民。她依然精神矍鑠,談吐清晰,還記得作者訓生個子馬時兩人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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