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有一名姓宋的書生，祖籍商丘，客居餘杭。在西湖邊租了一所房子用以居住。薜荔依牆，苔蘚若毯，柴門面湖，非常的清幽雅緻。夏秋交替之際，蓮花爭相開放。書生平生又最愛蓮花，做了詠蓮詩詞百餘首。
有一年夏天，書生正倚著柴門欣賞湖中蓮花，忽見兩名妙齡少女，正駕船於湖中採蓮。她們一人穿紅衣，一人穿紫衣，都面容嬌美，身姿綽約。而穿紅衣的女子則更是絕色佳人。
接連數日，兩名女子都來採蓮，每天都是申時來，酉時去。書生起初並不敢搭訕，後來每日都相見，也就熟絡了。這一日，書生終於鼓起勇氣，對二女搭訕說：“你們兩名弱女子駕船頗有危險，而採蓮又不是很著急的事情，為什麼每天都這麼辛勞呢？”
兩女聽後，笑而不答。書生見狀，又繼續搭話說：“寒舍就在此處，兩位何不上岸吃杯茶，稍作休息？”兩女依舊不答話，而是調轉船頭離去了。可不多時，兩女竟換了一艘小船，駛到了書生面前。
紫衣女子對書生說：“你既然這麼誠懇的邀請，我們就去你家裡稍坐，看你如何招待。”書生十分高興，趕忙邀請兩女進了自己的家。
書生平時自己住在湖邊的小屋，身邊只有一個奴僕與他為伴，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今日見書生帶回兩名絕色佳人，不禁好奇問道：“您是在哪裡認識這麼漂亮的姑娘呀？”
書生於是騙僕人說：“這是我家中的姐妹，今日特地過來探望我的，你不要對外人說，免得旁人嘴雜，旁生是非。”兩女聽了書生的話之後，相視莞爾一笑。奴僕一面答應著，一面去準備吃喝了。
紫衣女子對書生說道：“人們都說讀書人老實厚道，你卻連想都不想就能說出謊話。”書生聽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知道紫衣女子是在和他開玩笑，於是愈發的想和兩女再親近一步。
便詢問起兩女的姓名身世。紅衣女子這才答話道：“小女子名叫藕花，她是我的婢女，名叫菱花。家住西湖邊，就是本地人士。”於是三人越談越近，又擺上酒菜，推杯換盞。當晚藕花與菱花就留宿書生房間，三個人折騰了一晚。（以下省略若干字。）
第二天一大清早，公雞才剛剛鳴叫，兩女就起來梳洗，向書生告別。書生不捨，苦苦相留。藕花躊躇良久，這才對書生說：“承蒙公子錯愛，奴家也是一刻也不忍與公子分別，只是形勢所迫。奴家知道公子是通情達理之人，一定不會怪罪奴家。而今如實相告，其實我二人並非人類，乃是花妖。”
“如果公子不嫌棄，就請移步湖中，見荷花叢中有一朵特別鮮紅，下面有菱花一簇，就可將其一併移回。不要傷害花朵分毫，放置在水盆裡，用湖水供養，不要讓犬類打擾，不要讓品行不良的人靠近。這樣的話，奴家與菱花就可以與公子朝夕相處了。”
書生聽後又驚又喜，將藕花所說牢牢記在心中，目送兩女離去了。等到太陽剛剛升起，便駕船按照藕花所說在荷花叢中仔細找尋。果然尋到一株好似朝霞一樣的紅荷，幽幽散發出好似麝香一般的香氣，果然不是凡品。
又看其下方，真有菱花一簇，也是異常鮮豔。旋即出重金僱漁夫，與泥土一併移歸，培植在大甕之中。於是閉門謝客，整日守在兩花旁邊。可是三天過去，卻不見兩女蹤影。於是頗為疑惑，仔細思索，也沒有什麼頭緒。
到了第四天，書生心中煩悶，於是午睡，忽聽耳畔有裙子擺動之聲。書生又驚又喜，藕花忙對書生說：“承蒙公子滋養，感激肺腑。可奴家資質脆弱，不勝奔走，因此休息了幾天，不能動彈。使得公子寂寞，奴家心中萬分不安。”
書生連忙擺手答道：“只要能和二位仙子朝夕相處，又怎會在意片刻的分離。小生家貧，近年來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今卻能得二位仙子做我的配偶，雖死無恨了。”
藕花聽罷，喜極而泣，說道：“公子的情意，奴家心中已經明白，希望公子能夠終守不渝。人妖結合，雖於我姐妹二人名聲有損，也並不是危害性命的事情。況且所謂名聲，在奴家看來不過浮雲而已。奴等花妖，哪怕是輕鷗泛水，生死也就在頃刻之間，若不能與君及時行樂，即便空活百年，與那些浮游草芥又有什麼區別。”
“生而為花，離開千傾沃土，而入一捧之地。告別幽深西湖，而居瓦罐之中。並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天壤之別。只是不願孤獨終老，而想找尋終生的依靠啊。”又當場賦詩一首以贈書生曰：“彈指韶光易老，瞥眼初陽又曛。從此朝朝暮暮，不隔秋水思君。”從此，三人如影隨形，寸步不離。
一天，書生有事出門，恰巧兩位朋友來訪，撲了個空。卻看見盆中的菱花異常秀美，便採之而去。書生晚上歸來，藕花邊哭邊向他訴說了菱花受傷的緣由，並說：“君如果不可憐菱花以相救，奴家又怎能忍心獨活？”書生聽後非常傷心，趕忙問藕花有何相救之法。
藕花回答說：“要重新培育她的根莖，每天清晨唸誦《觀音咒》九十九遍，到了明年的今天，就可以復活了。”書生按照這個方法，誠心相救，悉心照顧，日夜不輟。到了第二年，菱花終於出現了，雖然比之前瘦弱了些，但是卻更加美麗了，相見悲喜交集，互相訴說著別離的經過，一刻也捨不得停下。
而宋書生自從得了二芳，神清氣爽，書只讀一遍就能默背下來了。又到一年隆冬時節，連日下雪，盆中的水都結了冰，一天冷比一天，二芳也不再出現了。書生獨居蕭然，不知道二芳消失的原因，夜不能寐，默默流淚，終日對著瓦盆默默祈禱。終於盼到春去夏至，卻只看到藕花獨自一人出現。
藕花形容憔悴，痛苦不堪。書生心痛不已，忙將其擁置膝上，為她拭淚整鬢，問道：“怎麼就孱弱到這個地步了？菱花在哪裡？怎麼不和你一同來見我？”藕花悲泣說道：“難得公子還掛念著菱花妹妹，她已經被凍死了。奴家也不耐嚴寒，雖然痛苦但是卻仍有一口氣在，但也是奄奄一息，不久於人世了。這次，就是來和公子道別的。”
書生聽後，差點心疼的暈倒，可又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苦苦哀求藕花不要拋下自己。但藕花的情況卻一日差比一日，書生只得找來醫生為她診斷。醫生見到藕花，也被她的容貌所傾倒，可為她診脈卻和人類不同，只得應付著開了藥方，心中卻默默記下書生家的地址，就告辭離去了。可是卻時常偷偷摸摸的來到書生家門外，偷窺藕花的美貌。
這一天又逢書生出門，直到日落也沒有回來。醫生又來偷窺，發現書生沒有在家，而藕花獨自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雖然病重，但是容貌卻仍舊閉月羞花。終於把持不住，闖進屋內，朝著藕花撲了過去。藕花大驚，想要反抗，醫生慌忙中扯住藕花的腳用力一扯，藕花便消失不見，再看手中竟然是一段蓮藕，這才明白藕花乃是妖物。
這一幕恰巧被進屋的奴僕看見，醫生便拋下蓮藕，奪路而逃。等到書生回家，便將此事如實相告。書生聽後，心痛欲裂，趕忙跑到藕花的盆前大哭，深深痛恨醫生的所作所為，想要去報官。
奴僕卻勸他說：“藕花乃是妖怪，你即便告官，又有誰會理睬呢？”第二天，書生仍舊到盆前痛哭，卻見蓮藕斷裂，已經枯死了，只能買來棺槨將其葬於西湖邊。又作了一首《芙蓉誄》來悼念。而後剃髮出家，雲遊不知所蹤。
《聊齋·花姑子》有云：妖若有情妖非孽,人若無情怎為人。只可惜妖也好，人也罷，始終逃脫不了生老病死，自然規律。只希望各位看官能夠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享受來之不易的幸福。對於人而言，最為珍貴的，乃是他已經失去的。
可惜原文並沒有《芙蓉誄》之文，而我才疏學淺，若是有緣，懇請各位看官做《芙蓉誄》一篇，且算為古人憑弔吧。
蘭巖曰：花是美人前影，美人是花後身，原無分別耳。弱體柔肢，珍惜之且恐不勝，那當此庸醫惡客，疊加損折哉？彩雲易散琉璃脆，信不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