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4月，一部反映上海解放的電影《和平鴿》正在緊張的拍攝中。在進行到一場抽血的戲份時，扮演護士的女演員突然情緒失控，大喊大叫。經醫生診斷她是精神病復發。

此人就是我們今天故事的主人公，電影皇后——周璇。

周璇是我國最早的兩棲明星，橫跨歌唱與電影兩大領域，一生共參演43部電影，演唱200多首歌曲，《五月的花》、《馬路天使》等影片婦孺皆知。

不過，璀璨背後的周璇命運淒涼，在事業巔峰時，37歲便撒手人寰，再次印證了紅顏薄命的道理。

張愛玲曾說才女的愛情是“一個美麗而蒼涼的手勢”。美麗是給別人看的，蒼涼是自己的。

周璇一生想追求幸福，擁有名氣和財富，唯獨不能收穫一份真摯的感情。先後出現在生命之中的三個男人，一次次將她傷害，直至毀滅。

01

周璇曾在一家雜誌上公開過自己的身世：“我一個淒涼的女子，我不知道我的誕生之地，只知道是常熟，不知道我的父母，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姓氏。”

1920年，常熟一戶蘇姓家中誕下一個女孩，取名蘇璞，家人希望她能像璞玉一般天然純真。3歲那年，她被抽大煙的舅舅拐賣給王氏，改名王小紅，不料王氏夫婦去世，她又被輾轉送給上海一戶周姓人家，成了周小紅。

8歲時險些被養父賣到妓院，多虧養母攔下才沒有被毀掉。

王爾德說“生活在陰溝裡，依然有仰望星空的權利。”

周小紅有一副被天使吻過的嗓子，常在水果攤前隨著留聲機哼唱。清脆嘹亮的嗓音剛一出口，總會引起圍觀。

在人群中有個人一直盯著周小紅，頻頻點頭。他是明月歌舞團的鋼琴師張錦文，敏銳地察覺這是一個唱歌的好苗子，回去便向歌舞團彙報。團長黎錦暉相信張錦文的專業眼光，又聽說周小紅悽慘的現狀，便收下了。

12歲的周小紅沒有其他選擇，這是一條使她迷惘而又為之神往的道路。然而，除了孃胎帶來的天賦，其他還是一張白紙。進入專業團體，一切都要從頭學起。黎錦暉安排了許多有經驗的老師帶她，發聲、臺詞、舞臺技巧……周小紅聰慧，興趣加專心，讓她進步飛快。

1932年，團裡安排周小紅參演救國進步歌劇《野玫瑰》，並演唱主題曲《民族之光》，沒想到一炮而紅。恰好詞曲作者是團長黎錦暉，歌詞中有一句“與敵人周旋在沙場之上”被周小紅演繹的高亢激昂。黎錦暉便給周小紅改名周璇，為了體現女性的優雅，選取“璇”，意味圓形美玉。

02

團裡所有人都知道，只要再精心打磨，周璇很快會綻放出更耀眼的光芒。然而，“一二八事變”爆發打亂了所有的計劃。日寇的鐵蹄讓上海社會秩序混亂，明月歌舞團也未能倖免，演員人心浮動，紛紛出逃，歌舞團竟走到了關門的邊緣。

正當稚嫩的周璇不知道何去何從時，一個磁性的男中音告訴她：“別怕，我來帶你跑場子。”周璇認得他是團裡的作曲老師嚴華，平日裡很合得來。

嚴華成了周璇的燈塔，他一點點教周璇如何唱的更好。周璇這塊璞玉能夠變成美玉，離不開嚴華的精心雕琢。

兩年之後，周璇在上海各大電臺聯合舉辦的上海歌星比賽中，一舉奪得亞軍，並獲得“金嗓子”美譽。從此，在上海七大歌星名單中，有了周璇的位置，風姿綽約的上海灘開始迎來“金嗓子周璇”時代。

周璇在當時火到什麼程度？

著名作家白先勇在《上海童年》中寫道：“當時霞飛路上霓虹燈通宵不滅，上海灘到處都在播放周璇的歌。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人人口中哼唱的也都是周璇的歌。”

周璇對嚴華的的情感很複雜，這個亦師亦兄的男人，是她成長的貴人。如果沒有嚴華，自己身在何處未可知。

除了工作上的指導，嚴華在生活上也對處於青春期的周璇多了一份關心與愛護。自幼顛沛流離受盡冷落，嚴華的舉動讓她好像在冬日裡烤著火。

懵懂的周璇隱隱約約覺得兩個人之間的空氣有了異樣的味道，她說不清是什麼，只是覺得怪怪的。她將這份心思寫進日記，在那裡將綿綿情意向“嚴華哥哥”訴說。

著名歌手費玉清有次在節目中提到，小時候常聽周璇的歌，其中最喜歡哼唱的便是《天涯歌女》——“天涯啊，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咱們倆是一條心……”

這首情歌直至現在，還不斷有人提起，成為中國流行樂壇上的經典曲目。

《天涯歌女》是上海明星電影公司拍攝的影片《馬路天使》中的插曲，由周璇演唱。1937年，17歲的周璇出演了這部電影，也成為了她進入影壇的代表作。

該片以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都市生活為背景，講述了社會底層人民的遭遇以及歌女小紅與吹鼓手陳少平之間的愛情故事，周璇飾演受盡欺辱的小紅，當紅男星趙丹塑則塑造了機靈詼諧的陳少平。

在這部影片中，人們的情緒隨著小紅的遭遇起伏，分不清到底是小紅還是周璇。這種感受，周璇也非常有共鳴，她將自己的靈魂裝進小紅的身體裡，在短短的幾十分鐘之間，重新演繹了自己悲傷的過去。

影片裡，小紅天生一副好嗓子，被賣到妓院做暗娼，每日靠著賣唱討生活。如果當年不是被發現進入明月歌舞團，周璇的下場與電影中的小紅有何分別？

隨著這部電影走紅，周璇和趙丹走出熒幕，凝結了一生的友誼。

可是，嚴華心裡卻長了草，他看著冉冉升起的周璇，欲言又止。儘管事業繁忙，但周璇對嚴華的愛意與日俱增。為了讓自己的事業能夠匹配上週璇，嚴華準備下南洋巡演一年增加知名度。

臨行前，周璇遞給嚴華一個日記本，裡面鋪滿了少女情懷。嚴華帶著它漂洋過海，懂得了周璇的心思，回國後二人在北平喜結連理。

周璇與嚴華結婚照

03

周璇懷孕後剛剛回到上海，家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是國華影業的老闆柳中浩，帶著一份擬好的合同請周璇簽字，邀請她轉會國華公司。

柳中浩是當時的影業大亨，自籌資金創辦金城大戲院，後來又參與投資拍攝國產電影，風頭正勁。已經一年多沒有演戲的周璇見到這個好機會，毫不猶豫便答應了。

柳中浩

沒想到，她卻跳進了火坑。

柳中浩利用周璇這個金字招牌，一連拍攝了《孟姜女》、《李三娘》、《董小宛》、《蘇三豔史》等多部影片，並認周璇為乾女兒，不斷榨取周璇的價值。

周璇飾演董小宛

此刻的周璇懷孕身體虛弱，最需要休養，然而沒日沒夜的拍攝工作讓她無暇照顧自己。她不忍拒絕柳中浩的要求，畢竟是他給了自己第二次事業，舞臺的魔力讓她暫時忘記了疲勞。

在一次演唱錄製的現場，周璇突然失去平衡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後，得知自己流產，痛不欲生。

孩子是她的寄託，自小孤苦伶仃的她，發誓不要讓孩子重複自己的路，她的願望終是落空了。先前為孩子準備好的衣服，滴滿了她悔恨的淚水。

在周璇在家靜養時，柳中浩又來了。他打著探望的名義趁機勸說周璇復出拍攝影片，商人的本性暴露無遺。丈夫嚴華早已看出柳中浩的企圖，勸說周璇暫時息影調理好身體。可是，周璇再次心軟，孩子沒了，她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卻不責備柳中浩一分。

她同意了柳中浩的要求，甘願成為牟利的工具。

04

拼命三郎式的瘋狂工作，讓周璇暫時忘卻了流產的痛苦，與此同時，她的事業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她飾演的多個角色，成為街頭巷尾議論的話題。

她參演的每部電影，都極其賣座。每次回到家，嚴華看到的不是周璇的光環，而是故作輕鬆背後的憔悴。

一年之內拍攝七八部影片，對於正常人來講已然超負荷，何況是剛剛流產的女人。

周璇患上了嚴重的精神衰弱，回到家後累得不願多說話，關進房門呆呆地坐著。

那扇房門，隔開了嚴華與周璇，二人的關係每況愈下。

相反，周璇越來越離不開柳中浩，一個曾經給自己帶來痛苦的男人，卻迷戀他的苛刻相逼給自己帶來的麻痺。

每次嚴華提醒周璇不能任柳中浩宰割，卻換來周璇的駁斥，並懷疑嚴華出軌，爭吵和猜疑讓彼此越來越遠。

婚紗照上嚴華與周璇的笑意永遠不會褪去，可是這段現實婚姻僅僅維持兩年便結束了。

這場三角關係中，柳中浩是唯一的勝者，哪怕她對周璇沒有真的感情。

05

離婚之後的周璇搬進了柳中浩的寓所，將自己的感情和事業完全綁在這個人的身上。

柳中浩再次利用周璇離婚的消息為新片炒作，又大賺一筆，可是給周璇的酬勞卻遠遠比不上其他演員。

先前還噓寒問暖的柳中浩突然冷淡起來，這讓周璇茫然失措，她在檢討自己是不是哪裡讓柳中浩不開心。她失去了父母、孩子和丈夫，再也不能失掉身邊的這個男人。

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後，周璇終於看清了柳中浩的人品，趁著上海再次陷入戰爭與國華公司解約。

1944年，周璇應導演卜萬蒼的邀請出演了影片《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周璇再次陷入了與黛玉同樣的心境，等拍攝完畢，她便病倒了。

周璇飾演林黛玉

除了神經衰弱加重之外，心悸驚恐等新的煩惱紛至沓來，醫生告訴周璇病症已經非常嚴重，如果沒有明顯改善，最終的結局是瘋癲。

原本以為逃離柳中浩的魔爪，可以重新迎來光明，但生活再次考驗了周璇。

她接下來何去何從？

06

自幼缺乏安全感的周璇，每當有人對她報以溫暖和提攜，她都格外珍視。1945年，香港大中華公司給周璇伸來了橄欖枝，邀請她到香港拍戲，她欣然前往。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這首膾炙人口的《夜上海》便出自周璇到香港後拍攝的第一部影片《長相思》，清麗的嗓音勾勒出舊上海的旖旎，成為華語樂壇上永不磨滅的經典曲目之一。周璇扮演歌女顧湘梅，將抗戰時期的愛情故事演繹的淋漓盡致。

此後，周璇接拍了《各有千秋》、《憶江南》、《清宮祕史》等多部叫好又叫座的影片，並演唱其中大部分的插曲和主題曲。神州大地處處飄揚著周璇婉轉的歌聲，她也成為當時中國的第一電影明星。

香港的平靜緩解了周璇一直以來的焦慮和痛苦，她也逐漸適應了這種生活。然而，人生從來不按照劇本來演，一個男人的出現把周璇再次推向了痛苦的境地。

經人介紹，周璇認識了綢布商人朱懷德。此人費盡心機接近周璇，並示好周璇的養母。周璇離過婚，對於新感情，她很惶恐。

朱懷德看起來對自己和家人都很好，周璇在繁忙的事業之外，也確實需要一個貼心的男人替她遮風擋雨。於是，便答應了朱懷德的追求，二人在香港同居了，周璇也把自己的財產交由朱懷德保管。

周璇與朱懷德

可是，朱懷德對周璇隱瞞了一個事實，他是有家室的人，周璇只是他賺取利益的棋子。當週璇將自己與朱懷德戀情公佈於眾時，朱懷德告訴了她這個隱情，惹得周璇勃然大怒，頭痛再次纏上了她。

朱懷德花言巧語謊稱自己的太太身患絕症，待其去世後自然迎娶周璇。疲憊的周璇無意鬧下去，輕信於他。

在朱懷德因為生意離開香港去往上海後的幾個月裡，不曾與周璇聯絡。一封封詢問、質疑和相思的信件從香江飄到黃浦江，卻從未有過迴音。

朱懷德哪裡去了？他為什麼不理周璇了？

原來，朱懷德不改風流本性，拿著周璇的錢，到上海後勾搭上一個年輕舞女，便將遠在香港孤苦的周璇拋在腦後。

此時在周璇的身體裡，孕育著一個小生命，毫無疑問是朱懷德的孩子。在一次次的失望後，周璇神情情恍惚，患了精神疾病，無人照顧。

07

高曉鬆曾在節目中講述了周璇從香港回到內地落魄的樣子，讓他非常痛惜。

“在深圳河邊，好友趙丹接回了已經不認識的周璇。當時周璇已經好幾個月沒有洗過澡。所有的衣服都粘在一起，一層一層，而且還大著肚子。

趙丹把周璇安置到賓館休息。周璇洗澡都無法洗，趙丹用顫抖的手將周璇身上的衣服一點點剪開，那種情景不忍直視。”

一代歌后，首席影星，竟然落魄成這個樣子。

全國解放後，周璇回到上海生下一子，卻一直沒有找到朱懷德。無奈之下，周璇與朱懷德決裂，給孩子取名周民。在周民出生後的兩個月，那個舞女也為朱懷德生了孩子。

後來，周璇終於找到朱懷德，要求父子相認，可朱懷德卻不承認周民是自己的孩子，栽贓他人給自己帶了綠帽子。周璇相逼，朱懷德冷血地迴應：“是不是我的孩子，要驗血之後才知道。”

這句話像一把尖刀扎進周璇的心臟，呼吸不得。

周璇在寫給朋友的一封信中，這樣總結與朱懷德的感情：“他（朱懷德）始終欺騙、說謊，到今天我才真的覺悟，真如做了一場噩夢，悔也來不及。”

渣男朱懷德提到的驗血，從此根植在她的腦子裡。一旦提到驗血，她便想起薄情寡義的朱懷德，想到孤兒寡母無助的窘境，頭痛欲裂，渾身顫抖，內心有個強烈的聲音呼號：“驗血，孩子是你的，孩子是你的！”

所以，就不難解釋本文開頭電影《和平鴿》拍攝抽血化驗的鏡頭時，她為何突然情緒崩潰。

08

在周璇的認知裡，男人太奇怪，生活太奇怪，一切都與自己格格不入。可在身邊的人眼裡，周璇成了奇怪的人，一個瘋子。

周璇被送往精神病療養院接受治療，在第二年病情好轉後，與《和平鴿》設計海報的美工唐棣認識並有了交往。唐棣趁人之危，與精神病人周璇發生了關係，讓周璇懷了孕。

正當二人談婚論嫁時，唐棣卻被抓了，他從周璇那裡拐走了不少財產。靜安區人民法院以詐騙與誘姦的罪名判處他有期徒刑三年。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周璇如何承受的了。她再次發瘋，比第一次發瘋還要嚴重。

09

周璇在精神病院住了六年，終於要出院了。全中國的歌迷和影迷都非常期待聽到她的歌聲和電影，然而就在她公佈復出消息後不久，一場從天而降的腦炎奪走了她的生命，停在了37歲。

周璇似一位天涯歌女，始終在流浪，心卻無處安放。

她遇到了不少好人，比如帶她到歌舞團的張錦文、黎錦暉，危難之時伸出援手的前夫嚴華，藍顏知己趙丹等等。然而，貫穿周璇的一生，悲傷多於幸福。

柳中浩、朱懷德、唐棣愛的不是她，而是愛她的名氣，她的財產。可以說，她英年早逝，這三個男人是直接的劊子手。

真要追究起來，其實最大的責任還是自己。周璇急於走出每一段情商，越用力，越容易受傷，越想走出來，陷的越深。

缺乏安全感，就拼命依附，人一旦把自己活成了只有一個支點，就容易坍塌。

如果命運是一條孤獨的河流，誰會是你靈魂的擺渡人？

只能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