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診，應該是4年前的事情了。
她三十幾歲，面容姣好，衣著雖然算不上時尚，但也乾淨整潔，一頭烏黑的長髮挽個髮髻，整個人顯得精神、幹練。
男人直腸癌術後，做了肛門造瘻，因為病理分期較晚，所以術後化放療是必須要做的。夫妻兩個這次來就是約好了床準備住院。
一切安頓好，辦好了住院手續以後，女人一個人來到辦公室。
“大夫，您能把我老公的病情和我再說一下嗎？我想知道復發的風險有多大，有沒有痊癒的可能，需要花多少錢，我也好有個準備。”
詳細看過他的資料後，我和她說：“這病看的還是有點晚了，你看術後的病理結果，這麼多的淋巴結轉移，已經是中晚期病人了，雖然手術把主要病灶切除了，也做了淋巴結清掃，但當時這麼廣泛的淋巴結轉移，復發的機率還是很高的。”
她的眼睛一下子溼潤了，眼裡盈出了淚花，哽咽著說：“大夫，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我們還這麼年輕，女兒才剛剛上小學，他要走了我都不知道怎麼活下去，大夫麻煩你給我們用最好的藥，沒錢我可以去借。”
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是說：“放心吧，治療上的事交給我，你們只要按計劃過來住院就行，因為目前做的是輔助化療、放療，也就是預防復發轉移的治療，所以花錢不會太多，農合報銷完後應該能承受。”
她千恩萬謝後，神情落寞的走了出去。
治療先後持續了半年時間，一切到還順利，她也由原來的鬱鬱寡歡變得有說有笑，除了偶爾發愁花錢以外，絕大部分時間都開朗樂觀，有時還會帶來一些自家樹上的核桃、大棗給醫護人員，處的都很融洽。
……
再次住院是4年以後的事情了，最終沒有熬過5年的高復發期，複查發現了多發的肝轉移，女人好像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頭髮也隱約多了一絲的白髮。這幾年，她成了家裡最主要的收入來源，男人能做到工作，她一樣也沒有落下過，上過工地，扛過水泥，睡過廉價出租屋，凡是能賺到錢的行業，她都嘗試過。
她已經沒有了4年前的神采，長髮也早已剪掉，疲憊的眼神好像時刻都能睡著。
她坐在醫辦室，穿的還是多年前的衣服，無精打采的問：”醫生，我老公是不是這就是晚期了，還有治癒的可能嗎？他還有多長時間，需要花多少錢？“
“一旦出現轉移，就是晚期了，目前來看已經沒有了治癒的可能。”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呢，需要化療對吧，需要化療多少次？能不能控制住病情，有沒有更好的辦法？需要花多少錢？”
一連串的問題，我知道她的矛盾和焦灼，只好一條條的說：“晚期患者已經沒有療程了，治療的目的是為了控制病情發展，而不是以治癒為目的，至於化療多長時間，需要看化療的效果、他身體的承受力以及你們家庭的經濟實力等，條件好的可以考慮化療聯合靶向治療。”
“醫生，靶向治療是不是最好的，需要多少錢？”
“靶向治療屬於自費藥品，而且非常昂貴，每個月的花費要論萬計算的。”
她有點發亮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沒有再繼續追問，只是默默說：“我們先化療看看吧。”
望著她的走出醫辦室的背影和略顯破舊的衣服，剛過四十的年齡，卻讓人感覺到了暮年的滄桑。
幾個週期的化療後，明顯感覺到了她脾氣的改變，很少再和醫護人員說笑了，有時甚至因為一件小事是老公吵鬧，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化療4次以後，肝內的腫瘤好了很多，有些小的腫瘤已經不能看到了。
沒有看到喜悅的眼神，她眼眶溼潤問：“醫生，這治療到什麼時候是終點啊，我快支撐不下去了，我孃家已經借不到錢了，婆家沒有一個人肯借錢給我們，醫生，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啊？！”說著說著，眼淚大滴大滴的掉下來。
我知道，晚期癌症患者就是一個無底洞，選擇放棄，怎麼應對輿論的譴責？選擇治療，可錢在哪兒呢？誰肯借錢給她呢，何況是一個“男人死後要改嫁”的女人。
在腫瘤科工作這麼多年，遇到的類似情況太多了。
可這個問題，實在是超出了我解決能力的範圍，我能做的只是儘可能為她省錢。
最終她還是選擇了放棄，4次化療後沒有按計劃回來。
......
6個月後，她再次來到了醫院，夜間急診來的。
男人腹痛嚴重，鄉下的醫生沒人敢處理，縣裡的醫生也不願接收，建議轉院，無奈之下連夜趕到市裡。看到急診科照的CT，我感到了問題嚴重性，肝內的腫瘤病灶已經瘋長起來，短短半年時間，肝內已經沒有多少正常的肝組織。
她滿臉憔悴，頭髮凌亂，但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問：“醫生，他還有救嗎？”
我嘆了口氣：“要不就回去吧，沒有多少治療意義了，如果疼痛的厲害，就在當地打打止痛針，對症治療減輕點痛苦就行了。”知道她家裡的經濟狀況，在我們這一級醫院花錢多，而且報銷比例要少的多。
“可是縣裡的醫院沒有人願意收我們，而且我老公也希望能在你們這裡住院，他就信任你們。”女人無可奈何的說。
好吧，如果你們想好了，就住下吧。
辦住院手續的時候，她又返了回來，住院的起步押金是3000元，可她全身上下只有500元錢，如果一定要住的話，是需要經治醫生簽字擔保的，她沒辦法只好來求我為她簽字。
雖然為難，但略微猶豫了一下，我還是給她簽字做了擔保。
晚上，男人出現了上消化道大出血，雖然全科醫護人員緊急搶救，輸血，但還是沒能搶救過來，在接近第二天凌晨的時候，男人死了。這次來了眾多的陌生的家屬，連夜把人拉了回去。
一晚上的搶救治療，欠下了兩千多元的醫藥費用，女人再也沒有回來過。
相關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