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物之鑑古樂道(十五)
摘自《淮南子》
卷十七說林訓
(原文)
以一世之度制治天下,其不知物類亦甚矣!
雖時有所合,然而不足貴也。
無古無今,無始無終,未有天地而生天地,至深微廣大矣。
足以蹍者淺矣,然待所不蹍而後行;智所知者褊矣,然待所不知而後明。
各哀其所生。
能有修短也。
短綆不可以汲深,器小不可以盛大,非其任也。
怒出於不怒,為出於不為。視於無形,則得其所見矣;聽幹無聲,則得其所聞矣。
至味不慊,至言不文,至樂不笑,至音不叫,大匠不斵,大豆不具,大勇不鬥,得道而德從之矣。
是故所重者在外,則內為之掘。嗜慾在外,則明所蔽矣。
聽有音之音者聾,聽無音之音者聰;不聾不聰,與神明通。
除小害而致大賊,欲小快而害大利。
狡兔得而獵犬烹,高鳥盡而強弩藏。
失火而遇雨,失火則不幸,遇雨則幸也,故禍中有福也。
水靜則平,平則清,清則見物之形弗能匿也,故可以為正。
知己者不可誘以物,明於死生者不可卻以危,故善遊者不可懼以涉。
親莫親於骨肉,節族之屬連也,心失其制,乃反自害,況疏遠乎!
聖人之於道,猶葵之與日也,雖不能與終始哉,其鄉之誠也。
躄者見虎而不走,非勇,勢不便也。
傾者易覆也,倚者易駙也,幾易助也,溼易雨也。
人莫不奮於其所不足。
小變不足以妨大節。
終日之言必有聖之事,然而世不與也,其守節非也。
意有所在,則忘其所守。
為客治飯而自藜藿,名尊於實也。
恩之所加,不量其力。
情洩者,中易測。
人有盜而富者,富者未必盜;有廉而貧者,貧者未必廉。
海內其所出,故能大。輪復其所過,故能遠。
以小見大,以近喻遠。
三寸之管而無當,天下弗能滿;十石而有塞,百鬥而足矣。
道德可常,權不可常。
不如循其理,若其當。
未嘗適,亡其適。
見物同,而用之異。
類不可必推。
有以飯死者而禁天下之食,有以車為敗者而禁天下之乘,則悖矣。
日月欲明而浮雲蓋之,蘭芝欲修而秋風敗之。
予拯溺者金玉,不若尋常之纏索。
為者不必用,用者弗肯為。
事有所宜,而有所不施。
有為則議,多事固苛。
皮將弗睹,毛將何顧!畏首畏尾,身凡有幾!
欲觀九州之上,足無千里之行;心無政教之原,而欲為萬民之上;則難。
故大白若辱,大德若不足。
得之不以道,用之必橫。
君子有酒,鄙人鼓缶,雖不見好,亦不見醜。
善用人者,眾而不相害。
或善為新,或惡為故。
故見其一本而萬物知。
物之所為,出於不意,弗知者驚,知者不怪。
以微知明,以外知內。
時難得而易失。
遇士無禮,不可以得賢。
得利而後拯溺人,亦必利溺人矣。
刺我行者,欲與我交;訾我貨者,欲與我市。
物之散聚,交感以然。
塞其源者竭,背其本者枯。
是而行之,故謂之斷;非而行之,必謂之亂。
聖人處於陰,眾人處於陽;聖人行於水,眾人行於霜。
有榮華者必有憔悴,有羅紈者必有麻蒯。
物故有重而害反為利者。
水雖平,必有波;衡雖正,必有差;尺寸雖齊,必有詭。非規矩不能定方圓,非準繩不能正曲直,用規矩準繩者,亦有規矩準繩焉。
視而無形者不能思於心。
人先信而後求能。
人生事,反自賊。
故跬步不休,跛鱉千里;累積不輟,可成丘阜。城成於上,木直於下,非有事焉,所緣使然。
聖入之偶物也,若以鏡視形,曲得其情。
故求物必於近之者。
以詐應詐,以譎應譎,若披蓑而救火,毀讀而止水,乃愈益多。
聖人者,隨時而舉事,因資而立功,涔則具擢對,早則修土龍。
故解捽者不在於捌格,在於批伔。
木大者根攫,山高者基扶,蹠巨者志遠,體大者節疏。
(譯文)
用某個朝代的制度來治理多變的社會,這實際上反映了不懂事物已變化很多了。
雖然有時偶然間有所合,但這種“合”不值得珍貴。
沒有古今,也沒有始終,天地未分時的混沌狀態能夠產生天地,這就是最深奧又微妙且廣大的道。
人走路時跨出的每一步都是有限的,但就是不停地跨步踩踏未曾踩踏過的地方才能走向遠方;同樣,人的智慧每次能掌握的事理也是有限的,但就是不斷地認識未曾認識過的事理才能越變越聰明
它們各自依戀著自己生存的環境。
它們各自的能耐有長有短。
短繩的汲水器不能汲取深井的水,容量小的器皿裝不下大的東西,這是因為它們勝任不了。憤怒出自不怒之時,有為出於沒有作為之前。能看清無形,那麼就能看清所有物體;能聽見無聲之聲,那麼天下就沒有什麼不能聽到的了。
最鮮美的味道嘗著沒有快感,最高深的語辭不講究文飾,最大的快樂是無笑意,最高的聲音不呼叫;最高明的工匠無須砍削,最高明的廚師無須陳列食具,最勇敢的人不以打鬥取勝。這些均是掌握了“道”,“德”也就隨著而來了。
這是因為過於看重外物,導致內心世界的心智變得笨拙起來。眼睛和心志一直盯著這獵物,導致連泰山都看不見了,眼睛被外物所矇蔽了。
聽有聲之聲會耳聾,聽無聲之聲會耳靈;而“道”要求是不聾不聰,這樣才能和“神明”相通。
這真是除去小的害蟲卻招來大的害人蟲,貪圖小的快活而傷害大的利益。
狡兔捕捉到手,獵犬就被烹煮;飛鳥射殺了,這強弓就被收藏起來了。
失火正好碰上下雨,失火是件不幸的事,但遇上了下雨卻又是件幸事,所以說禍中有福。
水靜止就平正,平靜就清澈,清澈就能映出物形,使它不能藏匿,所以靜水可以作為鏡子來幫助整飭衣冠。
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不能拿物質來誘惑他的,明白生死由命這個道理的人是不能用危難來脅迫他的,所以會游泳的人是不可以用涉水渡河來嚇唬他的。
親密關係莫過於骨肉相連,全身的關節筋絡將它們緊緊相連;但如果心臟失去對人體的控制,人體的各個器官就會互相殘害,更何況關係本身就疏遠的事物呢?
聖人對於“道”,就好像葵花向太陽,雖然不能和太陽同始共終,但朝向仰慕太陽的心情是真誠的。
跛子看到老虎不逃跑,不是他勇敢,而是他的腿腳不方便。
傾斜的東西容易傾覆,斜靠的東西容易推倒,飢餓者容易得到幫助,空氣潮溼容易成雨。
人沒有不竭力來彌補自己不足的
小的變化不足以妨害大的常規法則。
從早說到晚,一定能說出通達聖明的話;儘管如此,世人並不認為他們就是聖者,因為他們並沒有掌握真正的法度、技巧。
思想集中在某個地方,就會忘記自己所應持守的東西。
給客人準備飯菜而自己卻吃野菜,這種人是將名聲看得比實際更重要。
這是因為它們將一切都傾注在幼畜身上,而不考慮自己的力量能否鬥得過老虎和狸貓。
真情外露的人,他的內心世界容易測度。
有人是靠偷盜發財的,但發財的人並不一定是盜賊;有因為廉潔而清貧的,但清貧的人並不一定是廉潔的。
大海能容納百川,所以是浩瀚無邊;車輪能周而復始地不停轉動,所以能走得遠。
從小可以見大,由近可以知遠。
三寸長的竹管如果沒有底,那麼天下再多的糧食也無法填滿它;十石大的容器如果有底,那麼一百鬥糧食就可以盛滿它。
道和德是可以永恆不變的,但是權變就不能永遠不變。
老老實實遵循事理,順隨真情行事。
從來沒有不適應,也就不知道什麼叫適應。
看到的物件相同,但所得出的觀念卻不一樣。
事物的道理和緣由不一定弄得清,所以也無法以類相推。
如果因有人吃飯給噎著而禁止天下所有人吃飯,如果因有人坐車出車禍而禁止天下所有人乘車子,那就顯得十分荒唐了。
總想太陽月亮永遠光明,但浮雲就是遮蓋它們的光;總希望蘭芝四季生長,但秋風就是使它們枯萎。
丟給溺水者黃金美玉,不如拋給他一段救命的繩索。
這些製造某物的人不一定自己使用,而使用這些物件的人又不從事這類工作。
事物總有它適用的範圍,也有它不適用的範圍。
這說明有所為人家就要說三道四,好多事就會被別人吹毛求疵。
皮都要磨得差不多了,到哪裡還能看到毛!畏首畏尾,那麼身上還有多少是不怕的呢?
要想視察九州大地,但雙腳又不作千里跋涉;內心沒有治政教化的想法,卻想身居萬民之上,那就難了。
最潔白的東西容易汙染,德行最高的人總像空虛不足。
東西來得不是正道,用起來也必定揮霍無度。
君子飲酒表示歡樂,鄙陋的人敲擊瓦缶表示歡樂,這雖然不見得好,但也不見得醜。
善於用人者,多而不會互相傷害。
這正是有的東西新的好,有的東西舊的好。
所以看到事物的本源,這各種事物也就能分別看清。
事物的變化出人意料,不理解的人驚奇,瞭解的人就不會感到奇怪了。
由微暗襯托明亮,由外表瞭解內質。
對鬼神的捕風捉影的講法,是不可能在內心留下深刻印象的。
時機難以掌握而容易失去。
對待士人無禮是不能得到賢才的。
等到得到好處以後才去救溺水者,那麼時間一長,也必定有人以借溺水者而謀利。
諷刺我的品行的人,是想和我交往的;貶低我的貨物的人,是想和我做生意的。
物類的聚散,是互相感應造成的。
堵塞源頭水流就會枯竭,損壞樹枝樹木就會枯死。
認為是正確的就去做,所以這叫“決斷”;認為不對的,卻還去做,這就叫做“亂來”。
聖人處在陰隱處,眾人處在陽露處;聖人行於水而無跡,眾人履霜雪而有跡。
有繁榮的時候,也必有憔悴的日子;有穿羅衣絹服的時間,也必有披麻臥草的時候。
事物本來就有大害反而變成大利的情況。
水雖然平靜,但也一定會起波紋;衡器雖然平正,但也一定會有誤差;尺才雖然整齊劃一,但也一定會有出入。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沒有準繩不能定曲直;使用規矩準繩的人,也必定有使用規矩準繩的法則。
看不見形象的東西,不會在心中留下回憶的印象。
人首先要誠實,然後才看他是否能幹。
人愛沒事找事,就會自己禍害自己。
所以只要一步一步堅持下去,就是跛腳的鱉也能爬行千里;不斷地積土築土,就可以堆成山丘。高大的城牆是由一筐筐土築成,高聳入雲的大樹靠它植入土中的根基,這些都不可能人為造成,而是由事物的必然規律所決定。
聖人對待事物,像用鏡子照物一樣,能夠周密精緻地反映出事物的本來面貌。
人們求得物件習慣是就近購取的。
用欺詐來對付欺詐,用詭譎來應對詭譎,這就好像披著蓑衣去救火,挖開河渠來堵水一樣,只會亂上添亂。
聖人是順應時勢來做事的,根據自己的才能資質來建功立業的;多雨時準備好貯水器具,天旱時製作土龍以求雨。
平息打得不可開交的爭鬥,不在於摻在其中拉架勸阻,而在於打擊其要害,使爭鬥者自動撒手停止爭鬥。
高大樹木的根一定根系發達,高聳的山峰一定以寬厚牢固的土地作基礎;腳掌寬大的人善走遠路,個兒大的人血脈流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