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為把讀書的機會留給哥哥弟弟,母親提起菜刀衝到我房間

小說:為把讀書的機會留給哥哥弟弟,母親提起菜刀衝到我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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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

老太太“哎呦”一聲痛苦地呻吟,浮腫肥胖的身子重重地癱倒在身後的惠芳身上,張牙舞爪地捶打著惠芳。那斷了一根食指的左手看上去格外扎眼。

惠芳並不躲閃,只是吃力地爬起來,扶母親躺好,晃晃手裡還剩下大半瓶的開塞露,訕訕地說:“媽,您都快一週沒大解了,這樣不行啊,您再忍忍……”

“你個掃把星,老的小的都被你給剋死了,現在連我也不放過,看我這把老骨頭活了這麼久,巴不得我早點死才好是吧?!我怎麼生下你這麼個禍害,可憐我那當醫生和老闆的寶貝兒子們,知道你天天這麼虐待他們的媽,會心疼死的……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的抱怨,惠芳忙不迭拍打著她的後背,又拿吸痰器幫老太太吸痰,忙活完了,這才紅著眼圈走出病房去洗手。

隔壁床的大爺看不過去了,對著剛剛平復下來的惠芳媽說:“我說大姐,您閨女也不容易啊,天天沒白沒黑地在醫院裡伺候你,盡心盡力親力親為的,比我家那小兔崽子強多了,說工作忙,請個護工他就成甩手掌櫃了。你就知足吧,別天天抱怨了……”

“她不伺候我誰伺候我,她活該照顧我?”老太太沒好氣地說,“我生了仨孩子,就她沒出息,老大在北京,在首都醫院裡當大夫,老三是大商場的老闆,日理萬機,忙得很呢!就她沒上大學,一個女娃子,也不求她多有文化,可是呢,這個倒黴催的……”

眼看惠芳從門口進來,大爺衝惠芳媽使了個眼色,忙打斷她接過話頭,“大姐啊,您的兒子再本事再矜貴,如今鞍前馬後的還不是這個閨女。咱們老了老了,就得當聰明人,依靠誰就對誰好,指望誰養老就給誰實惠啊……”

惠芳媽才不在乎大爺的眼色,白了他一眼,“誰指望她!我的兒子巴不得把我接到大城市裡享清福去呢,還不是我住不慣,不想去呢!”轉而又得意洋洋地說,“再說了,住院看病也都是我的兒子們掏錢,她才賺幾個,也就能幹幹這些跑跑腿兒伺候人的活,真的養老啊,還得靠我的大兒子們吶!”

老大爺不屑地瞥了惠芳媽一眼,充滿同情地對一旁默不作聲的惠芳說:“這麼好個閨女,我家那開公司的兒子一年賺個千八百萬,請了三個護工輪流照顧我,半個多月了,就來了兩回,每次待上十分鐘,走走過場,他要能有你一半的孝心就好嘍……”

惠芳嚼著碗裡母親吃剩的殘羹冷飯,把頭沉沉地低下去。

五年前,惠芳媽患了帕金森,幾年來,惠芳眼睜睜地見證著將這個精明強悍的老婦人,是如何一天天一點點在歲月的剝蝕中退化衰朽的。

先是不自覺地搖頭晃腦,母親的視線開始無法聚焦;接下來是身體和雙手不能自抑地顫抖,由於無法抓握,她逐漸喪失了吃飯穿衣的自理能力;最後是雙腳,當每邁出一步都顫顫巍巍不能平穩著落的時候,母親終於癱瘓在床,徹底成了一個隨時隨地需要依靠別人照顧才能生存下去的負累。

藥物激素的刺激和幾年的臥病在床讓她變得臃腫起來,如果不能及時換洗衣物和擦拭身體,身上就會生褥瘡,同時發出難聞的味道,就像死亡的氣息。

那樣的衰殘,滴水穿石一般執著而緩慢,時間的刀鋒悄無聲息,卻摧枯拉朽,觸目驚心。

惠芳媽是個寡婦,早在惠芳九歲的時候,母親就永遠地失去了她的丈夫。那年哥哥13歲,弟弟只有3歲,母親並不貌美,也不再年輕,又帶著三張需要吃飯的嘴巴,改嫁談何容易。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為了不讓大雜院裡魚龍混雜的各色街坊們,把她們孤兒寡母的欺負下去,愣是把自己生生逼成了一個潑婦,吵架罵街、撒潑打滾那是家常便飯。當然,娘仨兒吃不上飯的時候,偷雞摸狗的事情她也沒少做,所以在街坊四鄰里,她的名聲並不太好。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霸道、驕橫、蠻不講理的母親,竟然教育出了一個考上知名醫科大學的兒子。

可是鮮為人知的是,當年她的兒子之所以如此奮發圖強廢寢忘食地讀書,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可以遠離周遭鄰居們的白眼,以及,自己的母親。

惠芳頭腦雖不像哥哥那般靈光,卻重在踏實本分、勤奮刻苦,所以成績也很優異。她憧憬著能像哥哥一樣考學到大城市裡,開啟嶄新的人生,而以她當年的實力,考上大學絕對不成問題。

可是高三那年,母親說,女孩子無論讀多少書,總是要嫁作人婦,相夫教子,不如早些工作,趁著年輕也好幫襯幫襯家裡,就私自去學校幫她退了學。

惠芳知道,家裡供不起三個學生,母親不過是想把讀書的機會留給哥哥弟弟。她不恨母親不讓她讀書,只恨為孃的重男輕女,心太偏。別看惠芳平時任勞任怨,老實巴交,可這老實人一旦上了犟勁,真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這一次,她是真的記恨母親了。

惠芳氣得躲在自己屋子裡,生生絕食了一個星期,母親按時按點兒給她送飯,勸也勸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是惠芳始終水米不進,一言不發,眼看命都快沒了。

直到母親把前來遊說的惠芳班主任罵跑了,拎起一把菜刀衝進了惠芳的小屋,對著自己的食指就砍了下去。

母親連呻吟一下都沒有,她吃力地彎腰撿起那節斷指扔在惠芳腳下,冒著冷汗,顫聲說:“媽欠你的,這是我賠給你的!十指連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男孩才是這個家的頂樑柱,哪怕你日後埋怨我,我也必須讓你哥哥弟弟他們讀書!”

說完這話,母親一下子暈倒在嚇傻了的惠芳腳下,惠芳這才看到母親蒼白的臉色和枯槁瘦削的雙肩。

惠芳隱約回憶起父親在世時母親那清秀圓潤的面龐,時常盪漾著溫柔的微笑。如今,她枯瘦而滄桑,生活的磨礪早已讓母親和那個柔弱的女子判若兩人,她粗鄙強硬,卻也百折不撓,是她用自己的雙肩撐起了兒女們的平安健康。她掙扎著向命運張牙舞爪,一面戰鬥,一面乞討。

她無法操控這命運,甚至連自己的女兒也操控不了,為了平復女兒的怨恨,只能殘忍地對自己磨刀霍霍。這個可憐的女人,是多麼地讓人害怕和心疼。哪怕她如此強勢如此不公,此時此刻,惠芳也不再有絲毫的怨恨,只剩深深的自責與愧疚。

“媽,你生了我,養了我,就已經不欠我的了,都是我不好……”惠芳似乎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的自私和任性,她衝上去撲在母親懷裡,大聲喊人來救母親,雙眼早已被淚水模糊了視線……

打那以後,惠芳再也沒有提起過上學的事,她收斂起所有的心氣和憧憬,邁著沉重而堅定的步伐,走向一種平靜得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她像那個時代大多數小城女孩一樣,來到工廠上班,成為一名車間女工。

兩年以後,二十歲的她嫁給了大她十歲的車間主任劉永富,條件是,劉永富可以幫她解決哥哥讀研究所和弟弟念高中的費用。

劉永富矮矮胖胖的,還有輕微的禿頂,在那個姑娘們人人迷戀費翔的年代,他絕對算不上理想的選擇。

可是他工作勤奮、頭腦靈活,又是廠子裡的小管事的,收入比一般的工人好很多。年輕的惠芳美得並不出眾,勝在清秀文靜,看上去本本分分,安安靜靜,是很多男人眼裡適合娶回家做老婆的那類姑娘。

他對惠芳無微不至,簡直好到了天上,天天跟在她屁股後面無事獻殷勤,隔三岔五就從廠子裡搞一些糧油米麵的送到惠芳家,都是些小恩小惠,惠芳媽卻很受用。

惠芳起初不答應,哪個女孩子不想嫁給白馬王子呢?哪怕他是個窮光蛋,也好過一個禿頂的土財主啊。

可是她媽倒好,也不看看對方的居心何在,人家給什麼都照單全收,甚至還幫著劉永富遊說自己的女兒,

“長相有什麼用?你那個老爸算是很俊吧,可是呢,一窮二白的,年紀輕輕還死掉了,一分錢沒留給我,就留下你們幾個小拖油瓶……誰說錢不重要,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呀!你媽我天天這麼辛苦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賺錢!如果家裡有錢,不早就供你念大學了,還用你去工廠做……”

惠芳媽說到這裡,忽然意識到自己又提起了那個敏感的話題,於是趕緊轉移,“總之,嫁給劉永富,咱們全家下半輩子吃穿不愁,你哥哥弟弟的學費也有了保證,我也不用起早貪黑這麼辛苦了。養你這麼大,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替家裡人考慮考慮吧!”

幾次三番下來,懂事的惠芳思想也開始動搖了,更何況心思活絡的劉永富除了長得醜一點,真的是一個細膩體貼的男人,這讓從小就缺少父愛的惠芳產生了深深的信賴和依戀。大部分女人都是一種只要你一直真心待她,她就會愛上你的動物。加之劉永富三十幾歲家裡催得緊,於是兩人戀愛沒多久就領了證。

婚後一年,他們誕下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兒子,取名劉天驕,大概是為了彌補媽媽惠芳沒能上大學的遺憾。夫妻恩愛,兒子健康,那是惠芳人生中最快樂的幾年時光了。

也正是那幾年,哥哥碩士畢業後留在北京,結婚生子,成了醫院裡的外科醫生。弟弟卻不學無術,連高中都沒考上,只好上了一所職業學院,畢業後劉永富託了個關係,讓他進了當地的一家百貨公司做管理員。

好景不長,天驕4歲的時候,廠子破產,他們夫妻兩人雙雙下崗。劉永富帶著家裡的幾萬元積蓄,藉著改革開放的大潮去南方淘金,做木材生意。前前後後用了不到十年,已經坐擁千萬資產。

惠芳一直沒有找工作,待在家裡照顧孩子和雙方父母,成了地地道道的全職主婦。家裡和孃家都換了大房子,生活也算得上錦衣玉食了,讓身邊的親戚朋友們羨慕非常。

可是那幾年惠芳過得並不快樂,她一年到頭也見不到愛人幾面,心裡整天空落落的。

果不其然,天驕小學畢業的時候,惠芳從別人那裡聽到了丈夫的風言風語,原來劉永富在南方早就有了其他女人,那女人已經給他生下一雙兒女,一直以來,他儼然享受著一夫多妻的齊人之福。

面對惠芳的求證,劉永富並沒有掩飾,他對惠芳說,倘若她能夠像大多數女人那樣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麼她的生活水平可以一輩子維持現狀。

惠芳老實本分,但眼睛裡偏偏容不得沙子,於是提出離婚。為了得到天驕的撫養權,惠芳在財產分割中做出了最大的讓步,只保留當地的一套住房,帶著兒子幾乎淨身出戶。

離婚後,惠芳感覺天都塌了,下崗之後,她一直沒有工作,近十年待在家裡,已經和社會脫節了,也沒有什麼生存技能,幾乎走投無路。

其時惠芳媽的健康已經大不如前,常常需要人照顧,於是惠芳變賣了家裡的房產,和天驕搬去了孃家所在的小區,用賣房的錢在那裡買了套小戶型二手房,又盤下一間門頭房,開了一家便利店。

便利店利薄,好在就在居民樓下,佔個便捷的優勢,生意還不錯,養活她們娘仨兒,日子也還過得去。

就這樣過了幾年,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日子倒也踏實。只是惠芳一直孑然一身,帶著年老體弱的母親還有一個正值叛逆期的兒子,也斷了再嫁的心思。

如果那年夏天的風再多一些清涼,街上的狗吠讓人少一些煩躁,柏油路上的瀝青不那麼灼熱,也許那輛疾駛的汽車就不會衝向她的兒子天驕。

那一天,還差一週,天驕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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