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菡

銀杏黃了！沒頭沒腦地黃，黃得不像話了！你看，那葉片掛在枝條上，一串一串，像銅錢，在陽光下閃爍、招搖和抒情，又瀲灩又璀璨，金燦燦地晃人的眼。滿樹的貴氣，在寂靜的空氣裡，閃啊閃。

有風從葉片上走過，有葉片從樹上飄飛，蝴蝶一樣地舞蹈，然後，悄無聲息地落下。

銀杏樹，是拿了色跟秋約會，是拿了舞跟秋私語。

同樣地，它們也蠱惑我。我站在教室裡，隔著玻璃，跟一棵銀杏樹對視。心底有一個聲音響起：秋了！再忙也要抽一個下午，去看看秋，看看秋色，去和銀杏樹，虛度一場。

是要用文字和照片，記錄這個秋天，記錄這場秋事以及我對美持續的溫度。

早聽說，榆次的銀杏樹大都集中在百草坡了，就想，銀杏樹成林成海，那該多壯闊和盛大啊！那黃的色，該要攪徹天地漸漸升起來的寒冷吧？

果然如此。

陌上夕陽半醉，空中麗色成海。高大挺拔的枝幹，用火炬的氣勢在空中舉成一種燃燒。那燃燒，有著洶湧的力量、澎湃的熱烈和攔不住的氣勢。太壯闊了！空中飄成一條一條的黃帶，我想，那是銀杏樹獻給天空的哈達。整齊的隊列，節日的盛裝，銀杏樹用絢爛和儀式，歡迎著秋，也歡迎著每一雙熱烈的眼睛。

“真美！”同去的姐姐們，不由發出讚歎。像銀杏葉的葉子遇到秋一樣，都是情不自禁了。劉姐更是，對鏡頭，選角度，找感覺，忙得一塌糊塗。只想著，好把這些美定格、收納和珍藏。

我也在搜尋，企圖找到開始和結束，可哪裡有呢？天空裡，是無邊的黃，從眼裡在以射線的走勢，蔓延到天邊。在藍色的背景裡，它們在用寫意的筆法加重秋意，天高雲淡，秋韻悠悠、秋意綿綿。這秋韻太濃了，這秋意太密了！

腳下是落葉，以星星點點的狀態散落、點綴和構圖。銀杏葉，用扇形一樣的展開，以匍匐的虔誠，在為土地織一件秋的綵衣。土地給葉以養料，葉給土地以多彩，多麼和諧，它們的彼此恩養，成就了各自的輝煌。我站在一棵銀杏樹下的時候，看到了它們的依存、和諧，以及在銀杏葉上閃爍著的隱喻。

這隱喻，我來收納，然後，珍藏。

還有白果。第一次見到銀杏果，橢圓形狀，小杏大小，色黃白，樣可人，落在地上、葉片上，如珠似玉，在夕陽裡晶瑩剔透。我用手撿起，用鼻去嗅，成熟的味道一股一股撲上來，撲上來。王姐一顆一顆撿起，寶貝似地說：用它泡了水來喝，用它泡了水來喝！我不知道它有什麼功效，但想，那水裡，一定有銀杏果的功力在蔓延、遍佈。

就想，我也要撿一些，泡水喝，這樣想著的時候，我就又嗅了嗅，我嗅到了銀杏果的香氣，那香氣有經歷過後的沉穩和厚實。想來，由花到苞到果，這逶迤的過程裡，有著奮鬥的痕跡。秋了，哪一張面孔裡，沒有歲月的褶皺、時間的塵埃和經歷的路徑？

眼前的姐姐們，臉上有溝壑不可抗拒地落下，兩鬢有微霜毫不含糊地升起，是年歲了，深秋了，水色是一日不如一日，可對世事的禪透、對人生的真諦領悟卻在日日攀升。能用熱愛和激情去和銀杏虛度，去定格記錄自然的美好和蓬勃，就不老，就老不了。

“這件衣服穿著好，照相就太暗了!”我依在一棵樹幹上對著鏡頭的時候，劉姐這樣跟我說。

“穿我的這件試試!”一向對美有獨特領悟且時尚的楊姐說。

果然不錯！劉姐一邊選鏡頭，一邊會意地點著頭。她的一雙眼睛，盯著屏幕，我的一雙眼睛也盯著屏幕。多投入呀！彼此都用了心，才有了藝術的呈現、美的留存和記錄。唯這樣，才不會負了這銀杏樹，負了這秋色。

擺姿勢，換衣服，用不同顏色的絲巾來點綴，姐姐們忙得不亦樂乎！都顯出了跟這銀杏葉一樣的熱烈和燦爛。

不遠處，是一對中年夫妻，一樣的秋色，一樣地擺姿勢拍照。男人，一會叫嚷著讓女人笑一個，一會跑到跟前替女人扯扯絲巾，然後拍，然後選景，再拍。我一向覺得男人婆婆媽媽不好，可那一刻，忽然覺得，那都是生活和愛的生動展開呀。那男人，是對生活用了力的。

小禪曾經說：“我老了，可我心裡永遠是春風少年。”

能站在銀杏樹下，跟自然廝混，跟秋虛度的人，都是春風少年。

郭沫若是春風少年。秋裡，他一個人去看銀杏樹，是被銀杏樹的風姿和美擊倒了，所以抒情：“薰風會媚撫你，群鳥時來為你歡歌，上帝百神---假如是有上帝百神，我相信每當皓月流空，他們會在你腳下來聚會。”想必，他當時的心情一定是春風了，少年了。

美的東西，會讓人忘記年齡。

李清照也是春風少年，但卻懷了妖嬈的心事，寫白果的風韻雍容、玉骨冰肌，意在喻夫。白果被摘，欣喜還能並蒂，這，大概是那個秋天，對她最好的安撫和寬慰了吧。

此時，我就想靠著銀杏樹，陷在秋裡。單純地沉溺，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都不想看見了。就想著站在一棵樹下，用無聲跟銀杏樹交流，跟這個秋天私語。

有風從頭頂刮過，有落葉飄零。葉剛剛還在枝頭閃爍，瞬間，只在一瞬間就落了。凋零，不僅僅是因為風，瓜熟蒂落、生老病死，誰又能違背這個亙古不變的規律？

銀杏樹不能，人也不能。

頭頂，是熱烈的燃燒；腳下，是安然的靜臥。

遠處，姐姐們的談笑聲在銀杏樹下穿梭、盪漾......

這個下午，我，我們和銀杏樹去虛度。有這樣的虛度，我們都將是春風少年。

虛度！因為我們先前一直在奮鬥。我們忙碌的生活，太需要這樣偶爾的虛度了。

劉翠屏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