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王傑：一語成讖的《一場遊戲一場夢》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不管是海報下的宣傳標語，還是在電影中出現次數最多的插曲，都是《一場遊戲一場夢》。

以婁燁的作者表達，肯定不會簡單放一首歌這麼簡單，《一場遊戲一場夢》暗示了這座城市平地而起的過程裡充滿了錯置、混亂，人與人的關係夾雜著不堪。陳妍希扮演的連阿雲在臺北西門町的夜總會完整地唱完這首歌，也預示了她之後的命運。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海報

除此之外，《一場遊戲一場夢》也為電影平添了幾分年代感，作為原唱王傑首張專輯的同名主打曲，《一場遊戲一場夢》有些一語成讖地預測了王傑的星途。

1.

和王菲、周華健一樣，你很難界定王傑屬於臺灣歌手還是香港歌手。1962年出生的王傑，父親王俠本是出演了多部臺灣本土電影的演員，王傑三歲那年，王俠簽約彼時名震亞洲的邵氏電影成為了一名武打演員，而王傑也就隨著父親事業的發展來到香港——說到其父王俠的名字可能很少有人認識，但不少人看過的臺灣偶像劇《籃球火》，王俠在其中出演言承旭的爺爺。

王傑、王俠

12歲那年，王傑的父母離異，他被送到了寄宿學校三育書院，離異後的父母對王傑不聞不問，甚至沒有替他繳學費，1977年回臺灣發展的王父把王傑孤零零地留在了香港。王傑靠勤工儉學以及老師同學的幫助，才勉強將學業繼續下去。

得益於一位羅馬尼亞音樂老師的指導和王傑本人的才華，讀書時他就開始了音樂創作，14歲那年，他結識了美法混血的初戀德莎，然而德莎卻在回國的暑假車禍去世，後來王傑很有名的《安妮》就是為了紀念這位去世的初戀女友。而關於父母關係，王傑也在當時寫下了《娃娃在哭了》這首歌。

中七畢業的王傑選擇了繼續攻讀本校大專部的物理系，然而由於教授對他的言辭侮辱，王傑憤而退學，只留下了肄業的學歷。退學後的王傑一度住在籠屋之中（香港導演張之亮的電影《籠民》表現籠屋中的貧民生活），以賣藝、打零工、做油漆工人為生。17歲那年，他來到臺灣，兩年後便與第一任妻子結婚。然而待他服兵役歸來之後，發現妻子已經拋卻他和女兒而去。

為了當好單親爸爸，王傑在那段時間做過快遞員、出租車司機、貨車司機、侍應、廚師、調酒員、酒廊歌手、特技演員、作曲人等工作。最多曾經一天打四份工，晚上在橋底露宿。

或許有人對《新警察故事》中王傑飾演的謝霆鋒父親印象深刻，戲裡父子倆因為餓著肚子很多天，王傑從超市裡搶奪兩塊麵包而被車撞倒，真實生活雖然未至於這麼戲劇化，卻也充滿心酸——有一次王傑父女好幾天沒吃飯，便帶著女兒到臺北忠孝東路一家餐廳吃飯，用餐完畢後，王傑未付錢就拔腿逃走。

在一次訪談裡，王傑說女兒從小和他一起吃苦，但卻從未抱怨，有次父女倆共吃一碗陽春麵，王傑把唯一的滷蛋夾給女兒，但女兒卻用筷子將蛋戳成兩塊，說“我們一人一半”。看著女兒給他夾的滷蛋，王傑忍不住痛哭流涕。

2.

王傑的苦日子終於在1987年結束了，臺灣當時的唱片市場可以說是滾石和飛碟兩家唱片公司分庭抗禮，知名音樂人李壽全相當於滾石唱片我們都很熟悉的李宗盛，而他正是王傑的伯樂。

1987年，飛碟唱片為王傑打造的首張專輯《一場遊戲一場夢》發行，專輯由李壽全製作，王傑和拍檔王文清完成了全部作曲，編曲則全數交給了飛碟御用的大師陳志遠，足見公司對其重視。

《一場遊戲一場夢》專輯封面

唱片發行前，王傑曾被飛碟唱片的同事問估計能賣多少張，王傑回答至少三十萬張，此語成為全公司笑柄，因為當時臺灣最暢銷的唱片也賣不到這個數字，更何況當時恰逢蔣經國去世，中視、華視和臺視三大無線電視臺無法打歌宣傳，更讓這張唱片前途未卜。誰知唱片一出街便大賣，造成了轟動級的現象。王傑的出現甚至直接填補了鄧麗君、劉文正和鳳飛飛淡出時期的巨星空缺。

一掃之前歌手主流、向上的銀幕設定，王傑的人生經歷加上藝術風格充滿了孤獨浪子的反叛和桀驁不馴，這種瀟灑徹底將臺灣的聽眾征服。

1989年，臺灣幾大權威媒體合辦“龍虎金曲榜”，這也是彼時最有指標性的臺灣流行音樂榜單，龍虎開榜正撞上王傑新專輯《孤星》發行，於是乎王傑的名字便高居榜首長達八週之久——與其說這份榜單證明了王傑有多受歡迎，倒不如說是王傑捧紅了“龍虎金曲榜”本身。

王傑的演藝圈征程也極富夢幻色彩，不僅唱片銷量遙遙領先其他歌手，他還出演了華視八點檔電視劇，酬勞達12萬新臺幣每小時，破了當時所有臺灣演員的記錄。而電影片酬和演唱會唱酬也超越了彼時的所有臺灣歌手。

1980年代末、90年代初對於香港樂壇來說是個新舊交接的時刻，譚詠麟1988年宣佈不再領獎、張國榮1989年更是退出歌壇，給了後來者居上的機會。王傑於1989年這一完美的時機在香港出道，並在香港地區簽約華納唱片（很巧，飛碟唱片後來也被華納收購），推出首張粵語專輯《故事的角色》，連續16周高居唱片銷量榜三甲。次年王傑橫掃了香港所有頒獎禮的新人獎項，並在紅磡體育館開了一連六場“真情”演唱會，大有猛龍過江之勢。

坊間傳說之所以有後來的“四大天王”，便是為了對抗當時風頭無兩的王傑。筆者並未找到這種說法的根據所在，但光是看商業成績，應該說王傑的確是譚張爭霸和“四大天王”兩個時期之間最閃耀的一位。

1992年年底，在中央電視臺舉行的大陸聽眾點歌榜中，王傑高居榜首。1993年，王傑登上央視春晚演唱《回家》。

3.

然而整個故事沒有以體面的方式收場。

王傑人生和事業的轉折發生在1993年後期，由於連續幾年高強度工作加上演藝圈高度曝光的壓力，王傑罹患上了抑鬱症和厭食症，整個人瘦到只有40多公斤。

而當時的記者聽聞這個消息，直接找到他拍紀錄片，準備為他製作“去世特輯”。

1994年，王傑在加拿大休養，醫生告訴他只能吃嬰兒食品，無力的症狀需要通過增加運動來緩解，他養了幾條狗，買了艘遊艇站著開用以恢復腿部力量。王傑的身體恢復後成立了超凡音樂公司，起用了全新的創作班底，希望將華人的音樂做到世界級水準並加以推廣。

事與願違，在與香港華納和臺灣飛碟約滿後，王傑簽約了波麗佳音（Pony Canyon）。

1996年，王傑的唱片成績接連下滑，而屋漏偏逢連夜雨，1997年，好友張雨生在王傑生日這天出車禍，王傑從加拿大趕回臺灣，送了好友最後一程。後來王傑的公司也在彼時的亞洲金融海嘯中清盤了。自此，華語歌壇兩年都不再有王傑的新消息。

1999年底，王傑簽約英皇。而這一簽就是十年長約。這裡就要牽涉到一個有爭議的話題了——英皇究竟對王傑怎麼樣？

其實在我看來，英皇是用心捧過王傑的，復出專輯《Giving》的製作可謂是當時全香港屈指可數的高規格，只舉一個例子，英皇彼時人氣巔峰的當紅炸子雞謝霆鋒紅遍華語樂壇的《因為愛所以愛》，英皇也讓著名作詞人潘源良重新填詞成粵語版的《失敗者》給王傑唱。

謝霆鋒與王傑

而電影方面，英皇出品的《飆車之車神傳說》、《俠骨仁心》均給到了王傑百萬港元的片酬，而Twins、陳奕迅、容祖兒這些在千禧年人氣爆棚的明星，也在電影中與王傑搭檔出演。剛剛也提到，就連成龍的《新警察故事》，王傑也和英皇的新人王們一同客串。

但很難說英皇的商業化策略適合王傑，自幼漂泊所形成的浪子性格，加上一直以來的形象都是不羈，忽然被英皇包裝成有些雅痞形象的中年大叔，從後來一系列事件來看，王傑並不喜歡這種人設。

王傑本人在《萬歲》中這麼唱過：

今天我面對誰 七宗我犯了罪

卻是原來說自你嘴 狂妄高呼我「萬歲」

高官都也下退 只因我被棄置這裡

太快過去和你再也算不同類

這首洩憤意味明顯的歌，顯然是王傑對於生活的不滿——至於是英皇高層，是其他歌手，抑或是生活本身，外人也無從猜測。

至於王傑本人屢次提到的“嗓子被下毒”的往事，與前妻莫綺雯的種種，以及若有似無的“退出歌壇”宣言，則隨著時間變得越來越面目模糊，時隔多年，再去追究誰是誰非，甚或是非本身是否真的存在，也顯得沒有意義了。

如今《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上映，恰好也有《一場遊戲一場夢》，恰好也是一群人、一座城市不堪回首的往事。倒不如打開《一場遊戲一場夢》，在歌聲裡把如今已經分辨不清的面目消弭在記憶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