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站姐帶你走進《中國新說唱》剪輯室:有沒有劇本?誰是魔鬼剪輯?是音樂節目還是選秀綜藝?

本文來源於微信公眾號 GQ報道(GQREPORT)。在GQ報道後臺回覆「彩蛋」,送你一個彩蛋。


三流站姐帶你走進《中國新說唱》剪輯室:有沒有劇本?誰是魔鬼剪輯?是音樂節目還是選秀綜藝?

​作為一個寫文章的人,我太知道剪輯的魔力有多大了,同樣的寫作素材,採用不同的敘事順序,不同的排列組合,不同的輕重緩急,可以寫出好幾個令人感受完全不同的故事。說得極端一點,寫作者想讓讀者看到什麼,讀者看到的就是什麼。某種意義上,寫文章的人和做綜藝的人運用的是同一種技能,於是我來到了《中國新說唱》的剪輯室,看看同行是怎麼工作的。

大家好,我是三流站姐李滿,我們又見面了。6月中旬,我收到愛奇藝的邀約,請我去看《中國新說唱》的剪輯會。雖然我可能是這檔節目最難征服的那一類觀眾,不關心說唱,對於節目劇情和內容很挑剔,耐心也很有限,看三小時時長的綜藝能睡著兩次,但抱著綜藝剪輯肯定存在共通之處的想法,我飛速接受了邀請。

為什麼會對綜藝剪輯感興趣?有幾點原因。第一,作為一名站姐,觀看各種綜藝剪輯是我日常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雞蛋吃多了,自然想知道這個蛋是怎麼生出來的。

第二,作為一個寫文章的人,我太知道剪輯的魔力有多大了,同樣的寫作素材,採取不同的敘事順序,不同的排列組合方式,不同的輕重緩急,可以寫出好幾個完全不同的故事。說得極端一點,寫作者想讓讀者看到什麼,讀者看到的就是什麼。某種意義上,寫文章的人和做綜藝的人運用的是同一種技能,我想看看同行是怎麼工作的。

第三,很大程度上,我可以說是綜藝剪輯的“受害者”。選秀節目裡幾個看似波瀾不驚的鏡頭,就能引發我過度的聯想闡釋和巨大的感情波動。選秀節目播出期間,粉絲最害怕的是喜歡的選手被惡意剪輯,最極端的案例裡,有練習生一個破音被反覆閃回了10次。相信跟我有類似經歷和感受的年輕人應該也不在少數。

在一些綜藝節目播出的當晚深夜,我經常打開PS,從舞臺視頻裡截取一些喜歡的選手的圖片或者GIF,精修後再發布到微博上。這種時候很難忍住不吐槽節目後期。好不容易出現了選手的漂亮正臉,下一秒就切遠景什麼都看不清。想截取一些舞蹈動作,後期給畫面加上莫名奇妙的抖動特效,好好的舞臺變成抖音土味視頻。

因此,當我進入《中國新說唱》剪片會現場的時候,抱著一種近乎是尋仇的心態: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是怎麼做剪輯後期的。

剪片會在高碑店一個文化公司的會議室裡進行。房間的中央擺放著一張長桌,一頭是大的顯示屏播放半成品的影片,另一頭坐著愛奇藝高級副總裁、《中國新說唱》總製片人陳偉,兩邊是節目組的各色工作人員。執行製片人、編劇、剪輯、PR都緊張地等待他發表意見。


三流站姐帶你走進《中國新說唱》剪輯室:有沒有劇本?誰是魔鬼剪輯?是音樂節目還是選秀綜藝?

剪片會現場


在陳偉身後有一塊白板,上面用磁石貼著許多張小紙條,這天要剪的片段是1V1battle,每張紙條上都記錄著一場battle裡兩位rapper的名字。

我湊上去看,不認識幾個。在進入這個房間之前,我對hip-hop音樂的全部瞭解來自於斷斷續續看的幾期《中國有嘻哈》和偶像組合裡的rap擔當。《中國有嘻哈》的選手被飯圈女孩們稱作“哈人”,主要特徵是敢說敢做超好笑。至於rap擔們,一般被叫做拉擔(因為rap諧音拉普),真正拉得好的人鳳毛麟角,其它人都半斤八兩。

對於偶像拉普水平的評價,基本取決於臉的帥氣程度和粉絲洗腦路人的努力程度。有一些人的身份處在模糊地帶,如果他出了戀愛緋聞,就一定會開始爭論他到底是算rapper還是偶像。如果是前者,戀愛根本不構成新聞,如果是後者,偶像有資格談戀愛且被發現嗎?

白板上的紙條明顯經過事先的挑選,一些被摘出來貼在醒目的位置,而大部分都被放棄。名字出現在這些被放棄的紙條上的人,在節目中充當了背景板的作用。我也暫時沒機會認識了。

屏幕從第二期末尾開始放粗剪的影片。五位製作人入場,rapper們吵吵囔囔舉起金鍊子,製作人們露出為難的表情,不知道選哪一個好。畫面播放到這裡時,陳偉抽完了一支菸,他要求閃回,於是鏡頭回到Rapper們和導師相對面的時刻。

“這裡的位置關係呢?”他詳細地說了一通用不同景深鏡頭表現空間位置關係的要領,讓觀眾體會到一種很燥,很炸的感覺。“要讓觀眾有臨場感,能體驗到這個場子是什麼樣的。”

確實,如果你親身面對上百個情緒激昂的rapper,就會感受到在這個場子裡,說什麼都不應該被追究。陳偉反覆強調,鏡頭裡佈景的打光燈也不要出現得太多,因為需要後期全部P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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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v1現場

1V1battle的規則是製作人把話筒給挑中的選手,然後願意和這位選手battle的rapper再次舉起金鍊子示意。Battle的兩個人一人來60秒的rap,表演結束後,5位製作人投票,輸的人要把金鍊子扔進門口的火盆裡黯然離場。

熟悉的感覺又來了,屏幕上出現了第一對進行battle的選手,這和所有有舞臺PK的節目套路一模一樣。beat響起,先攻的rapper火速進入狀態,當出現第一條punchline的時候,鏡頭馬上切到導師和選手們驚訝的神色,提醒觀眾這裡rap得很好,再切回表演。而作為對手的rapper準備的beat並不是常見的風格,於是鏡頭給到其它選手詫異或鄙夷的臉。等到兩方表演結束,製作人準備投票時,鏡頭先是回放剛剛的精彩片段,再搖擺在選手之間,給出兩位rapper的特寫,懸念迭起。

這種方式看上去並沒有什麼問題,不只是綜藝節目,在電影院或者是視頻網站上隨手打開一部電影,最常見的模式就是一開場先製造一場衝突,把觀眾的注意力抓住,情緒調動起來,再切入正題。我的一個朋友將之總結為“別跟我扯犢子,先幹一架再說”模式。

然而陳偉對此卻並不買賬。“第一組就給我玩懸念!”他敲打桌子說,“觀眾搞懂規則了嗎?”兩邊的工作人員飛速在電腦上記下這一條修改要求。

“不要選秀氛圍!我們要做的是音樂節目!”已經剪好的片段裡,比起音樂表演,更矚目的確實是選手人設和人物間的關係。但陳偉的要求卻是重點突出音樂。他還要求,不要為了襯托表演,把不知道什麼時候的反應鏡頭剪進來,儘管這在綜藝節目中是常用的手段。《歌手》裡流淚的觀眾,PRODUCE系列裡待機室的驚呼,都像是被移接去它們最應該出現的地方。

另一組的剪輯也出了問題,雖然我並沒有看出什麼差錯。陳偉質問,“這剪輯師怎麼一到音樂重音就切鏡頭,人物連完整的動作都沒有?”屋子裡只有陳偉在說話,其它人把鍵盤敲得飛快,對著原來的工作筆記一條條記著修改意見。過了一會陳偉平靜下來,建議做一個精剪過的片段樣本,讓所有剪輯師都看一看,知道他們想做什麼樣的節目。

他說他想做一檔real的音樂綜藝,鏡頭精美、有戲劇衝突、又有一個hip-hop音樂的主題。《中國有嘻哈》是很好的前例。這是“勇氣的迴歸、態度的迴歸”。但隨著影片的播出,會議室裡逐漸陷入沉默,要麼就是選手“才藝不行”,要麼就是battle的主旨實在老套:為了證明自己,為了兄弟爭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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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斯的1V1 battle


福克斯這時候現身在屏幕上,他吊兒郎當地在海選現場表示,自己要拿冠軍。比起rap實力,觀眾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穿著,節目頭兩期,他穿了一身閃閃發亮的藍色塑料衣服,在1V1現場,他又穿了一身豹紋,看上去實在是不太hip-hop。對手輕視他、挑釁他,但他開口唱rap的時候,所有人都反應過來,這個人真的有拿冠軍的實力。

在剪輯現場,他很快被陳偉賦予了更鮮明的人物形象:周星馳電影裡的小人物。並且他的故事要採用欲揚先抑的刻畫方式。因為普通觀眾不瞭解他到底多有實力,所以在結尾的時候,要專門再告訴觀眾一下,福克斯在說唱圈是備具實力的rapper,並不是一個單純的穿衣打扮風格不符合hip-hop樣子的“小丑”。

當真正的好鏡頭出現的時候,我即使是外行,也能感受到質感的不同。rapper小丑執意要用freestyle戰勝他已經贏過一遍的對手守衛。這是浪費大家的時間,現場的人抗議。他的臉變得扭曲,哀求起來。

吳亦凡同意了,條件是之前的勝負就不再作數。另一個rapper寶石gem從吵吵囔囔的人群中擠出來,自報家門是地下freestyle比賽的專業主持人。他站在小丑和守衛之間,宣佈battle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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贏家守衛


守衛的freestyle非常精彩,現在輪到小丑了。他顯然非常緊張,說話都不太利索。Beat響起,他把麥送到嘴邊。rap部分看起來很順利,但守衛猜到了他每一個韻腳,他貼近小丑,在小丑還沒說出每句詞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就喊出那個他猜出的字,每一個都對上了。

小丑輸了,他變得過於情緒化,眼淚嘩嘩地流。面對著他這種充滿戲劇性的臉,剪輯室裡陷入安靜,大家都只注意到剛剛發生的逆轉,沒人關注後期。在天然的劇情轉折發生時,剪輯好像隱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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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哭了

陳偉的設想也是這樣,要讓觀眾感受不到剪輯師的存在。除了每期節目結束的最後一刀,要留出足夠的懸念,要讓觀眾抓耳撓腮,“恨不得給公司寄個炸彈才好。”

這檔說唱節目播到第三季了,陳偉從來不認為它是一檔普通意義上的音樂綜藝,而是一檔以說唱選秀為故事主線的劇情式真人秀。二者的區別是什麼?陳偉的看法是,傳統表演類綜藝有主持人或者旁白可以對流程進行把控,但劇情式真人秀必須通過對現場發生的事的編排和剪輯,讓它們自然而然地銜接,成為一個具備劇情線的內容。

陳偉說:“劇情式真人秀的所有故事都必須是自然發生的、自成邏輯的,而不是通過cue流程來實現的。”要達到這個目的,後期剪輯的工作量就很大了——這檔節目總共動用了一百多臺攝像機,素材量和最後播出的節目時長比例達到了2500:1。一大堆素材和一個最終呈現出來的完整故事之間的距離有多遙遠,身為一個寫稿的人,我對這件事有著極為痛切的經驗。

“切這個鏡頭有原因嗎?有意義嗎?很特別嗎?”陳偉剪片的時候總是說類似的話。在他看來,劇情式真人秀的剪輯中,一大準則就是鏡頭的使用能否推動氛圍更極致的呈現。這種表達方式讓我想起了我的幾位編輯,他們習慣提的問題本質上和陳偉的邏輯也沒有多大區別。他們總是說:“你為什麼要寫這個細節?”“它的指向是什麼?”“它和稿子的主題有關係嗎?”

對於節目的呈現效果,有些觀眾並不買賬,說它有劇本和人設,想給剪輯師寄刀片,“孤兒剪輯”、“魔鬼剪輯”。陳偉不認同這種看法,覺得是因為真人秀的氛圍營造得夠足:“在這個氛圍裡邊,人就能夠把他的性格、行為發揮到極致,當他的性格和行為發揮到極致,只要後期不蠢,就能夠把這個還原在後期的作品裡面,還原到他該有的那個樣子。”

我能夠理解陳偉聽到這種批評時候的那種不被理解的心情,因為我們寫文章的時候也經常被讀者批評,他們會把文章內容引申解讀出一些我完全沒有想過的意思。事實上,沒有哪一個節目組不會被罵,但節目組並不用對此太感到壓力和委屈,因為一個大家心裡都清楚卻沒有多少人會挑明的真相是,罵他們的其實都是最離不開這個節目的觀眾。爭議越多,節目出圈的可能性越大。愛奇藝被簡稱為桃(因為LOGO像獼猴桃),要是搜搜誰在罵“桃死了”,就可以找到全網最死忠的愛奇藝粉絲。

兩週之後,我看到了前四期節目的正片片段,相比於和粗剪的半成品的區別,正片讓我印象最深的,是Rapper新秀出場的一瞬間,這根本無關剪輯或者劇本,只是因為新秀有出眾的形象。“不做偶像可惜了”,我感嘆,馬上關注了他的微博。

我感到抱歉,《中國新說唱》對我而言還是一個用來尋找偶像的選秀節目。總製片人在發佈會上說要通過節目讓hip-hop音樂被認可的使命,我依舊沒有為之感到振奮,但這絕不是節目組的錯。作為一個頑固不化的觀眾,我馬上原諒了過去我腹誹過的沒看懂我寫什麼的讀者們。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大家就看看自己想看到的東西,這樣也挺好。

三流站姐眼中的飯圈故事,未完待續。朋友們,我們下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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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撰文:李滿

編輯:何瑫

運營編輯:佟通通

微信編輯:尹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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