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縣李俊娥小小說《等待一場狂歡》，看農村老人晚景淒涼

不完美媽媽乾縣農村西安春節家書文章車禍西鹹夜話 2019-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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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一場狂歡

作者 李俊娥

老太太又開始天天不變的程序，先是叫她小兒子的名字：“三娃，你來！”“三娃，你來呀!”叫不見迴應叫不到人，再叫二娃，叫了二兒，叫大兒、大女兒、二女兒、三女兒、孫子、孫女，叫一遍又一遍，後來開始罵，罵了這個罵那個："都是些沒良心的東西，咋沒人管我呀。"慢慢地哭豪，“哎嗨嗨，媽呀爸呀，咋不把我叫走呢，留我在這世上受罪呀，哎，我受不了了，我活不成咧，老天爺呀，咋不叫我死呀。”到最後高一聲低一聲響聲變成長長的呻吟，在寂靜的夜裡，聲音比夜貓子的叫聲還滲人，似乎從地獄傳來的聲音，死亡之音，恐懼驚悚，不寒而粟。

老太太五年前眼睛徹底瞎了，摸著牆柱著柺杖出門來上廁所，坐在大門外的石凳上晒太陽。自言自語，大多數時候只默默地坐著，坐一會兒打起盹來，頭低垂下去，一點一點，驚醒又抬起來，站起身又摸回屋去上炕上躺著，等著天黑，等到天亮。

五十年前，三十歲年輕女人第一位丈夫死後，領著十歲的兒子改嫁到這個村裡，又生養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艱難的長日子拉扯大孩子。

四十年前，長大成人的大兒子倔犟地回到他生父那裡老家，頂門立戶去生活。

三十年前，兒女們都長大娶妻嫁人，安頓好一個，負擔減輕一點，任務完成一點。

二十年前，小兒媳婦與婆婆關係不和，三天兩頭的吵架，最後小兒媳婦一氣之下喝了農藥走了，留下一雙幼小的孩子由老太太一手抓養，從此後，兩個兒子為二老的養老問題商量好，二娃養他爸，三娃養他媽，養到去世安葬過了三週年祭日全包到底。

十年前，彌留之際的老頭喊著要見老伴，喊了七天後，話才傳到老太太耳朵裡，十天後，老太太才慢騰騰極不情願地去看，面對大熱天一絲不掛躺在炕上皮包骨頭的老伴，老太太氣呼呼，“你個老不死的，咋還不死，叫我幹啥呀，你一輩子愛打我，來來來，起來打呀，咋不打呀……”有氣無力的老頭哆哆嗦嗦指著老太太顫抖著“你，你”，說不出話來，抓摸到枕旁一隻碗扔過來打老太太，老太太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當天夜裡老頭就嚥了氣，老太太一滴淚也沒落下。

兩年前老人下炕想摸出來時，暈乎乎摔了一跤，躺了幾天，喊這裡疼那裡疼，渾身上下不舒服，催著叫著要去治病，三女兒開著三輪摩托車拉老太太上醫院，剛出村口，大喊小叫車開得太快呀，搖得她骨頭快散了架，幾個人只好返回，往車箱底又鋪上兩層被褥重新上路。開到半路與一輛麵包車相撞，三輪車被撞翻在地，三女兒腰椎肋骨胸腔多處受傷，救護車直接拉到西安大醫院去治療，被扣在車下的老太太住院六十天。那段時間正是收麥種秋的大忙天，兩個兒子輪流在醫院照顧老人，二媳婦還正照管剛坐完月子回孃家的女兒和孩子，忙天一邊幹活一邊咬牙切齒地詛咒婆婆咋還不死，害人害到啥時侯，都快八十了還看什麼病，這下倒好，害得三女兒受了重傷。三女兒的丈夫、兒女也不高興，牢騷不斷，怨氣大的很。車禍的事主開始支付了幾萬塊再不閃面，官司打了一年多才了結。

老太太活著是個多餘的人，一個活著等死的人。自從出了車禍躺下起不來，小兒子再不能出門做工，一直務莊稼在家，院子裡天天晾晒老太太的尿褥子，四處拾柴火給老媽燒炕。扶貧辦的人過段時間來慰問一下，鄉醫院派人隔幾月來給老太太量量體溫，測測血壓，聽聽心臟，記在檔案上。村裡人說這樣活著就是受罪，自個難受兒女看著也難受，還不如死了，熬煎到啥時候，死了倒亨了福了。

所有的人都盼著等著老太太死，活了八十歲，歲數也不小啦，死了是喜喪。老衣二十年前就縫好了，棺材十年前也做好了，孝布孝衣兩年前已分散到親友各家手裡，可她沒死。等她徹底閉了眼離了世，兒女親友一定會給她辦一場隆重的葬禮。靈柵搭起來燈火閃爍，大音響大喇叭哀樂陣陣，樂隊吹吹打打迎來送往震天響，街道上一條條橫幅挽帳，掛起兩排一串燈籠。攝像師扛著機子前後不停地拍，司儀先生主持著葬禮儀式進行，回憶思念老太太艱難辛苦勤勞一生，養兒育女功德無量的祭文誦讀，靈前默哀祭奠，給孝子孝媳披紅掛綵少不了。老太太到時會全身一新棉衣棉被躺進棺材裡，推入四周貼有瓷片，地上鋪有地板，上邊琉璃瓦簷，印著八仙過海的圖像，兩邊有〞花香鳥語神仙居，富貴吉祥安樂宮〞的楹聯，墓裡陪葬去陰間侍候服侍老人的金童玉女立兩邊，聚寶盆搖錢樹讓老人取之不盡，花銷不愁，小型茶几杯具、洗臉盆、毛巾、熱水瓶一應俱全。墳頭焚燒紙糊的天堂影院的電視、沙發、別墅、豪車、洗衣機、飲水機可以亨用。老太太終於可以羽化成仙，永久安眠，亨福了。一個偌大的花圈高高插上墳頭，這是老人一生收到唯一的燦爛無比鮮花錦簇的花朵，中間大大的白色奠字十分醒目，迎風嘩嘩作響，接受風吹雨淋，慢慢只剩下一副空空的竹架，最後屍骨無存，野草長滿墳堆。

可現實是老太太還活著，想死也死不了，也找不到一種死亡的方式。兒女們得盡到瞻養之責，一天一天的輪流照顧。只有等，等她自然死亡那一天的到來，等她生命結束的到來，等一場狂歡的開始。生不易，活不易，死也不易，既是生無可戀，也無可奈何。那些關於養老關於臨終關懷關於安樂死……只是一個遙遠遙遠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