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命運虧待的翠花

中秋節 瓜舍 2019-05-08
被命運虧待的翠花

遇見包珍的那天,芋兒已經打算死了。

五年前,她八歲,大姐翠花十二歲,她爹把她們兩姐妹一起給賣了,為了給四弟湊束脩上學堂,為了多一兩銀子甚至不願把她們賣到大戶為奴,而是直接賣到了窯子裡。

沒等兩年,翠花已經被老鴇安排接客了,身為末等的娼妓,何人不是將她踩在腳下踐踏,被老鴇龜公打罵,客人毆打虐打是家常便飯,不過兩年,二八年華的翠花,早就滄桑滿臉,麻木不堪。

芋兒看著大姐受苦,倒是下了狠心,直接拿刀劃傷了臉頰,長長的疤痕,素日裡看著也跟惡鬼一般,老鴇狠狠教訓了她一頓,打得她愣是躺了半個月下不來床,但見她本來生的也不算特別美色,倒也沒再追究,只是安排她做些雜事重活。

那日是八月十五,中秋節,樓子有些冷清了,畢竟大過節的,出來花天酒地的男人要少了很多,廚房幫廚的劉媽給了芋兒兩個肉包子,她坐在柴房門口看著天上圓圓的月亮,小口小口的吃著包子,跟翠花一起的姑娘跑來叫她,說芋兒,你大姐沒了。

翠花死了,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血流了一地,芋兒從來不知道一個人怎麼有這麼多血,將屋裡的地毯染得紅透透的。翠花臉上青紫的顏色,已然讓芋兒感覺有點陌生,讓她呆呆看著不敢伸手,翠花被喝醉的劉員外一頓好打,直接用順手的椅子砸破了腦袋,死了。

翠花被埋在了不遠處的山上,連口棺材都沒有,芋兒在墳前跪了一天,然後下山,用自己所有的積蓄買了一兩砒霜和一把匕首。

她要給大姐翠花報仇,報完仇,自己也該死了。

被命運虧待的翠花

包珍走進劉員外家的大門,見到了蹲在不遠處的芋兒,她全身髒兮兮的,頭髮亂蓬蓬的,臉上的疤顯得很猙獰,只是一雙眼睛亮得不像話,像黑夜裡的一隻黑貓,只有眼睛閃閃發亮。

等包珍出來的時候,看到她依然在那裡,連動作都絲毫沒變。

包珍拿出了幾個銅板,歪腰放在她面前。

芋兒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銀光一閃,包珍看到了她懷裡微微露出的匕首的刀尖,她直接伸手一把摁住了芋兒,包珍常年習武,跟隨父親走鏢,制服這樣一個瘦弱的丫頭,絲毫不費力氣。

搜出了匕首和她懷裡的砒霜,包珍才有些明白,她眼睛那不可磨滅的光是什麼東西,是仇恨。

“你要殺人?”,包珍絲毫不費力,將不斷掙扎的芋兒摁在地上。

芋兒還是不吭聲,包珍將她帶回了家。

幫她洗漱,給她做飯,就連睡覺,晚上也在一處,過了三四日,芋兒才跟包珍開了口。

“你殺不了劉員外,你進不了他的家,下毒沒法下,你也靠近不了他,你的匕首也捅不到他”,包珍無比直接的說,劉員外是當地的富戶,家裡養了不少會武的家丁。

芋兒抿了抿嘴,“我要報仇,我要為大姐報仇”。

被命運虧待的翠花

“芋兒,你大姐是劉員外打死的,但讓她去陪客的不是老鴇嗎,她不讓你大姐去陪客,她不會死,如果你爹不把你們姐妹倆賣掉,你大姐也許早嫁人生子過好日子了,她也不會死,那你覺得你大姐到底是誰害死的……”,包珍無比惋惜地說。

芋兒一下子矇住了,是包珍,說的都對,大姐不是劉員外一個人害死的,還有老鴇,還有她爹孃……她要怎麼報仇。

“芋兒,你留下來,我教你習武,讀書認字,等你武藝習成,也知道怎麼殺人,明白該殺誰,你再去報仇,如何”,包珍將匕首和砒霜一起收進了木匣子裡。

就這樣芋兒留在了包家鏢局,一晃就是五年,芋兒都十八了。

每年中秋,她都帶著酒菜去大姐的墳上坐坐,說說話,每次末尾的一句都是,“大姐,你等我給你報仇”。

包珍一直沒有成家,包父去世後,包珍就成了鏢局的主事人,生意不溫不火,賺不到大錢,也足夠養活鏢局裡的兄弟。

中秋過完,芋兒將寫好的大字交給包珍檢查,“珍姐,我想去報仇,先殺了劉員外再說”。

“你有把握?”包珍將手裡的賬冊合上,問道。

“有,我去劉府查探過了”,芋兒滿懷信心的說,這五年,她日夜勤練工夫,等的就是這一天。

“今天王福來找過我,想娶你,你覺得怎麼樣?”,包珍話鋒一轉。

被命運虧待的翠花

王福是鏢局的兄弟,負責養馬,勤快老實,平日裡很是照顧芋兒,昨天還送了她一包最喜歡的花糕。

芋兒一臉茫然,她劃傷了臉,在樓子裡見過那些男人醜陋的樣子,姐姐死後,她一心想著報仇,從來沒考慮過嫁人的事情。

“王福比你大四歲,老實本分,家裡就一老孃,很和氣,他一直很喜歡你,你要不考慮看看?”,包珍繼續說道。

“珍姐,我要報仇呀”,芋兒說道。

“那報完仇呢,你有什麼打算?”,包珍繼續追問道。

“報完仇?”,芋兒壓根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遇見包珍之前,她想的就是殺了劉員外,哪怕丟了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她不知道報完仇,自己還能幹什麼。

“等你把這個問題的答案想好,我放你去報仇”,包珍繼續拿起了賬冊,看了起來。

芋兒一直垂著頭,想這個問題,直到走到自己房門口,一頭紮在了門框上。

軟趴趴的,沒感覺到疼。

芋兒抬頭一看,原來她撞到了王福的胸口上,她不覺往後退了兩步。

“芋兒,我買了迎客樓的燒雞,給你吃”,說著遞給她一個紙包。

芋兒下意識地接過來,觸手的紙還能感覺到熱度。

“珍姐說你想娶我?”,芋兒不懂得含蓄,直接就問出了口。

被命運虧待的翠花

王福黝黑的臉瞬間紅了,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是,芋兒,你願意嗎?我一定會對你很好的”。

“王福,我是要報仇的”,芋兒聞到空氣裡燒雞的香味,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我知道,我可以幫你報仇,報完仇我們就成親”,王福絲毫沒有猶豫地說。

“可是我臉傷了,很醜”,芋兒摸了摸臉頰,傷痕幾乎貫穿了整個右臉頰。

王福搖頭,“沒關係,我覺得你這樣也好看的”。

芋兒聽到他這樣說,難得羞澀地笑了笑。

過了兩日,包珍告訴她,劉員外死了。

芋兒臉上流露出說不清楚是高興還是生氣的表情,“怎麼死的?”,她都沒動手,劉員外怎麼就死了呢。

“他騎的馬突然發狂,把他顛下來,頭剛好磕到了石板上,摔死了,血流了一地……”

晚上,芋兒正坐在院子裡,看著天空,想著劉員外死的事情。

突然聽到外邊有人大喊,“紅杏樓著火了,紅杏樓著火了……”

芋兒飛速的跑出去,繞過兩條街,看著紅杏樓已經瀰漫在了大火之中……

火勢凶猛,似乎把天都燒紅了一大塊。

紅杏樓就是芋兒和姐姐翠花待過的妓院。

火熄滅後,官府清查人數,只死了一個人,就是醉倒在自己房間的老鴇。

“珍姐,是你乾的嗎?”芋兒唯一能想到,會幫自己報仇的人。

包珍搖了搖頭。

被命運虧待的翠花

第二日,王福來找她,“芋兒,你想回家看看嗎?”

“家?”多麼陌生的字眼,自從8歲被賣後,她再也沒回去看過那個地方。

芋兒還是跟著王福去了那個村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站在村頭的榕樹下,她一下子就認出了自己從小生活的院子。

院子很整齊,屋子建了新的,是敞亮的大瓦房。

“你們找誰?”,見他們站在院門口,一個小姑娘小心翼翼探出頭來,十五六歲的樣子,扎著辮子,顯得乖巧可愛。

芋兒看到了她耳邊的胎記,認出她是自己的三妹,三妹比她小兩歲。

“我想找一下李俊才”,芋兒並沒有開口相認。

“你們是四弟的朋友?”,小姑娘問道。

“他跟我弟弟是私塾的同窗,我這次順便過來看看他”,芋兒接話道。

小姑娘滿臉難過的神色,“你們來晚了,我四弟前年被水淹死了”。

芋兒聽聞這個消息,顯得震驚無比,爹孃的心頭寶,四弟早已經沒了。

她和王福回了鏢局,至此她再也沒說過報仇的事。

第二年中秋,芋兒從姐姐的墳上回來,她去迎客樓買了燒雞,喊上王福,一起去找了包珍,“珍姐,我要跟王福成親,我以後要過不用報仇的好日子了”。

王福笑得合不攏嘴,回到自己家後,將讓馬發狂的藥和點火的火石一起扔到了附近河裡。

天道昭昭,苦命人需要的從來就是一場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